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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我本衰人——英国喜剧演员Frankie Boyle自传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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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我本衰人——英国喜剧演员Frankie Boyle自传

    致Dan Nightingale 先生与Sam先生,感谢他们对我的帮助与支持。

    致Mick Ferry 先生,感谢他对我的支持与鞭策。

    致Colin Manford 先生,感谢他对我的支持,祝他的事业更上一层楼。

    致Jonathan Mayor 先生,感谢他对我的支持,祝他事业顺遂,家庭美满。

    致 Manchester Galaxy Radio 的全体工作人员,很高兴能拥有与他们共事的经历。

    最后致 Frankie Boyle,当代英国最优秀的stand-up 喜剧演员。愿他与他的同行们将笑声带给英国内外的更多观众。

    ——译前言

    ————————————————

    致我所有的敌人

    早晚废了你们

    前言:

    我觉着但凡是写过自传的人写着写着都会琢磨同一个问题:“谁想知道这堆破货?”我看别人的传记时总是在想,“别跟我扯史蒂芬.泰勒*是从哪里长起来的,赶紧告诉我他到底操过多少粉丝就行了。”我这里姑且假设人们买这本书是因为他们对我的生平感兴趣,不过为了凑字数起见,史蒂夫.泰勒操粉丝的细节也将在此书中占据相当篇幅。

    *【Steven Tyler ,空中铁匠乐队主唱。】

    我一直很小心不让自己过于怀旧。我以为怀旧是人类所有情感当中最为脑残与装逼的一种。恐怕过不了多久在公共汽车站等车的时候就会听见有人说:“再怎么说萨达姆不好吧,你看看那个国家没了他都变成什么鸟样了?” 萨达姆还在的时候火车的确不晚点,只不过所有的火车都往集中营里开。说句实话,通向集中营的火车也经常晚点,不过老百姓都吓得不敢说话就是了。

    本书当中粗口甚多。原本我打算一句粗话都不说的,可后来又一想,“去死!看这种书的读者也都不是什么好鸟。”有人认为只有在作者试图抒发真挚情感或者阐述强烈论点时才可以使用粗口。我看这是十分英国化的观点,言外之意就是除了粗口以外的其他表达方式都不应该惨遭真挚情感或者强烈论点的连累。该不该说粗口的辩论多少有些无的放矢。最近我投宿饭店,看了一场弗兰克.斯金纳*的演出,里面提到了在电视上说脏话的问题。于是我换了个频道之后顺手撸了一管。算上我全英国一共三个人敢在电视上说脏话,结果我还换台了。其实弗兰克.斯金纳随便扯点别的什么我都能听下去,而且另一个频道的主持人碰巧是个蕾丝,不撸白不撸。

    *【Frank Skinner,英国著名喜剧演员,主持人。

    http://v.youku.com/v_show/id_XMTc0MjgwMDEy.html?beta&】

    BBC的一位监制曾经说过,做节目的时候“操”字不能用来当动词,但是“操他妈的”可以用来当形容词。所以现在你就得说:“你知道天底下什么最操他妈的爽吗?人上人!” 伊恩.怀特*曾经批评BBC的智力与日俱减,我同意他的看法。不过如果他一直留在BBC的话这一论点将更有说服力。不管怎么说,他成功了逃离了这一轮智力退化的潮流,转而开始主持《摔跤生死斗》这种富有教育意义的节目,我很为他高兴。

    *【Ian Wright,英国著名主持人,主打节目为《玩转地球》(global trekker)。http://www.tudou.com/programs/view/w1_iw0eTgMw/】

    本书内容不尽属实。书中人名无不遭到更改,事件顺序也有前后颠倒之处。我最喜欢的一本自传是克里夫.詹姆斯(4)的《不可靠回忆录》。他在前言中坦承书中所有可信部分均为捏造而所有不可信部分均为事实。我这里也盗用一下他的话。此外如果有人奇怪我为什么去澳大利亚上高中,那是因为我的整个第四章都是从他的传记里抄来的。文中关于我当年在维多利亚时期跑到伦敦当侦探的段落也是抄来的。

    *【Clive James,澳大利亚籍小说家,散文家,诗人。】

    很不幸的是,我生活中的某些章节没能在本书中得到表现。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参与了一项绝密计划,这事不好说太细,但是绝对惊天动地。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计划代号:C.I.AIDS。我参加了一个C.I.A的培训班,不过内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反正现在我只要一听见约翰.列侬的单曲就忍不住要去买鱼叉枪。此外我还保有一烧瓶迈克尔.杰克逊的DNA。他的DNA唾手可得,我不过将自己打扮成一枚正太,烧瓶藏于菊花深处。我还参与过暗杀卡斯特罗,不过这老小子鸡贼得很,我最后当上了他的按摩师,不过就算这样他也只允许我用台球杆架在他身上划拉,而且还只能隔着屋门从猫狗洞里伸进来。

    当特工是一份很不错的工作,比方说我见过全部三个充当保罗.麦卡特尼的替身。录完了《青蛙之歌》*之后好些人都恨不能把他掐死,免得他继续糟蹋艺术。不过当真下手的人就只有我一个。我被CIA雇用的时候他们正在利用妓女给人下药,套取他们的秘密情报。等到他们发现我酷爱一边嗑药一边跟妓女打炮,我就只能听他们摆布了。

    *【https://en.wikipedia.org/wiki/We_All_Stand_Together】

    本书当中包含相当篇幅的嗑药情节。我真心规劝大家谨慎对待毒品。比方说参加集体心理康复疗程之前千万不要吸食可卡因。别人正在痛陈乱伦造成的身心伤害之际你却忍不住想要高歌一曲,实在不太合适。另外鸦片精用嘴吸就行了,做成栓剂从后门塞进去实在有些过犹不及。我还从来没有这样想过:“要是菊花和脑袋一起产生幻觉,肯定比现在还要爽。”

    我还做过一段时间的英格兰国家队心理辅导员。不过那帮孙子对待妇女的态度让我实在干不下去。比方说,接送他们的大巴车里面放的电影都是《暴劫梨花》*。不过这也使得斯文.埃里克森的工作格外好做。只要他在更衣室里高喊一声:“抢娘们儿去也!”全体队员连门都不走,直接就在更衣室的墙壁上留下一排人形的窟窿。之后我又参与了一个策划项目,从强奸犯和连环杀手那里征集电视节目创意,说句实话,电视台能想到的他们早就全都想到了。

    *【The Accused,朱迪.福斯特于1988年主演此电影并获得奥斯卡奖,影片表现了一起轮奸案的经过。http://movie.douban.com/subject/1291867/】

    有些事情你一提别人就上火,还有些事情他们则装聋作哑,其间的差异一直令我很感兴趣。今年年初我不得不放弃我在《每日记录报》上的专栏,因为我和别人发生了一场道德争执:拿一位已故娈童犯开玩笑是否正当?这倒不是说我不喜欢迈克尔.杰克逊,我八岁那年十分喜欢他。当时我不知道,但现在看来我小时候应该正对他的口味。为了在伦敦开演唱会,迈克尔.杰克逊打出广告招募下肢残疾的儿童。谁家的爹妈这么缺心眼儿?那些长着腿跑得了的小孩尚且没能幸免呢!演唱会的门票顷刻间就销售一空,这很能说明英国国民对恋童癖保有怎样的态度:“我们不欢迎恋童癖——除非他跳舞跳得真好。”

    迈克尔的生平对我们很有教益。比方说就算天天晚上都在氧气帐篷里睡觉,该猝死也还是照样猝死,买帐篷的钱还不如干点别的。迈克尔的死讯刚刚公布的时候,他父亲立刻冲到了医院。显然,只要医生打算为迈克尔做心肺复苏按压,他父亲就会自告奋勇冲上前去冲着他的胸口一通死踹。迈克尔斯人已去,但尽管他的肉身归于尘土,他的音乐成就与他那张硅胶强化的脸皮必将历经百年而不朽。

    现在社会上支持审查制度的人满街都是。决不能容许《每日邮报》和那帮宗教疯子继续猖狂下去。除非把所有的电视节目都和谐一遍他们绝不会收兵。除非《与恐龙同行》的无耻谎言本质得到彻底揭露他们的使命就不算完成。宣扬真理的节目应该叫《与创造论者同行》——“我们的地球由上帝创造于7000年前,和今天的地球半点不差。这里是一头霸王龙,上帝正在将其埋入地下以考验我们的信仰。”菲奥娜.布鲁斯*当初要主持《古董巡回秀》的时候,也是同一帮傻逼说她造型放荡,勾引淫欲。也只有这帮玩意儿的淫欲才能这么容易就被勾引起来,想必他们一看见菲奥娜.布鲁斯就会大撸而特撸,活像是监牢深处的强奸犯嗑了摇头丸一样。

    *【英国著名主持人。https://en.wikipedia.org/wiki/Fiona_Bruce】

    有趣的是,尽管我们这个世界充满了各种大大小小的苦逼事件,我今年却因为拿以色列开涮而吃了一记黄牌。那个笑话大概是这样的:“我最近一直在研究以色列军体拳,现在我已经学会十六种方法来撂倒一位手无寸铁的巴勒斯坦妇女了。”之所以要把这个笑话撤下来,是因为当时伊斯兰军队正在加沙地区杀害平民。这个笑话原本应当出现在Radio 4的《政坛野兽》节目当中。制片人也就只剩下在节目名称里毒舌一下的胆气了。

    不过以色列人也真有脸说他们在约旦河西岸盖房子是因为巴勒斯坦人在那里种地产量不高。这么说将来你们家花园草坪叫人占了也只能怪自己,谁他妈让你光种花不种菜来着。有人说中东问题没法解决,无论是斡旋、裁军还是财政援助都没有效果。我说办法还是有的:无神论。只要在中东普及了无神论,保管所有人心里都会想:“我们在这里发什么神经呢?怎么大家的头上一人一顶非主流造型的帽子?”此外我还建议在公共场合只允许穿泳衣,这样就能一举解决自杀炸弹客的威胁。以色列占领加沙其实就和南非搞种族隔离差不多恶劣,只不过大家都碍着全世界犹太人的面子不好意思管以色列叫傻逼就是了。最后我还得说说巴勒斯坦人,你们要是这么恨以色列那怎么自己不他妈立个国?

    这倒不是说人家说话难听我就不生气。去年我就让人吓得不轻,有人说洪水是上帝对同性恋的惩罚*。这话说得太恶心人了,谁不知道上帝的惩罚明明是艾滋病来着!不过真正让电视台老板抓狂的笑话往往人畜无害。有一次我拿哈利王子砸挂,说他现在参军了,很快他的菊花就会像无证开采的小煤窑一样塌成一堆。我话音刚落就有一名妇女冲进演播室,双手抽疯般挥舞,如同《神秘博士》当中即将被外星怪物追上吃掉的路人甲,慢动作一般从口中喷出一个高亢而绵长的“不————————”字来。不过别为哈利感到难过,和王室内部的规矩比起来部队上一定轻松的很。部队里整治新兵的方法无非就是先把人灌醉再用大棍子打屁股。在那里他至少不用眼看着一群来自四维空间的蜥蜴怪簇拥着自己的奶奶张开血盆大口把捆在祭坛上的流浪儿童一口吞下去。哈利其实与一般的英军士兵有很多相似之处,例如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亲爹是谁。

    *【本书出版于2009年,08年英国遭遇了洪水。】

    话虽如此,我还是不太明白干嘛要把王子送到军队里去。哈利与威廉都是宠坏了的软蛋,送他们上战场实在起不到好作用。打仗要的是冷血无情的杀戮机器,例如菲利普亲王就是理想当中的完美士兵。首先他爱打枪,其次他是个种族主义者。要是他觉得自己能够逍遥法外,就连儿媳妇都能结果了。

    堕胎广告刚刚获准上电视的时候我们在节目中砸挂受到了相当的限制。我觉得堕胎广告可以参考一下之前的经典广告作品,例如麦当劳的“我就不喜欢”。又比如雀巢的“滴滴香浓,一流即尽”。不过最有效的堕胎广告应该是三十秒的抠脚大汉克里斯.莫耶斯*面部特写。避孕药的广告我已经想好了,就从《天线宝宝》里面剪一段出来,配上画外音:“你真想在早饭期间收看这堆米田共吗?——不想就吃药!”

    *【https://en.wikipedia.org/wiki/Chris_Moyles】

    写这本书的时候我顺便回顾了一下自己的职业生涯。我一向认为演艺圈是个好地方,尤其对于克苏鲁小说的爱好者来说。保罗.加斯科因最近参加了一场名为《大挑战》的真人秀闯关节目。这么折腾他那把老胳膊老腿实在太没人性了。近来的加斯科因看上去活像每天凌晨一点都会尖声惊叫的精神病患者,他的尖叫足以让方圆十英里之内的一切昆虫爆体而亡。从这档节目的名称来看,我觉得节目内容应该是挂着生理盐水吊瓶的加斯科因两眼空洞地盯着电视屏幕,口中喃喃念诵《泰恩河上迷雾》*的歌词,同时还有人用冰激凌勺子为他进行大脑手术。我觉得这档节目一定很好看。

    *【https://en.wikipedia.org/wiki/Fog_on_the_Tyne】

    进了演艺圈的人很容易找不着北,我完全理解为什么演艺圈的人会犯二,因为时时刻刻都有人往你手里塞钱。娜迪亚.苏曼是今年早些时候生了一批八胞胎的母亲,现在有人出价七十万英镑请她参与一部爱情动作片的拍摄。很合理的想法,和其他艳星相比她的容量绝对大得多。不管和她配戏的男星是谁,我希望他戴上GPS,免得进去出不来。这已经不能用香肠与峡谷来打比方了,更像是用一粒米来填满外太空。一气生完八个孩子以后一般的男根恐怕已经不能阻止她了,必须要召唤英国国家队,还得给每名队员配发一把电动镐。

    我知道,现在的演艺圈比起希罗尼穆斯.波希擤鼻涕用的手绢上的污渍还要更加奇形怪状。不过扪心自问一下,你知道情况只能越变越糟,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连汤姆.克鲁斯我们看着也觉得顺眼了,因为顶替他成为好莱坞一号大腕的演员崇拜得不是外星人,而是邪神大蛇,娶得是《哈利波特》里面的赫敏,还要把她开膛破腹让大蛇在腔子里面产卵。

    像我这样做个二线名人也挺好玩的。尤其是现在真人秀参赛选手已经让名声这玩意儿贬值到底了。曾几何时,只有像格蕾丝.凯丽这种级别的演员走在街上才能被人认出来,现在只需要在《英国达人》预赛现场掐死一只黄鼠狼就能家喻户晓。苏珊.博伊勒*一夜成名之后克罗地亚国家电视台到苏格兰采访她,想知道怎样的种族战争才孕育出这样一朵奇葩。有位咖啡店老板说自己在烤面包片上看到了苏珊.博伊勒的脸,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每天晨起之后都能从马桶里看到她的尊容。总有人问我和苏珊.博伊勒是不是亲戚,打死也不是——我们家的亲戚都被我锁进地窖里了,没有跑出来现眼的。不过我们两个确实有一项共同之处;我穿上女装以后同样难看得要死。平心而论,如果让戈登.布朗出演《窈窕奶爸》,主角造型肯定和苏珊.博伊勒一模一样。她说好些人都因为她的外貌嘲笑过她,这些人都太没见识了。在她的故乡西洛锡安郡,她的相貌绝对名列前茅。

    *【Susan Boyle,2009年《英国达人》亚军。https://en.wikipedia.org/wiki/Susan_Boyle】

    我不敢过分取笑苏珊.博伊勒,毕竟她深受英国人民的热爱。我还能说什么呢?毕竟英国人民喜欢沙皮狗。不好意思说错了,是落水狗。实话实说她的确独一无二,上帝创造她的时候肯定是中风了。苏珊.博伊勒说她从没接吻过。这足以说明苏格兰醉汉的行径远不如传闻中那样无所顾忌。就算她没接过吻吧,可她能怪谁?她毕竟生在苏格兰,公交车上有得是色狼与流氓,归根结底还是要怪她自己太挑剔。目前在民间恐怕还有上千名尚未成名的苏珊.博伊勒,因为害怕别人嘲笑而不敢展示真我。我希望眼下这个苏珊.博伊勒的成功不至于改变这一现状。不过再怎么说还是要祝贺她成为苏格兰博伊勒家第三有才的人,第二名是我,第一名是我叔叔吉姆,他能用四个不同的身体部位来吹笛子,其中一个是嘴,还有两个是左右鼻孔。

    苏格兰出身的名人出名程度与他们在苏格兰遭人恨的程度成正比,这样看来我还是个小虾米。当二线名人的麻烦之一在于总有一帮骗子缠着你。最近有个小破孩给我来电话,假装是我失散多年的儿子。我只好告诉他,想要让我给他捐献骨髓,他就必须每天早睡早起。

    说一千道一万,电视和名人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精神麻醉剂,这样外星蜥蜴附体的既得利益集团掏你的口袋时你就会麻木不仁毫不反抗,就像给肉牛听音乐一样。将来早晚有人要把名人真人秀直接灌到你的脑子里。要不人还会有谁来买这种破书?醒醒吧你们这帮傻逼。

    通宝推:mezhan,桥上,豪哥的江湖,年青是福,
    • 家园 十六:

      不知何故,《一周讽刺秀》成了英国的热门节目,我也趁势进行了一轮巡演,一年之内表演了135场,到最后我的食欲、性欲与求生欲望都被耗干了。巡演分为苏格兰与英格兰两段,在苏格兰段俄巴底亚.荒原狼三世牧师也过来给我捧场。我们用来赶场的交通工具是一辆野营房车,车上还配备了一名厨师(我们在某次派对现场招募来的艺校学生)与一名按摩师(还是我们在某次派对现场招募来的艺校学生)。就这样一辆破车都能被吉姆在三个礼拜的时间里糟蹋得面目全非,巡演结束后还得赔给租车公司六千英镑。

      为了给演出DVD添加花絮内容,我们带了一位朋友来录制我们在演出之余的游乐场面。我的失算之处在于忘记了当时正是苏格兰的冬天,所有人都被寒气逼到了神经崩溃的边缘。我是巡演队伍当中唯一一个不嗑药的人,因此每天早上都会早起散步,与此同时其他人还在睡梦中化解摇*头丸、可*卡因与K*粉三合一的药力。演出效果非常好。我们走访了好些除了扶贫基金会之外就没人听说过的偏僻角落,这些地方的人们全都特别喜欢在鸟不拉屎的荒郊野外修建足以容纳二三百人的剧院。就算是雷.米尔斯再世,在这些地方也会因为挣不出饭钱而活活饿死。

      巡演一开始我就注意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大概预示了这次巡演的基调:我们的门票很快就全都卖光了。我这绝对不是抱怨,直到今天我在边缘秀舞台上看着一排排空椅子干瞪眼的回忆依然令我心有余悸,因此一切居然舍得花亲钱来看我的人们都实在令我感铭五内。问题在于现在买票都通过网上渠道,因此买票的人全都是有身份有教养的好人,完全是我的目标观众的反面。有一次观众席前三排坐得全都是会计。演出效果依然很理想,但是我总觉得真正最能欣赏我的人——瘾君子,中二少年与神经病——并没有过来捧场。

