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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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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嗯,天大好文,不过突然想天大该不会是mm吧……

      呵呵……

    • 家园 天大,

      我花了2晚看了,这还没入正题,还有下文?

      • 家园 准备写超长篇,不知能否坚持。

        自己也感觉一直在路上走,还没上火车。找不到切入点上轨道,人物的性格也还不分明,特别是周昂与李龙性格有重复的地方。

        预计是超长篇,写到正德驾崩。结尾倒是想了个大概,就是有点纠结是让这个人如现实一样早逝,还是在小说里继续活下去。

        写武侠小说好难,反派塑造太难,还在想。

        另外,这文一直埋了个雷点,犹豫要不要用上。

        请问这么多章能吸引你看下去吗?中间有无让你出神停顿?有啥建议不?

    • 家园 【原创】锦衣异志录(22)

        一定要抓住唐铭,以正家法。是唐居容,甚至也是唐诗决定加入公门的原因之一,借助朝廷的力量总好过在茫茫人海中独自寻觅。

        宋居易听唐居容说过唐铭。此人是唐居容之父唐秩的同胞哥哥,若单说功夫倒算得上是唐门第一,他这人与人相争,下手狠辣无情。如此也还算了,但他却有个喜欢入花丛采花的毛病,还因此杀了自己的结发之妻,惹下大祸。素不受唐老爷子喜欢,就将他逐出唐门,不准他承继唐家掌门之位。这唐铭一怒之下于父子独处之时下狠手弑父,后远逃他乡,躲避唐门追捕足有八年之久。

        想不到,今夜居然见着了。

        “你爹可好?”唐铭笑问。

        “不劳你挂心。”唐居容冷冷道。

        “我们俩伯侄有八年不见了吧?如何,单对单来一场?”唐铭随手转着手中弯刀笑道。他手中弯刀与唐诗相若,只是更霸气凌厉,不似唐诗的秀气薄刃。

        唐居容木无表情:“你为何会到此?”

        “你说呢?”

        “来灭口?”

        唐铭耸耸肩。

        “你投靠何人?你们是不是要造反?”

        唐铭双眉一挑,嘻笑道:“你说呢?”

        “那我今夜就公私一起办。”

        “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宋居易叹了一口气,道:“居容,你缘何如此啰嗦?”

        唐居容白了宋居易一眼,往后一退。宋居易‘呛啷’一声宝刀出鞘,大刀一挥就向唐铭斩去。别看宋居易纤瘦,但那劲却是不小,一刀斩下去,唐铭急用弯刀挡架,那刀刀相碰,火花四溅,唐铭待要反击,却被宋居易连着三刀砍下来,连连后退,虎口都震出血了。

        其他四人见唐铭如此狼狈,想要救援,却见唐居容疾速伸手入麻包当中握拳而出,这四人平日见过唐铭出暗器时的刁钻古怪,都警惕地盯着唐居容的手,生怕他施放暗器着了他的道儿。

        唐居容举着拳叫道:“居易,你让个位置,小心打着你啦。”

        宋居易边砍边回话:“你自己耍就是,你当你打得到我。”

        那四人见宋居易这样叫,以为唐居容施放暗器的功夫稀松平常,就齐齐向唐居容杀过去。

        唐居容背上的武备库千户吓得大叫:“大侠救我,大侠救我,不可让他们杀我。”

        这四人越过宋居易和唐铭冲向唐居容,那知宋居易在后面随手就扔了一物到四人当中。啪啪啪,数声闷响,烟雾伴随着火花遮蔽了四人的视线。唐居容一招‘漫天花雨’,手中铁砂袭击,打在那四人手上,脸上,顿时一阵灼痛,皮肉就烂了。那四人急急后退,却被宋居易在后包抄,一刀横扫拦腰斩将过来,登时断了两人性命,另有两人吓得狼奔豕突般逃窜而去。

        唐铭亦趁机手持弯刀就朝宋居易斩来,唐居容长剑在手,飞身跃起,直向唐铭头顶刺去。唐铭见势不妙,只得回刀,先挡了唐居容的长剑。宋居易随势转身,正好与落地的唐居容并列一处。

        唐居容立定,长剑直指唐铭心口,冷冷道:“今日既然见了,且随我到爷爷坟头一坐。”

        唐铭冷笑:“嘿嘿嘿,你以为你们俩个黄口小儿能奈何得了我?”

        宋居易把刀往地下一戳,怪笑道:“那就单对单来一场?”

        若是单对单比武,唐铭倒真不把唐居容放在眼中。但他出自蜀中唐门,深知暗器功夫之奇诡难防。一个唐居容还好,旁边这白瘦高得吓人的小子亦会这一手,却着实令他有些顾忌。听宋居易这话,心下一松,想着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就道:“单对单,你可别后悔。”

        宋居易又怪笑一声,提刀一指,刚要说话,却听得房顶上传来唐诗、宋词的声音:“大哥、怎生还不回来?爷都担心了。”

        两人随音落下,各自落在大哥身边。

        唐铭一见唐诗,不由大惊,本能的以袖掩面,转身逃去。八年前他逃离蜀中唐门之时,唐诗已经十二岁,如今虽是双十年华,但依稀还是能看出当年模样。虽然他无恶不作,杀父杀妻,但还不至于虎毒食子。唐居容倒也没有追,只是暗叹一声。这唐铭才是唐诗亲父,但他常在外拈花惹草,发妻亦是经年累月在外追逐于他,唐诗自小是由唐居容母亲抚养长大,有如亲生闺女一般,唐诗也只以为自己是唐居容的亲妹妹。

        “大哥,那是何人?”唐诗问。

        “一个贼人罢了。”唐居容缓缓答道。

        “大哥,先回去吧,高玉一宿未睡,在等你们的消息。”

        唐居容、宋居易点点头,带着武备库千户赶回贾府。唐诗和宋词如例将千户家中搜罗一遍,寻得些疑证才走。

        唐居容、宋居易先行回去,高玉果然还是在大厅中等待,太子担心的事,他都在外担着了。

        挑灯夜审,周昂、李龙也都来了。武备库千户面对他派去的杀手不好狡辩,和盘托出他受人所托暗中将武备库的兵器、铠甲等等军事物品偷运出去的事情。

        “偷运到何处?是何人所托?”高玉追问。

        上千件兵器、铠甲足以组成一个千户所,以定州一城之大,也不过才五个千户所,这明显是有所图谋,非个人所为,高玉不能不紧张。

        武备库千户到此却又不惧,竟跟高玉讲起价来:“大人,臣自知罪该万死,但请大人能为臣求个情,免我家人株连之难。只要大人准了,臣定将指使之人和盘托出。”

        高玉一听怒从心起,但他自小受王岳教诲,极为隐忍,面上不动声色:“你可知你所犯何罪,竟敢求情?”

        千户昂头道:“臣知道,但臣当初能将兵器偷运出库,也是有所考量才选择的。那指使之人臣也惹不起。那人拿我家人要胁,朝廷远在北京,那人却近在眼前,臣想投靠朝廷救我也投靠不着,只能听他指使。如今被大人抓到也是罪有应得,臣横竖都是一死,但我那妻儿子女却不想她们当灾。”

        “你怎知那指使之人你也惹不起?”周昂在旁轻问。

        “那人武功高强,阴毒狠损,又擅会使毒用诈,臣半招也近不得身,杀人是旦夕之事。”

        唐居容和唐诗互视一眼,皆在沉吟。

        李龙看在眼中,笑道:“你家人能否活命,我们也无权处置,不过,你若能如实招供,目今便有一人可求。”

        千户一听,双眼放光:“何人可求?”

        李龙淡笑:“那就要看你能否如实招供了。”

        “我若见到此人,定如实招供。”

        “你胆子不小,可我们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李龙笑道:“既然你能被我们找到,那人也能被我们找到,只不过可能艰难些而已。你若不说,我们就上报朝廷,朝廷定视你谋逆千刀万剐、株灭九族。”

        千户还是沉默以对。周昂看了李龙一眼,提笔取纸。

        千户一见,惊道:“大人,你要作甚?”

        周昂认真的看着他说:“当然是报你谋逆罪行之陈词,报请都察院批复。”

        千户一慌,但还是有所迟疑,周昂也不管,落笔。

        千户见周昂毫不犹豫,慌了神,急道:“大人,大人,罪臣招了,求大人救我妻儿子女一命。”

        周昂放下笔,看向千户:“你如实招来,我替你求情。”

        “当真?”

        宋居易看不下去,厉喝一声道:“你招是不招?不招就吃我一刀便了。”

        那千户看过宋居易回手杀人的凛厉,登时不敢再逞强,低头如实招供。众人方知这定州城五十里外到河北境内群山当中,有一处唤作黑木崖的所在,那里有一神教唤作日月神教,千户便是帮此神教偷运兵器、铠甲。

        “你与孙叙可有勾连?”周昂追问。

        “孙大尹只知低头赚他的银子,贩卖自己的宝石,根本不管州里的事。也不知许多宝石都是日月神教派人运送给他,借他的手赚银两的。”

        “那卢和呢?”

        “这人甚是好色残暴,不好收服,教主便没有用他。但他也是贪财,教主便通过中间人叫他做事,却也替日月神教赚了不少金宝。”

        “贾太监呢?”

        “他是皇帝陛下的人,日月神教暂时也不敢招惹。”

        “日月神教现有多少人马?”

        “我统共运了六百三十八副兵器、铠甲与他。”

        “六百三十八副?”周昂看了千户一眼缓声道:“你记得清楚?”

        “这等事如何能记得不清。”千户居然还白了周昂一眼。

        “那也就是说你并不曾知晓你手下也偷运兵甲一事?”

        “真不曾知,想到他们也偷运兵甲,才将我吓煞。”

        “其实我们并没有怀疑你。”李龙笑道。

        “你们不曾怀疑,但督主肯定怀疑了。他前几日审孙叙、卢和不就是要贾太监审的么?贾太监审完也被督主拿下了。想必他亦是要这般对我。是以才想着干脆把你们杀掉算了。”

        周昂和李龙相视一眼,叹息,心中皆想这就是杯弓蛇影、做贼心虚造成的后果吧。

        “你去过黑木崖么?”周昂问。

        “只去过崖下的黑木镇,不曾到得神教总坛。”

        “是何人与你交接兵器?”

        “便是先前那人,亦是他威胁要杀我妻儿子女。”

        周昂拿来纸笔递给千户:“你且画张路线图来与我们。”

        “什么图?”

        “去黑木崖的路线图。”

        “我劝你们不要去。”

        “为何?”李龙插口问。

        “那些人个个武功怪异高强,心狠手辣,你们这般年轻,不是他们对手。”

        李龙淡淡一笑,看了周昂一眼。周昂道:“你看我作甚?”

        李龙笑了两声,摇手不语。

        周昂对千户说:“你画就是。”

        千户便接笔画了一张路线图,周昂取出定州地图铺在案桌上,李龙和高玉一起过来,一边看千户的画一边进行对比。

        唐居容从头到尾不曾言语,此时倒问起话来:“那人时时来与你相见么?”

        “不曾,只是每月见一次。”

        “都在定州还是黑木镇?”

        “两边皆有来回。每次皆是他指定时间,我只是听命行事而已。”

        唐居容听之不语,回复木无表情模样。

        “你识得孙大尹的师爷么?”李龙问。

        “自然识得,我与他是家乡旧识。”

        “当真识得?”李龙微微皱眉问。

        “当真识得。”

      通宝推:阿四,
    • 家园 原创】锦衣异志录(21)

        李龙微微笑着凝望太子,不再言语。

        太子深吸一口气,淡淡一笑,返身前行。

        李龙跟随于后,不近不远。

        “你知道我是怎么离开京城的吗?”太子一边走,一边问。

        “怎么离开的?”

        “乔装离开的。”

        “装成太监?”

        “装扮成宫中女官。”太子叹息一声道:“皇后娘娘派德官出宫为父皇祈福,我就混在女官群中带着高玉一起出去了。”

        李龙笑道:“扮成女官比扮成太监容易出宫?”

        太子点头笑道:“是啊。这些宫廷侍卫当中许多人的正妻,曾经都是宫中女官,况且有些女官的品级比他们还要高些。就好比你的母亲,可是御赐三品女官呢。再说男女授受不亲,是以一般都会比较尊重她们。”

        “你的意思是我母亲帮你出宫的吧。”李龙笑道。

        太子点头,复又叹息:“即使贵为天子,若无可信任有能力之人在旁任用,一样寸步难行,还谈何掌管万里锦绣河山?”

        “殿下天资聪颖,宅心仁厚,必有可任用之人在侧。”李龙由衷地说。

        哈哈哈,太子仰头大笑,道:“你这话和朝廷上那帮老家伙说得一模一样,但为何你说的话,我便觉得是真心话,很爱听?”

        李龙一笑,抬头望望夜空,道:“殿下,天冷夜寒,不如就去喝喝酒,御御寒吧?”

        太子看了李龙一眼,笑道:“好,也不难为你,且去找个好去处,让我品尝一下民间美食美酒。”

        李龙带着太子找到一家还挂着灯笼,临街开铺的小店,店里已经没有人,店主人是个老爷爷,正抱着手坐在厨头温酒。

        李龙和太子二人进来坐下。老爷爷看着都有些意外,道:“这晚儿还有人来啊。客官,想吃些啥?”

        “大爷,就做点你家里的拿手菜吧,这位爷从京里来,没吃过地方上的好东西。”李龙笑道。

        老爷爷哈哈笑:“我瞧着也觉得贵气,果然是京城来的贵人,好吧,咱就弄点拿手好菜。客官,可要喝酒么,自家酿的米酒。”

        太子点点头,道:“多谢大爷。”

        “哎,不谢,不谢。”大爷将自己温的酒递过来,然后又端上来一碟花生米,一碟腌菜让二人先用着,转身再去支锅下厨。

        太子环视四周,看这房子摆设简单,一间厅不过放了五张饭桌,一张也不过坐四个人,不过这房中的房柱、厅里的桌椅看着厚重陈旧,倒像是有些年景的样子。就问:“大爷,您在这做多少年生意了?”

