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在非洲一 -- wl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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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在非洲二十一、

      雨季天气的变化要比旱季丰富得多,早上我刚迷迷糊糊地走出房间,就一头撞进蒙蒙的细雨中。工地上飞扬的尘土已被雨丝牢牢地压在地面,湿润而微带凉意的空气让人神清气爽,远处大街上车水马龙的喧闹仿佛也柔和了许多。

      今天东方饭店的扩建工程正式开始,我的第一个任务是运一车搭建宿舍的材料过去。前两天根据国内的指示齐工宣布成立材料组,我也在其中,负责在市内采购材料以及当地司机的管理和车辆维护。这个组其实就三个人,仓库管理员和我,还有一个是暂时没什么活,临时抽调来的电工。

      刚吃完早饭,新来的李翻就跑来要我调辆车送他到自由市场去买两袋花生。我一边刷牙一边思索,车倒是有,不过没司机。最近公司一下子又买了大大小小五辆车,搞得人少车多,看来为了久违的炒花生米,只能我去跑一趟。

      自由市场是穷人聚集的地方,也是个贼窝,不知道有多少中国人在这里被偷过。李平曾经告诉我,把周围贫民窟里的男人集合起来,每十个人一组,全关进去可能有冤枉的,如果每组放走一个肯定有漏网的。我们经常到这里买五金工具,但从来不买吃的,李翻花三天时间把市场转了个遍,硬是在臭气熏天的食品区中找到许多价廉物美的东西。

      在他的指引下,我七转八拐地总算找到地方,原以为可以直接停到商店门口,没想到还要步行走进去五六十米才到。

      付过钱以后老板和几个伙计费力地挪出两个大麻袋,立刻有人围过来兜揽搬运的生意,李翻却摆手示意不要。我不由得皱起眉头,两个人一次顶多抬走一袋,我们开来的是一辆单排座皮卡,东西只能放在敞开的车厢里,回来搬第二趟时很可能前一袋就被人偷走。我告诉他自己的担心,可李翻坚持认为不会的,言语中似乎还有责怪我想偷懒的意思,最后我只好答应和他一起搬。

      我们费力地把第一袋放进车厢,见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我趁机再次建议花钱请人把下一袋搬过来。李翻依然坚决地摇摇头,喘了几口气转身往回走,我也只好跟着。

      等我们把第二袋抬回来往车厢里一看,立刻傻眼了,第一袋没了!我气得一拍大腿,扭头坐进驾驶室,一句话都不说。

      李翻傻站在车外,茫然四顾,不做所措。这时有个人走过来和他嘀咕几句。我正纳闷他们在干什么,李翻像捡到救命稻草似的钻进车里,告诉我只要愿意出两百元,这人可以把丢的东西找回来。这明摆着是敲诈!我怒火中烧,但转念一想,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那人跑去找东西,我们只能在车里无奈地等待。熙熙攘攘的人流依然像没事一样在车外流动,周围站着七八个闲人,不时对我们指指点点,冷不丁跳出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跑到车前用中文大喊一声“你好!”,然后转身消失在人群中,引起周围阵阵戏谑的哄笑。

      见我脸色不好,李翻犹犹豫豫地支吾半天,才说清楚他的钱不够,要我先垫两百元。我咬着牙直视前方,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工夫不大,那人领着个壮汉把东西扛了回来,袋子往地上一放,立刻伸手过来要钱。李翻可怜巴巴地凑过来,我厌恶地看看那鸡爪子般的黑手和略带得意的眼睛,伸手掏钱,同时心里有了主意。

      两百块钱刚从包里掏出来,那手就伸过来要拿,我一闪身躲开,按计划提出条件:给钱可以,但必须协助警察把小偷抓住。话音未落他就嚷起来,后面的壮汉也上前一步抓住我的衣领。动手了!正和我意!我身体后仰,右脚后撤半步,突然向前一低头撞在他脸上,接着提膝撞向对方小腹,然后右脚落在他两腿之间,顺势往前猛地一顶,俯仰之间就把那大汉摔了出去。