      演出的第二阶段在英格兰进行,过来捧场的演员是我的好友马丁.大猪(Martin Bigpig)*,一个身材魁梧、遍体刺青、留着一口红胡子的爱尔兰人。他早年是个马戏演员,后来在街头卖艺为生。再后来他成了喜剧演员,发现喜剧表演与吞刀吐火骑独轮车比起来简直是小菜一碟。在我刚入行的时候,马丁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人。他将街头卖艺期间应对各色观众的经验引入了俱乐部戏剧表演的世界。现在很多喜剧演员都喜欢与观众互动,拿观众砸现挂,演出到了后半程还要将某位互动过的观众再度拉出来折腾一阵。这股风气就是他挑起来的。当然在他之前也有人这么玩,但是如果没有他的话今天的英国喜剧俱乐部大概会是另一番模样。我们交情很深,马丁是个乐天派,全身充满了正能量,而我这人则是整天唧唧歪歪的。在这段巡演期间马丁一直在拼尽全力拉扯着我不要掉链子,就像一位咬紧牙关排除万难也要将同伴的遗体从热带雨林地背出来的探险家一样。无休止的赶路与中式快餐对我们的身体伤害很大,以至于我们每天都要在演出之余跑到健身房与游泳池里折腾好几个钟头,唯恐哪天会猝死在台上。我们想要找几个同样经常巡演但看上去依然非常健康的艺人当榜样,只要效仿他们的做法就没错。最后我们决定要向布鲁斯.斯普林斯汀学习,以后不管干什么事都要先想想斯普林斯汀会怎么做。于是我们经常浪费大量时间不去健身房锻炼,而是反复争执斯普林斯汀究竟会多走几条街找一家像样的餐厅,还是会从垃圾桶里捡三明治吃。

      *【http://www.comedycv.co.uk/martinbigpig/index.htm】

      我们的经纪人名叫小个子克里斯,是个虎背熊腰的美国黑人。这人的脾气朝三暮四,我们两个经常在他背后说他的坏话。克里斯有一项特技,每每当你走进一间房间,他肯定在一两分钟之前才刚刚离开。我们津津乐道地谈论他多么讨厌吃早餐,或者他在筹备演出之后的庆功派对时会怎样冷不丁冒出来又突然消失。如果那次巡演的时间再延长五天,我们非得被他折腾得上街宰人不可。

      演出时的一大问题在于观众总是起身上厕所。有几次演出简直就像全国尿床大会一样热闹。在约克有很多观众都喜欢起哄,而且上厕所的人也此起彼伏。只要有人站起来,我肯定会立刻拿他们开涮两句。但是三十多次以后我就再也没词可说了,演出的节奏也全都被打乱了。在这场演出的最后我讲了一段很长的笑话,讲的是有一次我去拍电影,演一个来自约克的角色。我告诉观众们我一直在练习约克口音,希望能在他们面前露两手。然后我就模仿了一位口眼歪斜的麻痹症患者。直到今天还有人从约克寄信过来骂我。

      巡演开始没多久我的第二个孩子也降生了。孩子他妈很希望我能参与进来,因此临产前好几天我就开始紧张得草木皆兵了。有一天我们去拜访一个老太太,听她传授安胎知识。她为我们播放了美洲土著音乐(我很不喜欢美洲土著这个词,因为白人到来这前这里根本不叫美洲。还是叫他们种族屠杀幸存者比较准确。当然我本人更喜欢红皮印第安人这个说法),然后躺在地上,两腿张开,中间夹着一个从骨骼标本上拆下来的骨盆。那天下午的时间过得格外慢。另外这位红皮印第安人老太太家的播放设备也没有混响功能,音乐的质地特别单薄。

      我儿子出生那天我刚刚演出完一场,在医院里坐了几个钟头,看完了整个分娩过程,然后又去赶另一场演出了。我一直跟别人说上台演出比生孩子容易得多,但是我心里的感觉却并不一样。刚刚添了儿子之后立刻登台的感觉就好像梦游一样,我的嘴似乎并没有长在我的脑袋上,我的笑话都是自己钻出来的而不是我说出来的。我没来得及换衣服就上台了,后来我告诉孩子他妈观众们大概能闻见我身上有味道。孩子他妈乐了,“他们大概闻见的是我。”

      最近英国有个六十六岁的老太太生了儿子。最令我意外的是她居然要用剖腹产——照理说六十六岁的老太太更应该担心哪天一不留神没夹紧把孩子掉出来。她说最重要的事情是要让孩子有一个普通而幸福的童年——直到她咽气为止。她儿子的童年注定不会普通,因为他的母亲并不普通:在幼儿园门口接小孩的七十岁老人居然不是恋童癖,这一点就已经很反常了。有了孩子以后我依然经常巡演,不过我觉得我把孩子教育得还算不错。都说要培养孩子们的想象力,如果我不在孩子身边,那么他们尽管可以想象我干什么去了。他们经常问我是干什么的,我总是告诉他们我是变形金刚。

      这次巡演的最后一场是在2008年12月的哈默史密斯阿波罗剧院。演出一开始就有一个打扮成圣诞老人的醉汉冲到了台上。我好言好语劝了他半天,他终于决定从舞台上爬下去。我看准时机鬼鬼祟祟地推了他一把,于是他就脸朝下拍在了地面上。观众们全都目瞪口呆,我看到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满脸都是悲痛欲绝的神情,因为他刚刚看到我冲着圣诞老人尖叫“死一边去!”。

      这次巡演的DVD上市之后,英国演艺界算是正式有了我这一号人物。接下来我接受了一连串的电台采访与电话采访。问题并不仅仅在于这种破烂货色根本没人看没人听,而且接受过几次采访之后我就只能车轱辘话来回说了。由于实在无聊,我开始满嘴胡诌,将漫画书里的情节改头换面当成我自己的亲身经历。以下是我撰写的一份应付电话采访的脚本。

      问:你最喜欢的《星球大战》角色是谁?

      答:C-3PO。不过我不太喜欢它用机械臂强奸女学生那场戏。话说回来,有几个朋友一直认为我看得不是正版《星球大战》。

      问:你上次感到恶心是什么时候?

      答:看到《帝国反击战》结尾的兽交场景的时候。

      问:你想拥有什么超能力?

      答:跨维度旅行,尽管我大概不敢肯定我是否仅仅是患上了精神分裂症。

      问:你情愿掉胳膊还是掉腿?

      答:掉胳膊还好点,因为我依然能保留徒步登山与用双脚撸管的习惯。

      问:你的葬礼会是什么样子?

      答:僵尸主题的化装舞会。要准备一个我的头颅造型的容器,里面盛满大米布丁,让主持人舀着吃。

      问:你有恐惧症吗?

      答:我最怕异性恋,尤其是老糊涂的异性恋。

      问:你有多少MySpace好友?

      答:几千个。除非我开始戴套,否则他们当中的某个人早晚要害死我。

      问:你本人(或者“你的一个朋友”)做过的最违法的事情是什么?

      答:我在小学时候欺负过一个同学。严格来说在警方找到尸体之前我都不算犯法。上次他家里人来我的演出现场捣乱时我跟他们说的很清楚,那家伙大概只是离家出走了。

      问:你受过的最重的伤是什么?

      答:有一次猜哑谜的时候我要模仿“拳交”这个词,结果把手腕子扭断了。

      问:你最喜欢的笑话的包袱是什么?

      答:“这是我最后一次……在巨型螃蟹岛上做实验了!”

      大约正是在这个时候,乔纳森.罗斯与拉塞尔.布兰德集体犯二事件*闹得沸沸扬扬起来,于是一大帮弱智纷纷出马,有人想让我发表意见,也有人想拖我下水。我的看法很简单:这场所谓的“辩论”无非是将老百姓的注意力从银行危机与经济衰退上面转移开来的花招而已。每个人在这个问题上都能发表意见,而且每个人的意见都同样没什么卵用。与此同时现实世界正在变得越来越吓人。BBC总监有一次在《新闻之夜》节目接受采访,主持人提起了我在《一周讽刺秀》里讲过的段子。题目是“女王肯定不会说的话”,我的段子是“哀家现在年事已高,逼里都开始闹鬼了。”总监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有人放火烧了他的肛毛一样。但凡是还有点心气、没有自愿往脖子上套上狗项圈的人们肯定都会认为这个笑话很可乐。不管怎么说这个笑话都是两年以前的事了。就算女王的逼当时还没闹鬼,现在也该闹了。

      *【2008年10月18日,两人在主持电台节目时向演员Andrew Sachs家中打电话,并在答录机上留下了一系列下流言论,引发激烈争议。https://en.wikipedia.org/wiki/The_Russell_Brand_Show_prank_telephone_calls_row】

      有些人对于王室题材的笑话如此敏感,实在令我笑掉大牙。如今都是什么时代了还拿王室当宝贝供奉着。这帮人从骨子里就是个笑话,按照大卫.艾克的说法他们都是白化大蜥蜴变的,一个个都长着铲子形状的脑袋,还没有完全变成人形。有人说王室都是近亲繁殖的产物,不过我很理解他们的苦衷。上次王室想要扩充基因库的时候出了多大乱子我们都还记得——死了个儿媳妇,生了个一头红毛的孙子,儿子又娶了一匹马。今年年初女王过83岁生日,声称要从简,不摆筵席,改吃便餐,免得别人说她对于信贷危机无动于衷。她吃的可能是煎饼,但是她吃煎饼的时候依然头戴王冠,身披王袍,坐在王宫里。顺便说一句,她嘴里的煎饼也是天鹅肉馅的。

      鉴于审查风气如此兴盛,我编写了一个程序名叫“《每日邮报》头版标题随机生成器”,只要将近来的《每日邮报》头版标题全都输入进去,程序就能预测下一期报纸的头版标题是什么。根据程序预测,下一期报纸的大标题将会是“中东难民携带新型艾滋病毒,或导致房价下跌”。

      巡演DVD的发售意味着我必须与一批老段子说再见,着手再写一批新段子。万幸的是奥巴马刚刚当选总统,因此时事笑话的春天也来到了。奥巴马的支持率高的吓人,不过别忘了他的前任可是小布什。就算你在椭圆办公室摆一个脑肿瘤,民调支持率照样会比小布什更高,而且脑肿瘤遣词造句的能力大概也会比小布什更强。奥巴马当选后不久就把戈登.布朗请到华盛顿吃工作餐。后来布朗说这顿工作餐的目的是“解决世界经济危机”。这顿饭总共吃了不到一个钟头,我真心想知道他们两个都干了点啥。后来布朗又去国会发表演讲,实在把英国人的脸都丢到国外去了。“本着对未来的信心,让我们一起在今天建设明天。”这样的英语简直就是体育老师教出来的。我很怀疑他在飞往美国的途中才拼凑出了这篇演讲稿,写作灵感全都来自报纸上的拼字游戏。不过就算这样他依然得到了十九次全体起立鼓掌。我一直觉得起立鼓掌很奇怪。“我认为你说的很好,因此我不会加大鼓掌力度,而是要提升鼓掌高度。”要是第一次起立鼓掌之后发言人又说出了你更喜欢的话,那你是不是就要跳着高鼓掌或者爬到桌子上鼓掌了?一般来说起立鼓掌都要留到演讲结束的时候,换句话说美国国会连续十九次希望戈登.布朗赶紧闭嘴。

      巡演结束后我决定搬回苏格兰居住。我痛恨高度紧张的伦敦生活,与伦敦相比苏格兰城市就像生化危机爆发过后一样安静。尤其是在鲍里斯.约翰逊当选伦敦市长之后我更是打定了溜之大吉的主意。投票选举鲍里斯.约翰逊当市长就好比投票选举一条穿着神奇女侠戏服的拉布拉多犬当市长一样不靠谱。他看上去就像是个魂穿在亲爹身上的小学生一样。工党居然会把这座城市的控制权输给一个唐氏症气质浓厚且患有白化病的死胖子,可见他们现在多么不争气。杜莎夫人蜡像馆在今年早些时候揭幕了鲍里斯.约翰逊的蜡像。这实在是浪费钱财,反正鲍里斯整天什么正事都不干,让他本人每天在蜡像馆里站几个钟头就行了。

      鲍里斯的当选表明我们需要一套彻底革新的政治体系。我建议我们以后不再投票,而是每人写一篇二三百字的文章表明我们希望看到的执政成果。然后我们就指派一位明星当首相——杰里米.克拉克森就不错——然后把我们写的文章全都塞给他,让他一件事一件事地解决。当然我们的要求肯定有很多相互冲突之处,不过现在的政府也经常今天扒路明天修路,所以这方面的情况不见得就会比现在糟糕多少。另一方面,每当首相任期结束的时候我们都要把首相活活烧死,就像凯尔特部落对待酋长的方式一样(老实说这个设定是我从漫画书里看来的)。如果人类文明崩溃了,我们确实很有可能在接下来的黑暗时代里实行这套制度,所以现在练习一下也算有备无患。更何况谁不想眼看着杰里米.克拉克森活活烧死呢?

      自从回到格拉斯哥之后,我逐渐发现这座城市的猎奇之处远比我之前意识到的更多,对于那些花费毕生时间到处打探的人们来说尤其如此。女王公园里有一座特别瘆人的维多利亚昆虫博物馆,磕过药之后千万不能去,要不然就会看到满墙的虫子冲你爬过来。公园里还有一根旗杆,站在旗杆脚下能看到非常美丽的城市风光。可是每次我一到这里就会碰上某个药劲未退的家伙冲我大喊疯言疯语。还有一次有个家伙在旗杆底下教我学会了制作锡纸帽,从而防止政府窃听我们的思想。我向吉姆抱怨了好一阵子,,为什么每次总会有个瘾君子晃晃荡荡地出现在我的视野里,直到后来我才想起来当时我也在嗑药。

      回到苏格兰之后我发现自己多少成了一张熟脸,走在街上经常被人打量,就好像我以前欠过他们的钱一样。几个月之前我去野营,有个老头跟着我穿过森林,来到我的帐篷门前,把头伸进来,想让我为他的儿子签个名。我大笔一挥:“我菊爆了你爹,高潮来临时我们两个都在想你。”

      我搬回苏格兰的时候正好赶上我女儿从幼儿园毕业。园方举办了一场小小毕业仪式,她登台演唱了一首五大洲之歌。与此同时我和她哥哥正潜伏在观众席最后一排,仔细研究着堆满食物的自助餐桌,想要确定最值得下手的目标。一名员工端着一大盘蛋糕走过来,我大喊一声“有蛋糕!”就扑上去恶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员工脸色一沉:“这是给小朋友们准备的,”她斥责道。“那更好了!”我一边说一边往外喷蛋糕渣。我们很难通过别人的视角来审视自己,这次我终于悲剧地体验了一把。不过蛋糕上的奶油的确很好吃。我以前看书上说一旦野生的狗熊进了城,就必须将其带到几百公里以外放生,因为从垃圾桶里吃到花生酱之后,自然界的一切食物对于狗熊来说就全都食之无味了。我与狗熊心有戚戚,只要知道了蛋糕的存在,再想让我吃沙拉简直就像逼我服毒一样困难。

      有时候我也希望我的演出安排能更有规矩一些,但是很多时候我确实很享受搞怪。最近我在一个周末连续演了两场,第一场是在伦敦某上游社会的舞会上,第二场在瑞士日内瓦。伦敦的演出地点是一家乡间俱乐部,里边的会员全都长着一对势利眼。站在舞台上居高临下俯瞰身穿燕尾服的阔佬,这种感觉当真很爽。演出场地的偷听上有一座巨大的玻璃天井。由于闲的难受,我假装我的演出合同不允许我在天井下面演出。“你们是不是没看新合同?都说了不能有天井!”就在我即将登台之前,我从后门溜出去想透透气,结果一只硕大的飞蛾直冲进了我的嗓子里。我听到主持人开始介绍我的节目,而我则跪在台阶上拼命想把一只正在我的声带附近使劲扑腾的活物呕吐出来。最后我吐出来了一团既像蝙蝠又像肿瘤的东西,然后就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台上,活像是刚刚逃离火场的幸存者那样上气不接下气。

      接下来我的朋友克莱格.坎贝尔开车把我送到了日内瓦。在路上为了打发时间他给我上了一堂关于意识的哲学课,成功地说服了我相信我的身体并不存在。在路上我们靠边停车并且在车里迷瞪了一会儿。当我从车里爬出来,站在路边看着川流不息的货运卡车在面前经过时,心里突然大彻大悟:做一个流窜连环杀手一定特别爽。你可以通过各种网上纪录片学习必要技能,可以在高速公路休息区的厕所里锻炼身体,可以名正言顺地培养个人风格,而且未必每天都非得开工不可。

      日内瓦是个很奇怪的地方,满街都是美得不像话的美女。或许是因为美女天生擅长金融业,或许是因为搞金融的丑男们招募了一群花瓶,我也不知道哪种情况更有可能。这次的观众全都是典型的驻外人员,换句话说全都是陪着自己的老板一起来的。我一直认为只有对老板忍受力特别高的人才能驻外,因为到了外面再想躲老板就躲不开了。

      都说喜剧演员应当经常与观众面对面交流,我对此抱有不同看法。酒馆里的开放式演出其实并没有多少反馈效果。要么全体观众都很配合,你说什么他们都笑;要么全体观众都像刚死了爹妈一样哭丧着脸。为了调整状态,在《一周讽刺秀》上好好表现,我把苏格兰的所有开放演出场所都跑了个遍。有一次我参加了一场“爱尔兰最佳”戏剧表演,假装自己是爱尔兰人。“就像所有其他爱尔兰人一样,我热爱种族歧视。”观众们特别反感这个段子。演出结束后有个观众跑过来找我,说他是全苏格兰最好的模仿艺人。

      “你看过《恶搞之家》吗?”他说话的时候捏着嗓子,大概正在模仿《恶搞之家》里的某个角色。

      “从来没看过。”

      “你没看过《恶搞之家》?”他大叫道,显然又换成了另一个角色的声音。“你搞喜剧怎么能不看《恶搞之家》呢?”