        “这是俺自家的房子,传到我这三代了。原还有些地,老了种不动了,就把地租给了别人种,自己回来开个小铺儿,赚些使费。”老人说。

        “大爷,那您这日子过得还不错啊。”李龙笑道。

        “咋说呢?反正这定州府尹也不管事儿,衙里的人也不管事,像我这样一个老人家又无甚油水,倒也清静。”

        “大爷,您家人呢?”

        “早就分家过了。老婆子早死,止有两个儿子,一个犯事充了边军,另一个还小,就在州府衙门领了个闲差,他倒是时时埋怨。”

        “他埋怨啥?”

        “那孙大尹只管自个儿发财,也不为他们小的着想,定州府的人几年都没得升迁,肥差都被邻近州里的人分去了。”

        太子轻笑出声,这世间事还真是公说公自在,子说子难捱,苦乐自知,并无两全齐美之事。举杯饮了一口米酒,入口沁香,果然美味。倒就是这美味吃食,能确实让人快乐。

        李龙举筷挟了两粒腌花生,待要放在太子面前的小碟里。太子瞧着,轻轻张开嘴向着他。李龙便顺手将花生送到太子嘴里。太子轻轻一笑,细嚼慢咽,再饮些米酒,倒也惬意。

        老人家炒了个青菜,煮了一钵羊肉汤,下了两碗蛋面,热气腾腾的端上来。李龙和太子道了谢,便趁热吃面喝汤。

        李龙吃起面,喝起汤来声音不大却也不小,‘呼哧呼哧’的,听得老大爷笑得眉眼都眯成一条缝。但太子自小在宫中受教养,何曾如此吃过面,喝过汤?一筷一勺都是慢条斯理的。老大爷看在眼里,想问,又不好问。看他吃得慢,热气都渐渐没了,终于没忍住,就问太子:“客官,我煮这面,这汤不好吃?”

        太子放下碗筷,微微笑道:“老人家,您这面很好吃,这汤也好喝,这菜也清甜可口。”

        “当真?”

        “君子无戏言。”

        “你这般慢吃,好似难以下咽,我当你不喜我这手艺呢。”

        李龙替太子解围,笑道:“老人家,他自小在京受教,一举一动,一言一语皆要端庄守正,不知民间礼仪,休怪,休怪。”

        太子奇道:“我如此吃面,竟然是不知礼么?”

        老人家笑道:“客官果然是京城来的贵人,不知民间野俗。我们这里吃面喝汤,须得吸得顺溜,喝得爽口,才让那掌厨之人心满意足,快乐自在呢。”

        “我只听说这酒要满,茶要半,酒满敬人,茶满欺人。不曾想这吃面喝汤还有这般礼仪,倒是好玩。”太子笑道。

        “不过这也要看地方,听说在江浙之地,吃面喝汤便不可像我这般粗鲁。”李龙笑道。

        “当真?下次遇着石勇倒要问问。啊?”太子说到这才想起好像不曾见到石勇和钟信,就问李龙:“石勇和钟信去了何处?”

        “他二人去山里了。”李龙回道。

        “为何去山里?”

        “倒就是去找那几个夷人土官去了。”

        太子听李龙说,扭头看看屋外的夜色,缓缓点头道:“既如此,我们也回去歇息吧,明天也到山里去转转。”

        “爷,您也要去么?”李龙问。

        太子笑道:“你们都去了,我若不去岂不很闷?”

        “我是担心山里危险。”

        “我一个人留在这定州城里,人生地不熟,更危险。有你们伴着倒好。”

        李龙点点头:“这倒也是。”

        太子起身对老大爷说:“老人家,谢谢你的招待。”

        李龙从怀里拿出宝钞递给老人家,老人家接过宝钞看了看,略为思绪道:“客官,您这宝钞面额太大,我这小本生意的,没得许多找赎。”

        李龙轻呀了一声,想了想,待要说话,太子笑道:“老人家,不必找赎,就余下的就当是我二人谢您款待。”

        老人听太子这样说,微微迟疑,才道:“那就谢谢客官了。”

        太子看了老人一眼,微微笑了笑,说了声叨扰,便带着李龙离开了老人家的面店。

        两人从来路返回,走了一半,李龙道:“殿下,您可有住处?”

        “不曾住。”

        “那就随我们到贾府住下吧。”

        “好。”

        两人便紧了脚程赶往贾府。回到去的时候,就见高玉坐在大厅伸脖向外张望着。他看到太子,赶紧站起身迎过来:“殿下,您可回来了。”

        李龙见高玉来迎,不敢怠慢,与高玉见了礼,然后辞了太子退下。

        高玉扶着太子的手道:“殿下,我烧了水,就等您回来用。”

        太子点头,跟着高玉去到后院,由着高玉服侍,洗漱完毕,太子换了衣衫,坐在床边静思。

        高玉敲门进来,看太子仍无意入睡,就道:“殿下,可有事么?”

        太子轻轻抬头,缓声道:“高玉,你明儿到定州市面拿着宝钞去买些东西回来。”

        “殿下,您想要——”

        太子摆手打断高玉的话:“东西随你买,高低贵贱都可以,只要回来告诉我,那些商家百姓如何使用宝钞即可。”

        高玉听太子这么说,心念一动看了太子一眼,低首道:“臣明白了,明儿一早我就去。”

        太子点点头,又问:“居容、居易还没有回来么?”

        高玉回道:“没呢。”

        太子想了想,笑道:“不过有他二人同去,当不会失手。”

        “殿下,四川蜀中唐门,江西霹雳门皆是江湖武林名头响当当的武林名门大派,这二人还是两大门派的长子嫡孙,将来要承继掌门之位的,居然会入公门,真正想不到。”

        “谁叫他们撞着王公公呢。”太子笑道。

        “他们撞着王公公?”高玉奇道。

        “这两个家伙五年前到京城来玩,胆大包天要一闯紫禁城,结果在东宫就被王公公拿下了。当时他们还说以为紫禁城里一堆草包,谁知一进门就被施了个下马威。”

        高玉奇道:“王公公倒不曾与我说过此事。”

        “你当王公公是个守不住口的人么?”太子微微一笑继续道:“当日他二人还不服气,王公公为煞他二人气焰,特意为他们安排了数场比武。一日一战,二人过五关斩六将,所向披靡,直到最后才败阵。”

        高玉小心地问:“是败在督主手中么?”

        太子叹息摇头:“若是五年前叔叔愿意出门,也不致于到今日还须我上门要他出来了。”

        “那最后两人是败在何人手中?”

        “败在天方地圆手中。”

        “天方地圆?我曾数次听邢、赵两位师兄提过此人,却从不曾见过。”

        “天方地圆亦是二人。居容居易虽非孪生兄弟,但自小行事便喜同行。在江湖上闯荡与人交手也向来是二人打一个,十个人来也只是二人一起打,从不要帮手。天方地圆则有些不同,时而二人联手,时而一人出手,另一人止是旁观,那一次四人对战,倒是两两联手的。”

        “啊?若有一日能见着他二人,我也想会一会。”高玉心生向往道。

        太子一笑:“你可知居容居易因何愿入公门?”

        高玉想了想笑道:“定是好胜心起,如我一般想找高手过招才留下的。”

        “一半一半吧。当年他二人与锦衣卫,东厂高手比武。邢缨、张鸾皆败在他二人手中,赵良算是着了居容的暗器败阵。”

        高玉一听,有些不平:“这如何能算败?二个打一个。赵师兄还是被暗算的。”

        “唐家本就是以暗器闻名,用暗器伤人才是正理。”太子笑道:“赵良亦如是说,明知对方以暗器闻名却不知提防,自然是他功力不足以应付之故了。他是输得心服口服,你也不必为他不平。”

        “那邢、张二位师兄就认了?”

        “第四天他二人联手与对方战了一场,还是败了,自然也是心服口服。”

        ‘哦——’高玉这才释然。

        “第五天他们是跟我对了一阵。”太子笑道。

        高玉惊讶:“殿下也上去对阵?五年前您才——”

        “我上去打自然不是为了输赢,只是看着太好玩,有些心痒而已。”

        “那?”高玉明显很好奇地盯着太子。

        太子回想起当年那一幕,亦笑:“五年前的我,还是个胖胖的小佛子啊,不曾想五年间便长得这样高了。”太子比划着自己的身高,有些感慨地说。

        “第六天他们就与天方地圆比了一场是吧。”高玉道。

        太子点头。高玉羡慕道:“哎呀,我那时若能在东宫服侍您就好了。”

        太子一笑,看看外面天色,道:“我先睡了,若是居容居易回来,你就叫我。”

        高玉应承,服侍太子睡下,才小心关门而出。

        夜黑风高,冰寒侵骨,人人都早躺在自家的被窝里老婆孩子热炕头了。唐居容和宋居易却还在此寒夜,悄悄地来到武备库千户家中捕人。如此寒夜,那千户书房仍灯火通明,唐居容倒钩房梁,轻破窗纱,看那人在书房内背负双手来回踱步,一脸惊惶愁容。

        宋居易单脚立于梁顶,轻轻踢了唐居容一脚,道:“你想做蝙蝠做多久啊?”

        书房内的人听到声音,惊恐地叫:“是谁?”

        唐居容‘切’了一声,脚一松,就像一只蝙蝠一样破窗而入,双手便抓着那千户的双肩。

        “居容,小心。”外面忽然传来宋居易急切的叫声。便听得院内铁器叮当作响之声。

        唐居容身子一翻,扯了千户一跃出房,就见宋居易口中咬着一枝飞镖,脚下亦散落着数枝枚飞钉。

        二人并肩而立,宋居易小心环视四周,随手从斜背的麻包中取出绳索,将千户绑在唐居容背上。唐居容身上也有一个同样的麻包,这身配置倒与唐诗、宋词一般,只不过二女身背的是香包,里面总能掏出各式各样的神奇小物件。

        三人被五个身着夜行衣的年轻男子所包围,领头的那人唐居容居然认识。

        “哈哈哈,居容,想不到你我会在此相见。”

        唐居容定睛一看,冷冷道:“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唐铭,你背叛师门,杀师灭妻,我寻你数载不见,今日倒送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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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锦衣异志录(20)太子私出定州城

        太子伸了个懒腰,笑道:“恁大的牢笼,连张给爷坐的椅子都没有么?”

        “爷稍待,我们这就去给您拿。”那群精干的年轻男子倒不惊慌,只是一应一答之间已迅速做出反应,不一会功夫便从大牢内拿出太师椅给太子坐下。

        定州大牢内的牢役们从没见过这般训练有素之人,个个立在一旁不敢出声。

        “爷,这四人是我与居易在定州大牢后门堵住了,这四人逃出后门之时,手中还拿着火种。”黑衣的唐居容上前一步与宋居易并排而站,向着太子说。

        “是谁指使?”太子斜靠在太师椅上,双目半闭道。

        “还不曾问到。”

        太子一笑,睁开眼,端正身体环视周围牢役,道:“你们可认识这几个人?”

        牢役们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太子看向唐居容,笑道:“居容,看来我不适合做刑部的差事呢?都没人应我。我是不是该换个差事做做?”

        唐居容面容严肃,老实地答:“爷,居容不知如何回答。”

        太子哈哈笑:“你不知如何回答,那帮老家伙倒是知道如何回答我的。”

        周昂听得奇怪,只觉太子所言另有所指,不由望了太子一眼。太子正好也瞧过来,嘻笑道:“周昂,你看我做甚?”

        周昂看着太子,缓声道:“爷,您怎会到定州来?”

        太子又伸了个懒腰,懒懒道:“家里大小事一应由那些老家伙们作主了,我也无事可做,可不就带着府里人出来玩玩呗。”

        周昂心下微异,皇上卧病,明明是要太子临朝听政,但听太子口气,这朝中大事小事皆决于内阁那帮老人,似乎太子被架空的样子?周昂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朝中人事复杂,非他这等初入朝之人能明了的。

        李龙在旁边也听出太子弦外之音,但太子能来到定州,显然不是为了玩玩儿,那心里,还是担心朝事政局的吧。太子说的府里人,应该是指他东宫太子府的私人侍卫,看来太子是瞒着朝廷那帮官僚,私自出京的。

        太子把目光从周昂身上移向李龙,笑问:“你怎生不说话?”

        李龙微微一笑,道:“爷,既来了定州,就由我陪您去看看这里的风景可好?”

        太子淡淡道:“这里有何风景可看?”

        “我大明江山处处山河锦绣,美景多不胜数。李龙愿陪您遨游四海,逍遥天下,经过春夏秋冬,历遍风霜雪雨,不离不弃。”李龙直视太子,含笑清晰道。

        李龙言词诚恳,真挚。周昂,唐诗,宋词,唐居容,宋居易及那一群年青男子都不禁看向他,被他打动心扉。齐齐向太子跪倒,道:“我等皆愿陪在您的身边,历遍风霜雪雨,不离不弃。”

        那些牢役及孙叙等人被这样的阵势震住,其中一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着太子大声道:“我晓得这些人都是什么人,求上官贵人饶我等失职之罪,我等定和盘托出。”

        太子听着李龙的话,一扫在京的郁闷,展颜笑道:“你们起来吧,这话可是你们说的,可不能食言。”

        众人再齐声道:“我等绝不食言。”

        “好了,好了,我很开心,你们起来吧。哎,哎,你,你,你先前说些甚?”太子看向那跪倒的牢役笑问。

        跪下的一众人等皆起身,独有那牢役跪在地上叫道:“爷,您可是从京里来的大官,求爷恕我等失职之罪。”

        太子听了李龙等人的话,心情大好,看着牢役戏道:“你何事失职?”

        “小的监守定州大牢,却被人放火,求上官宽恕。”

        “那是这四人有意为之,你等自然防不胜防,不知者不罪,你且说这四人是何等人?”

        “回上官的话,这四人皆是武备库千户身边的亲兵,这从左至右依次唤作马忠,刘二,赵冲,钱宝。”

        太子看向那四人,拍掌笑道:“好好好,你们的名字可是知晓喽,还要护着你们背后的主谋么?你们可知故意纵火烧毁朝廷府衙是何罪?”

        那四人见被人供出名字,料想躲不过,便一五一十的供出武备库千户因审查出武备库遗失千件武备器械,生怕那些已被捕的属下供出更多秘密,有意假作火灾想将那些人全烧死以求脱身。

        听着这四人供诉,那做杀手的七人也急急招供,以求从轻发落,原来这七人也是武备库千户派来,为求万全,杀人免灾。

        太子听得笑死了,指着周昂,李龙,对这七人说道:“就你们一群废物,也能杀得了他们?”