      围观的人一阵大乱,向后退出片弧形的场子。我把钱塞回包里,伸手从旁边的矮墙上抠出半块砖,略转身向后一挥,飞出去的砖头正砸在一个想趁乱从车里偷东西的人的肩上。

      人群中立刻又是一阵乱叫,我笑着拍拍手上的尘土,正要转身离开,小巷里突然钻出十来个手持棍棒的人,喊叫着在我面前一字排开。

      形势变得危险起来,我深吸一口气,然后大吼一声慢慢后退到车边。背靠车厢,身后就有了掩护,我可以专心应付前面的情况。

      可能被我刚才的手段所震慑,对方一时还没有采取行动,这样我就有时间稳稳心情,寻找对策。片刻之后,我突然向前迈进两步,那群人中立刻有一个举着棒子冲过来,我待他靠近,猛然将手里的包砸向他的面门,接着飞身而上,左手抓住棒子,右手攒足力气一拳砸在他眉骨上。这家伙一愣神,棒子已经脱手,胳膊却还保持着原先的姿势。我伸出一根手指,学着功夫片里高手的样子,在他额头上轻轻一点。那人一屁股坐在地上,痛苦地用手捂住眼睛,指缝间鲜血迸流,瞬间就抹得满脸都是。接着我双手握棒,向右一沉肩,假装要扑过去,吓得右边的人赶紧后退,我却突然改变方向,往左边挥棒,正敲在另一个人的脖子上,然后快速后撤几步,持棒戒备。等我抬眼观察四周,却发现一个对手都找不到了,只有刚才的三个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我把棍子示威地轮了半圈,大吼一声,看热闹的人一下子又退出好远。有人终于醒过神来,用法语颤声大喊:“功夫!中国功夫!”

      这时候警察终于出现,我扔掉棍子,看着他们手忙脚乱地分开人群来到面前。

      在警察局的处理程序很简单,无非是讲述事情经过,然后签字,只是做记录的警察对我的口供不大相信,他很怀疑我能够在如此不利的形势下和如此短的时间内连伤三人,因此只好等那些人从医院回来后再与我的口供相对照。这时屋外突然热闹起来,许多警察凑到门外往里面探头观望,做记录的警察也跑到外边向其他人讲着什么。我靠在椅背上,有些得意地听着他们不时发出的惊叹。这些人大概第一次遇到中国人打架,一边议论一边向屋里指指点点。片刻之后,他们突然安静下来,然后乱纷纷地举手敬礼。还没等我明白过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

      “你好!我是托德,你会功夫?”他看着我,伸出手来。

      “你好!我是李立强,”我有些意外,赶忙和他握手,“我没练过功夫,只是以前学过几招。”

      “哦…”他伸手翻翻记录,然后又看一眼旁边的下属,“李先生,你可以走了。”

      “啊?不用再对一下口供吗?”我冒了句傻话。

      “不用。”他笑着把身份证还给我,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跟着托德来到警察局的院子里,我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除被我打伤的外,后面还跟着十几个人,全部被手铐连成一串,难道这里的警察有如此高的效率,把整个团伙都抓住了?

      托德见我疑惑,边走边解释:其他人都是主动投案的,这样那三个人在监狱里就不怕因为人少而被欺负了。

      我向托德道别后回到工地,正碰上齐工准备出发到警察局领人。他见我平安回来,立刻把我拉进宿舍。询问事情经过以后,他停顿一会儿:“小李啊!我得提醒你几句了,以前你打架的事就算了,这次事情可是有点闹大了,使馆的人刚走,问我你是怎么回事,我好不容易给才对付过去。我知道这件事你有理,可你想过没有,如果被当地政府或使馆给遣送回国,你不是白来了一趟吗?还怎么挣钱?”

      我连连点头称是,其实在回来的路上我已经想到这些,现在经他一提醒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说其他的,就看在那笔奖金的份上,以后也要注意点,别到时候一激动坏了大事。

      当天的整个下午,我都在茫茫的雨雾中来回奔忙,心情也变得有些郁闷,直到下班回去的路上,想到姜敏柔软而温热的身体,才稍稍打起点精神。

      结束一天工作的工地上已不再喧闹,当地工人正三三两两地往外走,中国人也开始整理洗漱准备吃晚饭。我刚准备下车,仓库管理员已经急匆匆地跑过来,说东方饭店工地还需要一捆铁丝。这些人真要命!不知道和他们说过多少次,要哪些材料,列个清单一次备齐,结果还是丢三落四的。今天下午我已经派车给他们送过四次东西,弄得家里没人开车,现在最后派去的马旦还没回来,又来要材料了。