      我知道《恶搞之家》的角色包括一条狗与一个小孩,不过我不知道他究竟在学谁。总之他切换成了英格兰口音。

      “因为我家没电视啊。”

      “你知道还有谁家里没电视吗?”他不依不饶地追问道。“罗伯特.德尼罗!‘你跟我说话是吧?……’”

      为了躲开他,我不得不钻进了厕所。此人堵在厕所门口继续用罗伯特.德尼罗的嗓音问我各种问题。也可能是别人的嗓音,我实在听不出来。

      在我的演出当中,我总是希望观众群的苏格兰人尽可能多一些。倒不是说我多么爱国,只是面对苏格兰观众我不用费心讲段子,而是可以直接吐槽丹迪市多么烂。假如英格兰观众太多,我就不能偷懒了。丹迪的观众们都很喜欢自黑,因此笑得格外畅快。假如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德国飞机又来轰炸英国,丹迪市民们肯定会在晚上点亮灯光为轰炸机指路。我非常同情丹迪市的消防队员,这么多当地人都争着抢着要往火坑里跳,他们的工作负担一定很重。

      搬回苏格兰之后我还开始了另一项工作,就是与吉姆以及另一位朋友汤姆.斯塔德(Tom Stade)*一起创作了一套小品类电视节目。汤姆是个懒散随和的加拿大人,大麻烟塑造了他的品格,他那与生俱来的乐观开朗气质令每一位接近他的苏格兰人都感到如坐针毡。有一次我们去咖啡馆,他居然想跟服务员击掌。苏格兰人往往会假装这个积极向上的家伙并不存在,心里暗自盼望着他赶紧滚蛋。不过由于他是个积极向上的家伙,因此从没意识到自己遭受了怎样的怠慢。我们三个凑在一起创作的段子轻轻松松就能与当年我和吉姆在嗑药状态下开的脑洞相提并论。我一直担心正经从事单口喜剧与嘉宾节目会抹杀我的搞怪灵气,谁成想我的灵气居然还在呢!当然只有我们几个认为写这种满嘴跑火车的东西也需要灵气,不过先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了。

      *【加拿大喜剧演员,在爱丁堡定居https://en.wikipedia.org/wiki/Tom_Stade】

      此外我也在为我自己的下一场巡演写剧本,这次巡演的题目是《我很乐意朝你们每人脸上来一拳》(I Would Happily Punch Every One of You in the Face)*。创作期间我在喜剧俱乐部里试演了许多次,发现许多令我捧腹的段子只会令观众们一脸木然甚至一脸懵逼。巡演开始之前的筹备阶段简直就是钝刀子割肉。我很盼望正式演出开始的那一天,等不及要用夜复一夜地功能饮料摧残自己的健康与神智,同时还要在舞台上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当然这样的日子也不好过,不过还是有好消息的:我早晚都要死,到时候就不用遭罪了。

      *【此后弗兰基.博伊勒又在2010年进行了《我要是能从电视机里伸出手来掐死你我早就动手了》巡演(If I Could Reach Out Through Your TV and Strangle You I Would),在2012年进行了《索多玛的末日》巡演(The Last Days of Sodom)。】

      如今想要做一个主打唱衰负能量路线的时事题材喜剧演员实在太容易了。这个操蛋的世界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操得这么狠过。英格兰银行刚刚印发了750亿新钱注入了英国经济。用不了多久银行就会继续放款,人们的口袋里也会装进更多现金——可惜到时候一根巧克力棒就需要一百万英磅。不过我觉得我们应该不用担心。有道事不过三,印钞解围在津巴布韦与纳粹德国确实不管用,但是我们的运气总会比他们更好吧。金融危机期间的亮点之一就是财长宣布预算的场面。“我将采取一切必要手段来确保英国经济的恢复。”不幸的是他在举枪自尽时枪膛卡住了。

      鉴于所有人现在都在量入为出,Lidl超市也就成了英国零售业的最大赢家。德国人终于胜利了。他们在1940年就放出狠话要让全体英国人啃酸菜,现在他们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景。德国食品的怪异之处总是令我忍俊不禁。来到Lidl买东西的人们看上去全都像是出国旅游期间也只肯吃炸鱼薯条的家伙们,一看见外国食品就心里发毛。现在贫困却迫使他们购买屎黄色酱汁浸泡的鲱鱼以及造型活像童年噩梦当中异形大屌的香肠。

      戈登.布朗最近在Youtube上露面,想要安抚人心——至少看过视频的人们都这么说。显然布朗抹了一脸化妆品来遮丑。我实在不敢想象不抹化妆品的他会是个什么样子,大概应该跟得了皮肤癌的ET差不多吧。就算真有外星人宰了个胖子,扒下人皮套在身上假装自己是戈登.布朗,恐怕也不会有人看出什么破绽来。布朗脸上的褶皱就像八十老翁的睾囊一样多,他的表情就像正在接受弗莱迪.克鲁格检查前列腺一样痛苦。上次我在YouTube上看到如此难受而又言不由衷的发言还是在采访遭受恐怖分子劫持的人质的时候。布朗的微笑如此扭曲,就好像痔疮患者想要拉出一只海胆一样。我总觉得他当初自学微笑的时候不小心将《闪灵》当成了教材。约翰.普利斯科特声称布朗拥有“全世界最糟糕的笑容”,显然他跟秘书打炮的时候从来不照镜子。

      在巡演的筹备阶段,我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就像滑坡之前的山崖一样岌岌可危。于是一时脑子进水的我接受了洗肠疗法。一趟疗程之后我的感觉确实好了一点,但是疗程本身实在太遭罪了。首先你要穿纸尿裤——而且由于物流环节不顺畅,我穿得还是女用的粉色纸尿裤。我原以为插入喷嘴的环节要由我自己来完成,结果却是一名陌生人来料理我。洗肠其实就是通过肛门进行的流产手术,在洗肠期间很难跟技师聊天。我们两个泛泛而谈地提到了各自的生活与未来的打算,与此同时她正在操纵着一根水管冲刷我的菊花,因此我觉得实在无法向她彻底敞开心扉。

      下一次巡演之后我大概就要金盆漱口了。眼下我的首要任务就是退出演艺界以及现场表演行当。希望我能在退休期间找到有趣的爱好,例如处方药成瘾与空虚寂寞冷。我希望自己能写一点足够精彩的东西,例如电影剧本或者小说。但是我很清楚,只要从事文艺创作就肯定少不了与同一帮傻逼打交道,不过是打交道的方式不太一样而已。电视上的喜剧演员都是正派的好人,但是你千万别想跟他们交朋友。与喜剧演员交往的时候一定要时刻牢记,他们全都会眼也不眨地看着你去死,心中不会有任何波动,充其量裤裆里略微会硬一下。如果你连续十多年都是某个电视艺人的粉丝,那么有朝一日当真见到本人的时候难免会觉得此人遭受了脑白质切除术,或者大量吸食可卡因烧坏了他们的神经突触。混演艺圈的人们来钱很快,而且什么事都有人替你做,这两点很容易上瘾。就像一切成瘾者一样,他们的人格也会也来越堕落,到最后什么破事都能干出来。只要在周六晚上打开电视将所有频道浏览一遍,谁也不敢理直气壮地声称人类种族理应继续存在下去。

      当然我不光骂别人是傻逼,我自己更是个傻逼,兴许还是个比别人更大的傻逼。不过我把话放在这里:谁也别想过来操我,谁操我我一逼夹死谁!

      通宝推:桥上,
    • 家园 十五:

      成为吉米.卡尔麾下的一名写手之后,我又承接了两项其他工作。其一是《一周讽刺秀》,其二名叫《法克尤》(FAQ U)*,后者是4频道搞出来的一档时事谈话类节目。节目录制地点是布里斯托,我们全体写手团队在那里住了三天,将宾馆房间变成了热火朝天的撸管大会现场。我为我本人没有登台的一集节目写了一批段子,交给贾斯汀.李.柯林斯(Justin Lee Collins)*使用。他给我留下了两大印象,首先真是个好人,其次老天爷真是没赏给他演艺这碗饭。他看上去活像是《绿野仙踪》里的胆小狮子,因此我们一直在想方设法把老版《绿野仙踪》里演狮子的伯特.利尔的名字添加进他的段子里。

      *【https://en.wikipedia.org/wiki/FAQ_U】

      *【https://en.wikipedia.org/wiki/Justin_Lee_Collins】

      得知《一周讽刺秀》将要正式登上荧屏的时候我很意外,更令我意外的是他们居然想让我成为常驻嘉宾之一。当然这是个好消息,因为我刚刚在苏格兰买了一座公寓方便照看女儿,因此手头基本已经没有现金了。几位常驻一开始就都加入了进来,达拉与休.丹尼斯(Hugh Dennis)*是节目创始人,安迪.帕森斯(Andy Parsons)*也经常露脸。这时候拉塞尔.霍华德(Russell Howard)*还没来,但是他在英国的名气正变得越来越大——主要是因为他完成了好几套高难度火箭助推滑板特技——制片人想要忽视他也越来越难了。

      *【https://en.wikipedia.org/wiki/Hugh_Dennis】

      *【https://en.wikipedia.org/wiki/Andy_Parsons】

      *【https://en.wikipedia.org/wiki/Russell_Howard】

      能认识这些人确实很有趣,我也趁机见识了一线电视喜剧演员的风采。除我之外的其他几位常驻全都很喜欢在暖场阶段表演武术并且炫耀自己的双性恋气质。休.丹尼斯经常一丝不挂地在舞台上表演跆拳道,并且总能在我面前一寸左右收住拳头,与此同时我则会死死盯着他那乌黑的裆部仔细研究。安迪.帕森斯更过分,直接表演硬气功,要我们用各种东西砸他的肚子。有一次我在他的肚子上砸碎了一张椅子,他的面部表情纹丝不动,只有一滴清泪缓缓流下。

      达拉是一个心怀大喜大悲的人。他曾经在暖场阶段抱着一个用火腿缝起来的人形到处乱走,坚称这是他的女朋友。我们全都要向这位七拼八凑的女士行礼,亲吻她那香肠质地的手指头。偶尔我们还会见到这对痴男怨女“生”的孩子,也就是一条斯坦福郡斗牛犬,穿着一尘不染的小学生校服。这头可怜的畜生看上去就好像精神失常了一样,因为吓坏了的摄制组成员会不住嘴地盘问它最近学习累不累。

      嘉宾喜剧秀的怪异之处之一在于我们全都要扯着嗓子相互吼叫。有时候制作组干脆会把红牛送进化妆间甚至录制现场,不让你喝白水。我们面对面尖叫着喷出各种刻薄尖利的俏皮话,心脏就像就像垂死哀鸣的虎皮鹦鹉那样砰砰直跳。我知道,将来哪一天我去参加大卫.米切尔(David Mitchell)*主持的新闻竞猜节目时肯定会遭受严重中风。到时候我将会口眼歪斜,手脚瘫软,其他人则会团团围住我,发出猴子遭到轮奸时的惨叫声。

      *【https://en.wikipedia.org/wiki/David_Mitchell_(comedian)】

      然后我就获得了英国喜剧演员的最高行业荣誉:前往比利时录制节目的机会。《一周讽刺秀》在当地电视台深夜时段播出了一段时间,因此我在比利时多少混了个脸熟。你们不妨花点时间想想你们这辈子取得过什么能与之相提并论的成就。到了比利时之后一位制片人带着我与他的几位朋友一起吃了午餐。他们全都是非常友善的好人。吃饭的时候他们跟我开玩笑,说苏格兰人与英格兰人都是地图炮的活靶子,比利时人却不用担心地图炮的轰击。如此天真的观点让我大为意外,于是就说了一句:“可是别人都说比利时人都是很无聊的……”同桌的人们全都目瞪口呆,半天才反应过来,然后就充满焦虑地用荷兰语相互交谈起来,甚至还向邻桌的另一位朋友通报了这个坏消息,他的神情看上去就好像家里死了人一样。万幸我没有把话说完,因为我当真想说的是“可是别人都说比利时人都是很无聊的恋童癖。”

      我在录制节目之前几天赶到了比利时,到站之后的第一夜我就不慎食物中毒,整整三天都躺在宾馆客房里不能动弹,眼前一片鬼影幢幢,房间里的蚊子在我脸上开起了流水席。等到我坐到比利时国家电视台的镜头前时,我的脑袋已经肿得像棒球手套一样了。接下来的记忆就像做梦一样模糊。我完全听不懂荷兰语,因此只能在一连串台词当中努力分辨自己的名字,一旦听见了就立刻窜到台上,然后就意识到台下观众全都不会说英语。我之前在新闻里读到过比利时的种族关系紧张问题,于是就抓住这一点抖了好几个包袱——事后我才意识到那篇文章讲得是德国。总之现在我已经成了比利时的名人,观众们都知道我模仿了一位神经崩溃的象皮病患者。

      在这一时期我搬到了伦敦,但是并没打算长住。在这时候离开苏格兰实在太可惜了,因为苏格兰政坛这时候闹的正欢。苏民党赢得了苏格兰议会选举。尽管他们现在掌握了权力,但是苏格兰独立依然是没影的事情。新闻上的说法是“街头巷尾的人们并未开口谈论这一点。”不过苏格兰人在街头巷尾本来就什么都不会谈论,权当别人都是空气。苏格兰人很擅长在最恰当的时候向别人吐露心声——或者说在一个人酩酊大醉、另一个人奄奄一息的时候。苏格兰独立意味着南下打拼的苏格兰人都会北上返回故乡,让我们的街头挤满流浪汉。苏格兰人在历史上取得过骄人的科学成就与工业成就。我们应当重振苏格兰的荣光,比方说我们可以群策群力制造一台终结者机器人并且送回过去,杀死吉奥夫.赫斯特*的母亲。

      *【此人在1966年世界杯决赛上打入关键的一球,为英格兰赢得世界杯冠军】

      在伦敦的这段时间里我养成了看音乐剧的爱好。很多人都讨厌音乐剧,认为看音乐剧有辱智商。确实,音乐剧爱好者喜欢将《悲惨世界》简称《悲惨》,不过我也很喜欢将《愤怒的葡萄》简称为《生气的提子》,将《罪与罚》简称为《拉斯基的谋杀好时光》,所以并不太在乎这个。我认为音乐剧对经济发展很有好处,因为光靠航空服务业与时装美发行业不可能为全英国的男同提供足够的就业岗位。当然,我们都想知道安德鲁.劳埃德韦伯究竟要再排演多少部音乐剧才能攒够整容手术的费用。韦伯的尊容要在很大程度上为音乐剧受到的偏见负责。但是说句公道话,尽管韦伯的面容看上去就好像有个屠夫将一张人脸从死尸上扒下来,用曲棍球棍砸了六个钟头,然后又糊在骷髅头上,简直就是全世界最恶心的蛋糕上的糖霜——还是别说公道话了,因为我实在张不开嘴。不过音乐剧与话剧相比还是有优势的,演员一旦开口唱歌你就可以趁机吃东西,不用担心发出噪音影响别人。如果是在哈罗德.品特的话剧现场,那就要等半天才能吃一口了。

      第二年《一周讽刺秀》的播出时段调整到了夏天,节目的期数也增加了。问题在于夏天的英国就连屁大点事都没有。节目开播之前议会就会关门,节目停播之后各个政党才会召开党代会。更尴尬的是我已经在爱丁堡艺术节上预定了演出,准备在现场观众面前进行一年一度的痛苦哀嚎。于是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爱丁堡,周一周二坐火车赶回伦敦录制节目。乘火车的经历差点就把我整死了。大东北线铁路的火车头根本就是五十年代的苏联淘汰货,跑起来充满了苟延残喘的气质。事实上西海岸线的格拉斯哥至伦敦铁路在开工十年之后终于修通了。1998年火车出发之后施工人员就一直赶在火车头前面铺设铁轨,就这样火车还提前到站十分钟。由于极度无聊,我在火车上注意到了很多细节。比方说女性乘客不喜欢背向火车前进的方向坐着,因为这会触发她们在古时候被维京人扛在肩上抢走当性奴的久远回忆。

      迈尔斯.加普天生就比我更清楚被别人体面对待究竟意味着什么,因此他比我更讨厌坐火车。几年前我们合作编写了一批小品剧本,想要与全世界分享我们内心的恐怖。其中一个剧本就发生在火车站售票厅里:

      售票员:下一个。

      旅客:我要一张去萨里斯伯里的车票,谢谢。

      售票员:哦,每年的这个时候那里可漂亮了。等等,不是这个时候,应该是上个月。再等等,我想得不是萨里斯伯里,是多米尼加。吸烟车厢还是无烟车厢?

      乘客:无烟车厢,谢谢。

      售票员:哦,我们的车厢都是吸烟车厢?

      乘客:那你问个什么劲啊?

      售票员:能为乘客提供选择是我们的骄傲。

      乘客:赶紧出票吧。

      售票员:单程还是往返?

      乘客:往返票贵多少?

      售票员:不贵,更便宜。

      乘客:真的?

      售票员:是啊。

      乘客:我倒是没打算回来,不过往返票要是更便宜的话……

      售票员:不,您非得回来不可。

      乘客:为什么?

      售票员:因为这趟车在萨里斯伯里不开门,直接就会开回来。

      乘客:不开门是什么意思?

      售票员:进站之后不开门,沿途一直是开着的,要不然这么多人抽烟实在太呛了。

      乘客:坐你们这趟车有好处吗?

      售票员:我们车上卖零食。

      乘客:我要是买单程票的话车门到站能打开吗?

      售票员:进站之前您从车上跳下来不就行了?

      乘客:你们的火车在萨里斯伯里全都不停吗?

      售票员:以前停的,但是这么多人上车下车太耽误时间了。

      乘客:你们这里就没办法把人安全送到萨里斯伯里吗?这附近有长途车站没有?

      售票员:先生,我们这里是火车站,您要是想买肉也不会去面包房吧?

      乘客:你们这里到底卖不卖去萨里斯伯里的票?!

      售票员: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下午两点半就停止营业了。

      乘客:那你刚才这十分钟胡说些什么呢?!

      售票员:我给您解闷玩呢。

      乘客:你说什么?!