        “求上官饶恕,我等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天高地厚。”

        太子看向周昂,问道:“你来定州多时,此事如何处置?”

        周昂谨慎答道:“回爷的话,属下定追查到底。”

        太子看了周昂一眼,微微一笑:“先是定州文武镇三大长官,现在连武备库千户也牵扯其中,若再追查下去,拔出萝卜带出泥,你说还会牵扯多少人?”

        周昂看向太子,太子则看向唐居容和宋居易:“你二人去把武备库千户带来,不要惊动其他人。”

        “是。”唐居容和宋居易领命而去。

        高玉见唐、宋二人离开大牢,便走过来悄声对太子说:“殿下,先去歇息吧?”

        太子看了李龙一眼,对周昂说:“定州一案到此为止,你今日把所有的案宗结了。”

        “爷,那土官镇抚等人还要抓吗?”周昂问。

        “凡是已在案上的名字全部勾来,其余的且放过一边。”太子看着周昂道。

        “属下知道了。”周昂领命。

        太子看着李龙,握着他的手笑道:“你既说带我去玩,现在就去。”

        李龙笑道:“爷,您不要歇息一下么?”

        “难得出来一趟,可不想闭着眼便过了。”太子说完,拉着李龙就走。

        东府诸将随行,太子一停步,回首看着诸将及高玉道:“你们也累了,且随他们歇息去吧。”

        诸将领命,目送太子和李龙离开。唐诗这才想起都察院文书一事,急急奔来向太子请示,太子就叫她向孙叙等人宣读便是。孙叙、卢和、贾性得知只是流放而不用死刑,皆嚎啕大哭,叩谢天恩。

        太子听到身后传来的哭声,却是面色一冷,拂袖前行。李龙看在眼中,不出声,只跟在他身后。

        寒夜,街上没有闲人,唯一还在开门迎客的地方只有迎春院,给过往商贾一个寻欢作乐、避寒取暖的所在。

        李龙看着太子,笑道:“可要进去坐坐?”

        太子却摇头,道:“我长成至今,连北京城的街道都不曾走全过,想不到目今却走在定州的街道上。”

        “殿下缘何想到要来定州?”李龙问。

        太子看了李龙一眼,缓缓踏步而去。李龙跟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随行。走着走着,太子突然回身盯着李龙:“你说,我当真是真龙天子么?”

        李龙点头:“当然。”

        “那为何我会害怕?”太子突然凛然地问。

        “害怕?”

        “你们离京其实不过数日,我也才临朝听政不过数天,可是我这心却惶恐如经年。”

        “殿下?”

        “我临朝听政,内阁上下大臣个个说我英明睿智,可是当真议起事来,却无一听我决断,总说是体贴我,不要我累着。或者说这是祖宗之法不宜更改,若急了,就直接在大殿上对我说若是陛下议政,就断不会如我这般决定,总之是用种种言语暗示我不孝。”太子语气中有无奈有不忿。

        李龙心下叹息,知那帮老奸巨滑的官油子在给未来的君主以下马威,好维持自己的权威。

        太子自言自语地继续说:“从前我不曾真正体谅过父皇的心情。总是对他面对朝臣之时的退让隐忍感到愤怒和伤心。可是当我一人独坐朝堂之上,看着那些大臣们表面毕恭毕敬,内里却咄咄逼人的样子,才体味到父皇的难为。若是父皇早早弃我而去,我要如何面对那一群虎狼之臣?”

        李龙微微一笑,轻声道:“我会帮你。”

        太子盯着李龙冷笑道:“你将来也会是臣。”

        李龙嘿嘿笑道:“我将来是臣,你将来会是真龙天子,纵然臣如虎狼,龙吟长天之时,虎狼也要畏避三舍。”

        太子又盯着李龙看了好久,轻轻一笑,转身继续前行。

        “我这几日在定州,寻得好几处美景和美食,要不要去尝尝?”李龙追上去问。

        “天寒地冻,还有得吃么?”

        “怕甚,去问问,去求求,总会有人开门的。”李龙笑道:“我从前游走江湖,如此这般可是蹭了不少可口美食呢。”

        “你知我为何会来定州?”

        “为何?”

        “父皇当朝这许多年,还不曾出现一州文武镇长官皆废之事,我很是担心这是针对我而来。”

        “殿下为何会如此想?”

        “父皇登基之时,那帮老臣也曾有人在暗中煽动地方官员阳奉阴违,好给父皇一个下马威,好在当时王公公在朝,很是将那些地方官一番整治,才算是为父皇保驾成功。可是王公公却在不久之后被朝臣弹劾,父皇不得以只好将王公公撤职,转到传武堂供养。”

        “殿下,你说的王公公是前东厂提督王岳么?”

        太子点头。

        “我听娘说起过他,说他为人刚直不阿,待人严苛。而且还是我的师公,要我好生尊敬他。我娘也曾在传武堂修习武功。这传武堂到底是何所在?”

        “你是德官的儿子,我也不瞒你。这传武堂是太祖爷留下来的,是来教习各宗室儿男习武健身之地。”

        “既是宗室子弟习武之地,为何我娘也能去?”

        太子轻轻一笑:“你想知道?”

        “是。”

        “你若能在此次定州一案中脱颖而出,自然便知为何你娘也能进传武堂了。”

        李龙一听,眼前一亮:“殿下此意,是否是说我若能在定州一案中脱颖而出,也会有机会进入传武堂习武?”

        太子一笑:“你很想进传武堂习武?”

        李龙点头:“我娘很是敬重王公公,想来他定有过人之处。我倒真是想会会他。”

        “他也是我的师傅。”太子轻叹道:“可惜我身边没有像他这般伉直不阿,据法守正,酷急严竣之人为我保驾。”

        李龙看着太子,凝思无语。

        “怎生又不说话?”

        李龙抬头看着太子,缓声道:“殿下,你有否觉得此次前来定州太过冲动?殿下终有一日会成我大明万里锦绣江山的主人,君王之威,威于四海,何人敢不臣服?殿下何必因几日临朝听政当中的不如意便冲动畏怯?”

        太子双目一凛,狠狠盯着李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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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锦衣异志录(19)

        “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那人盯着钟信,再问。

        钟信淡淡道:“比起你,我更想知道芸娘现在何处。”

        “知晓又如何?难道十年过去,还想将韩芸娘的人头提送京师?”

        钟信不再言语,跟这样一个陌生人,没有必要谈论更多。

        “你知我为何晓得你与韩芸娘之事?”

        钟信淡淡,没有好奇之意。

        “芸娘口中的你,并不似这般冷淡的。”那人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莫非是那小塘池底的风情,八里阁的旖旎往昔,让你变成另外一人?”

        钟信直视对方,缓声道:“你引我到此,到底意欲何为?”

        那人哈哈一笑,道:“若我说此处仙山福地,乃火莲堂残部所建,你要不要奏报朝廷,出兵铲平此处?”

        钟信依然淡淡,道:“火莲堂剿灭,堂主及各头目伏诛。圣上慈悲为怀,赦免教众,若此处为教众所建,自无出兵之理。”

        那人又笑:“若是芸娘所建呢?”

        钟信心内一颤,不语。

        “我当日听芸娘谈起你,百般温柔,千般幸福,心中便极想与你一见。”那人说着话,英俊的面目中却透着一丝阴狠:“不曾料到这一念之想,却要等待十年之久。”

        钟信凝视对方良久,忽道:“芸娘还好吧?”

        “你说呢?”

        “有你在她身边,应该还好吧。”钟信喃喃道。

        那人剑眉一挑,眼中闪过一道冷光:“你知我是谁?”

        钟信叹息一声:“芸娘当年曾在我面前赞过一人。我与她相识三年,她唯一称赞过的,便只有那人。想必那人便是你。”

        “你还记得甚么?”

        “芸娘称那人为师兄,姓任,双名道远,她爹原本是想把她许配给师兄的。却不料……”钟信直视对方,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一丝倨傲笑意:“却不料芸娘会属意于我。”

        “你找死!”那人脸色立沉,怒喝一声,一掌当胸向钟信击来。

        钟信闪身避过,那人看钟信轻易便避开他的掌风,更怒,向着钟信急攻数掌,但钟信无一沾身,皆轻轻避开。

        那人厉喝一声,化掌为钩,就向钟信的心口挖来。钟信见他出此狠毒招式,眉头微皱,抽身换影,脱化移形,并起二指向对方肋间击去。

        那人感觉到钟信指风,扭身一避,随即双掌拍来,钟信再避不及,只得迅即双掌迎上,‘啪’的一声,四掌相对。那人眼中掠过一丝阴笑,突然沉喝一声,双膝一沉,双掌一压,钟信骤觉体内内力仿若洪水奔涌向对方双掌之中。钟信大惊,急运功相抗,却不料他越是运功抵抗,体内功力越似被对方吸干吸净一般。

        那人眼中渐现得意之色,双掌更使力一压,欲将钟信体内功力尽数吸净。钟信看了他一眼,暗喝一声,骤起一股极强内力向那人冲击。

        那人不由大笑:“钟信,你这是自投罗网。”

        不料那人话音未落,钟信却突然收功,毫无半点内力,那人骤觉双掌跌落一片虚空当中,竟头重脚轻,一头向钟信胸口栽去。

        钟信疾速后退。

        那人刹脚不及,双掌直拍向地砖,竟把地砖拍穿,生生露出两个大洞来。

        钟信亦是看得心惊,再退三步,面色苍白,靠在围栏边上。

        那人尴尬非常,立起身狠狠盯着钟信。

        钟信暗运内息,一时竟无能为力,心下骇然,却不作声,只淡淡迎视对方。

        那人冷嘿一声,拂袖下楼。

        夜寒,冷月,到底可以歇息了。钟信叹息一声,遥望冷月,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心中只望那人只为私人恩怨引他前来。若不然,自己在此遇险,那定州城内会不会也横生变故?

        此时定州城内倒是一片安宁,周昂收拾好书材资料,看天色不早,便提了灯前往定州大牢去巡视一番。

        走出门,见唐诗站在院中,凝视房门。

        周昂微愣:“唐诗,怎么不休息?”

        唐诗微微一笑:“你不睡,我不睡。”

        周昂轻道:“我想再去定州大牢巡视一番。今天又抓了武备库的一干人等,定州府大小官员都人心惶惶,不知会不会闹事?”

        唐诗冷冷道:“那是他们活该。若敢闹事,就调京军过来镇压。”

        “就怕天高地远。”周昂道。

        唐诗一昂头道:“不要京军也无妨,我这腰中弯月刀,足以剿乱。”

        周昂看了唐诗一眼,唐诗嫣然一笑,俏丽容颜格外动人,有谁人会以为这样的女子曾经杀人于十步之外,面不改色。

        “你不是要去大牢巡视么,我陪你去。”唐诗说。

        周昂点点头,两人同行前往定州大牢。走在青石板上,周昂有意落后两步。唐诗回头倒退着走,笑道:“你在我身后,不怕我在前面遇险么?”

        周昂轻答:“我在你身后,前面的险也能看到,若是后面有险,我也能挡。”

        “你对我这般好,却又缘何不愿爱我?”

        周昂看了唐诗一眼,不语。

        唐诗抿唇而笑,道:“你不爱我也可,只要你待宋词与我一般。”

        周昂轻叹一声:“你二人不必这般执着。”

        唐诗昂头一笑,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把你印在心里,也挺好玩儿。”

        周昂一听,亦笑:“那日后若不闲了,是不是就可以不印在心中?”

        唐诗凝视周昂,忽面色一正,道:“目今就不闲了。”

        周昂只见眼前闪过一个黑影,便见唐诗左手一挥,腰中弯月刀已在右手,飞身而起,厉斥一声,刀光映着月光疾斩。

        周昂急退。

        ‘啪’地一声,两人之间便有一物跌落,血流满地。周昂定睛去看,是个黑衣蒙面男子,那身子早被唐诗的弯月刀拦腰斩成两截而亡。随即又见屋顶上跃下七个黑衣劲装的蒙面年青男子,手执各式武器,将两人团团围住。

        周昂立转,与唐诗背靠背站着,低声道:“谢了。”

        唐诗骄傲一笑:“欠我。”

        周昂点头。

        那七个男子见两人自顾言语,旁若无人。皆暗喝一声,手挥武器杀将过来。

        唐诗低声疾道:“可要纠缠?”

        “速去定州大牢。”周昂道。

        唐诗点头,与周昂飞身跃上房顶,朝着定州大牢方向疾奔。那七个男子亦追上屋顶,无声追来。唐诗见那七人一直紧追不舍,心下烦恼,从随身香包中抓了一把铁弹子突然回头向那七人射去,那七人躲避不及,纷纷中招滚落街道。唐诗娇笑一声,回身追周昂去。

        不料,周昂蓦然停步,失声叫道:“糟了。”

        唐诗抬头一看,只见远处燃起冲天大火,正是定州大牢方向。两人都心下一沉,展开身形向大牢方向疾奔。

        定州大牢内冲天火光,喊声震天,牢役们都在提水救火。周昂环视四周不见异样,将唐诗一拉,道:“你守在大门处,小心异动。”

        “你去哪里?”

