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圣诞惊魂 -- lilly

今天是12月26号，圣诞节后一天，放假。老婆建议趁节后打折去采购。我说捡日不如撞日，趁今天放假。下午，全家一起奔向 Jersey Garden Outlet Mall，包括两个孩子和我父母。

人山人海，车山车海。我把全家放下去，自己绕了半个多小时的圈子才找到一个停车位。会合之后，先去 Nike买了鞋，然后去 Tommy Hilfiger。先给女儿看中了一件外套，然后看到一件给我自己的外套。我拿上外套去试衣间。

刚关上门，还没试穿呢，听着外面很嘈杂。我有点发怔，不确定是这喧哗声是突然大起来的，还是本来就有的背景嘈杂，我没注意到而已。楞了一秒钟，我打开门向外张望。门一开，喧哗声一下大了许多。就见商场里狼奔豕突，所有人都在跑。我心说，不会吧，遇到恐怖袭击了？从试衣间只能看到外面很小的一片地方，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危险，是不是枪手，枪手是在 mall 里还是已经在 Tommy Hilfiger里。我看不到家人，也完全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只知道儿子女儿都跟老婆在一起。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不容我多想，只作了三个决定：一，不能跑出去，要躲起来。二，不去找家人，各躲各的，我躲我自己的，希望老婆能默契地带着孩子们躲起来，不要迟疑。三，躲哪呢？试衣间。这时人流往试衣间涌来，我半主动半被裹挟着冲进试衣间。我那间已经进去好几个人了，有一对黑人夫妇，一对老墨夫妇带着女儿。老墨把门插上。我心里想：老婆啊老婆，你和孩子们躲起来没有？躲哪里了？爸妈和你们在一起吗？

估计商场里也没有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所以几秒钟之内试衣间走道里就挤满了人。我从门下面一眼看见门外一双鞋很眼熟，似乎是老婆的。赶紧打开门，一看正是，全家都在。示意他们都进来，然后插上门。

后来老婆告诉我，当骚乱开始时，他们幸好都在一起。没看见我，也来不及找，只见人流涌向试衣间，就随大流跑过来。同时老婆觉得依稀看见我去试衣服了，估计我在试衣间的可能比较大。她还喊了一句我的名字，喊道：“有 shooter！”不过一片嘈杂中我什么也没听见。能聚在一起，倒是运气。

小小单间里挤了八个大人三个小孩。老墨妈妈开始哭，她女儿可能有十岁上下，吓得也跟着哭。老墨和黑人都在打电话。我恨不得把他们的嘴堵上。我们全家都不说话。据我妈说，我和老婆的脸都白了。我让女儿坐在放衣服的小台子上，我斜着身子坐她旁边，紧紧搂住她，用身子把她遮在里面。心里盘算着，子弹来了我替她能挡住多少动能。我老婆抱着儿子，把身子转来转去地找角度，看哪个角度能挡得更好。

我不知道躲了有多长时间，可能只有几分钟，我却觉得好长。我拿出手机，开始给我表妹发微信。交待后事，如果发生不幸，孩子怎么办，我的人寿保险等等。写完后没有发出去，手指虚按在 send 键上，等待命运的裁决。外面没动静，有人小声说话，有人在小声哭。我想：没听见枪响啊。或许是冷兵器？冷兵器还好，如果他开门，我就一脚跺上去，反正我们人多，一拥而上，未必没有生机。最怕毒气。我开始安慰老婆和父母，没事，没听见枪响，可能只是虚惊。

最奇葩的是老墨，不断地开门出去偷窥一番，然后又回来，出出进进，还拿了两件衣服进来。他老婆跟他吵了几句，估计嫌他往外跑。慢慢地，似乎外面动静有些缓和。老墨先窜出去。过一会儿，我也出去打听消息。店里工作人员说：他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应该已经安全了，我们如果想离开可以离开，如果想留下也可以继续留下。我看到有人流开始往外走。老黑夫妇已经撤了。我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把家人叫出来，说我们也走吧。