      售票员:不好意思说错了,我这是给自己解闷玩呢。先失陪一会,我要给我们那片的议员写投诉信了,让他给我拿来三品脱半脱脂奶和一瓶酸奶。

      我之所以讨厌火车,还因为苏格兰的火车上充满了克苏鲁小说当中才能见到的恐怖场景。例如有一次我身边坐了一对醉醺醺的男女,两人扯着嗓子商量着下车之后去哪里打野炮的问题。

      “人生苦短啊!”那女的喊道,满脸都是咬在艾滋病屁股后面穷追不舍的神情。

      尽管我参加了好几年的艺术节演出,但是总是尽量与艺术节拉开距离。就像很多当地人一样,我对艺术节感到不胜其烦。全世界的优秀艺人的确荟萃在此,但是城市本身却像美军撤离之前的西贡一样鸡飞狗跳。有一次我在爱丁堡国际会议中心演出,我前面的节目是街舞。满场的苏格兰观众都看得目不转睛,因为他们全都没见过这么多黑人。在艺术节期间最累人的就是晚场表演,做上几场身体就吃不消了。晚场表演的主要意义就是额外挣些零花钱。我每次上场之前都会灌下一罐红牛。等到艺术节快要结束的时候我总会感到五脏六腑碎成了一堆,只要一开口说话就会忍不住想要吐出一块肝脏来。

      这一年我做了一件很不同寻常的事情:我招收了一个小正太充当实习生,因为这个脑袋被门夹了的倒霉孩子也想成为喜剧演员。我带着他参加了好几场演出,希望有朝一日我死于心脏病/中风/狙击手之后他能顶替我。我很乐意把我的节目外包出去,让这个傻小子替我挨子弹/吃官司/感染性病。许多同行都热情地接待了这个孩子并向他毫无保留地传授了自己的经验与心得,同时暗自盘算着我是不是恋童癖。尽管艺术节期间爱丁堡充斥着各种满嘴胡吣的演艺圈混子,但是我还是要说边缘秀在一定程度上很像是中世纪马戏团。我们听任营销人员、经纪人与场地所有者从我们身上狠刮油水,作为交换我们则可以不受约束地可劲折腾一个月。

      屡教不改是我这人个性的重要组成部分。因为我很讨厌艺术节,所以我去参加了爱尔兰的基尔肯尼艺术节。因为我很害怕离地,所以买了机票。我从没能克服对于飞行的恐惧——地球上没有那个地方能让我如此向往,以至于可以心甘情愿地在一个铝皮罐子坐几个钟头闻别人放屁。

      我实在解释不清坐飞机会让我害怕到什么程度。一般人也就是在空中遇到乱流的时候会紧张一下,我从离地的第一秒到落地为止一直把心悬在嗓子眼里,唯恐飞机上装着会在高海拔自动引爆的炸弹——我都不知道这么高科技的东西是否存在。与恐怖分子相比我更害怕为政府干湿活的特工。其他人看到飞机上坐着穿长袍的大胡子就害怕,我却更害怕患了癌症的退伍兵。在飞往爱尔兰的途中我一直盯着邻座的一个秃头小个子,他手里拿着一根看上去特别高科技的钢笔,看上去就像引爆器一样。他手里倒是捧着一本圣经,但是实在不能让人放心。人们都说看见别人祈祷心里就觉得踏实。可是如果飞行员在广播里说“天父保佑,请大家扎好安全带”,恐怕你并不会感到特别高兴吧?当然,假如这家伙看得是古兰经,那我恐怕当场就要吓尿裤。打算炸飞机的人有哪些典型表现呢?美国航空公司正在考虑在机舱里安装摄像头,观察乘客有没有紧张迹象。幸亏英国的飞机还没赶时髦,因为在飞往爱尔兰的途中我的表现就像《雨人》里的达斯汀.霍夫曼一样手足无措。如果我坐的是美国飞机,现在肯定已经被关进水下监狱里大刑伺候了。

      经历了这番折磨之后我终于来到了基尔肯尼艺术节。此时我的肾上腺素水平已经爆表了,一般人只有在强奸期间才能赶上我现在的程度。当地人全都友善得不像话,节庆现场的派对气氛也很浓厚。不过由于此时我已经戒酒了,在这里总觉得很不自在,上千名其他喜剧同行们都等不及要开怀畅饮,只有我在这里碍事。就算在我这个格拉斯哥人看来,当地人的酒量也有些骇人。有一天晚上有一个和我同住一间旅馆的家伙喝得狂性大发,手脚着地满街乱爬,我不得不像赶牲口一样把他轰回自己的房间里。

      参加艺术节的表演时段一般来说就是五天。第一天我表演时主持人是一个模仿德国人的爱尔兰人。他上台之后就开始拍卖各种破烂,例如买报纸附送的光盘,好几块洗碗布,还有其他一大堆旧货。他折腾来折腾去就是没个完,足足拿到了几百欧元,而观众们则逐渐不耐烦起来。然后他突然冷不丁地将这几百元钱全都塞进前排一位女观众手里,然后就飞也似地跑没影了。我在后台笑得前仰后合,上台之后依然绷不住脸上的表情。那位女观众根本没有注意到我在台上的表演,全程一直愣愣地盯着手里的钞票。

      我从基尔肯尼艺术节回来之后托尼.布莱尔终于辞去了首相职务。各家小报趁机刷了一波存在感,排出一串布莱尔上任历年来的照片,显示他这些年来老了多少。最后几张照片与一开始相比简直就像是披着人皮的骷髅。我认为这是权力成瘾导致的,就好像咕噜被魔戒蛊惑了一样。“坏戈登!臭财长!他想要咱们的宝贝!”布莱尔下台的时候有民调显示69%的受访者认为布莱尔的最主要政治遗产是伊拉克战争,我倒认为他的真正遗产是砸了工党的招牌。据说布莱尔因为自己的执政时间赶不上撒切尔而伤心,不过他也有可以自豪之处:被他害死的妇女儿童已经超过成吉思汗了。讽刺的是,关于他的记忆的确会比其他大多数政客都流传得更久——许多年以后伊拉克的母亲们依然会用他的名字来吓唬小孩。不过话说回来,布莱尔成为和平大使之后确实很有可能成功,中东的各个派系恐怕都想团结一致做了他。六个月之后他就将为中东和平做出切实的贡献,在巴格达市中心的祭坛上充当祭品,祭坛下面的民众们就像《星球大战》结尾那样载歌载舞。

      参加完基尔肯尼艺术节之后我原本要去蒙特利尔艺术节赶场,但是我决定这辈子再也不坐飞机了,于是就没去。从那以后我的生活轻松了很多。一想到我不会在零下六十度的高空化作一团火球而死,我就感到全身畅快。那年去了蒙特利尔的同行们全都不住嘴地跟我显摆那年的艺术节多么精彩,而且他们都见到了比利.康诺利。我只想用这位喜剧界老前辈的名言来回敬他们:“死一边去吧!”

    • 家园 十四:

      《现场秀》越做越大,但是制片方却用一名黑人帅哥把我替换了下来。我不怪制片方,他这样做的理由很充足:丫的对于喜剧连个屁都不懂。吉姆和克雷格依然还是主持,于是我就成了他们两个的写手。暂时离开前台确实很轻松,我可以尽情发挥创意而不必过于担心观众的反应,这么棘手的问题就交给登台的演员好了,我乐得看他们抓瞎。

      手里有了点空闲时间之后我开始自学游泳。我完全是无师自通,我的泳姿也卓尔不群,下水之后泳池里的人们纷纷避之唯恐不及。苏格兰的公共游泳池洋溢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氛围,就像诺曼底登陆一样混乱。我把格拉斯哥的游泳池走访了一遍。在基福诺克有一个老年人专用游泳池,里面的景象根本就是《天外魔茧》里的场景。我还在克莱德班克游过一回,满池子的人都有些神经兮兮的。我不知道当天是不是精神病院包场,还是说当地人都是这个德行。

      我们家附近还有一个特别拥挤的游泳池,就像《泰坦尼克号》片尾的海面上一样挤满了手脚乱扑腾的人们。这家泳池的桑拿间特别热闹,有人在里面售卖盗版DVD,有人在里面吃饭剃胡子,还有人在里面相互骂街。有一次我听见一对兄弟吵嘴,题目是家中的斗牛犬认为他们两个谁的地位更高。

      “我老爹以为他是咱家老大!狗一看见他就抱大腿——他才不是老大呢!俺才是老大!”

      在我看来,要是你们一家人都要在狗的面前争宠,那么狗才是你家老大。

      有一个一身横肉遍体纹身的家伙也经常来这里游泳。有天晚上我听见有人问他:

      “吉姆西,那天听说你和大卫一帮人踢五人制足球来着,结果怎么样?”

      “怎么样?我一拳一个连他带他兄弟全打趴下了!”

      我也去过西城的高档游泳池,不过那里的桑拿间太没劲了,敢于动手打人的家伙一个都没有,只有一帮律师胡扯些什么按揭退税。我一直是私人游泳馆的会员,这让我觉得自己多少有点装逼,但是公共游泳馆的环境太恶劣了。一进门就能看见一个活脱脱从自闭症宣传海报上走下来的年轻人愁眉苦脸地告诉你今天不能游泳,因为今天是妇女节,或者因为今天是礼拜二,或者因为器材都坏了。私人游泳馆里的服务员就算告诉你器材全都坏了,脸上照样挂着笑。

      游泳显然没能改善我的身体健康。我参加了一个电台节目,内容是沿着西高地路徒步行进,一边走一边说。包括桑迪.尼尔森和我在内一共有五六个人参加了这档节目。节目原定让我们步行95英里,从格拉斯哥走到威廉堡。我们几个全都在中途累瘫了。这档节目原本打算走轻松娱乐路线,但是把我们一路上叫苦叫累的嚎啕声全都剪掉之后就不剩什么了。节目改名叫做《西高地路怪谈》,播出时间也调整到了半夜。我的理念是顺其自然,因此根本没做准备,而且什么东西都没带,就连防风外套都没穿。苏格兰著名户外健步家吉米.麦克格雷戈——在荒山野岭里走几里路也能成名,这一点很能说明苏格兰的国民性——来到了我们的出发地,并且被我的方法吓了一跳。我穿着衬衣,两手空空,兜里只有一块巧克力。我向他保证我肯定能在一路上找到各种物资,这样才更有冒险的感觉。

      我的确找到了不少东西。我们原本打算花五天时间走完这段路,第一天我就在路边树丛里找到一条橡胶罩裤、一顶帽子与一副手套。我们几个全都没有远足的经验,因此第一天结束时全都叫苦连天,就好像被手拿皮鞭脚蹬高跟的大自然狠狠调教过一样。第二天有两三个人偷偷搭乘顺风车跑到我们前面去了,我和桑迪则决定老老实实地继续走路。到了第三天我们感觉特别好,而且赶上了一大段下坡路,于是我们就连蹦带跳地冲了下去。第四天我意识到昨天我扭伤了膝盖。第五天我一瘸一拐地向终点进发,终点位于一座小山头上,结果山脚下有好些登山客拦住了我。他们说我现在的状态很糟糕,爬到山上也只会给专业登山人员碍事拖后腿,因此我应当尽快有多远滚多远,免得糟蹋了这么美的一座山。就这样我拖着一具残躯搭乘长途车回到了格拉斯哥,满心苦涩地意识到我未能完成这项老年人、美国肥胖人士以及癌症晚期患者都经常能够完成的挑战。

      这次远足失败之后我又搞了一项计划——这次是要走访苏格兰各地的农舍,亲身体验苏格兰的原生态一面,因为当时我正在为某家苏格兰报纸撰写专栏文章。但是这次的计划同样十分精彩地砸锅了。我的第一站是坎伯诺尔德,这里经常被人们称作全苏格兰最凄惨的地方。说这话的人显然没见过什么世面,坎伯诺尔德明明是全世界最凄惨的地方。.第二站我们来到了因弗雷里,但是没有找到原本打算投宿的农舍,而且找了几家旅馆人家都说客满了。兴许礼拜一晚上的客人就是特别多,又兴许是因为我当时满身泥水,就好像被人在河沟里拖行了好几里一样。于是我们只得继续赶路前往奥本。当地的礼拜一洋溢着葬礼现场的氛围,我们走进城镇中心的一家酒馆,用点唱机里选择了好几首巴瑞.曼尼洛*的歌曲,然后就在拥挤的酒馆室内跳起舞来,周围全都是一脸死相的登山者。这次经历让我深切感受到了资本主义大法的妙处:就因为我们舍得往点唱机里扔钱,他们就不得不强忍着恶心听我们播放迪斯科混音版本的《Copacabana》而不是冲上来一拳打倒我们。如果这个世界再正常一点,我早就被他们按进马桶里淹死了。

      *【http://baike.baidu.com/link?url=zLwiRo5ploxRPl2oROVW5kWPCEutMMr13kdwBpnoEalvNe3xX6yIScVBASs_5_xYRVPYMtcFj_cfpHP2bQLRLpZBPOHRyO5HxBa-AOhHUANrTA4Fmlv7XipzGKMss_bqXFLc2B4e0sdqBWaX6KN21_】

      人们经常问为什么苏格兰旅游业不景气。理由很明显,因为苏格兰的物价贵的要死,天气常年阴湿,当地居民的脾气格外臭。在奥本住两天的费用足够去西班牙玩一个礼拜。兴许西班牙人的脾气也很臭,不过我不会说西班牙语所以不知道。不过苏格兰的小商家们的确不像英格兰与威尔士的同行那样遭受经济衰退的打击,换句话说来自美国的冤大头游客们总能支撑起各种仿古旅游景点的生意。

      我们找了一家教堂坐下歇脚。我们一开始以为教堂里没有人,然后才发现有个神父坐在忏悔室里等着听告解。我当时就硬了,因为密室调教历来是我的兴趣所在,只可惜我当时没有胆量向神父告解这一点,要不然肯定更爽。第二天我遇到了一个满嘴跑火车的家伙,他非常热情地提出要为我的个人演出设计海报。当时我还觉得他这人不错,后来才逐渐意识到他是弯的,说这么多话就是想泡我。

      苏格兰人全都心照不宣地决口不谈苏格兰的旅游环境多么差劲。格拉斯哥的观光大巴只会在高速公路上瞎跑十分钟就下来。只有最熟练的导游才能嘴上不停从头说到尾,因为实在没什么可说的。“请大家向右侧车窗看去……能看到一辆东风雷诺正在超车。请大家再向左侧车窗看去……能看见自己的脸反射在车窗上。”我理解我们为什么要忽悠游客——为了把他们兜里的外汇掏出来,可是我们为什么要相互忽悠呢?要想让苏格兰人留在苏格兰度假,广告语只能这么写:“来苏格兰旅游吧——西班牙刚刚让核弹炸了。”

      一门心思想要正经度个假的我跑到了塞维利亚观看凯尔特人的欧洲杯决赛。整个城市都被派对动物们霸占了,当地居民统统躲进了山区。我没能预定到酒店客房,于是就信步走进一家五星大饭店,来到庭院的花园里,找了个没人的角落蜷成一团就睡了,我的身后是一株高大的仙人掌,头顶是漫天的星星。

      即便是我这样的积年酒鬼也被当地人的酒品吓了一跳。他们的身体全都被酒精掏空了。有些人全身的皮肉都晃晃荡荡的,简直是在骨架上挂了一床被套。我和几个看上去大约四十来岁的当地人聊了几句,发现他们全都没看过《天龙特攻队》,却原来他们都只有二十岁出头,只是看上去活像是中了邪恶女巫的衰老咒一样。

      苏格兰是一个酗酒者的国度,兴许有朝一日其他国家会出兵干涉我们,联合国维和部队会在苏格兰各地的街头巡逻,也只有这样才能把苏格兰的酗酒风气扭转过来。有时候我也在想,假如苏格兰能彻底抛弃酒精与毒品,我们究竟能取得怎样的成就。想想从前苏格兰都发明过什么东西吧:电视机,柏油路,资本主义,等等。要是那个酒吧里的醉汉没骗我,就连摩城唱片公司都是我们发明的。与此同时英格兰什么都没搞出来,光忙着捣鼓版权法与专利体系了。

      我觉得苏格兰的健康问题一定程度上要归咎于社会不平等。最近有报道称格拉斯哥市预期寿命最高与最低的区域相隔只有几英里,前者的预期寿命是八十岁,后者只有五十七岁。不过平心而论,在后一个区域活五十七岁已经很长了,继续活下去也是受罪。格拉斯哥的大市长看到这篇报道之后大惊失色,以至于遭受了心脏病差点挂掉。可见新闻报道还是能在一定程度上抹平阶级鸿沟的。但是总体来说这篇新闻恐怕起不到什么作用,恐怕报纸已经被人涂上糨糊粘蟑螂用了。如今我们看待新闻的方式就像一般苏格兰男性对待医嘱的方式一样,大夫开什么药是他的事,吃什么药是我们的事。

      这一年晚些时候,电视台为吉姆与我签约预定了爱丁堡艺术节上的演出。我们两个都宁肯将自己的睾丸贡献给医学研究也不愿接下这份工作。我们两个在苏格兰都做了很多电视节目,但是我们都知道参加艺术节的傻逼们肯定不是我们的观众群。有一件关于我的轶事很多人都已经知道了:参加那一年的爱丁堡艺术节之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掉进了一座大海一样辽阔的粪坑,而且粪坑表面还燃烧着熊熊烈火。后来我询问我的经纪人——她就指望着艺术节挣钱——这个梦是什么意思,她给我看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采石坑,坑里有一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太空飞船残骸。从那以后我再没问过她类似问题。

      爱丁堡是一座诱骗世界游客的巨型陷阱,根本就是用公交车线路连接起来的苏格兰短裙专卖店网络。这里的人们要么在银行工作,要么就去卖毛衣。现在就连苏格兰皇家银行总部都变成了销售苏格兰毛皮袋的专卖店,而且还是一开口就播放音乐的花哨玩意。最近的经济衰退严重打击了这座城市。就算在经济繁荣时期爱丁堡也是一座衰气缠身的城市,银行业崩溃之后城市里的氛围就像莱昂纳德.科恩的歌曲一样抑郁,而且歌词唱得还不是爱情,而是城市规划许可。

      随着爱丁堡艺术节的临近,专供各路非科班演员登台卖艺的边缘秀*也随之临近了。爱丁堡艺术节与边缘秀的关系就好比高档雕花粗革皮鞋与粘在鞋底甩不掉的狗屎。品味高雅的观众们都很清楚,正当他们正襟危坐在剧院里观看斯瓦西里语版本的《樱桃园》首演的时候,边缘秀的观众们正在观看某位演员生吞电灯泡再拉出来,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边缘秀上的喜剧也曾经花样百出不讲套路,你也曾经花上五英镑就能走进一间废弃教堂听喜剧演员在里面高谈阔论。如今的边缘秀已经成了大企业的捞钱耙子。爱丁堡市政厅向各种演出地点收取了极为高昂的费用,以至于演员们必须穿着印有企业logo的文化衫上台才能保本。用不了多久演员们就只能站在缓缓旋转的马自达轿车的车顶上演出了,头上还要套一个肯德基纸盒子。

      *【https://en.wikipedia.org/wiki/Edinburgh_Festival_Fringe】

      请珍惜每一位边缘秀舞台上的土生土长苏格兰喜剧演员吧。他们就像蜉蝣一样过着比其他同行更短暂且更不幸福的一生,但同时又像篝火里的干屎橛一样比起正儿八经的木材燃烧得更旺盛。另外在边缘秀现场看到很多来自格拉斯哥的主顾也令我感觉很好。就算是全世界规模最大的艺术节正在身边进行,格拉斯哥人依然忍不住想要为了卫星天线的指向争端而宰了自己的邻居。对于大多数格拉斯哥人来说,参加爱丁堡艺术节边缘秀就好比去一位特别势利眼的人家里做客,而且当天这户人家还宴请了一大帮现代舞演员。据我所知只有苏格兰人才会在喝醉酒之后酒气熏天地走进歌剧院大门

      爱丁堡遍地都是中产阶级白人长老会信徒。假如从小到大每个礼拜天都有人告诉你开怀大笑是魔鬼放屁的声音,那么你大概不会太喜欢笑。在艺术节期间我被一家咖啡馆赶了出来,因为我正在帮一位朋友照看孩子。在全世界规模最大的艺术节正在进行之际,在这个所谓全球大都市的市中心,一家咖啡馆居然无法容忍小孩子进门。不过这正是典型的苏格兰国民性——他们都担心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笑声会让他们想起自己的人生除了板着脸喝酒以外还应该有其他内容。此外这一现象还反映了根深蒂固的性别歧视——男人应该在酒馆里享清闲,看孩子是女人的活计。我希望家里有小孩子的读者下次能去这家咖啡馆抗议一下,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们。至于我下次再去的时候要告诉他们我有精神分裂症,这次是上帝叫我来给他们上上课。