      匆匆打发走下班的司机,我搬出一卷铁丝到车里,又来到东方饭店。刚要进门,却看见马旦拉着中国工人从里面出来。我赶紧把他们拦下,上前一问,木工却说铁丝不用了。

      深吸一口气,我压住差点爆发出来的火气,挥挥手让他们先回去,然后拉出那捆铁丝,一使劲从刚搭好的篱笆上面扔了进去。

      回到车上看看时间,晚饭又赶不上了,我到山下一转方向盘,进了东方饭店。既然回去也是一个人吃剩饭,不如在这吃顿好的,反正有的是钱。

      饭店的大厅里就我一个客人,几个侍者无聊地呆在一边,我拿着菜单犹豫半天,最后点了一盘青菜豆腐和酸辣土豆丝,想想到饭店只有这两个菜实在不像样子,又加上一盘红烧仔鸡,然后轻松地靠在椅背上,开始观察四周的情况。侍者们早已不知去向,金碧辉煌的大厅里空空荡荡的,这里的装修很像电影里欧洲皇室宫廷的餐厅,刀叉碗筷全部闪闪发亮,与大厅里的灯光相映成辉,只是安静得让人有些不自在。

      因为只有一个客人,饭菜上得很快,我三五下就把两碗米饭和豆腐土豆倒进肚子里,红烧仔鸡却实在不想动了,这几个月除去猪肉就是鸡肉,早已不胜其烦。

      侍者见我吃完,主动端上来一杯茶,我端到嘴边试试,一口喝光,然后付钱准备离开,却看见侍者拿出一个盒子将鸡肉倒进去,然后盖好交给我。

      “这是干什么?”

      “刚才夫人吩咐我们,如果吃不完就拿个盒子让您带走。”侍者微笑着回答。

      “那盒子怎么办……哦,我过几天送回来。”我暗骂自己笨蛋,一送一还正好多一次再来的机会。

      拿着饭盒走到门外,一阵凉风吹得我打了个冷战。天已经完全黑了,外面的雨依然飘飘洒洒地下个不停,我顺着回廊转过几个弯,突然发现自己迷路了,正要转身往回走,却听见有人在吹箫。

      当年上大学时,曾经一时心血来潮,跟着校乐队的老师学吹笛子,所以对箫也比较熟悉,于是我走过去驻足细听。

      透过飘飞的细雨,对面窗户上一个长发披肩的侧影正低着头专注地吹奏,悠扬的乐声透过帘子渗出来,引得屋外细密的雨丝也随着她翩翩起舞,在路灯下变成无数晶莹而密集的银丝,然后跟着湖上吹来的风一扭,消失在黑暗中。

      看身形应该是曲影倩,但不知道是什么曲子。乐队老师曾开玩笑说吹这玩意儿会召鬼,我自然不会相信,但低迴婉转的乐声却让人感觉有些凄凉。我默默地听了一会儿,趁着乐声中断时转身往回走,尽量放轻自己的脚步。

      回工地以前,我先到医疗队把菜倒给姜敏,她马上尝了一块,连称好吃,然后说这个周末有时间,能不能找辆车带她去玩?我想了一下,随口答应下来。

      • 家园 箫招鬼?第一次听说啊,我只听说埙招鬼

        我觉得箫的苍凉不及埙,听下箫版的《枉凝眉》和埙版的就知道了,当然了,两家伙都比不上唢呐,上坟吹唢呐的有,使箫使埙的没见过,招鬼谁最好使?嘿嘿

        再补一段

        我总觉萧得有竹木的空音,埙就好多了,据说埙以前就是祭祀用的,寒一个先。唢呐接触得少,偶尔有次听唢呐版的《江河水》,听了开头一段就掐了,太悲了,咱这神经大条的都觉着受不了。以前从不觉得唢呐悲,印象里是和锣鼓一起喧闹吵人。

        前几年,我在南方一个小村呆过一阵子,有次在家里听到外面有唢呐声,觉得奇怪就出到阳台上看,外面大路上是个太婆,怀抱着个相框,旁边估计是媳妇搀扶着,带着黑纱,后面跟着个唢呐手,走上一段,就呜里哇啦吹几个音,虽然不成曲或调,但那悲凉却是透骨。