刚走没几米，冷不丁又是一阵更大的喧哗，人流像浪头一样向回倒卷。吓的我拉起女儿的手就往回窜。眼看刚才我藏身的试衣间已经被挤满了，我慌不择路向旁边一个门冲去。进去一看，竟然不是试衣间，是商店的仓库。原来店员把仓库打开放避难群众进去。里面是一排排的货架，我一路冲到中间，钻到两排货架之间。四下一看，这里是死胡同。不过货架和墙之间有很窄的缝子。我让女儿钻进去。我自己试了试，也能勉强挤进去。这时老婆抱着儿子也跟来了，我把他们全拉进缝里，让我爸妈找隔壁的货架缝里钻了进去。这个地方相当隐蔽，货架上一排排坤包遮挡，不钻到墙边根本无法发现后边有人。外面那么多人，那么多货架，枪手应该不会有耐心逐货架搜查。而且货架侧面有铁丝网，也能多少防护一点流弹。我心中安定许多。两个孩子也都很乖，笔直地站在狭小的缝隙里一声不吭。

又等了许久，外面似乎动静又缓和下来。我钻出来，站在货架端头打探消息。这时候大约是五点多。一个年轻人路过，跟几个人说外面的见闻。他说的是西班牙语。旁边有人说：English。年轻人改用英语说：外面有一个枪手；没有人受伤；警察已经进入 mall，正在搜查；目前还没有搜到枪手。那就是说枪手可能在任何地方咯。我觉得脖子凉凉的。仔细打量仓库里的每一个人。再想想枪手不可能藏在这里，要么赶快行凶，要么赶快跑。心中又安定一些。

又等了一会儿，我把家人都叫出来，就在两排货架之间，靠墙的地方，拖过来一只旅行箱当凳子，坐下休息休息。我依旧在货架端头望风。

等了许久，开始有店员来发布消息：警察已经控制了整座 mall；mall 会继续开，但他们的店要关了；避难者可以离开了，外面有警察。我们顺着人流往外走。我一边走一边琢磨：赤手空拳啊，找个什么兵器呢？就算没有枪手，这乱糟糟的，万一有别的危险，连个自卫的家什都没有。走到店外，一眼看见地上有个衣服架子，我抄起来，心说，好歹还是指头粗的木头呢，还带个铁钩子，比空手强。

幸好一路安全，回到车上。周围全是车，纹丝不动。我索性也没有发动车子，耐心等会儿吧。孩子们开始吃零食。垫垫吧，这还不定到几点呢。这一等就等到八点半。就这疏散速度，如果外面真有枪手，这么多人和车，都是活靶子啊。

后来还出点小不幸。八点半车流开始挪动。一辆车堵在我后面，我让司机把车往前挪挪，给我腾个地儿把车倒出来。我从倒车摄像头里看，让出来的空间很小，但勉强能出来。我也是回家心切，开始倒车，结果跟对方蹭上了。虽然有保险，但估计不够 deductible，还得自己出血。

回家一路上我都在心里复盘。我想我当时是不是应该出去找找他们，而不是自己躲起来？我是不是太自私、不负责任？想来想去，觉得当时那种情况下，出去找他们也不是上策。但心里还是有点怏怏。回家后跟老婆说，她说那种情况下没法找了，只能先跑先躲。而且人流往里涌，逆着人流想出去也未必就能够。他们当时也没法找我，只能先跑。

回家看新闻说，其实没有枪手。是四个年轻女人在 food court 打架，把椅子摔碎，发出很大的声响。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gun shot，人群一哄而散，引发恐慌。有十多个人在出门时因推挤踩踏受伤，包括两个孩子。我跟老婆说：以后遇到这种情况，先护好孩子，避免踩踏受伤，然后能一起跑一起跑，失散的话就各躲各的。

还有，以后过年过节，热闹繁华的地儿躲远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