      演出效果越是糟糕,你就越是能清楚意识到一般老百姓对于你的表演连个屁都不懂。因为演出效果越糟糕,不懂装懂的观众们就越是乐于发表意见。有一次演出结束后吉姆的经纪人告诉我们,“演出开场的笑话效果不好,你们需要来点更劲爆的段子。”我们告诉他这已经是我们最劲爆的段子了。吉姆问他,“你是不是想说如果我们县几个比目前最劲爆的段子更劲爆的段子,我们的演出质量就上去了?”经纪人的两眼陡然放出了光彩,显然他很高兴地意识到了我们两个并非朽木不可雕。

      我们两个当时去过了很多古怪的场合,参加了很多根本不想参加的演出。这些演出反映了我们当时的心态多么惨淡。我们为荒原狼牧师创作了一套材料,当时我确实很喜欢。有一个段子说的是演艺圈里的男同全都会“菊花产子”。菊花之子的成分是50%的粪便残渣与50%的精液。同场演出的另一个段子讲的是荒原狼牧师曾经写过一本关于艾滋病的书:《我如何战胜了男同狂犬病:沙漠铁牢三年独处纪实》。

      我有一项特长,就是创作别人能用我自己不能用的段子。其中我最喜欢的一条是这么说的。

      “我对新兵训练的看法是这样的。新兵营的六个礼拜其实起不到决定作用,真正让一个半大小子成为军人的阶段是他在廉租房里成长起来的十六年。当一名新兵蛋子第一次被班长一拳捣在胃部的时候,他才会醍醐灌顶地意识到他父亲从小到大揍他的时候都一直没用全力,而且一直都很爱他。”

      如果你觉得这个笑话不好笑,那大概是因为你没看见我在讲笑话的时候穿一战制服留小胡子。

      有一天晚上我们走了狗屎运,不知何故居然把票都卖光了。可是那天晚上我们的表演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在演出的最后十分钟,我们在舞台上摆了一堆各种玩具,布置成乐队的阵型,然后向观众们逐一介绍这些乐队并且播放他们的主打乐曲。我们在CD播放机上做了手脚,放出来的音乐声音全都又尖又细,就像小人儿唱出来的一样。当雷神托尔的手办唱起诺拉.琼斯的歌曲时,观众们终于忍不住退场了。

      我从不觉得自己与其他喜剧演员之间有什么同行情谊。我觉得他们都太饥渴了,都是一帮从小缺爱长大了缺表扬的家伙。兴许我刚入行的时候也是这副德行,不过我想不起来了,因为当时我整天都醉醺醺的。艺术节期间有一天晚上我们的演出场馆响起了火警,所有人都从室内疏散到了户外。其他同行们全都十分敬业地在空场地上继续演出,我却带上兜帽悄悄溜走,给自己放了假。我觉得我之所以会这么做并不完全因为我是个缺德的混蛋。我相信单口喜剧必须在房顶下面进行,演员面前必须有麦克风。我的缺爱程度还没那么严重,不至于在停车场上冲着观众们扯着嗓子喊笑话。这些人的爹当年揍他们的时候一定格外用力。

      我已经不关心喜剧评论了,不管是评论我还是评论别人。其他喜剧演员如此关心喜剧评论的做派实在丧气得很。某个古典音乐批评家的老婆为了挣点酒钱随便写上几百个字就能让一名喜剧演员不痛快一年。任何长着脑子的人都应当极力摆脱这样的处境。只有根本不懂喜剧的傻逼才会专门撰写喜剧批评。我知道有位同行写了个本子,题目叫《界桩之外:百年爱尔兰》,大致就是以单口喜剧的形式普及了一下爱尔兰的历史,无论是创作质量还是演出质量都无可挑剔。可是他收到的大部分评论都认为他说爱尔兰说得太多了。绝大多数喜剧批评就只有这种成色。

      也就是在这一年的艺术节上,吉米.卡尔发现了我们两个,并且雇佣我们为他的竞猜节目《分心秀》*充当写手。即便在当时,吉米.卡尔在我们两个眼中也是云端里的人物,是演艺界的一线大拿。他能搞到各种灵丹妙药,有些能让他说出几百种外语,也有些能让他瞬间传送。从那以后我们就成了朋友。当时他大部分时间都在与乔纳森.罗斯一起厮混。他们两个搞来了一台大型割草机,他说他们要借助这台机器与外星人沟通,偶尔还要跟外星人打一炮。但是凭我对他的了解,总觉得他的实际打算还要阴险得多。有谣言说吉米打算利用念动力将地球大陆重塑成自己面目的形状。

      *【https://en.wikipedia.org/wiki/Distraction_(game_show)】

      现在想想,我们为《分心秀》写的段子全都取材于头上流脓脚底生疮的大恶人,例如一言不合就把别人打个半死的橄榄球运动员或者专程跑到东南亚猥亵幼女的变态。检视这些人的生平细节就好比掀开石头查看阴湿泥土里蠕蠕攒动的各种爬虫。关键词在于“现在想想”,因为当时我和吉姆整天嗑药磕得迷迷糊糊的。很可能我们写的根本不是笑话而是新闻稿件,吉米当时也不是喜剧演员而是新闻主播。

      这段工作经历之后我就戒掉了大麻。从那以后这个世界看上去就远远没那么危险了。有一次我遇到一位毒友,攀谈了几句之后我们才意识到当年曾经与我们两个攀谈甚欢的太空猫其实是电影里的角色。其实人们对于毒品有很多误解,例如毒品并不会让人发神经,这都是CIA通过《欢乐时光》暗中传播的洗脑信息。戒大麻很不容易,就好像你的每一个细胞都被人卡住了脖子一样。万幸我从没用过可卡因。如果我要戒断可卡因,我的身体大概会直接变形成一枚火箭飞向哥伦比亚。吉姆一直在使用镇定剂,如今他的瘾头如此之大,以至于必须打扮成一头脱笼而出的狮子冲进动物园的餐厅里才能接受足够的注射量。

      我之所以放弃大麻,主要原因之一在于大麻开始让我看清了我必有一死的下场,这份恐惧简直要把我吓瘫了。那是一个下午,我手拿一根大麻烟正在看电视,播出的是家装节目。然后死亡就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击中了我:我会死,我认识的每一个人也全都会死。突然间我就再也没有兴趣猜测电视上那个装修队队长的性取向究竟是直是弯了。人命有限的事实很值得经常思考,其他人大概要冥思苦想好几年才能体会到如此狂乱疯癫且令人手足瘫软的恐怖。我看着自己的双腿,上面的每一条肌肉都抽搐着想要逃跑,而我的大脑却阴森地提醒我跑也是白跑。当然,我们都设想过自己的葬礼,想象过亲友们会多么悲伤,心爱的姑娘会奋不顾身地扑到棺材盖上不肯放手,自己的坟茔将会成为人性陨落的零号地点。有些环保主义者主张用竹子质地的棺材下葬,我比他们更进一步,主张让饿了三天的熊猫撕碎我的死尸。

      《分心秀》的工作经历激励着吉姆和我又搞了个项目,与克雷格.希尔一起为BBC苏格兰台搞了一档节目。这次的工作经历简直就像下地狱一样难受,因为电视台希望我们无脑搞笑,而我们却不想无脑搞笑。我实在说不清楚我们的执行编辑多么讨厌这档节目。我们的创作理念完全南辕北辙。我曾经在某个小品剧本里设计了一个西班牙内战时期的革命党,他要求我把这个人改成苏格兰清洁工。我们制作这档节目的时候是冬天,而在苏格兰的冬天干什么都是错的。曾经熟悉的同事逐渐变成了好似被外星寄生虫附体的人型异种,而且嘴还特别贱。这档节目当中我最喜欢的部分是我与吉姆一起创作的一段独白。当时我们磕的是安定,因此行文风格多少有些散漫。这段独白来自一名自高自大、整天以杰瑞.布鲁克海默第二自居的电影制片人,名叫T.卡特.孟德尔:

      “我喜欢剧情大纲能用二十个字概括的电影。只用十个字更好。什么?屋里有个人?这算什么狗屁创意?你那屋子是监狱吗?那个人是吸血鬼吗?”

      “我比好莱坞的大多数人的精力都更加旺盛,因为我不是深柜基佬。基佬装直男太费心思了。有人想刺杀我,不过我并没有因此少块肉,无非少了几个老婆跟一个孩子而已。”

      “丹尼斯.霍珀每次拍完一个镜头都喜欢作死一次,比方说一口气灌下一整瓶威士忌,然后抡起大锤砸自己的脑袋。他总是记不住台词,记不住自己在哪部电影的片场,记不住自己是谁,自己在哪,自己是什么东西。有时候他会高声尖叫出一个数字,号称这是解开宇宙之谜的钥匙,后来我们发现这是当地某位脑外科医生的电话号码。”

      “拍摄《菲尔.斯派特》*的时候菲尔.斯派特本人也友情出镜了,演了个流浪汉,后来他用可卡因堆了一棵树,又被这棵树砸倒了。尽管他总想把摄制组的人一个一个全都宰了,摄制组还是成了他的好朋友。每天早上他都要提着枪在片场扫射一通。有一天我们听说他当真杀了个女人,对此我们都感到非常意外,因为他一直威胁要用高尔夫球棍把那个女人打死的。有一次我看见菲尔.斯派特在观看OJ辛普森的庭审,一边看一边撸。从那以后我就觉得这个人可能有问题了。”

      *【https://movie.douban.com/subject/6729343/】

      “罗曼.波兰斯基跑到欧洲去并不是因为强奸罪指控,而是因为美国物价太高,害得他吃不上一顿好饭,就连推倒十三岁小孩的体力都没有了。”

      “他们往我的房间里送了一个脱衣舞女。我以为我可以对她动粗来着。我下单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她告我人身伤害,我也反告她欺骗消费者,不许我射在她耳朵里。”

      “拍片要考虑观众心理。观众最爱看戴着运动胸罩的小妞被性变态活活捅死。非洲版的《雨人》特别好看,那个傻子还没学会数扑克牌就被跳大神的巫医当成邪魔附体用石头砸死了,电影接下来的情节就是一帮土著在大旱年份里找水找不着纷纷渴死。”

      “人们总是问我电影创意从哪里来——首先我要只身驱车前往莫哈维沙漠,坐在平顶山上抽一管草药与壁虎汗水混合而成的烟叶,神游物外,七感全开,体味宇宙的大和谐——然后就开车回来看剧本。我很会打磨剧本,就像雕琢璞玉一样。有个剧作者告诉我他写了一部以种族压迫时期为背景的浪漫喜剧,我慧眼识珠地将这部剧本改编成了《满月狼人霸占我》。另一位剧作家告诉我他构想了一部公路片,讲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两个素未谋面的女儿驱车游历美国的故事。当时我就知道我找到了可遇不可求的剧本——《满月狼人霸占我之父女三人行》。”

      “我记得有一次有人送来了一份剧本,讲的是一直美军突击队潜入南美某国绑架一名正在打造僵尸军团的科学家。剧本情节很合我的心意,于是我将其改编成了《母女情深II》*。我将我的电影当成我的孩子一样看待,周末有空的时候就去瞅两眼。”

      “拍电影就是做生意,做生意就是要挣钱。有时候要把特定种族的妓女送进尚格云顿的化妆车,有时候要将特定种族的妓女死尸从尚格云顿的化妆车里转移走,有时候也要拍电影。”

      “电影的关键在于娱乐性。“这部电影能感动人吗?角色立体吗?和我的生活有关吗?”我才不会浪费唾沫在这些问题上扯淡呢。我的电影必须是上映那一周嗓门最大最能吵吵的死熊孩子,就像我家孩子一样。如果电影院能卖可卡因口味的爆米花,那么随便拍什么狗屁不通的烂片都能赚钱。韦斯利.斯奈普利太想出名了,都把自己的皮染黑了。感谢你为我舔菊花,吴令宏小哥。”

      “我走到哪里都带着枪,因为你也不知道需要开枪打死谁。我的心理治疗就包括每天向自己镜子里的倒影开枪三次。”

      “我最好的主意都是在犯心脏病的时候想到的。你以为你经过见过吗?除非你给乌玛.瑟曼舔腚沟时候犯过心脏病,否则你什么世面都没见过。”

      “我想拍一部实验性概念影片,来一个一百二十分钟的阴道特写。有人说这部影片会招致女性观众反感,我说我们可以拍摄莎拉.杰西卡.帕克的阴道,再把她的鞋子也摆在镜头里面。有人说我喜欢物化女性,真是冤枉。我认为女性是阴道的维生支持系统。我想奉劝女性朋友们:你们的阴道没有自尊,你们的阴道不懂羞耻,一切都是你们自己心里的成见,不要把阴道牵扯进来。你们的责任只有一项,那就是在我们往阴道里插的时候保持阴道的活性。”

      “有一个导演说我太颓废,我用一只孔雀把他抽死了。”

      这段经历让我相信,要想在电视圈里干点正经事,我就必须南下去伦敦。在伦敦有整整一个所谓的“试映业”,各家制片公司都会找这些人为自己制作新节目的试映集。我还没有下定决心彻底搬到伦敦定居,因此整整一年穷得叮当响。在此期间我在一大堆满面倦意的研究员观众面前排演了许多一开始思路就不对的游戏节目。我记得有一次我们要模仿各路名人在高潮时的言行。我看着台上的表演,一边歇斯底里地狂笑一边心想如果抱着制片人从楼顶上跳下去会不会更好玩。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住在同一家宾馆,那里的俄裔服务员们全都知道我有哪些脑残的需求。我很喜欢直视着阴险的俄裔值班经理那对毫无神采的眼珠子,这个为了获得英国护照不惜杀人的家伙现却要在我的驱遣之下到处寻找熨衣板,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想笑。有一天晚上我听见隔壁响声大作,好像一帮服务员正在屋里轮奸一名妇女。第二天心照不宣地向许多服务员使了眼色。我在这里厮混得太久了,以至于服务员们决定来一场群交恶作剧来吓唬吓唬我。不过他们实际上挑起了我的欲火,他们在墙那边大呼小叫的时候,我在墙这边狠狠撸了一管。要是论起舒爽程度,这次经历在我的撸管历史上轻轻松松就能排名前十。

      我始终不理解伦敦人为什么对于东欧移民抱有这么深的种族成见。我认为波兰水管工的表现无可挑剔,他们准时上门,收费低廉,而且说话远比英国水管工更好懂。甚至就按波兰的站街小姐都比英国同行更优秀,她们手法娴熟,事后会将床铺打扫干净,而且并不像英国妓女那样两眼无神。

      在这一时期我接触到了《一周讽刺秀》。节目刚开始的时候走的是名人模仿路线,因为主创人员当中包括罗利.布莱纳(Rory Bremner)*。此外我也很高兴能再次见到达拉.奥布莱恩(Dara O Briain)*。多年前我们在喜剧俱乐部里合作过,从那时起我就成了他的粉丝。当年他有一手特别阴损的花招,演出刚开始他就会从观众席里挑出一个和他身材差不多的大块头,然后热情洋溢地握住人家的手不松开,直到现场气氛变得有些暧昧为止。这样一具头大脖子粗的糙汉躯壳里居然装着一颗如此细腻灵秀的心灵,实在令人叹为观止,就好像有人将十九世纪法国沙龙淑女的大脑移植进了山地大猩猩的颅腔里一样。

      *【https://en.wikipedia.org/wiki/Rory_Bremner】

      等待《一周讽刺秀》给我回信的时候,我成为了吉米.卡尔的《十猫有八》的写手。这是第一份让我真心热爱的工作,也是迄今已来的唯一一份。我的同事全都是和善的好人,而且全都比我更有才华,因此就算我不出力也不耽误节目制作。除此之外出门办事的人总会带着蛋糕回来与其他人分享。驱动写手工作室日常工作的燃料就是厌女心态。我们将伤害女性的欲望提炼成为了一条条短小精悍的笑话。我坚信强奸犯们应当被迫每周写一百个时事笑话,从而驱遣他们心中堕落低下的欲念。

      为吉米工作的最大好处就是同事们出门吃饭的时候总会给我带外卖回来。我们一屋子写手很快就全都胖的不像样子了。有一次一位同事为我带回来四个巧克力甜甜圈与一整块苹果馅饼,为了感谢对方的好意,我一鼓作气全都吃了下去。当天晚上我去洗桑拿的时候出现了血糖过高的反应,感觉两只眼睛就变成了高性能镜头,无论看什么大小远近的东西都像近景特写一样。我们一直在说要搞一个腹肌大挑战,具体来说就是有空的时候大家一起把肚皮亮出来看看谁有六块腹肌。但是这个活动一直没搞起来,因为我们全都是一帮吃货,因此心里都清楚挑战现场肯定会肉浪翻滚惨不忍睹。最近我去参加一场嘉宾秀,遇到了《十猫有八》的一位同事。他告诉我他为残奥会写的一个段子被枪毙了。“在本周赛场上,某位运动员在投掷链球时受伤,但是谁也看不出受伤的究竟是谁。”有时候我真想他们。

    • 家园 十三:

      在《现场秀》节目当中亮相的同时,我还得到了为另一个苏格兰电视节目当写手的工作。这是一档名字很有误导性的嘉宾秀,原本要做成苏格兰版本的《我有新闻告诉你》(Have I Got News For You)*,但是BBC希望这档节目采用档案影片而不是政治时事做素材。于是我们每周都要让嘉宾们讲一大堆1973年的老梗。这档节目一败涂地,但是的确得到了很多人的关注,比方说《每日记录报》花了两个整版来论述为什么这是“有史以来最烂的节目”。而且工作本身确实很有趣,我每周都要付出全部精力在脚本里填满关于经典怪物的梗,例如半人马、美人鱼、狮鹫什么的。此外这也意味着我逐渐成为了一名全职电视工作者,这一点使我不禁想到我是不是正在变成一个混蛋。

      *【https://en.wikipedia.org/wiki/Have_I_Got_News_for_You】

      我对上电视一直都不怎么热情。电视只是用来分散屁民注意力的小摆设,免得他们被赵家人按在地上摩擦时反抗得太狠。过去七八年里我从来没有自己掏钱买过电视机,因为我觉得看电视就像嗑药太容易上瘾了,而且还不是我自己存心想磕的药。你要是想嗨一把,就必须打起精神主动出门买药,可是你在不知不觉当中就会被两个明星比赛掏下水道的节目按在沙发上两个小时不动弹。

      好多上电视的人们都特别注意自己的外貌,可是我平时连脸都懒得洗。娜塔莉.卡西迪*曾经在接受采访时说,尽管她减掉了四石体重还隆了胸,但是照镜子的时候依然不开心。因为镜子里反射出来的是她的脸。她还说出去吃饭的时候她总要带一个包,包里放着泻药。泻药的作用是清肠养生,包的作用是看见帅哥走过来的时候套住自己的头,免得把帅哥直接吓跑。绝大多数电视节目都低估了我们的智商。《冰上起舞》(Dancing on Ice)*大概已经让英国各户家庭里的宠物们全都看腻歪了。这样一档不知所谓的节目居然能取得如此客观的收视率,只能说明硬性毒品的实际使用者人数远远超过了官方的统计数据。眼看着尤丽卡.约翰逊*在冰面上直不楞登地冲着广告牌子溜过去还能不换台的人肯定把美沙酮与K粉掺在一起磕掉了。

      *【https://en.wikipedia.org/wiki/Natalie_Cassidy】

      *【https://en.wikipedia.org/wiki/Ulrika_Jonsson】

      很多电视节目的问题并不是太烂,而是还不够烂,以至于不能当笑话看。《儿童援助义演》(Children in Need)*就是这其中的典型。节目的吉祥物独眼小熊帕德斯其实两个眼睛都没毛病,它那个眼罩里藏着一张瘫痪小孩的照片,平时它就靠看这张照片解闷。《扶贫喜剧秀》(Comic Relief)*也是个屁用不顶的节目,无非是喂饱几个第三世界的孩子,让他们长得胖一点,到了年底好喂鳄鱼。非洲人民早就不挨饿了,因为吉米.奥利弗发明了烹饪苍蝇的全套料理。现在只有比利.康诺利、兰尼.亨利还有西城男孩住在非洲。他们用募捐来的善款把整个非洲都改建成了水上乐园,每年他们都会把我们捐献给非洲儿童的玩具与衣物堆成小山点篝火玩。

      “烧得好!把这个摇篮床也烧了!就为了筹钱买着个破玩意,有个傻逼在一缸烘豆子里泡了一个礼拜!呵呵呵呵!”