        其实那太婆我打过照面,细说下吧,那的确是南方了,就是蒋中正当校长那疙瘩,当地有烧香上供的习俗,村民不在市场上买香烛,都在一个村民家买,我也去买过香烛,接待的是个青壮男子,热情的帮我挑了把上好的檀香,过得些日子再去,开门的是个太婆,幽幽的的说:“不卖香了啊...”,我正觉得奇怪的时候,眼就瞥到客厅桌上供着个相框,里面似乎就是那青壮男子,立时觉得头皮发紧,赶紧告辞了。没几天就看到太婆怀抱相框后面跟着唢呐的了,我一直疑心是看错了,这么诡异的事情偏我遇到?或者是不敢相信,也没去找村民证实,反正唢呐声回来的时候,我是不敢再出去看了。

        打那以后,我就觉得,萧和埙是悲凉的呜咽,唢呐就是悲怆的呐喊了...

        • 家园 我对乐器没有您那么敏锐的感觉

          不过,听老歌或一些以前听过的乐曲时,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当时的情形,或感动,或遗憾,或欢乐,一如当时的场景给我的感受,甚至记起当时的闻到的味道。

          唢呐在民间到底如何使用,我没有概念。不过通过影视作品,感觉好象喜庆热闹的场合较多。大概是心底里对欢乐幸福的渴望,自动过滤了一些不好的记忆吧。

          谢谢您的故事,丰富了我的阅历。

          谢谢!

        • 家园 这个我也是听说

          教我笛子的老师顺口一说,我也没考证。

          谢谢提醒!

          谢谢回复!

    • 家园 写到这要说两句

      有朋友希望证实事情的真假,在第十五章发表以后,我可以简略做个说明了。

      对于真假的问题我还是以前的回答:

      1.根据本人亲身经历写的小说。

      2.人物,时间,地点等等进行了模糊处理。

      为什么要这样,请看第十五章里的情节。

      其中提到“偷渡”,这可能给当事人带来麻烦,更大的问题是:我不了解细节。比如他们怎么从国内出来的?怎么办的出关手续?

      万一不是“偷渡”,我就可能有麻烦。疑罪从无,我只能在不改变我的所见所闻的基础上模糊处理。后面还有类似的事情,比如象牙。再给一个相关细节:带着象牙(包装有讲究),如果由埃航直接回国,那不用紧张。如果在亚蒂斯亚贝巴因为飞北京的航班满员而被安排到其他航班,比如肯航(这个有点不确定),又要在香港中转,那你的行李最好不要了,香港查得严。这是九十年代的情况(有了解的朋友可以回帖,证实我说的对不对。)。现在的情况不清楚。

      声明一下:1.恕我以后不再一一证实事情的真假,一是涉及隐私,二是有些事情是全球都知道的新闻,证实真假,立刻就可以推出时间地点。您要是不信我写的,干脆就当幻想小说看,看我编得是否精彩,是否能引起您的兴趣,是否引起您的思考。

      2.我坚决反对象牙贸易。请不要购买象牙制品。

    • 家园 在非洲二十

      当天下午的任务是给使馆的新宿舍楼工程拉砖,平常我宁可跑长途也不愿到这个工地来。因为这里有个瓦工实在令人讨厌。他刚来的时候就有人告诉我,这人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没过几天这个评语就应验了。

      一天下午我开了辆轿车到使馆工地,忙完正事以后大家站在车边闲聊,他突然指着车里的一盘磁带问好不好听,接着得意地说这是他从国内带来的,看见大家喜欢就没从车上拿走。

      我当时惊讶的无言以对,这磁带一套四盘,是我临出发前特意到商店买的,另外三盘还在我的抽屉里放着,光天化日之下,就这样眼睁睁地成了他的东西。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悔,当初就应该毫不犹豫地一拳把那张满口黄牙的臭嘴打烂,只怪自己那时还没有觉悟,让他白白占了回便宜。

      今天我在装砖的时候就有点上火,回想起上次拉砖时,差点又让这家伙黑了一把。那车砖里有十几块颜色偏暗,卸车时正赶上大使过来查看进度,他立刻凑过去报告说砖的质量不好。我一看情况不妙也赶紧走过去,好在大使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在意。后来我特意问过李平,其实这种发黑的砖完全可以正常使用,更何况对于框架砌体墙的建筑,砖墙只是起隔断作用,不用承重。