        “我去找找孙叙等人,不知是否有人灭口。”

        唐诗点头。周昂冲进大牢,直奔孙叙,卢和,贾性所在牢房。那火已将孙叙牢笼重重包围,众牢役提水来扑火,手忙脚乱当中杯水车薪,如何救得了大火,孙叙在牢内,趴在地面连连呛咳呼救。

        急乱之际也找不到人拿牢门锁匙,周昂奋力一脚踹开牢门,叫道:“大尹莫急,周昂来救你。”

        孙叙听到周昂声音,急忙爬到门口。自他落难,周昂一直以礼相待,唤他大尹,他心存感激知周昂好人,见周昂来救,便不迟疑地爬过来。

        周昂拉起孙叙疾奔出牢门,奔走于过道当中一路踹开卢和、贾性牢门,带他三人出去。

        四人跌跌撞撞奔到牢房外的大院里,就见一群训练有素的精干男子提着水桶奔进来扑火,与先前那帮手忙脚乱的牢役截然不同。

        “周郎,你没事吧。”宋词出现在大院里,关切地问。

        “你如何来了?”周昂道。

        “我与李龙见到这边大火,就奔过来了。在路上还捡了唐诗七个铁弹子。”宋词笑道。

        “这些人是何人?”周昂指着救火的诸男子问。

        宋词一笑:“稍许便知。”

        “火可灭了?”门外传来悠然问声。

        周昂一愣,只觉这声音似曾听过。

        大火扑灭,那群精干男子齐齐奔到大院,拱手低头道:“爷,火灭了,您请进。”

        外面传来笑声,周昂就看到两盏灯笼带引之下,一人跨步而进。那提灯之人左首为李龙,右首为唐诗,中间进来那人,气度高贵之余自然可亲。居然是太子殿下,在太子身后,跟着谨慎守礼的高玉。

        周昂吓了一跳,但见宋词,唐诗等人皆无下跪行礼的举动,他也就谨慎地看着太子,心思太子是否不欲人知身份。孙叙、卢和等人都没有见过太子,不知身份。贾性虽是太监,但多年前已外放地方,也不曾见过太子。三人只觉此人气度高贵,远非一般良家子可比。不知就里之下也不敢妄动,谨慎小心以待。

        “人可抓着了么?”太子淡淡笑道。

        周昂见他也不看人,随口就说,也不知他问得是谁。

        “爷,抓着了。”一声恭敬中依然带着冷峭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周昂一听,却是心下一颤,吓的。

        “抓着了,就带进来吧。”太子笑道。

        “是。”应声之下,大牢门外走进两个人。

        周昂不由自主地抬头去看,果然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两个人。一黑一白的服饰,一黑一白的头冠,一黑一白的长剑宽刀,一黑一白的脸却有七分相似,一样的冷峻,一样的棱角,连身高都一样,身形也一样,削瘦如竹杆。唯有那双眼睛,一个凛厉如剑,一个冷若寒潭。

        这两人,一个便是唐诗的大哥,鬼手唐居容;一个便是宋词的大哥,佛心宋居易。二人年方二八之时便携手闯荡江湖,二十岁那年一起入刑门,不知底细的人,还真当他二人是孪生亲兄弟。那知两人在十岁之前,全不知这世间还有一个与自己如此相似的陌生人。

        周昂很怕见到这两个人,因为这两人见到他从来没有好脸色。总是追问他何时与自己妹妹成婚。每当周昂吱吱唔唔的时候,二人都会抽剑持刀追杀他。以致于周昂为了躲避二人不得不离开云南老家,前往广东投奔叔叔周伦。也因此被周伦举荐前来北京投选锦衣卫。原以为从南到北,终于可以脱离纠缠,却不料这两人早就比他更早一步来到北京,还一起供职于刑部。

        那两人也看到周昂,皆是狠狠瞪了他一眼。但太子在前,二人倒没有失礼,只把手一挥,大牢门外一群军卫牵着一条粗长麻绳,就牵进来十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囚犯,其中有七人便是被唐诗铁弹子偷袭落地的杀手。

        “爷,这四人便是纵火贼,另外七人是李龙抓来的。”白衣的宋居易恭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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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锦衣异志录(18)

        钟信看了石勇一眼,缓缓道:“既然请了,岂有不去之理,去吧。”

        石勇低头看那小儿,道:“你可知八里阁在何处?”

        小儿把手往前一指:“客官,便在前面街角往右拐,行个百十步,再往左拐,再行个百十步,再往右拐百十步便到了。”

        “当真?”

        小儿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发说:“那汉子将信与我时,是这般说的。我也不曾去过。”

        “这镇不大,为何你也不曾四处去过?”

        “那里再向前些便是山谷,娘亲不让去,说是有虎豹吃人。”

        “哦。”石勇摸摸小儿的头道:“那谢喽。”

        小儿向石勇伸出手。

        “作甚?”石勇奇怪地问。

        钟信微微一笑, 从怀中取了几枚铜钱递与小儿,小儿千恩万谢,蹦跳着走了。

        钟信带着石勇循小儿所言行走,但走到路的尽头看到的却是嶙峋高山挡路,并没有什么亭台楼阁。

        钟信左右观察,石勇只紧跟着他,他自小在江南长大,斗鸡走狗,呼呼喝喝,真做起事来,哪里比得钟信仔细有经验。钟信开始上山,石勇也不拉他,只紧跟着他。经过一道又一道的山峦,山越来越高,离小镇也越来越远,石勇都感觉到有一丝寒意,不由打了个喷嚏。

        钟信停步回首:“冻了?”

        石勇不好意思地点头:“督主,你不冻么?”

        钟信淡淡道:“我身着狐裘,又如何会冻?”

        “督主,还要走多久?”

        钟信抬头望天,喃喃道:“天真的黑了,就在此找个山洞歇息吧。”

        “啊?”石勇愣住了。

        钟信也不理石勇,自去山中寻找避寒的山洞。

        “督主,督主,前面有光,前面有光。”石勇忽然大叫。

        钟信望了石勇一眼,朝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远处有火光点点,而且越来越近,是从深山里走出来的。

        钟信没有动,小心戒备着。

        石勇看得真切,嘻笑道:“督主,是四个女子。”

        钟信越加戒备,如此寒夜,竟有女子从山中来,更加要提防。行走江湖,素来便是老人女子孩子最是要防备。

        火光越来越近,直到能看清样子,石勇挡在钟信面前,大声道:“来者何人?”

        灯笼高举,钟信望过去,却是心中一颤。那四个女子原来是旧识。四女看到钟信,也不陌生,齐齐向他道了万福,道:“公子万福,我家主人候公子多时了。”

        钟信黯然,心中却又不免疑惑,小心道:“你家主人……在八里阁?”

        “公子若想知晓,随妾等前行。”四人异口同声。

        石勇奇怪地看着,大声问道:“你家主人是何人,为何识得我家……”

        “休得无礼。”钟信突然截声斥道。

        石勇一愣,乖乖不语。

        四女再次向钟信施礼:“公子请随我们来。”

        钟信轻轻点头,跟着四女向深山处走去,石勇怕他有失,紧跟其后。虽然道路崎岖,蜿蜒曲折,四女却是步履矫健,行动迅速。石勇不禁暗暗惊叹,知道遇到高手,不由斗心大起,加快脚程,欲与四女一比高低。

        四女似乎看出石勇用意,个个抿唇而笑,蓦然展开身形。四人忽快忽慢,忽疾忽缓地行走,但不论快慢疾缓,始终不离钟信左右。石勇虽然夜能视物,但高大健硕的他,身形终究不如四女灵动,追来追去,渐渐气喘。

        钟信轻咳一声,不疾不徐地前行。

        石勇长吸一口气,大声道:“四位姑娘好身手,比不过了。”

        四女掩口而笑,其中一人更道:“大侠亦是好身手。”

        石勇老老实实摇手:“比不过,比不过。”

        四女更笑,待要说话,却听得前方传来琴瑟之声,四女向钟信疾道:“公子快行,我家主人催了。”

        钟信点头,一行六人越过数条窄道,终于进入一个山洞,山洞内流水潺潺,曲桥回廊,石勇正在惊讶于这般美景,脚步不停,却又出了洞口,置身于一尺之地,抬头望天,两边巨石嶙峋冲天,月光清冷射下。

        四女侧身向钟信道:“公子,此为一剑峰,相传洞宾老祖仙游到此,巨石挡路,洞宾老祖即用宝剑一剑劈开山石,形成陡峭剑道,过此山峰,便到主人所居之处了。”

        石勇一惊,看了钟信一眼。

        钟信淡淡点头,轻声道:“姑娘前行。”

        四女提着灯笼前行向上,钟信随后跟上,石勇比划着这窄小道路,当真仅一人能过,像他这般矫健身形,都有些碰撞两边山石,只得侧身而行。

        上上下下,过了一剑峰道,便见水帘如瀑,寒泉刺骨,夜色下亦是花香四溢。四女举着灯笼,飞身向水帘冲去,一闪即没。

        石勇‘哎呀’一声,叫道:“我不会跳啊。”

        钟信也不看他,把手将他一提一甩,低喝一声:“去。”石勇便觉自己有如离弦飞箭直射水帘,钟信随后跟上,越过水帘,飞旋之下,还接住石勇,稳当落地。

        钟信滴水未沾,石勇也不过沾湿衣角。石勇对钟信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抬头待要向他表达谢意,却蓦然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别有洞天,当真是仙山福地,洞内灯火辉煌,各处怪石嶙峋,形状各异,在灯火映照下闪着七彩光芒。怪石之间建有九曲回廊,回廊之下有潺潺流水。四女领着钟信走过九曲回廊,面前豁然开朗。

        石勇蓦然感觉一阵凉风,抬头一望,却原来已经走出山洞,面前是一个山谷,亭台楼阁间,回廊处处,灯红魅影;亭台楼阁外,桃梅纷芳,溪水潺潺,竟是个神仙般的所在。

        钟信不由轻望夜空,月冷晖清,自己那心竟也莫名有些寥落。

        四女分站二边,左边二女齐齐向钟信道:“公子,请随我们前往八里阁。”

        钟信微微点头,随二女前行,石勇待要跟上,却被右边二女拦住:“请这位壮士随我们前往客房歇息。”

        石勇刚要说话,钟信回身,轻道:“石勇,你且随她们去。”

        石勇见钟信面目平静,料想他武功高强,当不会遇险,但心里又放心不下,对二女道:“二位姑娘,我这心着实放心不下,须得看到那八里阁再去客房。”

        二女微微一笑,伸手遥指中心方向,道:“那里便是八里阁。”

        石勇遥望湖中心方向,那里正一片朦胧灯影,在夜风下摇曳生姿。他飞奔而去越过钟信,边跑边叫:“公子,我先去看看。”

        钟信微皱翘唇,没有说什么。

        到得山谷中心,石勇在一处湖边停下,那湖宽大,左右水面竟有些波涛汹涌,环绕看去,原来山谷两边各有飞瀑直下,将那活水灌注湖中。湖中心便是八里阁,石勇再看仔细,这阁足有四层高,通向阁楼各处都没有桥,只在湖边前后两岸四处石栏各系一根铁索。

        石勇疑惑道:“无路无桥,如何去得阁里?”

        带着钟信过来的二女闻听,轻轻一笑,飞身上索:“石大哥,这般去便可。”

        石勇大叫:“这怎生是好,我不晓轻功,岂不是保护不了我家公子?”

        二女又笑:“石大哥请放心,我家主人断不会伤害公子。”

        钟信轻身上索,向着石勇柔声道:“石勇,你且去歇息,不必为我担心。”

        石勇握着拳头大声道:“若是有人害您,定要大叫,石勇纵过不得索,便抱着那巨石把那阁楼砸了救你出来。”

        钟信展颜一笑,石勇盯着钟信看了好一会,确认他情绪正常,方才重重点头,道:“石勇要见您过去,方才放心。”

        二女垂首行礼:“公子,请放心去吧,我家主人在八里阁等待多时。”言毕,二女先行过索,钟信随行,瞬间已落在楼阁前的小花园当中。石勇方才放心,转身前往客房休息。

        二女领钟信进入阁内,钟信看着阁内的摆设,不由叹息。这里的摆设倒不是当年小塘池八里阁的模样,而是当年火莲堂圣母居所之地。

        火莲堂圣母,正是当年火莲堂堂主韩火暖之女:韩芸娘,那时的韩芸娘正值二八豆蔻年华,真正是国色天香,风华绝代。十年前火莲堂灭,但锦衣卫从追查到清剿历时整整三年。韩芸娘也在那三年中从一个纯洁天真的美丽少女蜕变成一个心狠手辣的女子;而钟信亦在那三年当中,从一个懵懂热血的少年蜕变成一个成熟果决的男子。

        当年的他,

        当年的她,

        难道居然还会相会之期?这十年钟信都不敢再想。

        “公子。”

        “公子。”

        二女的呼唤声惊醒了陷入沉思的钟信,他茫然四顾,不知今夕何夕。

        “公子,你一定累了吧,请先洗浴歇息。”二女齐声道。

        钟信深吸一口气,道:“不是说你家主人着急等待么?”

        二女一前一后柔声笑道:“公子既已到来,我家主人也就不急了。”

        “公子,此时夜寒霜重,早些歇息,明日也好养足精神与我家主人相见。”

        钟信轻轻点头,若这八里阁的主人当真是韩芸娘,他也不知该不该与她相见,若相见亦不知该如何面对,倒不如先不见的好。

        这样想着,也就放宽心,对二女道:“两位姑娘先去歇息吧。”

        “公子,你初来此地,就由我们来服侍你洗濑更衣。”二女说。

        钟信凝望屋内种种,摇摇头道:“不必,我自来可也。”

        二女对视一眼,也不强求,将手中灯笼挂起,向钟信行礼告退。钟信缓缓闭目,深吸一口气,取一油灯在手,拾阶而上。

        一路走上顶层,停在阶梯口,凝望着那紧闭的门窗。十二年前的一个雪夜,钟信也曾经这般提着灯笼,一步一个阶梯走上阁楼的顶端。只是那时的他,心情是多么的不同。那时的他,青春少年郎,冒雪夜奔,心似鹿撞,只为赴佳人似真似戏的邀约。

        ‘吱哑’,大门蓦然推开。

        钟信手微颤,灯笼昏红的光影也摇摆不定。

        美人入怀,娇喘低吟。

        寒冷雪夜,心似火烧。

        门内传出笑声,大门缓缓而开,钟信也赫然回复到现实当中。走出来的男人,玉树临风,英俊挺拔,一身黑衣在雪夜之下,却是格外的耀目。

        钟信并不认识此人。

        “你是不是以为韩芸娘会从这阁楼里走出来与你相会?”那人的声音有磁性。

        钟信微微皱眉,以静制动。

        “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何会知道韩芸娘这个名字?”