      理查德.柯蒂斯创作的传世作品可谓车载斗量。要说种善因得善果,他这几年种下的善因足够活埋他自己了。就算彻底取消《扶贫喜剧秀》他也不欠谁的。就算他强奸了一整只残奥会女篮队伍,也糟蹋不完他以前结下的善缘。倒不是说我反对《扶贫喜剧秀》的原则。如果参演明星们能将上膛的霰弹枪枪口含在嘴里坐一趟过山车,那我肯定慷慨解囊。可是泡在烘豆里面募捐善款实在是多此一举,还不如直接把烘豆送到非洲赈灾。

      明星们上这种节目是为了混个脸熟,这帮骑在绝症儿童背上搂钱的王八蛋全都欠操。我最讨厌电视马拉松,但是我也不想让你们觉得我是铁石心肠。我在第三世界花了很多钱,全都买成了地雷与海洛因。

      很多电视节目要么无聊要么脑残,原因在于它们舍不得彻底把身段放下来。以下是几个我想看到的改良版电视节目:

      2050之家

      一个现代英国家庭承担起了一项任务,要像2050年那样生活。男主人每天上班并不用出门,而是将线缆插入后脑,进入虚拟办公室。这使得他有更多时间来从事业余爱好,也就是网球与高尔夫球,当然也是通过脑后插管在虚拟空间进行。正当我们逐渐熟悉琼斯一家的时候,政府人员将他们全都杀了,因为他们出门没戴身份识别帽。

      嗑药明星冰上起舞

      就像《冰上起舞》的模式一样,不过格雷厄姆.诺顿会在节目一开始就用橡胶管子往明星嘉宾嗓子里灌满液态LSD。艾玛.本顿将会七扭八歪地滑过冰面,满心相信来自四维空间的怪物正在身后紧追不舍。然后她就会瘫倒在冰面上,脸朝着镜头,连珠炮似地喷出一连串凡人无法理解的知识。

      超级明星老大哥

      一般的《明星老大哥》请来的都是些二三线无名之辈。《超级明星老大哥》则要请来真正的一线明星。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与布鲁斯.威利斯为了争茶包而大打出手,麦当娜与安吉丽娜.朱莉抢着要领养威尔.史密斯,汤姆.克鲁斯被所有人踩翻在地,然后又被猫咬死了。

      求求你奥萨马,给西方世界一个痛快的吧

      节目内容是一群胚胎参加歌唱选秀节目,第一名的奖品是降生人世的权利,每周通过摇号选出第一名,与此同时帕特里克.吉尔迪(Patrick Kielty)*那张白痴大脸则被投射到了月亮上。

      *【北爱尔兰喜剧演员。https://en.wikipedia.org/wiki/Patrick_Kielty】

      《学徒》与《龙潭》之类的节目大行其道,有人说这表明了公众对于商业的兴趣,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观众们只是喜欢看脑残被打脸而已。早晚有一天会有一个自作聪明的二缺来到《龙潭》节目推广能充当卫生棉条的收音机或者多合一海洛因吸食工具套装,后者根本卖不出去,因为在超市里一摆出来就会被偷走。

      我在电视圈里混了这么久,差点获奖的经历就只有一次。那一年《现场秀》获得了苏格兰的BAFTA提名。如果你从没看过苏格兰BAFTA颁奖典礼,只要想象一下一般的BAFTA就行了,只不过台下坐的演艺界人士你一个都不认识,而是一帮在公交车站见多不怪的大众脸。吉姆凭借着一连串精彩演出获得了最佳新人奖提名,最后的获奖者是一位燕麦粥广告演员。

      如果说我们这个社会的统治者当真是披着人皮的高维空间蜥蜴怪,那么BAFTA就是蜥蜴大王用来收集恐怖能量为地心电池充电的机制。每年一次,我们将全社会最会伪装的人们集中到一个房间里,奖给他们一座黄金面具,这简直就是惊悚小说的设定。如果颁奖现场的一屋子人全都死光,我们这个社会真的会遭受多大损失吗?如果颁奖现场允许杀人的话,场面一定会更加精彩。我很希望看到斯戴芬.莫昌特从一头黑豹口中夺取最佳导演奖的景象。至于没有获奖的提名人不必太认真处理,让学会使用狙击枪的黑猩猩来料理他们就行了。他们不会知道将他们逐个爆头的凶手并不打算报复社会,而是想要讨两片水果吃。如今的艺人们参加颁奖礼的时间比做节目的时间更长。瑞奇.热维斯存放奖杯的房间已经比他们家还大了。我真希望有谁能在领奖的时候说实话:“我要感谢我的母亲。我之所以如此精通演戏,都是因为我从小缺爱。”

      反过来说,假如BAFTA颁奖大厅以外的人们一下子全都死绝了,里面的人要怎样在这片末世里苟且偷生呢?这帮人就连原始社会都组织不起来。要是让他们来传承人类文明,未来的社会肯定要奉行昆虫级别的奴隶制,每年都要搞一出最佳授粉奖。最近各家演艺奖项频频爆出贿选丑闻,人们已经见怪不怪了。最近一届英国喜剧新人奖得主是罗伯特.穆加贝,他与其他被提名者的唯一区别在于尚且没有因为梅毒而丧失理智。

      奥斯卡举办的时间已经够久了,以至于现在每年都要播一段影像,缅怀在典礼期间去世的人们。典礼总要持续大半夜,台下的人们居然没有睡着,可见可卡因的效力还是很强的。如果有朝一日我赢得了奥斯卡奖,我的获奖感言一定要这么说:“作为一个非常有钱的名人,我要宣读一份名单,名单上的人都可以去操死自己了。”很多明星抱起奥斯卡的时候都会哭。我认为这是如释重负的泪水,因为他们终于在科学教的太空方舟上赢得了一席之地。

      老梗节目很快就被取消了。在《现场秀》的制作间期,吉姆.莫尔、桑迪.尼尔森和我一起去罗斯西演出。这里是格拉斯哥附近的一个度假村镇,古色古香,很有维多利亚时代的风韵,混杂着任何一个海边村镇都十分常见的文质彬彬与破败凋落氛围。这一次我们的雇主是一名小个子中年英格兰人名叫马尔柯姆,长得好像男同版本的神秘博士。当年他与妻子来到罗斯西旅游,那一天正好阳光明媚,风景晴好。大受打动的夫妻二人决定搬过来住。他们并不知道阴雨连绵才是苏格兰的常态,因此现在非常后悔。这天下午我们一行人在镇上转了一圈,然后找了一家啤酒馆,坐在庭院里露天喝酒。庭院四面的围墙墙头上布满了铁丝网。

      我冲着铁丝网努努嘴,“你们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吗?当地人肯定喜欢翻墙进来偷桌椅。”

      “没错,”桑迪说,“然后你卖给我我卖给你。”

      马尔柯姆请我们几个回家做客,他的妻子对此很有意见,把自己锁进卧室不出来,并且在屋里奏响了《唯我一人》的旋律。我们走的时候在楼下向她挥手告别,她正倚靠在卧室窗边抽烟,并且冲着我们喷了几个烟圈。我们看着烟圈越升越高,缓缓消散在了夜色中。

      这是一场很不错的演出,地点在一家剧场里。硕大的凉台帷幕在室内围成了帐篷。演出结束后吉姆和我磕了几颗药,然后就想出了至今为止我们最喜欢的主意:一出双人演出,名叫《娱乐圈》,讲的是两位维多利亚时代的艺人穿越时空到异世界表演。他们排演了很多胡迪尼风格的魔术,令观众们大惑不解。(他们曾经在青铜大王博哈的皇家飞艇上献艺,也曾经登上过英国黑人音乐奖的舞台。)假如某个魔术演砸了,他们所在的时空就会发生无法预测的后果,例如蓝色将会消失,或者中国人将要向太阳宣战。我们写了一大篇材料交给BBC苏格兰频道,希望能在下一期《现场秀》当中表演一下。制片人对这篇文字嗤之以鼻,认为这只是嗑药上头之后的胡言乱语。我不好说这篇作品究竟是天才还是弱智,所以我把它贴在了下面。我们只花了一个晚上就完成了这篇作品,灵感或许来自罗斯西当地的猎奇氛围。你自己看看再说吧。

      一名嘉宾介绍节目。嘉宾可以是本周客串乐队的主场,也可以是现任苏格兰先生克雷格。

      嘉宾:女士们先生们,接下来是《娱乐圈》节目。

      念出“娱乐圈”三个字时应搭配沙哑的老唱片背景音。嘉宾发音应当模仿上层社会口音,动作应当像木偶一样僵硬,如同被看不见的外力把持住了一样。

      红色天鹅绒帐幕猛然拉开,显露出布景。他们置身于活体剧场巴洛克当中,红紫相间的布置像极了维多利亚时代的音乐厅。一位钢琴师坐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出品的雅马哈钢琴后面,萨尔布塔蒙先生神情自若地站在台前。舞台上有一台蒸汽驱动的大钟。演员头顶与背后各有一块巨大的椭圆形隔板。

      钢琴师演奏维多利亚风格的音乐,偶尔插入一段八十年代动力民谣的曲调。萨尔布塔蒙先生正在变魔术。

      钢琴师:我们今晚很有幸能在哈林格勋爵种族模糊人士康复与暴力制约学校登台表演。女性与未受教育观众需要在演出期间把嘴堵上,免得大呼小叫。萨尔布塔蒙先生今晚将要开启大家的心智,惑乱大家的感官。与此同时我们还要对抗试图侵入本时空的熵之力。

      钢琴发出“嗷啊嗷啊”的声音,选自《肮脏的哈里》当中杀手登场的过门音乐。

      钢琴师:我也在!萨尔布塔蒙先生在幻术、脱逃术、读心术与神枪术方面全都建树斐然。他坚持只有在圣灵降临节当天以及日全食的条件下才开枪,因此没能赢得今年柏林奥运会的红宝石奖牌。不幸的是,最近在新柏林市阿尔伯特国王大厅的一场演出当中,萨尔布塔蒙先生与亚维度恶魔奈克提亚玩了一局赌注高昂的蒙眼双陆棋,结果不幸败北。命运真是个无耻的贱婊!作为失败的代价,劳合.科尔如今变成了这番模样。

      啪叽一声。一大团果冻从天花板上掉下来,拍在地面上。工作人员赶紧拿着铲子上来把果冻铲走,又给钢琴套上了罩子。钢琴师尴尬地咳嗽了几声。

      钢琴师:今晚的活体剧场巴洛克是由漠不关心的负能量驱动的。

      帷幕升起,露出一个玻璃箱子,里面装有迪斯科彩灯球,一人一狗正在里面跳舞。然后毒气就充满了整个箱子。

      钢琴师:我们在柏林外城的某贫民区地下室里发现了活体剧场巴洛克。当初一看见他我们就想,“这东西可能是活的吗?”今晚的第一场奥妙奇观将会是尖酸刻骨的感官操纵术,名叫“或然性的腐化”。

      萨尔布塔蒙将一把扑克展成了扇形。

      钢琴师:哈哈,成功了!红桃六。女士们先生们,你们刚才看到的节目就是“或然性的腐化”。

      正当钢琴师说话的时候,一个用面粉口袋从头套到脚的小孩子——名叫非懵怪——推出一只脚凳让萨尔布塔蒙站上去,又将一只喇叭状助听器插进了他的屁股里。

      钢琴师:与接下来的精彩节目相比,就算是雄伟的柏林金字塔也不值一提。女士们先生们,萨尔布塔蒙将要表演“宙斯六柱之术”。他将要利用消化道发声来念诵古典文学。

      萨尔布塔蒙放了一个屁,随即转化成了咳嗽的声音。

      钢琴师:啊,一个“鹅”作剧。为了筹备这次试演,萨尔布塔蒙先生一直在饮用白兰地,并且按照《童子军寒冷清晨进击体育锻炼手册》进行操练。萨尔布塔蒙先生不仅赌上了自己的名誉,完成这项任务之后他还将有机会从跨维度乱流当中拯救自己的妻子。她一直徒劳地试图回到柏林市中心的温暖怀抱,在时间流当中呼唤着他的名字,却不知道自己正站在恶魔的回音走廊里。

      萨尔布塔蒙夫人出现在了跨维度显示器的屏幕上,她走过了一条《绿野仙踪》风格的隧道。蒸汽大钟开始倒计时,萨尔布塔蒙先生利用放屁声——听上去很像是人在说话——念出了若干部小说的名字,钢琴师在一旁伴奏,偶尔还会辱骂萨尔布塔蒙先生几句。小说的名字是《所罗门王的矿藏》,《柏林惧憎记》以及《尼罗河里的珠宝》,最后这部小说是电影改编的。

      钢琴师:萨尔布塔蒙干得漂亮!胜利了!赶紧到传送门这边来,把她拽出来,巴洛克为你准备了绳索。她就在门那边!我听见她喊你的名字了!不要让无规则反空间将她夺走!快点!多角者已经躁动不安了!

      舞台一角打开了跨维度传送门,看上去好像是大猩猩的阴道,向外泄露蒸汽与亮光,两个非懵怪顺着绳子爬了出来。萨尔布塔蒙继续拽绳子,他的妻子距离镜头越来越近,他最后拽了一下,他妻子的脸贴在了镜头上。这时倒计时结束,他的妻子飞旋着掉回了虚空里,他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们能看到他毕竟还是从虚空中拖出来了什么东西。

      钢琴师:干得好萨尔布塔蒙先生!你妻子刚刚被卖到了灵魂市场,售价是……两头山羊。巨型蠕虫已经侵入了这个维度,开始吞噬时间。阴间的痕迹还残存在这里。萨尔布塔蒙,你的愚笨劫夺了阶级斗争的叙事!在我们的物理振动当中,你的愚行彰显成了格伦.迈克尔与塔戈特之间的生死斗!

      格伦戴着一顶很俗气的王冠,留着大胡子,身穿破衣烂衫,手拿一柄镶嵌珠宝的匕首直逼塔戈特的喉咙。塔戈特同样衣冠不整,脖颈上挂着一串鸡骨项链,也用一截磨尖的鸡骨抵住了格伦的喉咙。

      钢琴师:女士们先生们,今晚演出的赞助商是柏林雀巢公司。柏林雀巢多年来一直专注为热带无神蛮族提供人生意义。

      晚安。

      回头看看这段文字,我觉得当时我们真是嗑药把脑子都磕坏了。我甚至以为吉姆根本就不存在,是我臆想出来的形象。我这里解释一下,格伦.迈克尔是我们小时候苏格兰一档动画节目的主持人。他还是第一期《现场秀》的嘉宾,鲍勃.杜尔利在小品当中声称自己曾经嫁给了他,这时镜头切到观众席给了他一个特写。演出结束后他来到后台发表了一篇疯疯癫癫的演讲,题目是他对喜剧的理解以及他自己的遗产。他的表现基本上不出我们所料。

      我与吉姆为《现场秀》创作的另一个小品剧本的主角名叫普莱斯利博士,他是个爱慕虚荣的邪恶科学家,自称身处于世界上绝大多数阴谋论的核心。他身上多少带有一点南美气质,他的肩膀上总是趴着一只骷髅脸的猴子,名叫南多。他的独白大多是他逐一列举自己“如此伟大”的理由。

      “我的生意招来了不少批评,因为我把英国奶粉卖到非洲,又把非洲母乳卖回了英国。我长得这么帅,于是我决定把我的脸刻在火星上,结果却发现火星上早就有了。我将大脑开发到了68%。我每天都能发明一种新语言,尤其是只有骂人与约炮用语的语言。我掌握了所有人的黑材料,我根据他们的基因特性预测了他们会做出什么坏事,这样我就可以在他们干坏事之前就敲诈他们,我的敲诈如此可信,以至于他们会不由自主地做出我说他们会做的事情。”

      “我找来了68名志愿者,把他们随机配对,每一对当中都有一个人用紫色绸缎蒙住眼睛。每组能领到一根火炬,一张地图,一台收音机,要在半小时之内穿越多层障碍。67个人都被巨型螃蟹吃掉了,这绝对是我最后一次在——巨!型!螃!蟹!岛!上做实验了。”

      尽管我经常谈论阴谋论,其实绝大多数阴谋论我都不信。我不认为世贸中心炸弹事件是CIA捣鬼。戴安娜车祸事件的最大谜团也不是她是否死于菲利普亲王的指使,旨在防止穆斯林成为未来国王的后爹,而是穆罕默德.法耶兹这样的脑残究竟怎么挣了这么多钱。

      至今依然有人相信猫王之死是作假。假如我要假死,肯定不会过劳死,而是要死得慷慨激昂——例如勇救落水儿童的死法就不错。不过我这人并非心胸狭隘之辈。如今距离“猫王之死”已经过去了三十年,距离“人类首次登月”已经过去了四十年,距离我们发明“青霉素”已经过去了八十年。如果我现在还活着,你肯定会被我告诉你的事实真相吓尿的。

      在苏格兰上电视的这些年里我一直与一位女性在爱丁堡同居。我们的关系就像暴风雨一样糟糕,部分原因在于我当时药瘾很重而且整天忙于写作,部分原因在于我们两个都是神经病。她是个艺术家,以我为题材画了很多画,画面上的我要么被人活活打死要么被凶狠的野兽爆菊。回头看来这些画作大概预示了我们的感情不会一帆风顺。她是个好人,风趣幽默且富有创造力,但是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感觉就像骨折以后茬口没对齐一样。我们参加了感情咨询。有一天我去咨询之前磕了迷幻剂,跟咨询师谈话的时候向窗外看去,对面的廉租房就像一只紧握的砖石巨拳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地晃动。

      我发现成功感情关系的关键之一在于耐心听完另一半要说的话并且隐藏住内心的厌烦。适当点头,偶尔说两句“真的吗?”听到认识的名字要及时插话。

      “你说得是不是前台那个玛姬?”

