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刀 -- 暗香疏影月黄昏

那天晚上，我在大雨中醒来，看到自己的兄弟全都死光了。

我现在记得他们的名字，土豪，大波，小怪，大妹子，风林。

他们跟我同一天入帮，在几个时辰前还是有说有笑，土豪会掷筛子，大波只是个孩子，小怪会训人，大妹子很沉默，但是异常的可靠，风林是个书生，会弹古琴，高贵的不像我们这个世界的人。

现在变成一具具尸体，再也不会说话，不会笑。

其实我并不伤心，只是很麻木，就像血块凝结的感觉。

为了刺破这麻木，我开始嚎叫。

声音听起来很陌生，就像不是自己的声音。

在那叫声中，我慢慢变得有点像人。

几个时辰前，他们还活着。

土豪靠骰子骗人，大波在卖豆腐脑，小怪在楼里跑堂，风林扮演浪荡公子，我们把自己装作白玉楼下面的小人物。

白玉楼是个酒楼，谁都可以去，但是只有最有钱的人才能到最高一层。

而我们要杀的人，恰好就在最高层。

土豪放下骰子，做了斩首的手势。

刀锋行动开始了。

这样的事情，我们干过十三次，从未失败。

这是傍晚，理论上最不适宜暗杀的时刻，也是守卫最放松的时刻。

护卫在和土豪赌钱。管家在喝酒。

他们都被我们的人拖住了。我可以从后面跳上白玉楼，最高的一层，只有大人物才能去的地方。

今天将有一个星星坠落。

那个人叫宇文元，其实叫什么并不重要。

只要知道时间，地点，目标，那么一切就足够了，就像从纸上划去一个名字。

那人很英俊，某种意义上算是神采飞扬，一定不是凡人，如果不死或为一方诸侯。

而我吊在房檐上，等在某个时刻。

那是星星坠落的一刻。

每个杀手都有这种预感，当烟花爆开，当鲜花坠落，当雨滴打在眼睛里，融进眼泪，那死亡降临的一刻，每个杀手都知道。

一个能呼吸有体温的人，将会变成一具尸体。

一个生命将变成一块冰冷的肉。

不知道我死之前，能否有这种预感。

这个时候，窗外爆出烟花，浅蓝色光芒照亮一切黑暗，他的眼睛突然出神，那是一个奇妙的瞬间，我决定让他死在此刻。

他只会感到一点冰凉，那一瞬间他的思维因为瞬间爆发的美丽而游离，因而死亡也变得如同梦幻一样不真实。

除了颈上多一条红线，他没有任何异状，没有痛感，就像沉浸在永远不会醒来的梦中。

一个仁慈的刽子手会保持刀锋锋利，让目标安详的进入永眠。

死亡如同黑色羽翼包裹目标，就像抱着深爱的人。

窗外依然是傍晚喧嚣的街市，有人喝酒，有人赌钱，有人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就像我和我的朋友。

但是在那个死人的脸上有些不同的东西，我不应该忽略这种细节，就像动物忽略了陷阱的痕迹。

一瞬间的忽略，可能会死。

就在我以为一切安好的时候，听见土豪的声音撕裂。

“埋伏。”

就在那样瞬间的拔刀，撞上背后袭来的刀刃，那一瞬间，我能感觉预感到死亡。

但是死的不是我，而是土豪，爱赌钱，爱吵闹的土豪，他会冲上来为我挡住致命一击。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四周杀声四起，楼开始着火。

现在我醒来，在大雨中嚎叫，这声音能穿过雨幕，唤醒那些永远不会归来的人，唤醒那个疏忽的我。

土豪，大波，小怪，大妹子。。。

我看着他们每个人的脸，这些曾经发热的身体，都变得冰冷，在雨中就像灰色的砖头，眼睛里还残留着惊恐。

我为他们合上双眼。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是出于何种原因，我还活着。

不对，还少了一个人。

“风林。”