        钟信淡淡道:“十年前火莲堂被灭,逆贼传首四边,逃亡者檄传八方,你知韩芸娘之名有何稀奇。”

        “原来在你心中,韩芸娘只是一个逆贼。”那人轻轻笑道:“钟信啊,钟信,我等了你整整十年,今天终于把你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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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锦衣异志录(17)

        钟信的手握住了剑柄。矜傲的没有动。

        背后,窗花娘子和农人已奔来。窗花娘子脸色有些苍白,那持剪之手的虎口还裂开了,血凝固在剪刀上。

        前面,一个书生手持折扇施施然而来,看样子明明是最年轻的一个,但那帐房先生却恭敬地退后了半步。书生容貌俊美,玉树临风,但不知为何,那双眼时不时透出一丝淫邪之色。他站定,向钟信微微拱手,然后直视着钟信的脸,微笑中含着赤裸裸的亵玩之色。

        钟信脸色渐青,他平生最恨人这样望他。

        书生对钟信说:“他们三人收了银子,我要的酬劳则是别个。”那声音和神情好像久别的朋友一般和蔼可亲。

        钟信抿唇不语。

        “你知道我们吗?”书生轻轻打开折扇,摇着,又问。

        钟信还是不语。

        “你果然不喜欢说话,看来十年前在小塘池底也是这般不讨人喜欢呢。”

        钟信身形疾动,剑光一闪,剑尖已刺向书生的喉咙。

        书生嘿嘿一笑,挥扇挡下钟信的剑。钟信手一沉,剑尖向下一划。

        书生的衣衫便被剑尖划破。

        书生有些狼狈,但手中折扇却也缠上钟信,钟信心生厌恶,向后退了三步。

        窗花娘子眼中有些怨恨,见钟信后退,那手中剪刀‘喀嚓’一声就剪了过来。书生眼色一凛,待要斥退窗花娘子,不料钟信如脑后长眼,身形一旋已到窗花娘子身后,一掌击在其后心。

        窗花娘子一口鲜血喷了书生一身。

        农人大喝一声,举锄就向钟信锄来。

        钟信赫然回身,一剑穿心,农人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心口,那高举锄头的双手也停在了半空。

        帐房先生原本倒也沉稳,一直立在一旁冷眼旁观,但钟信一击致命,还是很吓了他一跳,算盘珠子一拨拉,就加入战团。钟信迎着帐房先生,正面一掌拍向算盘,力量之大,震得帐房先生连退数步。手中的算盘被钟信从中打断,铁珠裂成两半滚落,二根钢条齐齐插进帐房先生的胸口。

        转瞬间钟信便取了两命,书生脸色一变,折扇一甩,扇柄间便飞出冷箭射向钟信。

        钟信低头躲过,顺手捡了掉在地上的铁珠,弹向书生的双膝。

        书生‘哎呀’一声,双膝跪地,面上痛苦异常。

        钟信持剑一挥,书生双眼便被划出血来。

        钟信回剑入鞘,向前走。

        “你知道我们吗?”书生嘶声叫道。

        钟信眼光发冷,回剑刺穿书生的心。

        钟信再次回剑入鞘,窗花娘子吓得跌倒在地上,愣愣地看着钟信。

        钟信举步前行。

        “为何不杀我?”窗花娘子颤声问。

        钟信没有言语,自顾离去。

        窗花娘子凝视钟信良久,颤微微的站起身,缓缓转身,远处,是慢慢走近的旦装戏子。

        窗花娘子没有动。

        旦装戏子走得很慢,嘴角还有血迹残留,他看到了前面三具尸体和如木偶一般的窗花娘子,也看到钟信远去的身影。

        旦装戏子神情一松,萎顿倒地。鲜血从他的腹部流下来,窗花娘子眼神蓦然变得狠毒,举着剪刀向旦装戏子奔去。

        三个朝夕相伴的人突然就这么逝去,对于他来说是不可忍,可是那个人武功太高,只好找这个人出气了。

        那剪刀‘喀嚓’就朝旦装戏子的脖子剪去。

        “住手!”一声冷喝从身后传来,窗花娘子惊回首,眼前寒光耀眼,只觉脖颈一凉。

        “好刀。”窗花娘子感叹道,话音落下,头身分离,热血便喷洒出来。

        刀如弯月,回旋飞去,落在一个疾奔而来的人手中。那人正是从京师回转的唐诗。唐诗收刀于腰,看着旦装戏子,从怀中取药,洒在旦装戏子腹部伤口,道:“此药乃我蜀中唐门秘制金创药,保你无碍。”

        旦装戏子艰难地笑了笑,唐诗扶他到墙边休息。

        唐诗返身追上钟信:“参见督主。”

        钟信停步:“宋词呢?”

        “宋词见有人伤亡,已前去处理后事。”

        钟信微微点头,缓声问:“陛下可好?”

        “陛下一直在乾清宫休养,朝中大事皆由内阁及太子殿下处置。”

        “殿下有何旨意?”

        唐诗从怀中取出太子书信,钟信展开来看,只见那信写着:

        皇叔如晤:

        惊闻定州府军卫皆没,吾甚心忧。今接巡接御使照磨奏章,诉定州军兵逃亡,有半军之数。吾虽年幼少识,犹念念难忘父皇登基之难,深恐覆辙重蹈,父皇宫闱获难,吾则祸出州府。定州之事皇叔务必深究,必要时调驻地兵卫追剿匪患,切切不可留下遗祸。见字如见侄面,安好。

        钟信看着这信,亦不禁吃惊:“定州军兵逃亡有半军之数?”

        “属下听闻亦甚是吃惊,殿下让属下亲睹照磨大人奏折,照磨大人言词恳切,忧国忧民之心拳拳,当不至于虚张声势,胡乱说话。”

        钟信轻叹一声,缓声问:“都察院对孙叙等人如何处治?”

        “贾性充军南海,卢和充军建州卫,孙叙发至宪陵神宫守陵。”

        钟信双眉微耸:“这是?”

        “都察院所拟,内阁一致通过,陛下准了的。”唐居容低头道。

        钟信点点头:“如此,就去牢中宣读吧。”

        “是。”唐诗应道,转身看着旦装戏子,道:“督主,此人受伤甚重,且找个医馆吧。”

        钟信走过去,弯腰抱起旦装戏子。

        “放下,放下。”远处传来叫喊声。

        钟信抬头望去,就见前方奔来和尚和道士,两人奔到钟信面前,道士把拂尘往身后一甩,伸出双手,钟信见了,便默默将旦装戏子送到他手中。

        和尚埋怨道:“你缘何四处乱跑?要我们一顿好找。”

        旦装戏子轻笑着,伏在道士怀中闭目养神。和尚和道士看了一眼钟信,转身飞奔而去。

        这三人刚走,另一面便奔来一群抬着棺木而来的人,后面压阵的便是宋词,那群人替四位死者收了尸,领了赏钱,迅速离开。

        “参见督主。”宋词过来道。

        “你二人可知这四人是何人?”钟信缓缓问。

        宋词恭谨道:“若属下没有看错,这四人便是江湖上号称‘士农工商’的四大杀手,一直横行于江南一带,闻者丧胆,不知为何会前来定州送死?”

        钟信拂袖,淡淡道:“有人请他们买我的命。”

        “这世间能杀督主的,属下还不曾见到。”宋词真心道。她和唐诗今天回到定州,恰巧看到钟信击杀对方的过程。四条命,不过一刹间便消逝了,心里对钟信着实心悦诚服。

        钟信想着太子的信,心中略定。他行走街上,不过是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抉择。如今太子书信亲到,身为皇叔的他,也无从为了自身而弃江山社稷、太子安危于不顾。

        重回武备库衙门,审讯的结果触目惊心。武备库近一年半来所失武器、装备,加在一起,足可武装一个千户所。而朝廷军制,在地方设置卫、所。一府设所,几府设卫,卫设指挥使,统兵五千有余,每个卫下辖前、后、左、右、中5个所,有兵千人有余,因此称千户所,长官叫千户。一个小小的定州,所失武器便有一所之多,何其惊人。

        对于钟信来说,他们关注的重点不在惩治定州各级官员,而在追查这些失踪的武器装备都去了何处。

        孙叙再次提审。卢和,贾性也在被审之列,初始孙叙还要狡辩否认,但当得知武备库查出近千遗失武器装备之时,亦大惊失色,逐供出与他交易的平戛寨头目莽勒、其叔莽辉以及帮他强索夷人宝石的土官镇抚谢宏、赵钺。卢和亦供出帮他私贩金宝并抢劫孙叙宝石交易的孟木寨头目孟思陆。

        孙叙在堂前听说卢和居然还叫人抢他宝石,不禁大怒,在堂前便与卢和对打起来。钟信极之厌恶,吩咐押入牢中,待查清事实再行宣读都察院文书。

        事关夷寨番人,钟信亦不得不小心为上,决定兵分二路。周昂携唐诗、宋词、李龙留守定州,继续追查军士逃亡一事。自己则带着石勇,前往平戛、孟木二寨探查实情后再做打算。

        石勇听得钟信说带他前往山里,十分欢喜,拍着胸脯说:“督主放心,有我石勇在,保你无忧。”

        唐诗、宋词听了,只掩着嘴笑,真到山里,还不知是谁救谁呢。

        钟信入山,其实也有私心。他自入锦衣卫后,这大江南北哪里不曾走过?可是却不曾听说‘一剑峰’之名,那留书之人在定州留书给他,想必这‘一剑峰’便是在定州之地。无论如何,此人是幕后黑手,须得追剿擒拿,递送京师方可。

        定州之北有层层叠叠的高耸山峦,野兽出没,人迹罕至。钟信与石勇起初只做普通商人打扮,骑着驴骡出发。但行至半程,却发现有带着刀枪剑棒的江湖人物陆续有来,而且亦有不少色目模样武人出没。

        本朝推翻前朝立国。前朝所控疆域广大,四方来朝,色目人更是繁多。本朝代元后,太祖下旨,色目人要与中原汉人通婚方可留在中原。是以像钟信这般的混血种其实不少。钟信原本担心自己白发色目引人注目,如今一看反倒放心,干脆就改回武人装扮,把一头白发裹在网巾之下,戴上帽子,握着宝剑跟着那些江湖人物前行。

        直到夕阳西下,夜色降临,二人才走到群山当中的一座小镇。这小镇前后两面是山,左右两边则是出入口,还有军卫守门。石勇一打听,原来正是土官镇抚衙门所在,定州土官镇抚谢宏、赵钺便居于此。

        小镇今日特别热闹,来此投栈的江湖武人颇多。钟信不惯人多杂乱,叫石勇找一间上好客栈入住,不料二人来迟,所有好客栈皆已住满。正失望之时,却有人使一小儿递来一信,请钟信前往八里阁夜宿。

        “八里阁?如此怪名是何意?”石勇不解道。

        钟信不语,当年在小塘池底,也曾经有过一个八里阁。里面陈设皆是前朝遗韵,十年之后,这名字居然在这镇抚衙门重现。

        “督主,八里阁莫非是要我们走八里之地?但这小镇长不过半里,那里有八里之所。”石勇疑惑道。

        “八里是突厥语。前朝曾称京都为‘汉八里’,意为‘大汉之居处’。专指元太祖忽必烈所建之元大都。”钟信缓声道。

        “蒙古人?”石勇警惕的左右望:“难道有蒙古高手来到此地找督主您的麻烦?”

        钟信轻叹一声,心想若真是蒙古高手倒简单,双方正大光明挑战,胜败皆心甘情愿。就怕这人躲在暗处,不知到底要如何对付他?

        “督主,我们去么?”石勇问。

    • 家园 【原创】锦衣异志录(16)

        周昂看了李龙一眼,无声后退。

        李龙上前仔细查看木门,那木门有些纹理,看是无章法,但细看之下,却能隐隐看到火龙迎日的图案,再抬头四望,这木门周围并无其他怪异物件,李龙心中略定,伸手按向太阳图案,木门应声而动,李龙谨慎地跨出木门。

        木门打开的一刹那,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

        周昂即随李龙冲出木门,他们出去的地方是一间公事房,三张办公书桌,三个穿着军服的男子伏尸公案之上,地下的血液已经凝固,尸体也已僵硬,看来是死去多时。

        周昂小心跨过尸体,先看书桌和书柜物件。

        李龙查看三人身体,轻声道:“都是一剑封喉而死,杀手出手快狠准。”

        周昂手握从书柜取出的案卷,面容严肃道:“这里是武备库的军械房办事衙门,卷宗记录的都是历年军械房的军械贮备更换记录。”

        李龙听他这么一说,也感觉到事态严重,居然会在军械库发生人命案,那孙叙牵扯的可就不仅仅是渎职贪污了。

        周昂继续翻查卷宗记录,面容愈发凝重。

        “是不是要立刻禀报督主?”李龙问。

        周昂赫然抬首:“你即回贾府禀报督主。”

        李龙点头,从地道原路返回,吩咐兵卫好生守卫地道口,随即带人奔回贾府。此时钟信尚未起床。

        李龙叫人在大堂等候,自己前往后院参见钟信。

        石勇见李龙匆匆而来,即起身问:“何事匆忙?”

        “我们在军械库发现三具尸首,快唤督主起身。”李龙道。

        石勇即敲门,高声道:“督主,李龙有急事求见。”

        “进来。”过了一会,房内灯亮,钟信披衣起身,石勇把门一推,李龙迈步而进。

        钟信披衣坐在床前,道:“何事?”

        李龙即道:“禀督主,我与周昂在军械库发现三具尸首,怀疑是假师爷逃亡之时杀人灭口。”

        “假师爷?”

        “孙叙的师爷已死,尸成白骨,那随侍在孙叙身边的凶手剥了师爷的面皮伪装他,利用孙叙为非作歹。”

        “细细说来。”

        李龙便将他与周昂前往师爷家中的过程报与钟信听,只不说宣纸中的字。

        “你说有一幅宣纸,上面有写字?”钟信听完,问:“是何字?”

        李龙微微沉吟,从怀中取出宣纸,递与钟信:“督主请看。”

        钟信将宣纸缓缓展开,当看到‘小塘池底’这四个字时,蓦然停住久久不动。那手却渐渐微颤,过了好一会才继续展开宣纸,缓缓将那一行字读了出来:“小塘池底春光媚,一剑峰里待从前。”

        李龙听他读音,才抬头看了钟信一眼,钟信面色如常,收起宣纸道:“你且前往州府衙门调刑捕忤作前去军械库验尸查案。”

        “是。”李龙应声而出。

        钟信想了想,又道:“且等一下。”

        李龙回身:“督主还有何吩咐?”