      这次又有几块发黑,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按我现在的脾气,上次就应该揍他,但毕竟那里是使馆,而且大使就在跟前,怎么说也不好当着父母官的面动粗。

      我坐在车上,暗暗咬着牙进入使馆大门。刚要下去,就看见一条高大的德国黑背追着水电工飞快地掠过车头窜进宿舍。马旦吓得直咂嘴,坐在方向盘后面一动都不敢动,脚还不自觉地踩踩刹车。这条狗我早有耳闻,它是这里唯一一条由中国人养大,反过来却敢咬中国人的畜生,只要不是使馆的人,它肯定对你毫不留情,怎么哄都不管用。

      看着那狗毛茸茸的屁股,我突然怒火中烧,顺手抄起一块砖头,扬扬胳膊又放下——背后砸黑砖算不得英雄好汉,今天要让你记住老子是谁!

      我转身把包放回车上,向前几步,冲那狗喊了一嗓子。这畜生立刻转身冲过来,快到跟前时大概感觉有些不对劲,停下脚步和我对视。

      我微微侧身,两脚一前一后,双手握拳稍稍提起,紧盯着它翻起的嘴唇和满口的獠牙。俗话说乱叫的狗不咬人,这家伙一声不响,只是目露凶光,喉咙间发出低低的咆哮,看来绝不是个善茬。

      对峙大概十几秒钟,我右脚稍稍后撤,突然大喝一声,抬腿踢向它的下巴。这一下我用了七分力,防备着一击不中好尽快收脚。只听见砰的一声,它被踢得上半身都立了起来,然后顺势转身,哀嚎着跑进屋里,钻到床下再也不敢出来。

      我得意地扫视四周,差点笑出声来,工地上所有的人都像猴子一样吊在脚手架上,连窄窄的跳板都没人敢站在上面。

      “你们这些人也算窝囊到家了,被一条狗吓成这样。”我轻蔑地摇着头,正要转身去拿包,突然被人从侧后方撞了一下。

      稳住身体以后,我才看清是使馆的二秘,这时他已经进屋拎着项圈把狗从床底下拖出来,经过身边时还狠狠地瞪我一眼。

      “可惜了!一条名犬被养成了菜狗。”我望着他们的背影笑道。

      其他人慢慢从脚手架上爬下来开始卸车,我懒得理他们,拎把椅子独自到花园里坐下。使馆坐落在山坡上的富人区里,周围是一栋接一栋的别墅,向下看可以俯瞰整个城市。我第一次来就注意到这里的环境十分优美,今天终于有心情好好欣赏一下了。

      城市在阳光下色彩斑斓,远处的平民窟仿佛一件碎布拼接起来的百家衣,灰一块黑一块,红一块蓝一块;富人区则大部分被浓绿覆盖,间或露出彩色的屋顶和满是花卉装饰的外墙,或者干脆就是一大片开阔的绿地。我正在四处观望,突然听见远处有辆重型货车隆隆驶来,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脚下的地面跳动起来,晃得杯子里的水都撒了出来。当地工人反应迅速,全部跑到空地上,只剩下我们这些中国人不知所措地茫然四顾。

      地震!我本能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撒腿就跑,窜出去两步之后才想起自己本来就在空地上。当地人倒显得很镇定,等一会发现没有动静后就回去继续干活。我轻手轻脚地向卡车走去,生怕自己的脚步惊动什么东西,马旦已经泰然自若地和另一个叫穆拉的司机在车边说笑。穆拉见我过来,赶紧收敛了笑容,告诉我上次卖水泥的老板娘让我尽快去一趟。我问有什么事,他摇摇头说自己去换机油时路过那里,老板娘只是让他捎句话,其他的不知道。

      这女人自从知道我还没结婚以后,就几次提起她还有三个未出嫁的妹妹,问我想不想见见。后来李平知道这件事,时常和我开玩笑,说如果实在拿不定主意娶哪个,就三个都要,每星期一个,千万别一天一换,那样身体吃不消。

      今天这娘们不知道又要干什么?我一边琢磨一边看着窗外热闹如故的街道。离着店铺还有挺远,我就看见老板娘在招手,还没等车停稳,她就激动地大喊起来,我听了半天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那天她买彩票的投注站开出一个头奖,号码她看着眼熟,想向我确认一下。

      我走过去看看中奖的号码,心跳突然加速,然后笑着向她摇摇头,老板娘张开双手,满脸的失望。

      回到车上以后,我让马旦直接开回工地,进屋以后立刻反锁房门,双手颤抖着从桌面上的一堆乱纸中翻出彩票。没错!是这个号码没错!我中奖了!