      “不是,那是另一个玛姬!你听不听别人说话啊?”

      不管怎样,对另一半的生活感兴趣总不是错误。不过我很讨厌别人对我的生活感兴趣。有一个好办法是假装自己在国安局工作,因此什么都不能说。

      也是在这个时候,连续两年嗑药无度对于大脑的累积伤害开始显现了出来。为了让普莱斯利博士能够一炮打响,我们居然跑到公园里找了一尊雕像上供(贡品是一根大麻烟与一分钱硬币),后来我们才注意到雕像的肩膀上也有个小猴子。那一天的写作过程当中我们当真以为普莱斯利博士显灵了,从虚拟世界逃到了现实世界,而且打算操弄死我们。那一天我们磕的是马用镇定剂。

      我们写个一个小品剧本,吉姆扮演普莱斯利博士,我扮演平时时空的普莱斯利博士36号。小品一开始,正版普莱斯利博士就割断了我的喉咙,然后就做了一段疯狂至极的独白,至今我都不敢详细电视台居然真把这段话播出来了。这段话详细地开列了他“操他妈的如此伟大”的原因,而且说不了两三句话就会用意念波将房间晃荡一番。当然,认为博士真正从二次元闯进三次元并且整死我们是很可笑的想法。但是那一周我确实与我的女友分手了。她告诉她要离开我的时候,她背后的电视机开始播出《现场秀》节目。她说话的时候我眼看着博士割开了我的喉咙。

      这次分手之后我的心理状态一度不太稳定,搞了几次一夜情。不管你信不信,这种事之前我居然从来没干过。不仅如此,我一上手就搞了一个年龄比我还大的老女人。其实老女人的床上功夫往往遭到低估,而且她们完事后还会主动把房间打扫干净。那位女士只有四十二岁,但是按照当时的标准已经很老了。我们两个都嗑药磕嗨了,上床之后的劲头就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一样。但是一开始我却怎么也硬不起来,于是我死死盯着她的床头上她年轻时候的照片,极力想象我正在插进一条时间隧道。照片里的她站在某个旅游景点的码头上,怀里抱着一条大鱼。我们两个分食了一片我见过的个头最大的摇头丸,简直就像糖块一样大。下次你要是见到这种药片千万别放过,吃一片就能嗨两天,上床之后完全停不下来。她的妇科医生恐怕会认为她让车撞了。最后我们点了一份披萨饼,放了一张《完美风暴》的DVD,一起看乔治.克鲁尼捞金枪鱼。尽管摇头丸令我飘飘欲仙,尽管我手里拿着热乎乎的披萨饼,尽管我身边倚着一位即将与我上床的美女,但是我依然觉得这部电影就是一泡污——他们真应该把这句话印在DVD封套上面。我们两个分手的时候并不太愉快,因为她的电视机下面是个书架子,上面摆满了过去几年里流行在火车站与机场里的畅销书,例如《柯林斯上尉的曼陀林》这一类。一开始我以为她是在利用行为艺术的手段彰显自己的思想深度,于是热情赞扬了她对平庸流行文化的批判,然后才意识到她真的很喜欢看这堆活该当成废纸卖掉的破烂,然后我们两个的不般配之处就显露出来了。不过这次经历还是挺有趣的,两天或许就是最理想的感情历时长度。我这辈子瞎鸡巴乱的经历就只有这么一回,不过我还是学到了很多经验。比方说角色扮演很能助兴,假如你花费好几年时间在某个姑娘面前假装自己是她从小分离的哥哥,那么原形毕露之后的性爱肯定会更加带劲。

      最后我终于让一位长期炮友怀孕了。我们两个对此都乐见其成,于是乎我就有了一个美丽的女儿。我在临产前一天才通过B超得知我有了一个女儿。从医院回家的路上要通过一座公园,我看准了公园里没有别人,然后就欢蹦乱跳地小跑了一路。接下来的几年里我成为了一名全职父亲,并且惊讶地发现我的女儿觉得我这人非常没劲。如今的社会信息爆炸,小孩子很容易就会感到没劲。我小时候一本成人杂志能在学校里人手相传好几个礼拜,等到好不容易传到你手里的时候书页之间全都已经粘住了,就好像整本杂志裹在琥珀里一样。

      我认为为人父母是天底下最大的责任。人们都说艾米.怀恩豪斯自己作死,我说她妈才是罪魁祸首。要不是她当年操了一匹马,也生不下脸这么长的闺女。人都说安吉丽娜.朱莉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但是生了这么多孩子之后她的逼肯定已经撑得像垃圾道一样宽了。要是科学家能把苏珊大妈的原装逼移植到朱莉身上,那才真叫造福人类呢。哪个科学家率先完成这个项目,我免费送一张我本人现场演出的光盘。我总觉得医院很吓人,因此临产的时候很不愿意在产房门外等着。万幸的是我女儿的母亲接受了全麻,所以我在她还有意识的时候露了个脸,然后就跑到休息室里看了好几个钟头的足球比赛。

      我曾经在电视大学节目中看过分娩实况,顺便撸了一管。尽管如此我依然认为分娩一点也不性感。比方说分娩之后就会产生妊辰纹。原本光洁如玉的肚皮现在看来就像是工读学校的课桌一样遍布刻痕。不过话说回来,我对于血腥的医疗场景一向十分着迷。最近美国有一位名叫康妮的女性接受了面部移植。她自己觉得手术效果很好,她也很高兴,但是在日本肯定有一位相扑运动员的妻子因为丈夫的脸皮被人强行撕掉而悲痛不已。康妮说手术之后她终于可以融入人群中了,换句话说她打算搬到苏格兰来定居。如今我进医院最担心的就是被耐药细菌感染,因为医院里实在不干净。最近有个人在医院厕所里自杀,三天以后死尸才被发现。医院里有人说:“真不知道清洁工到底在干什么。”我觉得那家伙就是清洁工,大概是因为懒得干活被医院厕所熏死的。找到他的其他清洁工大概也懒得把他抬出去,直接在他的老二上面挂上一轴卫生纸就算完成任务。

      通宝推:桥上,
    • 家园 十二:

      有一段时间里我很满足于整天在各家俱乐部之间串场。但是一场又一场胡天胡地的脱单派对、怪腔怪调的起哄者以及每当我唱起“伟哥之歌”时才一头闯进来的迟到观众确实逐渐令我感到了疲劳。我想做一点不太一样的事情。这时我迎来了打入电视圈的契机,在苏格兰参加了一档《现场秀》(Live Floor Show)*。喜剧演员经常担心自己人脉不够宽广或者经纪人不给力,可是我有一天却接到了一封来自某个素未谋面的制片人的电子邮件说道:“BBC欢迎你。”于是我就上电视了。

      这是一档单口喜剧节目,主持人是格雷格.海姆菲尔(Greg Hemphill)*,当时他在苏格兰已经很有名了,主持过《嚼肥肉》(Chewing the Fat )与《静止游戏》(Still Game)。还有一个花枝招展的男同名叫克莱格.希尔(Craig Hill)*,他的嗓音就像天鹅绒一样柔滑。第三位同事是吉姆.莫尔(Jim Muir)*,不过人们都更熟悉他的舞台形象:俄巴底亚.荒原狼三世牧师(The Reverend Obadiah Steppenwolfe III)。这是一个酷爱嗑药打炮的反社会变态,后来我们逐渐发现莫尔的真实性格其实更有过之。迈尔斯.加普(Miles Jupp)*的舞台形象是一位英格兰贵族,最喜欢拿着苏格兰人开涮。我们这些苏格兰人平时也喜欢相互开涮,只不过不像他那样有分寸。保罗.斯奈登惯于扮演一个名叫鲍勃.杜尔利的足球运动员,他出演的小品就像报纸上的三栏漫画一样可乐,他对于各种脏话的态度也很开放。

      *【https://en.wikipedia.org/wiki/Greg_Hemphill】

      *【https://en.wikipedia.org/wiki/Craig_Hill_(comedian)】

      *【http://www.mza-artists.com/comedy/jim-muir/】

      *【https://en.wikipedia.org/wiki/Miles_Jupp】

      节目的片头是在一家大腿舞厅里拍摄的。制片方聘请一位舞娘教我们学跳钢管舞。事后回想一下我觉得这也表明了制片人对我们的看法。在街上走路的时候我经常玩一个游戏,也就是寻找特别穷凶极恶足以让我看一眼就赶紧逃跑的面孔。假如我去参加派对,在现场看到一张如此下贱卑劣的面孔,那我肯定会立刻回家,因为用不了多久派对肯定会被海洛因与手铐搅和成一片烂摊子。这个教我们跳舞的贱人面相如此凶狠,要是我在派对现场看见她,根本不会夺门而出,而是会躲进厕所,反锁房门,砸烂窗户,然后顺着外面的排水管爬下去。她向我们演示了若干基本动作,她那个九岁的小女儿则坐在一边对我们评头论足。她告诉我们她也提供一对一的私人舞蹈,但是不脱裤衩。“不过你要是想把它拨拉到一边去也不是不行。”她对我挤眉弄眼地说道。这幅神情恶心得我整整两个礼拜没有跟女朋友上床。

      在正式播出的片头里,我在钢管舞舞台上来了个大劈叉——我认为这是时政喜剧的最佳开场方式。保罗.斯奈登把那根柱子舔了一遍,我们则将他按倒在了地上。他这么做是出于欲火焚身,认为舔柱子也就等于舔到了所有曾经在这根柱子上摩擦的逼。真要是这样他还不如去给吉恩.西蒙斯*吹箫。

      *【Kiss乐队创立者兼主唱】

      在精神病院的工作经历使得我获得了为BBC苏格兰频道工作的绝佳资质。这是一档自制节目,换句话说就是我必须与很多极其懒惰、抑郁并且愚蠢,以至于可以算作身负残疾的人们打交道。我们整个节目组每年也就做两三期节目,可是所有人都累得要死要活。走进办公室之后所有人都在玩网络扑克。后来我来到伦敦工作,被热火朝天的办公室景象吓了一跳——桌子上堆满了剧本与光碟,背负任务的写手们来回奔走,看上去既混乱又不自然。

      节目组的两位制片人都是英格兰人,一个人是充门面的空架子,每次录制节目之前他都会提着一瓶红酒溜达到演播室里,一边喝酒一边吹嘘自己认识多少大明星。兴许他还觉得自己的工作挺重要呢。他大概认为我们在登台表演之前需要定定心神,而安定心神的最佳方法就是听他讲一段又臭又长的故事,主人公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某儿童节目主持人,此人有一辆特殊改装过的救护车,专门用来性侵残疾人。

      主要管事的制片人是个满嘴跑火车的媒体行业老油条。我们每周都要创作脚本,他的工作则是剪辑演出内容,在我们即将抖包袱之前将镜头从我们脸上移开,转向五十英尺高的半空或者观众席上某几位正在窃窃私语的人们。在BBC苏格兰频道内部往上爬很像是在第三*世界国家空军内部打拼——所有人对于本行都一窍不通,因此最能唬烂的人总能爬到别人头上。节目组里的大多数高层员工如果不在电视这一行里混的话大概都会去必胜客当店长——尽管干不了几天又会转行。

      《现场秀》的制片人每周彩排节目的时候都会手拿打分表坐在观众席上,给我们的每一个笑话打钩画叉。他们经常用特别无厘头的理由枪毙掉我们的笑话(“别拿这个人开玩笑,我老婆正在读他的传记呢。”),我们不得不连夜编写新笑话。有些时候这份工作很难做,但我确实因此被磨炼成了一名高产写手。而且——我经常需要提醒自己这一点——一边抽大麻一边看MTV频道并不算是多么艰苦的工作。

      也就是在这个时期,我开始在写剧本的时候抽大麻。我发现大麻很有助于打开思路。我从不记得抽大麻的时候担心过工作完不成。由于一大部分笑话都不能登台,我每周至少要创作十多分钟的段子才能填满五分钟的表演空档。这个要求极其不切实际——就算是杰.雷诺手下的第一等写手班子每周也只需要编写五六分钟的内容——因此我必须依靠大麻来维持创作量。换句话说假如哪天你看大下巴杰.雷诺的节目发现他滔滔不绝地说了十分钟,那么这个礼拜他肯定嗨过好几天。所以我才总觉得身为乔治.迈克尔一定特别爽。抽完一支大麻之后等着快感逐渐上头,然后就突然意识到:“……我操!老子可是乔治.迈克尔!”

      作为电视节目制作组来说我们这帮人有一点很不寻常的地方,那就是我们会在演出之后一起去开派对。制片人会租下一间酒店客房,我们全都会在里面喝得酩酊大醉。其他人喝酒的时候我和吉姆则会嗑药。《一周讽刺秀》绝对干不出这种事来,真是非常遗憾。

      有一次制片人恶狠狠地把我们训了一顿,因为在暖场环节里我们讲了一个关于毒品的笑话。笑话的内容我已经想不起来了,大概涉及到我在后台给吉姆卷大麻*烟。他们觉得这样的段子对于节目很不利。那天晚上拍摄结束之后制片人跑到我们这些喜剧演员入住的宾馆里打算继续教训我们,结果被酒店保安拦在了楼下。我们在房间里听见保安把他们追得满走廊乱窜,一边窜一边乱叫唤。第二天早上我来到电视台,看见台阶上洒满了节目拍摄须知、脚本单页以及各位演员的联系电话。总体而言,这档节目的幕后制作流程如此乱七八糟且自相矛盾,简直压倒了其他一切领域的人类活动。我觉得自己卷入了一场无厘头搞笑闹剧,剧情就是一帮喜剧演员如何与无能的银行劫匪斗智斗勇,这帮劫匪不知何故攻占了电视台,而且必须要先做出一期节目才能卷款跑路。

      迈尔斯.加普塑造的阔佬贵族角色以恶毒的势利眼与刻意的反苏格兰倾向逗得所有人前仰后合。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喜剧其实是演员真实个性的升华与提纯。迈尔斯这个人多少有些厌世甚至于惧世,他的舞台形象则将这一点以卡通夸张的形式表达了出来。后来他在儿童节目《贝拉马瑞》*当中扮演了发明家阿奇,每次他要去录节目之前我都会强拉硬拽地将他灌醉。这一年晚些时候,每当我打开CBeebies儿童频道都能看到一个步履蹒跚好似僵尸的家伙穿着苏格兰短裙满街乱转,想要将酸奶盒子改装成电话机。* 这段时期里我也差点就成了一名儿童节目主持人。在节目当中我和好几个小木偶是室友,他们会制作各种手工艺品送到我这个活人哥们面前让我打分。我告诉制片人说我希望为这档节目增添一点个人特色,换句话说我想饰演一名精神分裂症患者。节目一开头我要做俯卧撑,而且我的房间楼下还要住上一户正常的人家。每当这户人家和我打招呼的时候,所有的木偶都会呈现出毫无生气的状态,就好像他们刚才有说有笑的样子只是我臆想出来的而已。制片方对于我的设想很感兴趣,还叫我过来参加了试镜。这次要是成功了,我兴许会成为全体苏格兰小朋友的童年记忆。可是试镜要求我唱一首儿歌,跳一支舞,而我实在做不到。我给制片方去了电话,嗓音哽咽地告诉他们,“我真不能唱儿歌,我真不能跳舞。”

      *【https://en.wikipedia.org/wiki/Balamory】

      *【发明家阿奇之歌,https://www.youtube.com/watch?v=LFuHSWZCwao】

      有一段时间保罗.斯奈登经常以鲍勃.杜尔利的角色到处赶场,在体育颁奖晚会或者公司联谊会这样听了就让人害怕的场合进行表演。他告诉我有一次他去早了,于是询问接待人员有没有更衣室。

      “更衣室?”接待人员一字一顿地反问了一句,就好像以前他从没听说过这个词一样。

      “是啊,我得戴上假发……演出需要。”

      “你还戴假发?!”那人倒吸一口凉气。“你丫也太基了吧!”