        “你去对石勇说,我要更衣洗漱。”

        话音一落,外面已传来石勇高兴的声音:“督主,我听到了,我已经端了一大盆热水在等您呢。”

        李龙恭身而退。石勇端着一大盆温水跨进门。

        钟信洗漱更衣完毕,出得大堂,石勇已叫贾府厨师备好早膳,摆好银碗银筷等他前来。

        钟信看了一眼餐桌,却道:“去军械库。”

        石勇‘啊’了一声,钟信已迈步而去,石勇赶紧叫人把四份早膳分别装在不同的饭笼里,提拎着去追钟信。

        钟信到达军械库,李龙也带着定州府的刑捕忤作都过来了,军械库一下子死了三个人,吓得武备库上上下下的官员胆颤心惊,齐齐前来钟信帐前听训。

        钟信却只是淡淡地叫管理武备库的千户提讯帐下文武,自己则在石勇摆下的餐桌前饮粥吃包。李龙和周昂利用定州衙门的刑捕忤作查案的间歇,在一旁休息用餐。石勇像个大管家一样,叫武备库给昨夜一直在忙公务的兵卫们备早膳。吩咐完毕,他才与李龙、周昂一同用早膳。

        周昂边吃边环视四周,轻声说:“唐诗,宋词去京未归,撒大哥,亦大哥也去撒马儿罕了,我们的人手是否少了些?”

        “不妨事,八百里快马回京,这几日唐诗、宋词应该就能回来了。督主说参将衙门、府尹衙门、镇守衙门中留守的差役皆是朝廷所派,我们全可调用。”石勇大大咧咧地笑道:“这是督主说的。”

        周昂放心的点头,石勇三下两下扒完早膳,就过去服侍钟信,钟信吃得慢条斯理,见石勇来了,就道:“你取案宗来念。”

        石勇一愣,道:“督主,石勇认字不多。”

        钟信头也不抬:“你且取来。”

        石勇取来卷宗,打开一看,庆幸笑道:“哎哟,幸好这些字我都认得,皆是年月日,刀枪剑棒字样。”

        周昂、李龙听得一笑,钟信嘴角也掠过一丝笑意:“念。”

        “是。”石勇便在钟信面前大声将案宗内容念出来。念着念着,李龙和周昂都数次抬头看向石勇和钟信,他们听出,案宗里的内容有许多自相矛盾的记录和疑点。钟信只是安静地听着。直到他用完早膳,才摆手让石勇停下。

        钟信望向周昂、李龙道:“此案你们如何看?”

        李龙思索道:“督主,或许此案要上报京师,三司会审。”

        周昂想着叔父的叮嘱,细思此案前后,不由他不谨慎小心,就道:“督主,此案若真涉及军备军械丢失,只怕会牵涉到谋逆重罪,一旦三司会审,属下担心株连甚广。”

        钟信看了周昂一眼,想起皇兄病弱之躯,喃喃道:“不知京师情况如何?”

        钟信出京之时皇帝陛下已病体违和,钟信也知他天命不久,心内并不希望在皇帝大行将去之时还给他添忧带愁。但是若真有人趁机谋逆造反,太子必不能顺利登基,危及江山社稷的稳定。何况,纵然东厂权势熏天,他钟信亦有一手遮天的能力,也不敢就谋逆重罪一手专断。可是,钟信心底却也不想此事扩大,那‘小塘池底’的往昔,但愿此生不再忆及,偏偏造化弄人,令他左右为难。

        钟信的沉默令周昂不敢再言,石勇听周昂说得严重,更是连连摆手道:“谋逆重罪要株连九族,杀好多人的,不好,不好,查清楚再上报京师吧。”

        钟信沉吟良久,起身离去。

        石勇道:“督主,你这是要去何处?”

        钟信却不言语,只身离开,石勇想追去,却被周昂拉住。

        “你拉我做甚,我要去保护督主。”石勇道。

        “督主武功高强,何用你保护?这里事多,我们三个查个水落石出,督主方才高兴。”周昂缓声道。

        石勇无奈何,只得留下。

        钟信缓缓行走在定州城里,心里只来来回回想着那宣纸上的字:小塘池底春光媚,一剑峰里待从前。

        “嘿,你就是那白发色目儿?”前面突然传来一声粗豪的大喝,一个手持锄头的农人挡住了钟信的去路。

        那锄头在太阳下闪耀着金属的光芒,钟信的目光也被吸引住,那锄柄全根铁制,锄头更是锋利,边刃闪着寒光,这哪里是农人锄地,完全是用来锄人的。

        钟信不语,淡淡望着那一脸‘憨厚’的高大农人。

        “有人要买你的命。”农人嘿嘿一笑,高声道。

        钟信依然不语,也不动。

        农人被钟信的沉默惹恼,手一举,挥着锄头便虎虎生风的砸向钟信。

        钟信向后退,无论那锄头挥舞得多快多凶多狠,钟信也只是随着对方的出手而变换着步伐,不疾不徐的避过那寒光杀意。

        农人被激怒,虎吼一声,挥锄就朝钟信头顶猛凿下去。

        钟信依然轻声避开,那锄头却狠狠的砸向青石地面,石崩地裂,锄头都嵌进青石板内,一时竟拿不出来。

        农人待要用力,却不想被一个鸡蛋砸中脸面,正疑惑间,又被无数菜头,鱼头砸中脸面,身体。随即一群男女老者围将上来,指着他骂:“哪里来的泼赖,不去翻田,却拿锄头在此打杀,误了我等营生,没王法了?”

        钟信淡淡拂袖而去。农人看得焦燥,却又不好发作,虎吼一声,震得众老者纷纷躲避,方才用力取了锄头,转身追钟信去。

        钟信去行不远,前面又现一人,粉妆艳裹,雌雄莫辨,手持一把利剪,边行边剪着窗花,待到钟信十步距离,便停了下来,抿嘴而笑,凝视钟信道:“白发色目儿,便是指你么?”

        钟信见到此人,眉目有些微动。那人抿唇而笑:“看你神情,莫是知我?”

        “窗花娘子,雌雄莫辨。”钟信缓声道。

        那人笑得妩媚,随手一挥,手中窗花于空中展开,钟信抬头看,那窗花剪着三个字‘趁你病’。

        钟信淡声:“原来窗花娘子是广府人。”

        那人笑得妖娆:“你知就好。”

        钟信不再言语,目光则越过窗花娘子望向了他的身后,窗花娘子见状微凝,忽然觉得脊背生寒。

        钟信微微恭身施礼,但很显然不是对窗花娘子,而是对着窗花娘子身后之人。窗花娘子赫然回首。

        就见一个满头珠翠的旦装戏子立在他身后。

        “我最恨这世间有人学我,却又学得不伦不类,东施效颦。”旦装戏子凤眼倒睁,樱唇尖语,那手就朝窗花娘子抽过来。

        窗花娘子随意挥手,不料那戏子手腕一转,那巴掌就清脆的抽在窗花娘子的脸上,登时肿了半边。

        窗花娘子大惊,未曾动手,那戏子已翻转水袖,仿如车轮一般朝他击来,那翻动的水袖,竟暗含柔韧内劲。

        窗花娘子到底不是一般人,能得钟信记得,当然不会是一般人。他躲开戏子的水袖,挥动双剪,只见骄阳之下,碎布纷飞,来来回回,煞是好看。

        钟信嘴角现出一丝笑意,移步离去。

        身后还传来戏子怒骂的尖细之声:“你这蠢人,居然敢剪我的水袖,快快还来。”

        阳光之下,还能看到两人你来我往的光影,钟信深吸一口气,大步向前了。

        前方,有人已向钟信恭身施礼,那人,老实稳重一帐房,手持算盘。看到钟信来,就说:“听说是要买你的命,我很感兴趣,就接了这单生意。”

        钟信沉吟不语。

        “我那大哥尚在书院教习,要放了课才来会你。我知你武功高强,但到底有多厉害,倒要比试比试才见真章呢。”嘴里说着话,手还用力抖了一下算盘。

        看那算盘,粒粒铁珠,条条钢架,举起来半边身都掩着了。钟信却有些兴味索然,难道这四人都是那写字留幅之人所请?既然请人杀他,又为何要留下那样的字幅?

        杀气满溢之下,行人纷纷躲避的街道,前后都传来脚步奔跑之声,渐近。

    • 家园 【原创】锦衣异志录(15)

        周昂不放心,拿出帐簿和公文递给孙叙道:“大尹您当真不知?那帐簿里的字和您的公文所写一模一样。”

        孙叙接过帐簿和公文一看,神情一松,有些尴尬地低声说:“这个,这个,不瞒诸位,我来定州初始也是勤于政事,只是后来,后来——,那公务之事就由师爷全权帮我处理了。”

         “这师爷您就这般信得过?”石勇不由插嘴问。

        “师爷从我做知县之时便跟着我,甚是替我着想,怎知今日却被他害了。”孙叙汗颜道。

      周昂看了孙叙一眼,缓缓问:“这师爷从前可曾要大尹您去赚金获银?”

      孙叙摇头:“这却是不曾,下官亦是疑惑,如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师爷所居何处?”李龙问。

        孙叙迅即指着图画中的一处道:“便是这里。”所指位置正是定州武备库附近。

        钟信、周昂、李龙皆心有所想,周昂向钟信道:“督主,属下怀疑这师爷才是幕后主谋,但我们前几日动静太大,想必已经打草惊蛇。”

      钟信沉吟不语。

        李龙道:“督主,属下这几日在城中转悠,仍见不少可疑人等。属下想去确认一次。”

        钟信想了想,看着周昂道:“你与李龙前去。”

        “是。”周昂和李龙领命而去,石勇也带着孙叙重回大牢。

        钟信在屋内换衣就寝,石勇则在送完孙叙之后回到钟信屋前,端坐守卫,天色渐亮,他也无甚睡意了。周昂和李龙于晨曦初露之时带兵卫包围了师爷的住处,在见到这个师爷之前,就连李龙也不太抱希望的。

        但现在,李龙和周昂都有些意外,师爷的住处,尤其是书房里,灯是亮着的,而且也能看到一个人影端坐不动的样子。

        居然没有趁势逃离吗?

        兵卫踹开房门,周昂与李龙并肩而进,看着书桌后的人,不由苦笑。那坐着的那里是人,完全是一副穿戴着师爷行头的骷髅,真的是骷髅,白灿灿的,一丝腐肉干皮都没有,就算不识查验尸首之法,大概也能看出这具尸体至少死了有一年以上的时间了。

        二人走上前,仔细看书桌上的摆设,那铺开的宣纸上的笔墨还没干透,显然不久之前才有人在此习笔写字。

        二人的目光皆停在宣纸的字上:小塘池底春光媚,一剑峰里待从前。

        李龙和周昂看着这字都没有说话,心里面都在想这字显然不是留给他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小子,而是留给有着人生阅历的人,那个人应该就是督主钟信吧。

        周昂走近一步,仔细审视书桌四周环境,李龙道:“我去院里走走。”

        周昂点点头,李龙就转身出去了。师爷住的是四合小院,倒是古朴安静,李龙推开卧室大门,就看到床上正中放着一张面具。他走到床前凝视,这面具是真的人皮面具,面相温和,一看便知是个沉稳的人。

        李龙小心拿起面具,回到书房,周昂正站在书柜前捧着一本书在看,李龙将面具戴在骷髅的脸上,那一刹间,仿佛逝者重生。

        周昂合闭书本道:“好些书都有新折痕,是新近有人读过的。”

        李龙指着骷髅说:“这人应该是孙叙真正的师爷,是有人先杀了他,剥了他的面皮伪装他的模样与孙叙共事。”

        周昂缓缓点头:“那本帐簿出现奇异字体大约是一年半前,想来这人已逝去有一年半了。”

        “我在院中转悠,发现这四合小院似乎仅一人居住,十分清静,想来这师爷并无家眷,遇害之后无人诉冤,以致令凶手阴谋得逞。”

        “利用孙叙贩卖宝石,像是一般官商勾结获利,但所出动却全是武林高手,似乎又与一般官商勾结有所不同,不知我们的对手到底是何等人物?”周昂略为有些忧心道。

        李龙却笑:“管他是何等人物呢,我们一步步破案,他们一步步败阵,如此便是好的啦。唯一有所不解的依然是孙叙后花园中的假山石,你可有觉得那些假山石皆是人为削切?”

        周昂对此倒不以为意,道:“假山假石自是人工削切才能装砌于花园之中。”

        “我非此意,是觉那假山石,像是一个人习武之时以掌风削石而成。”

        周昂看了李龙一眼,想了想道:“你是想知这些假山石到底是从何处运送而来?”

        李龙轻笑出声,指着宣纸上的字道:“莫非便是这小塘池或者一剑峰?”

        “你听说过这两个地名么?”周昂问。

        李龙摇头:“我自小虽四处奔波,行走之处却少,不是来北京便是待在大同,偶尔回一趟雪宫,这大好江山,还真没怎么细细看过。”

        “我也只对西南一带熟悉,其他地方还不曾游历过。”周昂缓声道。

        “可寻得什么有用之物?若无,我们便带着这宣约和骷髅回去见督主吧。”李龙说。

        周昂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因为他看着那宣纸上的字,尤其是‘小塘池’这三个字,心里总有些异样,他走到书柜前寻找着,居然真的找到一本地图册,摊开一看,大明江山尽在图中,各省州郡县镇一目了然。他一页一页翻看着,速度越来越快,直到翻到贵州行省的地图,仔细看着,轻轻松了一口气,用手指着其中一地道:“是了,就是这松山之地,有一处唤做小塘池。”

        李龙伸头去看,见地图上松山二字是用红字标注,而其他字体则依然是黑色,便问:“这红色字有何不同?”

        周昂神色凝重:“这地图是近十年朝廷最新制作,用红字所书写的地区意味着原来是逆匪作乱的重要地区。”

        “这松山有逆匪作乱?”

        周昂想了想,轻叹道:“这松山没有,但是当年火莲堂逆党却是在这松山的主人支持下意图谋反叛乱的。”

        “这松山的主人?”