      上中学时读过《范进中举》,当时还笑话过人家,今天轮到我了。这将近一百六十万美元的巨奖砸得我直发晕,晚饭吃的是什么没记住,洗澡了没有不知道,姜敏有没有过来敲窗户没注意,直到天蒙蒙亮时才迷糊了一会儿。

      早饭后我找个借口,独自开车到领奖地点,木偶似的依照工作人员的指令办完所有的手续,直到走出银行大门才想起一个重要的事:按当地的法律,外国人连续居留一年时间才只有三千美元的换汇额度,这将近七千万的奖金不知要等到哪一天,虽然有黑市,但肯定也无法短期兑换如此大的数额。

      我坐在车里发了半天呆,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目前只能尽量延长留在这个国家的时间,慢慢解决这个问题。

      整整过去四天,我才从中奖的兴奋中缓过劲来,中间姜敏来过一趟,我草草地应付了事。今天一切渐渐恢复正常,我心中的欲火重又烧起来,听见窗外轻轻的敲击立刻精神百倍。

      完事以后,我躺下喘息片刻,问起这套内衣的来历。

      “昨天才买的,牌子没听说过,挺贵的!”

      “多少钱?我给你。”

      “不用,我的钱够用。”

      “你们医疗队那点生活费能有多少?别弄得连买牙膏的钱都没有了。”

      “你要真想花钱不如请我到湖边的风景区玩一趟,……再去东方饭店吃顿饭。”姜敏抬起头望着我的眼睛。

      “这有什么难的?找个周末我带你去。”虽然有些担心到东方饭店会碰到曲影倩,我还是一口答应下来。

      “听说你和齐工前两天到东方饭店去了?”她转移了话题。

      “是啊,他们想扩建……”我突然明白她提问的目的,不由得有些恼火。“这关你什么事?!”

      “我只是问问......”

      “有话就直说,用不着拐弯抹角的!”我松开搂着她的手臂,“你不就怕我去追曲影倩吗?我还就是想试试!”

      “我是怕你惹出麻烦,你知道戴维以前开枪打伤过人吗?”

      “打伤人?我只听说他开枪打过以前的老婆和情人,打没打中不知道。”

      “打中了,那男的屁股上挨了一枪,差点打断股动脉!”

      “警察不管吗?”

      “谁管得了戴维?他拿着枪一直追到医院,警察总长都不敢出来制止,后来还是大使出面才保住那个男人的性命。”

      “后来呢?”

      “后来那男的没等好利索就回国了,一路趴着飞回去的。”

      我呵呵笑起来。

      “前几天你把使馆的狗打了?”姜敏见我不再瞪眼,立刻转移话题。

      “是啊!怎么这事你也知道?”

      “打狗也得看主人,你惹它干吗?”我心里一震,这个问题当时在脑子里闪了一下,但没去多想。现在仔细琢磨起来,自己的确有些鲁莽,那帮人之所以怕狗,一来是因为它凶恶,更重要的原因应该是不想得罪使馆的人。

      “打就打了,想那么多干嘛!”我拉过被子盖住全身,“困了,睡觉!”

      • 家园 哇!中奖啊!我从小到现在就中过5元!

        羡慕啊,眼泪哗哗的...

      • 家园 你真的是文章里的主角吗?你发了?曾经。
        • 家园 我是第一人称主角

          这是根据我的亲身经历写的,主角自然是我。

          中奖确有其事,事情还有后续发展,请您往后看。

          至于现在或曾经发没发过——请谅解,我不能回答。

          谢谢!

          • 家园 在这可不能挖坑埋人!

            问了一下度娘,其它地方的坑都没填完,在西西河再挖坑河水会淹死人的!!!

            • 家园 那可敢情好!

              在这喊一下:给楼主送花送宝呀!

              • 家园 您真客气

                您真客气!注册以来,我觉得这里的朋友还比较喜欢看,而且很热情。

                编不好穿越,玩不好言情,写不出鬼神,只能根据自己的经历写东西。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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