这名字带着淡淡的富贵书香，我早该明白，他不是我们，他欲望比谁都强，因而比谁都狠。

“鬼。。。鬼啊！！！”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追上那个红色的影子，就像追着我生命最后的念头。

她穿过巷子，消失在人群中。

这里太热闹，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雨停了，华灯初上。

远处是迎亲的队伍，吹着唢呐，喜气洋洋。

“俺家主子真是凶险，差点就被杀了。”

“是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今天还把女儿嫁给风家少爷。”

“那少爷真是年少英俊啊，叫什么名字来着，风。。。”

“风林。”

“现在城南宇文家正在大摆筵席，见者有份，冲喜。老爷子也去坐坐？”

“行啊。”

“沿着这条路就到了。”

下意识的我摸了摸刀，感到安稳。

城南宇文。

我一身血污走在这中秋喧闹的长街上，这一切充满疏离的感觉。

就像两个世界。

一个世界里，血流成河，躺满尸体，只有灰红两色。

另一个世界，欢声笑语，每逢佳节，有无数种颜色。

而我就在这两个世界中间，分不清那个是真的，这种不真实感，你会感到自己站立的地面很脆，轻轻一捅就会坠入深渊。

这时候，一个骑手冲过来。

在他冲过来的瞬间，时间会突然变慢，那匹马真美，有着温柔的眼神，一身黑色毫无杂毛。

一刀斩下，它突然跪地，血液脖颈中喷溅出来。

世界变回到我熟悉的样子里。

灰与红。

佛者管这世界叫修罗道。

我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坠入修罗道。

我忘了自己杀了多少人，那些人死在面前，犹如蝼蚁。

我似乎不太一样，已经变成另一个人。

每个杀手都会有这样一天，当他明白死亡的真相，就不再犹豫，不再仁慈，不再有心。

而是成为一把刀。。。

刀宿命就是杀戮。

佛者管它叫修罗道。

我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坠入修罗道。

当我来到长街的尽头，那是一个挂着红灯笼的大门，上面贴着喜字。

推门进去的时，已经没人阻挡我。

盛宴上的人，还在饮酒作乐，他们不知道死亡的样子。

风林人群中央，一桌一桌敬酒，他在人群中，永远光彩夺目。

我早该知道，他跟我们不一样。

我穿过人群来到他面前。

摸出红包送过去。

“祝你和弟妹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谢谢。”

他很惊讶，但是又很快控制自己，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岳父宇文元。

那个男人没有任何反应。

“陪我喝一杯断交酒。”我就像在演戏，演那些我自己都不相信的武侠故事。

“对不起。”

喝完摔杯子，更像演戏。

“拔刀吧。麒麟！”

这个时候我看到一抹红色，新娘撩起珠串，露出艳丽的红唇。

土豪，大波，小怪，大妹子。。。

我闭上眼睛，努力回想他们活着的样子，可什么都没有，只有死后灰暗的脸。

雨滴，从天而降，落在额头上。

刀宿命就是杀戮。

佛者管它叫修罗道。

我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坠入修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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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呢？”

“风林死了。”在这个小镇里，我在河边喝酒，你雨夜到访。

“他当时以逸待劳，而你刚刚经过一场恶战，为什么死的是他不是你。”你听着我年轻时的故事，眼里是止不住的兴奋。

你还太年轻，如我当年一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他死前说了什么吗？”

“没有。”

“那个女人呢？他的新娘？她就是巷子里唤醒你的人吧。”

“我杀了她。”

“为什么？”

“我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我知道那天之前，我肯定不会杀那个女人，但是那天之后就会。”

“后来呢？”

“这故事讲完了。”

“拔刀吧，麒麟。”

我一眼就能看出，你是来杀我的人。

不知道要经历多少死亡，你才能变成刀。

刀宿命就是杀戮。

佛者管它叫修罗道。

我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坠入修罗道。

世界变为灰红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