        “松山九成的土地,皆归云贵川百年大族南宫世家所有,南宫世家曾是前朝望族,后来在太祖与张士诚争霸的过程中,又支持张士诚,太祖剿灭张士诚,南宫世家退守云贵川,太祖本想派重兵剿之,但云贵川之地番族纵多,太祖怕大军压境令番族心生惶恐,与朝廷离心,逐放弃了剿灭南宫世家的念头,不料南宫世家蛰伏日久,心痒难奈,利用火莲堂再次出来兴风作浪。”

        “此事我倒不知。”李龙笑道:“母亲只说剿灭火莲堂一战,却不曾说过这火莲堂背后还有人。”

        “剿灭火莲堂之时还不知南宫世家有牵连,此为后事,你母亲不知也不足为奇。”周昂缓声道。

        “你如此认真,难道这南宫世家还不曾伏法?”

        “据我叔叔所说,当年南宫世家的大当家南宫敬之被锦衣卫东厂七大高手围攻而死,但是他的儿子逃脱了。”

        “锦衣卫东厂七大高手?”李龙双眉一挑,显然他对这事更感兴趣:“这七位高手是何人?想必有督主在内吧?”

        “这七大高手到底是何许人我也不知道,只知当年叔父也曾参与一战。”

        “当年剿灭火莲堂,据我娘说你叔父也曾参与,武功之高,只比督主稍逊一些。”

        周昂笑了笑,复望回地图,脸上却有一丝犹疑。

        李龙看在眼中,疑惑道:“你还有何事担心?”

        周昂轻叹一声,道:“叔父曾经千叮万嘱,遇有南宫世家事,切莫插手。如今复见小塘池,我甚是担心与南宫世家有关。”

        李龙一听就笑了,走过来顺手就拿过宣纸道:“那就由我交予督主定夺,你莫出声就是。”

        周昂看着李龙,李龙嘿嘿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这房中还有何有用之物?一并拿了送去给督主查究。”

        周昂看着那骷髅道:“除了这具骷髅,应该是没有了。”

        二人说着话,兵卫过来报告,说在厨房找到地道。二人就叫兵卫把宣纸和骷髅一并收好,然后前往厨房,兵卫正在擦洗灶台,原来那灶台之下便是地道口,周昂回头看铁锅,都有些生锈,想来根本就没有用过,只是放在厨房伪装的。周昂先扔了一个火把下去地道,那地道不深,看样子也比较宽敞,他纵身跃下,李龙随后跟着跃下地道。二人举着火把走在地道里,这地道还用砖铺了地,两边墙上还安装了油灯,好像是长居的样子。二人又走了没多久,真的看到一间修砌得精致典雅的地下室。这地下室有床有桌,锦被厚棉,衣箱书柜一应俱全,还有金制的熏香笼挂在两边床角上。

        李龙叹息道:“看来那假师爷回到这四合院后,是住在此处。”

        周昂还是走到书柜前翻着书看,这里的书倒都是四书五经、春秋、史记之类的正经书,周昂放下手中书走到衣箱前,打开衣箱。

        衣箱已经空空如也。

        “衣衫要拿走,书却可以不要。”周昂轻声道。

        “书太重,衣衫拿走的话?”李龙想一想,笑道:“要么是姿整之人,要么可从衣衫中判断为何许人,是以定要拿走。”

        周昂缓缓点头:“很可能此人偶尔会穿着这箱中衣衫出现在定州城。”

        “定州城人口众多,这人就如此自信会被人认得出?”李龙笑道。

        “或许确实就是一个能令人过目不望的人。”

        “你若走在街上,有何人会令你侧目而视?”

        周昂想了想,摇摇头:“我向来行路目不斜视。”

        李龙发出清朗的笑声,向周昂竖起大拇指。

        周昂道:“这里面是否还有地道通向别处?他如此姿整,总不至于终日从灶台出出入入吧?”

        “那我们再找找?”

        周昂点头,二人仔细在地下室查看。周昂顺着书柜用眼细看,用手轻敲,真给他推开了一扇书柜,一条通道再次出现在眼前。二人顺着地道走去,手中火把渐渐熄了,李龙拿出火折子点燃,拐了几个弯之后没有了路,只见一道巨石遮挡。

        周昂吸口气道:“这巨石之后应该就是出路了。”一边说一边查看推石。

        李龙举着火折子昂头道:“不用找了,上面有条铁链断了,这铁链先前应该是有拉手可以拉动石头的,那假师爷走后把铁链拉断,想必里面的机关也弄坏了。”

        周昂立在石头前沉思。

        李龙走到巨石前,一手按在石上笑道:“想必要石勇过来才能推动此石。”

        周昂轻轻点头不语。李龙也不再说话,手也没有移开。周昂初始不曾在意,渐渐感受到一丝冰寒,才蓦然望向李龙,然后缓缓将目光移向巨石,那巨石表面已有一层轻雾,周昂微微凝视,慢慢提气,猛地双掌齐向巨石击去,只听得‘轰隆’一声,巨石便在周昂的重击之下倒塌了,眼前露出又一个地道。二人赶紧继续向前走,转了三个弯墙,每一道弯墙都向上一层,然后看到一条直道,向前走了大约三、四十步,就到了地道的尽头。

        地道尽头是一扇木门,完好无损。

        李龙停下脚步:“这里应该就是出口。”

        周昂静静倾听片刻,缓声道:“外面不像集市,有可能是在房中。”

        “这出口不知外面可曾堵死?”李龙道。

        周昂道:“我出去瞧瞧。”

        李龙伸手拉住他,道:“我去。”

    • 家园 【原创】锦衣异志录(14)

        钟信披衣出门,淡淡看着这一僧一道,缓声道:“你二人何事来此?”

        和尚把佛珠从项间取下,随手甩在头顶上呼呼作响,声若洪钟道:“当然是来领教,十年前的赌约洒家可没忘。”

        钟信依然淡淡的:“离正旦之期尚有时日,不急。”

        “择日不如撞日,今年之约就在今夜完成吧。”

        钟信眉头皱起来,似在十分忍耐。道士看在眼中,嘻笑道:“和尚,和尚,他要恼了呢。”

        石勇冲出来指着和尚和道士喝道:“兀又是你们这两个秃驴和牛鼻子,早几日你二人便来到这定州府,原以为你们行走江湖,路过此处而已,今夜居然来挑衅督主?你二人到底是何人,快快报上名来,我石勇不打无名之辈。”

        哈哈哈,和尚和道士听了石勇这话,笑得前仰后合,道士挥起拂尘道:“小兄弟,你就不怕我这拂尘再扫过来么?”

        石勇‘嘿’了一声,道:“我那夜只是被你偷袭,如今正大光明的打,怕你做甚!”

        “你这小伙子强出头,你当钟信很喜欢么?”和尚没遮拦的大笑道。

        钟信面色一沉,身形挪移就抓了道士的拂尘,道士哈哈一笑,就势松手。钟信手持拂尘就朝和尚扫去。

        哟哟哟,和尚大笑着挥舞佛珠迎战。拂尘千丝万缕,本来柔软异常,却在和尚挥动佛珠打过来之时,却在钟信手中变成千剑万刃,划过和尚的身体,划过和尚手中的佛珠。

        石勇最是眼尖,就看到和尚僧衣破裂处处,还有鲜血渗出来。和尚手中的佛珠,在被拂尘扫过之后,亦是丝丝裂痕,清晰可见。

        和尚大惊后退,道士则在一旁哈哈大笑,鼓掌嘲笑道:“和尚,你又一招败阵了。”

        和尚冷笑:“我一招败阵,你当他就不气喘?老是这般赌气,上来就用全力,看那天被人晓得,一击破功。”

        石勇听和尚这么说,大惊望向钟信,果见钟信面色惨白,原来彼时一击之力,竟是用了全劲。

        钟信将拂尘递还道士,对和尚冷声道:“你输了。”

        “咦啊啊啊啊,输得好啊!”夜空中再次传来唱戏的清音,还夹杂着一丝幸灾乐祸。

        和尚大怒,挥着佛珠转身就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追去,口中大叫:“小娼妇,你敢戏弄本佛爷,看本佛爷收了你。”

        道士嘻笑看着和尚远去,又看了钟信一眼,转头望着石勇道:“你要好生照顾他,不过他这人软硬不吃,很麻烦的。小心他在你面前端着官架子。”

        石勇惊奇地问:“前辈高姓大名?竟与督主相识么?”

        道士哈哈笑:“你知我名字又有何用?只须好生照顾他就是。”

        石勇忙点头。

        道士从怀中取出一个木盒抛给钟信,笑道:“这是去年的赌注。这天山雪莲,是和尚亲自爬到天山绝顶,等着它花开,等着它晨露欲滴之时采摘的。你可要好好吃了它,要不然和尚要气你一年了。”

        石勇听得目瞪口呆,道士哈哈笑着追和尚去了。

        钟信握着木盒,缓缓转身。

        “督主,这和尚和道士到底是何人?”石勇追过来问。

        “多事。”钟信忍着不耐,轻斥道。

        石勇想了想,道:“你不说也罢,我自己去问。属下帮督主烧热水沐浴。”

        钟信拂袖道:“不必,你是朝廷锦衣卫,不是我的仆人。”

        石勇嘿嘿一笑:“如果你顾忌我的锦衣卫身份,不好用我,我不做那锦衣卫就是。”

        钟信终于忍无可忍,怒道:“石勇,你胡说什么,你当锦衣卫是什么地方,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

        石勇认真答道:“锦衣卫当然不是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但您也不能在我面前端着架子,您平日有撒大哥,亦大哥在身边服侍,锦衣玉食,为何他们走了,就这般与我们生分?是我们会给您的饭食下毒,还是在您的浴桶里放蛇?”

        钟信脸更沉了:“你难道不知何为尊卑上下么?”

        石勇嘿嘿一笑:“我初来北京,还真没学会何为尊卑上下。我师父当日教我武功,也不曾给我脸色看。我在家乡也是人人敬我,称我一声爷爷,叫我一声大哥,早上有人请饭,晚上有人送酒,四方邻里,皆是我石勇的亲人父老,何曾如您这般冷着个脸,连让人服侍都不肯。”

        钟信听石勇这般说,气得冷笑:“嘿,这天下之大倒真是无奇不有,我还真不曾见有人居然强行要服侍他人的。”

        石勇哈哈一笑:“您今儿不就见了么。”

        钟信无语,拂袖内进,可是看着早已冻着的两桶浴水,却不得不叹息。

        石勇即道:“您且等一等,我这就去给您烧水。”

        石勇很快就烧了两桶滚烫的热水来,见钟信安然坐在木椅上等着,不由咧嘴一笑,举桶将冷水倒出院中一半,然后将两桶滚水倒入,随后说:“您且先用,我再去帮您烧。”

        钟信站起,看着滚滚热雾, 缓声道:“不必,你且去帮我提两桶雪来。”

        “好咧。”石勇见钟信与他说话,顿时精神一振,喜笑颜开地提着桶就跑出去了。

        钟信微愣了一下,他想不到石勇的表情竟是如此的丰富。过了一会,他才想着脱衣,先跳进那热水桶中沐浴。过了一会,石勇就提了两桶雪进来。

        钟信道:“把雪倒在旁边桶中,你就关门出去。”

        石勇照做,返身出门,把大门带好,守在门外。

        暗夜处似有叹息,周昂和李龙各自从隐身处退回自己的房间,先前和尚和道士出现,二人也是十分警惕奔出来,但看着院中情况都没有现身,想不到事情如此峰回路转,当真所料不及。

        石勇一直等到钟信在屋内叫他,他才重新入门,那时钟信经已换了新衣,回卧室休息去了。石勇就将浴桶收拾干净,又过来问钟信要不要宵夜,他为他煮一点家乡小点给他吃。

        钟信略微意外看了石勇一眼,轻声道:“你会煮吗?”

        石勇嘿嘿一笑:“不会,不过看过别人煮,我说给李龙听,让他煮给督主享用。”

        钟信沉吟半晌,不作声。

        “平日我见撒大哥和亦大哥都煮的,想必督主是十分爱宵夜,不若就试试我的手艺?”

        “你又不会煮,有何手艺?”

        石勇一拍胸口道:“我只要能教得李龙煮得出,可不就是我的功劳么?师父教徒弟,可不就是这样教。督主且稍待,我去去就来。”

        石勇离开钟信卧室去找李龙,钟信沉默地看着他离开,微微发怔,那眉目之间渐渐有些凄伤,纵然天下人爱他,从前的那个自己,也再也回不来了。

        就在石勇与李龙在厨房里搞得手忙脚乱的时候,周昂手拎一包裹,急步从房中出来去见钟信。

        钟信此时还在灯下看书。

        “禀督主,周昂有事来报。”周昂在门外恭敬地说。

        “何事?”钟信缓声问。

        “是关于孙叙之事。”

        “进来。”

        周昂推门而进,钟信把手一摆,即问:“你发现什么?”

        周昂将包裹放在书桌前打开,里面是帐簿和数封书信,周昂打开帐簿和书信道:“督主,属下细细察看先前在金二娘家中所获帐簿,发现其中有些字体甚是不同,似为两人所记。属下随即查验孙叙各类公私文书,发现帐簿中奇特字体与孙叙公文所记之字体相同,相信是孙叙亲自书写。属下将这些字体所记内容重新整理成章,请督主过目。”

        周昂说完,从怀里取出另一本簿册呈交钟信阅览,钟信一页页翻看,眼中露出玩味之色,看到一半就抬起头,轻松道:“你且去把孙叙从大牢中提来。”

        “是。”周昂领命而去。

        李龙和石勇捧着热气腾腾,芳香四溢的夜宵过来,与周昂擦肩而过。

        “周昂,何事?”石勇问。

        “去牢里提孙叙。”

        李龙和石勇都停了步,不约而同道:“何事?”

        “有新发现,回来再讲。”

        “快去快回,留一碗夜宵给你。”石勇道。

        周昂点头,果然加快脚步。

        石勇和李龙来见钟信,将夜宵放在书桌上,钟信淡淡望去,只不过是一碗用白瓷碗装的汤圆而已。

        “这便是你家乡小点?”钟信内心颇不以为然,淡淡问。

        李龙笑道:“回督主,石大哥所言甚是复杂,我也听不明白,只将就在厨房中寻得一些汤圆丸子,就着些米酒,煮个醪糟丸子,给督主您尝尝。”

        钟信淡淡笑了一下,不语。

        石勇看着他,询问道:“督主,是要用银碗吃么?”

