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话商君】说秦国（四）从两首《秦风》看秦国的风俗（下） -- 履虎尾

再看另一首《秦风小戎》，其辞曰：

小戎俴收，五楘梁辀。游环胁驱，阴靷鋈续。文茵畅毂，驾我骐馵。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四牡孔阜，六辔在手。骐骝是中，騧骊是骖。龙盾之合，鋈以觼軜。言念君子，温其在邑。方何为期？胡然我念之！

俴驷孔群，厹矛鋈錞。蒙伐有苑，虎韔镂膺。交韔二弓，竹闭绲縢。言念君子，载寝载兴。厌厌良人，秩秩德音。

这是一首闺中少妇思念出征丈夫的诗。丈夫出征后，家中妻子开始了对丈夫的思念。她回忆起送别丈夫时候的场景，联想着丈夫离家后的情形，回味着丈夫的美好形象，希望丈夫建功立业，早日凯旋。字里行间，充满着仰慕之心和思念之情。

《小戎》共三章，每章十句，基本上是四字一句，共三十句。三章的句式结构，虽然也是基本相同的，但绝非《无衣》以及其他三章体的风雅那样简单的重复。

《小戎》采用了先实后虚的写法。每章的前六句写实，叙述送别时女子眼中之所见；后四句写虚，叙写分别后女子心中之所想。第一章的前六句描述女子眼中战车的样子：“精悍轻盈的战车，弯曲结实的辕木，精致的皮绳皮扣，白铜制成的圆环。虎皮褥垫长长的车毂，同驾车的马儿何等相配。”第二章的前六句描述的是挽车战马：“四匹雄壮的战马，被六条缰绳牢牢控制。中间两匹是青马红马，两边的则是黄马黑马。车上还挂着龙纹盾牌，骖马内侧用辔绳铜环固定好。”第三章的前六句描述车上的甲胄兵器：“马身上披着轻甲，矛柄处套着铜镦。盾牌上绘着鸟羽，弓囊上雕着花纹，囊中两弓相交插，弓背上紧紧缠绕着皮绳。”通过这样三个层次的渲染，出征那天的情景栩栩如生般出现在读者的眼前。先是一个特写镜头，其夫安定沉稳，站立车中，装备精良，正蓄势待发。然后，由近及远逐渐出现一个全景，好似镜头缓慢后退拉开，只见“车辚辚，马萧萧”，兵强马壮，旗号鲜明，浩浩荡荡的大军准备出征……

《小戎》各章的后四句分别是“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言念君子，温其在邑。方何为期？胡然我念之”；“言念君子，载寝载兴。厌厌良人，秩秩德音”。这十二句诗，抒写了少妇对丈夫的深切思念，而复杂的思念情绪中更多的却是对丈夫的赞美。

《小戎》是一首非常优美的爱情诗，诗中女子眼里所见心里所想，都明显带有“秦风”的烙印。在她的心目中，丈夫是个英俊勇敢的男子汉，他英勇出征，为国出力，他受到国人的交口称赞。女子牵挂着从军在外的丈夫，但她从始到终，并没有拖丈夫的后腿，她为有这样一位丈夫而感到自豪荣耀。

履虎尾读着《小戎》的后面部分，不由自主地竟然联想起了几句现代歌曲，有“一道道水来一道道山”；还有“清凌凌的水来兰格莹莹的天”；还有还有“那一天大雪呀纷纷地下啊呀，他抗美援朝离呀么离开家，村北头，柳树下，夫妻分别定计划，不当那模范不相见，不当那英雄不还家……”

破锣别唱了别唱了赶紧打住——《小戎》是女子的诗，《无衣》是男人的歌。透过这两首“秦风”，我们这些后世读者能看出些什么来呢？

首先，这两首秦风反映了秦地的风俗。秦人骠勇，秦人善战，秦人无论男女，都崇尚勇武。在秦国民间，习武成风，从军参战，成为时尚，男子如此，女子也以此为荣。这第一点毋庸多言。

其次，秦地民风淳厚，秦人顾大局，识大体，团结一致。要知道，无论何时何地何邦何国，任何地方其内部都少不了存在着矛盾和斗争。但是，内部矛盾同外敌入侵，孰轻孰重，大家的心中必须有杆秤，要有个正确估量，要能分得清轻重缓急。在这个问题上，秦人从来不犯糊涂。上升到理论程度，就是“怯于私斗，勇于公仇”。反面的例子或许更能说明问题，那就是中原一带的卫国。“卫懿公好鹤，鹤有乘轩者”。狄人杀过来了，卫国需要全体动员。这时候老百姓说了——“你找老子干嘛？国家的经费都让鹤给消耗了喔，你他妈的让鹤去打喽！”国君卫懿公固然是昏庸二百五，卫国的百姓也没聪明到哪儿去，十三点！混蛋的君主混蛋的臣民整个是一国的混蛋！结果，结出来的是苦果一颗，自己种的苦果只能由自己来吞下……