        钟信依然不答,倒把周昂所写簿册递给李龙:“看完回话。”

        李龙接过簿册来看,看多一会便不由得‘咦’出声,脸上慢慢绽放灿烂笑容。抬头道:“督主,属下画与您看。”说着就取了纸和笔,戒尺,一点一点的画下来。

        钟信认真的看着。

        石勇见状,自去找来钟信的银碗银勺,替他装了少许醪糟丸子,放在他的面前。钟信很自然地捧起银碗,慢慢用勺子将汤圆丸子送入口中,慢嚼慢咽,目光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李龙的图。不过那米酒的清香味配着汤圆丸子的芝麻香味,甚是可口,不知不觉间钟信就吃完了,顺手放下银碗,石勇就再添给他,他就顺手又捧起慢吃慢饮。

        李龙画的图越来越细,钟信亦从书桌里取出定州城防图以之查对,不禁点头,缓声问道:“你对这定州城户倒是极熟。”

        “属下这几日无事,便在城中行走,倒是让属下发现一些端倪,不曾想周兄比我更快找到突破,当真厉害。”李龙边画边赞,过了一会又道:“督主,这几处属下还不曾去过,画不出来。”

        钟信将图画拿起细看,点头道:“甚好,且待孙叙过来确认。”

        周昂适时将孙叙带到,钟信淡漠地看着他,看得孙叙胆颤心惊,低头不敢望。

        钟信拿起周昂所写簿册,冷声道:“孙叙,你是要聚众谋反吗?”

        孙叙一听,赫然抬首,惊道:“督主,下官万死也不敢犯此株九族之罪,求督主明示。”

        钟信示意李龙将图画递给孙叙,孙叙莫名接过来看,可是他看来看去看不出有何奇怪之处,但又不甘心就被这样安上一个‘谋反’的罪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叫道:“督主,下官实不明白,求督主定要明查。”

        钟信在孙叙看图之时仔细观察他的神情,看他样子不似说谎,心下更是厌恶,此人看来是一心贪利,以致于连自己管辖区域到底是何情况一无所知。但反过来说也只有这种人能被有心之人利用吧。

        原来李龙的图所标注的位置全部对应定州城防各处重要位置的周边。

    • 家园 【原创】锦衣异志录(13)

         五个人离开驿站的时候天色已晚,微飘了一日的细雪也停了,灯笼映着街道雪白中透出红影,靴子落在雪地上,脚下便吱吱地响。石勇把马车赶出来,扶着两位姑娘上马车,周昂坐在马车后面,李龙则骑在马上跟着马车走。

         夜色宁静,微凉的夜风轻拍脸庞,倒是让人感觉十分舒适。

         哈哈哈。

         哈哈哈。

         夜色中忽传来中气充沛的朗朗笑声,随即只见两道人影在民居之上如夜鹰疾掠。石勇赫然停步,他眼力最好,一眼望去便知飞掠而过的是一个和尚和一个道士,开口就叫道:“那是一个秃驴和一个牛鼻子。”

         不料话音一落,人影倒旋飞至马车前落下,石勇看那和尚和道士居然都不老,与锦衣卫指挥使赵良年纪相仿,和尚白白胖胖,一副弥勒佛的模样,让人觉得喜庆。道士却长得尖嘴猴腮,双眼眯成一条缝,双眉入鬓,甚是难看。和尚一身素绸僧衣,脖戴颗颗如鸡蛋大的佛珠,道士则一身百衲道袍,手持足以等身的拂尘。

         石勇见这两样东西,甚觉怪异。

         道士举着拂尘指向石勇,尖声道:“小子,你眼力好尖。”

         石勇倒也不惧,朗声道:“我自小夜能视物,自然眼尖。”

         道士冷笑一声道:“可贫道最恨有人叫贫道牛鼻子,谁要敢叫,贫道便要把这人舌头拔下来煎了下酒。”

         石勇‘啊’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哎呀,得罪,得罪,平日在家乡唤惯了,刹时间改不了口。我们家乡常有和尚和道士出入他人家舍,乡里便都唤做秃驴和牛鼻子呢。”

         道士更怒,脸色一沉,拂尘就向石勇扫来,石勇猝不及防,被那尘丝扫过胸膛,竟将冬日厚衣都抽裂了。

         石勇大怒,跳下马车,喝道:“好个没道理的牛鼻子,怎地就要打人?”

         道士倒收起拂尘,尖笑两声道:“我自打了,你能奈我何?”

         “牛鼻子,你倒是走也不走?”和尚立在一旁,气定神闲道。

         “他骂你秃驴,你不气恼么?”道士听和尚叫他牛鼻子,却又不恼,只冷笑道:“平日不见你这般好讲话。”

         和尚嘿嘿两声,抬手指着骑着马,淡笑望着他们的李龙说:“牛鼻子,这小娃儿神情甚是悠闲,倒似半点不怕我们呢?”

         李龙在马背上拱手笑道:“晚辈与两位前辈前世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要怕?”

         哈哈哈,和尚仰头而笑,待要出声,却听得夜空中传来一声长长的清吟,连绵不绝之间颇为凄怆怨厉。

         那道士听这声音,面色一变,叫了声:“冤家也。”拉着和尚就往前跑了。石勇和李龙正讶异,便见一着女旦戏装、面色惨白的戏子幽魂一般飘然而来,也不看他们,只奔着先前和尚、道士逃奔的方向而去。

         石勇夜色中看得真切,吓得半死,叫道:“是人是鬼?”

         此时周昂方在马车后说:“莫理闲人,快快走吧。”

         石勇过了一会,才‘哦’了一声,重新坐上马车,打马前行。周昂小心掀帘内望,唐诗和宋词已然熟睡,先前吵闹之声都不曾惊醒二人。周昂微微一笑,放下帘拢。

         马车走到贾性府前,石勇和李龙先行入内,周昂则体贴地将马车转向后门入内,他见唐诗、宋词睡得香甜,不忍叫醒她们,便在偌大后院中找了个避风位停下马车守侯在旁。

         过了一会,周昂见到李龙过来,手里拿着三件雪袍。李龙微笑道:“我知你定不会入内,便拿雪袍过来给你避寒。”

         周昂轻声道:“谢了。”便接过雪袍,掀帘替二位姑娘盖上,自己也穿好雪袍。

         李龙道:“天冷,若是醒了还是快快进屋吧。”

         周昂点点头:“你也早些歇息。”

         李龙一笑,摇手而去。

         石勇在房中放好自己的细软,便背着钟信的细软去到钟信住处,却见钟信住处大门敞开,撒哈答和亦领哈皆立于门外守卫。撒哈答看到石勇,更有意看了一眼石勇背上的细软,眼中掠过一丝笑意。

         石勇见二人立于门前,心中好奇,伸脖内望,就见那定州参将卢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伏地叩首,连连哀告:“督主救命,督主救命。卢和所言句句属实,求督主让小的将功抵过,饶得一条性命。”

         钟信此时正端坐在书桌后的太师椅上,手中拿着一封书信在细看。

         “二位大哥?”石勇问。

         “嘘!”亦领哈和撒哈答同时伸指示意石勇噤声。

         石勇赶紧身板挺直,立于一旁,不发一言。

         过了一会,钟信平缓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撒哈答,去叫周昂来。”

         撒哈答看了石勇一眼,恭身道:“殿下,夜已深,不若就叫石勇帮您办事吧?”

         “石勇?”

         “督主,石勇愿效犬马之劳。”石勇跨步入内,施礼道。

         钟信微抬首,道:“你缘何在此?”

         “回督主,属下冒昧,先行替督主您收拾细软,这便是送细软来的。”石勇说。

         钟信凝视石勇好一会,道:“你且把细软放在桌上。”

         “是。”石勇大步入内,把背上细软小心放在书桌上,并且小心打开,侧身站立:“督主,请查验。”

         钟信放眼看去,心中亦是一动,这包中细软一件不少,更为可贵的是连放置皆与在客栈所放位置相同,想不到石勇竟可如此仔细有条理。

         钟信略为沉吟,将书信递与石勇:“你且带人即刻前去搜索孙叙别院,凡可疑人等皆带回来与我察看。”

         石勇接过书信,仔细看过一遍,抬头道:“督主,这信中?”

         钟信眼一凛:“莫多事。”

         石勇低道:“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

         待石勇大步离开,亦领哈也带着卢和下去,撒哈答走进来,轻声道:“殿下,这石勇表面粗犷,倒是个心地细致之人,若他日我与亦领哈返回撒马儿罕,殿下不妨用他。”

         钟信淡淡看了撒哈答一眼,掩嘴轻轻打了个哈欠,撒哈答即关上房门,先行入内室,铺床松被,替钟信脱衣除冠,直到钟信入睡,才小心吹灯出门。

         今夜四城戒严,人口不进不出,石勇带着兵卫按卢和口供大搜孙叙于定州的别院,竟于凌晨时分将藏匿于闾里外室家中的孙叙从暖被中揪出。

         石勇大喜过望,叫兵卫把孙叙外室家中人等统统带回贾性府中,又四处查看,只觉这院内事物件件重要,不知如何取舍,干脆叫人找来马车,全数拉回贾性府中去。

         晨曦初露,万物更新。钟信一觉醒来,提了长剑准备到院中练武,却见院中堆积如山的物件、家俱由兵卫不断搬入,不由皱眉。

         石勇见钟信出来,即过去禀报:“督主,属下已抓到孙叙,现正关在西厢房内。”

         “这些是什么?”

         石勇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物件,再回头道:“禀督主,这些全是孙叙房中物品,属下一件不少全搬回来了,请督主过目。”

         钟信心内又好气又好笑,昨夜对石勇的好感刹间全无,但见石勇一脸认真模样,又不好扫他兴,只得转身拂袖而去。

         过了一会,周昂也来到前院,骤见一地的物品也惊呆了。

         撒哈答走出来,传钟信话,叫周昂在众多物品中搜检重要的物证以指证孙叙,然后又叫石勇去休息。

         周昂领命,石勇交待说还有一车物品在门外没搬完,周昂即点头,叫他先去休息,剩下的事自己来做。

         石勇走去后院,路过李龙的房间时骤觉一阵寒意从里冒出直袭身体,竟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石勇愣了一会,心想李龙可能是在修习早课,习武之人勤练早晚、夏冬已是常事。便体味了一下这份凛冽寒意,又举步离开了。

         石勇入房歇息,不一会就传来鼾声如雷。而唐诗和宋词则一身黑色男装,头戴网巾,清爽的从各自房中出来,昨夜的女装已然换了。

         钟信叫唐诗、宋词与周昂前去审讯孙叙及孙的外室及其他女家眷。孙叙倒也老实,叹道:“我这外室之地,仅卢和来过,定是他举报我了。既如此,也无所隐瞒,定老实招供。”

         孙叙这一招,又把卢和拉下了水,顺便还把贾性也拉下水,其实卢和原也参了贾性一本,只是钟信要用人在先,也就最后才动了贾性。贾性其实心知躲不过,也只求钟信看在他忠心份上,网开一面。如此三人互相揭发对方草菅人命,强抢民女,渎职失德,贪赃败政,残虐暴法等一系列罪行。可是孙叙却全然说不出与他交易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答不出账簿中钱银往来的蹊跷之处。只说自己当初与山中番民有生意往来,但做大之后便全由掌柜打理,自己坐地分银而已。孙叙所供诉的掌柜,便是白日钟信曾经去过的一家珠宝行‘如意堂’的掌柜。可惜派兵去搜时,早已人去楼空,连店内大小金石玉宝也全都不见了。

         钟信再派人连续在城里搜索了三天,还是一无所获,第四天又下起了雪,天气越来越冷。钟信也就罢手,写了一封奏折,派唐诗、宋词送回北京。

         撒哈答和亦领哈也走了,他们俩是启程前往撒马儿罕,临行前搜购了一车的金珠玉宝,准备拿到撒马儿罕售买。临行前夜,钟信写了一封信给二人带回,远在撒马儿罕的地方,还有母亲在堂。

         定州只留下石勇,周昂和李龙陪着钟信,四人都在想如何去破解孙叙留下的迷案。其实准确的说是三个人在想,石勇眼见无所事事,就跑到街上铁铺,让人替他做了五个各重十斤的铁砂袋,两个绑在小腿上,两个绑在臂膀上,一个绑在腰间,在偌大个贾府到处腾挪跳跃,奔跑呼叫,想以最短的时间学会轻功。

         周昂一直在研究孙叙留下来的帐簿和物品,李龙则每天出入定州府各处,也不知他在找些什么。钟信最为奇怪,自撒哈答和亦领哈走了之后,他一应衣食居然全是自己处理的,从不假手于人。每天在房中练武,除了煮食下厨之外,从不出门,即使要沐浴更衣,也是神不知鬼不觉做完。

         石勇白天习武,一到饭点或晚上休息时就想替钟信做点事,但是钟信从不理他,即使他就立在房门口,钟信出入也是视而不见。

         石勇忍了数天,终于忍不住。这天晚上又直忍到午夜时分,他听得钟信房中又有异响,想着钟信是否又是半夜偷偷提水沐浴,便忍着怒气大步出门,来到钟信卧房门前,听得哗哗水声,果断推门而入,大声叫道:“督主,你好没道理!”

         钟信赫然抬头,手中倒确实提着一个水桶,面前则摆着两个大浴桶,一个还冒着热气。他长发及腰,上身赤裸,身形即非健硕亦非瘦弱,倒是十分结实而有光泽感。

         石勇一把抢过钟信手中的水桶,就把水倒在那热气腾腾的大浴桶里。

         钟信无奈的看着那热气渐消的浴桶,无言。

         石勇伸手下去试水温,道:“不太热,正好。”

         哈哈哈,夜空中传来嘻笑之音,有人影落在钟信卧室外的小院子里。却正是石勇曾经见过的和尚和道士。

         “钟信,钟信,不发火么?”道士嘻笑着走前两步道:“不过你这人一辈子也不曾试过发火,想来这次也不会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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