第三，反映出秦国的内部矛盾相对较轻。春秋时期，在各国内部都存在着尖锐的阶级矛盾。从晏婴叔向的那段著名对话里透露出，各国内部普遍存在严重问题。齐国的情况是“公聚朽蠹，而三老冻馁。国之诸市，屡贱踊贵”；晋国的情况则是“庶民罢敝，而宫室滋侈。道殣相望，而女富滋尤。民闻公命，如逃寇仇”。甚至一些小国的君主也非常暴虐：“莒子庚舆虐而好剑，苟铸剑，必试诸人，国人患之。”秦国内部不可避免也存在尖锐矛盾，譬如《黄鸟》诗中反映的残酷的人殉问题，以及现代考古墓葬发掘中显露的两极分化问题等等。

唯物史观认为，生产方式和经济利益是一切社会现象的基础，阶级斗争是历史发展的根本动力，这个论断毫无疑问是正确的。但是，阶级斗争的动力作用究竟是怎样具体的发挥出来，却是我们远远没有弄清楚的问题。对于阶级斗争的状况，老人家当年给出的判断是“长期的，复杂的，有时候是激烈的”。既然“有时候是激烈的”，那么岂不是说，更多的时候“阶级斗争并不是十分激烈”？！呵呵，当年可没有人敢这么说，甚至没人敢这么想，阶级斗争熄灭轮的帽子可不好玩儿的。不过呢，矛盾双方既然是对立着的统一体，有激烈斗争的阶段，自然也就有相对平稳，和平共处的阶段。俺履虎尾以为，透过《无衣》《小戎》两首秦风能够看出，秦国国内的阶级矛盾相对较轻，各阶级之间相对和谐，社会能够相对平稳地向前发展着。

或问：难道不同的阶级能够和谐相处？难道各阶级之间能有共同的利益？答曰：是的，是的，有史为证。

例一，在长勺战前，曹刿认为，自己虽是一介平民，但也负有一份责任，这场战争关系到鲁国的安危，绝不仅仅是“肉食者”的事。曹刿于是求见并询问国君：“何以为战？”鲁庄公前两个答案分别是：一，“衣食所安，弗敢专也，必以分人”；二，“牺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这两个回答都被曹刿否决掉。对庄公的第三个回答——“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曹刿给予认可，“这是忠于职守的一种表现”，可以靠着它去作战了。长勺之战取得胜利的原因，除了《左传》认为的“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外，还要加上一条，就是鲁国内部团结，上下一心。

例二，宋右师华元在大棘之战中失败，被郑军俘虏。华元逃回后，继续作威作福，坐着马车监督民工筑城。筑城的人见来的是败军之将华元，于是做歌讥讽：“瞪着眼，腆着肚，丢盔卸甲逃回来！连鬓胡子长满腮，丢盔卸甲逃回来！”华元命令骖乘呛声，骖乘唱道：“牛皮出在牛身上，咱们的牛群还挺多，丢点儿盔甲算什么？丢点儿盔甲算什么！”筑城者听了，接着又唱起来：“就算咱们有牛皮，刷甲的丹漆在哪里？”华元羞愧交加，只好借口“彼众我寡”，溜之乎也。呵呵，筑城的民夫肯定属于被统治阶级被剥削阶级，而华元贵为右师，钟鸣鼎食，是宋国执政。两者之间差异巨大，但却有一个共同点，这就是他们都热爱宋国。

现今学术界提出了一个叫做什么“基尼指数”的一个东东，认为其比值在0.4（？）以下，就是可控范围云云。对这些超现代的时髦理论，履虎尾搞不十分懂。比着葫芦画瓢，俺也以为，任何斗争都有个限度，把矛盾控制在限度之内，则天下太平万事大吉，超出了这个限度就要糟糕。《左传》中有这么个灰色幽默：“梁伯好土工，亟城而弗处……”

梁国的君主大兴土木，筑城时急如星火，城建好了却不让人民休息，还要在宫墙外面再挖一道深池。怎么样逼迫老百姓赶紧干活呢？在筑城的时候，梁伯吓唬大家：某个外寇说不定明后天就来了，赶快把城墙筑起来吧，有了城墙，就不怕外寇了。百姓害怕外寇，抓紧时间拼命干活，所以城筑得超快。现在呢，梁伯又说了：快挖吧，秦兵马上就来偷袭我们了。百姓一听，秦兵来了，那还了得，赶紧逃啊——于是百姓纷纷逃走，秦国乘机起兵，灭掉了梁国。你看你看，就连撒个谎，也得有个限度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