      正当我笑得前仰后合之际保罗接着告诉我,那家伙还是当晚活动结束时的致谢人。晚宴结束后此人站起身来一一感谢了筹办晚宴的全体参与人员。轮到保罗的时候他想也不想就说道:

      “最后还要谢谢鲍勃.杜尔利……演得这么烂。”

      我也经常为企业年会与庆典活动表演。有一次登台前一位组织人员拉住我说了一番话,让我不禁奇怪这家公司为什么还要花钱聘请喜剧演员,却不动用公司内部的喜剧人才。他是这么说的:“小子听好了,别犯贫!别说俏皮话!” 这一类演出通常非常棘手——苏格兰商人心目中的笑话就是在高尔夫球场上放屁。平心而论,假如你要依靠兜售自动车库门这样毫无意义的工作来维持生计,那么你肯定不会喜欢讽刺。所有人都说要根据观众调整演出内容,但是我拒绝穿喇叭裤上台,也不喜欢以乌干达难民为题材的笑话。这类演出的好处在于总能让我感到非常健康,因为台下坐满了西装革履的大胖子,一个个长得都像M&S巧克力豆在凸面镜里的形象一样。

      从没在彭斯晚宴*上登台献艺过的苏格兰喜剧演员可谓少之又少,我就是其中之一。有一次我在其他场合进行商演,演出结束后有一位自以为是的商界傻逼提出要给我的表演提几条意见,我则提出要一拳打掉他的门牙。从那以后但凡是高端商务人士云集的场合就都不请我去演出了。拳打观众这种事我以前其实在伦敦的一家军人俱乐部里干过一次。万一日后中国人的大军入侵本土,躲藏在这里绝对安全,因为就连装着卫星导航的出租车也整整花了一个钟头才找到这里。我的演出环境是一座美丽的舞厅,看上去就像电影布景一样,还有一位风笛手正在演奏。此人从头到脚都军容整洁无可挑剔,就好像铅铸的玩具兵活过来了一样。

      【http://baike.baidu.com/link?url=kLAwj05sO0TbJPJKDpjE1l447cMQsfeJidVsZZ2cOi63rS7AZyhzzR99N7aafjsOpVe_jZ4D9U77EH3Y1yetL9EjloFLaRWjHq5OmAPis_SpTk2zi-BAM7Rnu8nLyF2R】

      “我是喜剧演员,”我告诉主办方。

      “不能!我们请了理查德.威尔森了。”他嗤之以鼻地回答道。

      我在楼上的临时舞台上完成了演出——这个舞台是用空弹药箱拼成的,主办方在我头上挂了一盏万向灯,免得观众们看不清我长什么样——固定套路表演完之后我与观众们稍微互动了一下。

      “你在演艺圈里最讨厌的人是谁啊?”有人问道。

      “欠操的理查德.威尔森!”我咆哮道。

      话说回来,各家企业如此频繁地雇用我来主持企业颁奖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像我这样一脸死相并且全然不懂待人接物的家伙实在是这种场合不可或缺的人才。此外我对商业一窍不通,人家跟我说什么都相当于对牛弹琴,他们就算告诉我他们的日常工作是化身花仙子到处授粉我也会照单全收。有一次我与一位获奖人合影,她不动声色地把手伸到我背后爆了我的菊。可惜的是那张照片已经找不着了。

      基本上每次参加这种演出都会遇上特别猎奇的情节。有一天晚上主持人在叫我上台之前呼吁同事们向他的小儿麻痹症基金会捐钱。我不知道主持人的开场词究竟能不能做到尽善尽美,但是这家伙是这么说的:“女士们先生们,我希望大家回想一下1950年,小儿麻痹症就相当于今天的艾滋病。”另外每年圣诞节前后的公司年会排队上总能见到打扮成摩登原始人的家伙半途闯进来,头上还戴着牛角帽。

      企业赞助行为本身就非常奇怪。时代啤酒如今赞助了电影频道,我倒是很想看看经典电影加上一瓶啤酒是什么样。比方说《相见恨晚》讲的是一对已婚中年男女发乎情止乎礼的邂逅与分别,加进几瓶瓶啤酒之后他们两个就会钻进公共厕所里干一个死去活来。《克莱默夫妇》深入分析了一位深爱儿子的父亲怎样与前妻展开了一场令人心力交瘁的监护权争夺战。加进几瓶啤酒,他就会赤身裸体闯进法庭,腰间围着浴巾,肩膀站着一支冲着法官大爆粗口的机器鹦鹉。

      《现场秀》拍到第二季的时候我成了克莱格.希尔的专职写手,接下来的几年里我都玩得很开心。我们两个共同创作了许多电视表演剧本以及他在爱丁堡艺术节上的若干演出台本。每天上午十点我晃晃悠悠来到他家,我们先花半个小时交换明星八卦然后就喝咖啡吃甜甜圈。这段创作经历让我蓦然意识到自己身上居然有这么基的一面:克莱格说他的几位朋友看过他的演出之后都惊骇万分,因为演出当中最基的部分居然都是我写的。我这人向来都有略微势利眼的一面,所以我的文字也略显刻薄。当然,要不是克雷格的热情与演艺才华引导着我,我这点能耐也没办法转换成白纸黑字的作品。他特别喜欢拿观众开涮,所以我的毒舌天性与他的风格正好相得益彰,例如下面这个段子。

      “这位女士您好,您是在开车过来的路上化的妆是吧?这一路上的减速带可是不少啊。”

      我最喜欢的一条笑话,也是最冷无缺的一条笑话是这么说的:

      “别担心女士,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看穿脂粉涂抹爱上你这张四十岁老脸的男人的。”

      “我很想知道穴居人时代的第一个男同性恋是怎么出柜的。‘今天我把史蒂夫给上了——他一直想跟我学摔跤来着。真希望有人赶紧把啤酒发明出来。’”

      也是在这个时期我开始认真涉足政治时事题材的喜剧。每当政坛各种鸡飞狗跳的时候都是电视从业者的节日。比方说苏格兰议会大楼建设预算超值事件基本上坐实了我们认为所有苏格兰政客都是只会搂钱的饭桶的印象。让政客们设计建造大楼原本就是扯淡,因为这帮人的审美品位早就被积年以来废话连篇的各种会议泡烂了。我曾经建议每一名政客都应当找一名花枝招展的男同当做竞选伙伴,平衡一下他们自身淡而无味的形象,但是议会始终没有回复过我的建议。

      多年以来我撰写了无数拿着政治丑闻与烂摊子开刀的段子与笑话。这使我突然意识到政客们的组织能力其实非常差。有些人或许觉得从政必然意味着办事井井有条,这种观点实在太天真了。一般人经常会忘记交水电费或者领取税金退款,政客也不例外,只不过他们的疏忽会造成更操蛋的后果。假如他们没有一不小心将全国监狱里的强奸犯全都提前释放,或者没有在不经意间关闭一所世界级医疗科研中心,那么这一周就算风调雨顺,其他的磕磕绊绊全都不值一提。政客们的日常工作就是不要从悬崖边缘掉下去,终日战战兢兢,永远不知道最近的哪项决策——完全基于缺乏信息的瞎猜——将会让他们的职业生涯万劫不复。以伊拉克战争为例。当时的新闻完全被战争霸占了,各家媒体都在批评政府舍不得向士兵们授勋。但是话说回来,死在伊拉克的士兵大都被路边炸弹炸成了碎块,连全尸都凑不起来,更不要说往上面挂勋章了。英军训练了两万名伊拉克士兵,我希望他们的训练程度不要太好,要不然二十年后再打第三次伊拉克战争的时候未免有些麻烦。按照联合国的说法,英军在伊拉克的存在完全是非法的,就算仅仅为了执行培训任务也不行。“我没别的想法,我就是来教英语的。”这个借口对加里.格利特*不管用,对英军同样也不该管用。如果伊拉克战争让我学到了什么经验,那就是永远不要入侵一个全民持枪的国家。伊拉克人出去吃个烧烤身上都要挂着六枝枪。伊拉克的《鉴宝》节目里展示的都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火箭弹发射器。“不,这东西我不打算卖。我还要留着它去炸警察局呢。”

      *【加里.格利特,英国摇滚歌手,曾在越南因猥亵幼童入狱,并被判处监禁三年。https://en.wikipedia.org/wiki/Gary_Glitter#Legal_history_as_sex_offender】

      此外我还为吉姆的俄巴底亚.荒原狼三世牧师写过不少段子。我们一边嗑摇头丸一边写作,从中午一直写到晚上十点。有一天我们嗑药磕多了,结果写出了一段显然神经不太正常的小品剧本,让荒原狼牧师为一名现场观众与小品里的另一位角色现场举行了婚礼。这个角色还是个反面人物,名叫小乔西.哈洛拉汗,是个军事发烧友,满嘴美国口音,说话毫无抑扬顿挫,由桑迪.尼尔森(Sandy Nelson)*饰演。现在我只要重复一下当时写的台词就忍不住发笑。

      *【http://www.chortle.co.uk/comics/s/33473/sandy_nelson】

      “舔逼为我提供了各种维生素。”

      “我在婚礼上日了个新娘,又射在蛋糕里面了。”

      我最喜欢的一句台词是在他将“新娘”从观众席领到台上的时候说的:

      “待会儿我上你的时候一定会像狮鹫一样壮丽。”

      有一天晚上吉姆与菲尔.凯一起参加慈善义演,我去给他们打气助阵。他们两个这天晚上为一家照料流浪人员的慈善基金会募捐,演出组织者是一位身材矮胖的澳大利亚人。她刚刚开始做这一行,这是她独立组织的第一场义演。现场啤酒管够,于是我们几个就把她灌醉了。菲尔正在尝试新段子,于是拎着一把吉他走到台上把所有的段子都唱了出来。至今为止他依然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上台之前不打草稿全靠现场发挥的喜剧演员。

      “吉姆唱不唱?”澳大利亚女士醉醺醺地问道。“我觉得观众真挺喜欢听他唱唱歌。”

      我半开玩笑地回了一句:“我觉得观众更想听你唱歌。”

      酒劲未退的她非常认真地考虑了我的意见,而我则意识到万一她当真上台必然导致全场秩序大乱,于是就更加起劲地撺掇她赶紧上台,并且告诉她观众们都在翘首以待。吉姆完成表演走下台来,菲尔接着表演下一个节目,我们几个就去后台抽烟去了。这时我们听见那名女士冲上台开始即兴演唱。我们透过幕布看到他们两个都坐在舞台边缘,随着她的歌声缓慢摇晃身体,她的唱词内容大约是讲述自己的孤独童年。过了一会儿她的老板满脸愕然地找到了我们。

      “其实效果还不错是吧?”看着他那混合了愤怒与茫然的表情,我们率先发问道。

      “这个吧,”他终于开口说道,“幸运观众抽奖环节不该放在演出结束,而是应该安排在中场休息的时候。”

      我们一致同意这正是当天演出的最大疏漏。

      通宝推:桥上,
    • 家园 十一:

      在国内做了一年的全时喜剧演员之后,我去迪拜演出了一回。这是我唯一一次出国演出,因为我讨厌坐飞机,更讨厌出国定居的英国人。出国定居的英国人分两种,要么是在国内混不下去的撸瑟,要么就是想去第三世界国家开荤的恋童癖。阿联酋的英国人群体活像是克隆杰里米.克拉克森实验的失败品集中营,这帮人全都习惯了女仆伺候的上等人生活,因此永远也不会返回英国,至多只会搬到另一处丑恶不堪的新时代殖民地,至于他们的简历看上去活像是约瑟夫.康拉德的小说情节。倘若他们当真回国,见到朋友之后的第一句话肯定是“你怎么还没走啊……”三杯酒下肚之后又会补充一句,“……满街黑鬼你也不嫌恶心。”他们还会喋喋不休地夸耀阿联酋的天气多么明媚,食品多么美味,却从来不说阿联酋是个第三世界警察国家。我这么说肯定要被有些人骂做白左,但是我确实相信永远都不该定居在一个搞基要坐牢的国家,哪怕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和我一起参加演出的同行水平都不低,但是我落地之后花了一个礼拜才缓过劲来。我讨厌坐飞机,部分原因在于我直到二十来岁之前都没坐过飞机。我依然记得第一次坐飞机时的情形,飞机在跑道上越冲越快,我心里却在想:“不好了,要是冲得再快点我们可就真要离地了!”每次起飞之前我都要吃一把安眠药。有一次我实在吓得不行,在起飞时牢牢抱住了邻座的一位壮汉,然后就保持这个姿势昏睡了过去。兴许我想把他劫持为人质,兴许我是个深柜基佬,谁知道呢?飞机上的防撞姿势(头放在两膝之间)是为了保护你的牙齿不被撞掉,认尸的时候方便一些。我认为假如掌握好时机,你可以在内机坠地的一刹那将满嘴牙齿都喷出去,给验尸员出个难题。

      我最恨别人说,“飞机失事死得可痛快了,一眨眼人就没了。”他们居然觉得这种话能用来安慰人。有人说死无好死,但有些死法——例如在嗑药磕嗨了之后死于性高潮引发的心脏骤停——确实比其他死法更舒服一些——例如被几千加仑航空燃油烧成焦炭。假如飞机真要掉下来,我肯定要争取赶紧用性高潮引发心脏病。有一次我坐飞机遇到气流紊乱,当时我就恨不能脱下裤子把送饮料的推车操弄一番。美国政府之所以迟迟不肯公布911事件的黑匣子信息,大概也是因为黑匣子录下了机舱乘客在最后时刻集体淫乱的淫声浪语。

      我在迪拜呆了一个礼拜,演出了好几场。有些场所就像国内一样环境良好,也有些场所不仅环境恶劣,还恶劣得很有中东特色。我在侨民村演了一场。住在侨民村里的人都是一帮出国之后还想整天跟英国人厮混在一起的弱智,给他们表演要多憋屈有多憋屈。就好比去某家公司进行内部演出,大老板也在台下坐着,只要他不笑,其他员工就谁都不敢笑——这里的场面一模一样,每个人都在偷偷打量别人笑了没有。万幸的是台下还坐着一个二十来人的苏格兰旅游团,他们根本不管这一套,一个个都笑得前仰后合,与此同时占据了大部分座位的侨民们则一声不吭。这一幕很别扭,也很解恨。这是我入行以来第一次意识到有些观众永远都会恨我,而且我的成功根本不需要他们的认可。

      巡演团的每个人玩得都很开心。跟团的主办人员之一是一位四十来岁的妇女,一直想方设法想与同行的一位年轻演员上床,把那家伙吓得不轻。她为人很善良,就是整天端着一副长期便秘的表情。有一天晚上宾馆房间里就剩下了我们三个人,那位年轻演员拉着我没完没了地讨论电影,生怕我独自离开,让他跟那个老女人单独呆在一起。当我终于起身走到屋外关上门的时候只听得他在我身后歇斯底里地喊道:“等等弗兰基!你还记得艾瑞克.斯托罗兹演过一个脸特别大的男孩吗?!”

      不过话说回来,我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一直是阴天多晴天少,因此迪拜整天艳阳普照的天气很合我的胃口。有时候我也在想,苏格兰的国民性以及我自己的脾气在多大程度上要归咎于阴沉冰冷的天气。我个人一向不在苏格兰的冬天办大事,因为所有人都憋着一肚子怨气。最近有民调显示十名苏格兰人当中就有一个人长期服用抗抑郁药物,也不知道剩下九个人整天瞎乐什么。还有报道称苏格兰人的抑郁症在冬天格外严重,在我看来原因在于苏格兰的冬天要持续十二个月。事实上任何民调都无法如实反映苏格兰的国民性,因为任何民调都不会采访躺在大街上挺尸的醉汉。我小时候玩过一款Spectrum电脑上的文字冒险游戏,名叫《霍比特人》:

      “快去拿宝剑!”

      “我没看见什么宝剑!”

      “快去拿宝剑!”

      “什么剑?”

      “赶快把剑拾起来!”

      “你刚刚拿起宝剑,兽人首领就把你宰了。”

      玩这个游戏的最终结局肯定是卡在妖精地牢里进退不得。谁也不知道怎样逃出地牢,因为只要进到地牢里一切提示就都会消失。在地牢里呆上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例如一整天)精灵王埃尔隆德就会莫名其妙地钻出来,不顾你与精灵是盟友的设定,瞪着两个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剑捅死你。苏格兰的冬天就是妖精的地牢。原本的熟人在连续六个月的冰雨之后也会变成面目全非的怪物。你只要看见某人的眼睛变得水汪汪的,就知道他忍不了多久就会一剑削掉你的头盖骨。有一年我在苏格兰进行了圣诞节专场演出,观众情绪始终调动不起来,感觉就好像率领一群患上抑郁症的黑猩猩上战场一样。

      我听说最近安迪.罗迪克与安迪.穆雷打赌,看谁能泡在冰桶里坚持更长时间*。罗迪克显然犯了美国人一贯的毛病,就是丝毫不了解其他国家的国民性:他忘记了穆雷是苏格兰人,而每年十月到来年三月之间的苏格兰本身就是一个大号冰桶。挑战期间穆雷都出汗了。他要是挑战穆雷泡桑拿浴,那么肯定能把穆雷当场蒸死。

      *【http://www.dailyrecord.co.uk/news/uk-world-news/murray-and-roddick-in-ice-bath-challenge-997327】

      回国之后我的婚姻很快就解体了。婚后我一直没有喝酒,整整坚持了九个月,结果我妻子并不喜欢我清醒的样子。我带着全部行李回到了格拉斯哥,身后留下了一片狼藉,就好像被印第安纳.琼斯临幸过的古代神庙一样。汤米与简去旅游了,于是我就去给他们看家,顺便演出几场,整理一下思绪。他们两口子在玛琪蒙有一间公寓,环境很不错。我可以在米多思附近散步,闲来无事听一听他们的七十年代音乐收藏,经常在附近餐馆叫一份炸鱼薯条。他们只给我立了一条规矩:不能进他们两个的卧室。因为当时我还没戒烟,而汤米希望卧室里一点烟味都没有。有一天晚上我勾搭上了“站直了”俱乐部的一位女招待,把她领进门之后她告诉我她已经有男朋友了,所以不能主动跟我暧昧,但是我可以对她为所欲为。好巧不巧的是我记错了汤米与简的返程日期,于是他们两个进门之后就看见我正在他们的床上操弄他们的雇员,床头还放着一个满满当当的烟灰缸。

      在英格兰游荡了这么久之后能够回家确实感觉不错。我搬回苏格兰的时候正是地方自治运动的开端,尽管将近一半的选民并没有参与地方自治投票。新闻宣传大肆炒作选民的冷无缺心态,自以为牛逼哄哄的政客们整天抱怨,“选民都有病吗?为什么不出来投票?”可是他们从来不问,“我们有什么毛病?为什么没人给我们投票?”在我看来,假如苏民党真想调动苏格兰人的积极性,就应当着重强调苏格兰独立的庆典因素:“独立——疯狂一整夜!不对,是疯狂一个月。” 格拉斯哥的街头将会流淌鲜血与威士忌的河流,爱丁堡将会购买一百万英磅的烟火平放在地上冲着英格兰边境发射;阿伯丁会在BBC的采访镜头面前跳起民族舞——这当然是给外人看的,阿伯丁的市电视台将会播放更能反映当地文化的节目,也就是色情片版本的《荒野大镖客》;唯有丹迪的日常生活不会受到影响,谋杀、发狂、乱放烟火……恐怕要过相当长一段时间他们才会逐渐意识到苏格兰已经独立了。

      我的朋友斯科特不久前也离婚了,他决定我们应当一起去度个假,把自己灌个烂醉,泄泄火气。斯科特是个妙人。他是青年剧场的导演,看上去像个基佬,其实孩子都能打酱油了。话剧圈子里净是他这种伪基佬,就好像热带雨林里的大蜘蛛伪装成花朵引诱昆虫上钩一样。斯科特与蜘蛛还有一点相似之处,那就是他们全都轻易不开张,一年到头逮不到两三只猎物。斯科特是一个一本正经的人,整天眉头紧锁,整天琢磨如何戒烟,整天有些轻度抑郁症的表现——就像一部苦乐交加且从未公映过的情景喜剧。另外我还要补充一点:他长了一张布满褶子的棕色大脸。有一次我问他家闺女她爸爸长得像什么,小丫头不假思索地说道:“牛皮纸袋子!”他还有一大特色,就是喜欢给自己的老二起外号,一天一个不重样。我最喜欢的一个是“呕吐的送奶工”。不知何故,身为青年剧场导演的斯科特在罗马尼亚很出名。我一直觉得“身为青年剧场导演在罗马尼亚很出名”其实是恋童癖的代名词,但是斯科特当真是个很有才的人。等到这次假期临近尾声的时候,他要在罗马尼亚举办好几场讲座,与此同时我则可以一杯接一杯地灌下无色无味的当地土产烈酒,直到我忘记了失败的婚姻并且把肺叶吐出来为止。

      坐上飞机之后我就开始叫酒喝,为接下来的酩酊大醉热身。与此同时斯科特宿醉未醒,因此同样口渴。他叫了双份伏特加,一口灌下肚之后他的腿就不由自主地踢了出去,横挡住了走廊。踢腿的动作伴随着一声夹杂着极度愉悦的惨叫。下飞机的时候我们都已经颇有醉意了。我们的导游名叫克劳迪奥,板着一副纹丝不动的面孔。在传送带跟前等着拿行李的时候我一直想跟他套套近乎,可是实在想不到该说什么。最后我终于开口说道:

      “你觉得有史以来最烂的烂片是哪一部?”我试着直视他的眼睛。

      “《泰坦之战》!”他的眼神突然精光四射,就好像前半辈子一直盼着有人这样问他一样。

      当时的布加勒斯特满街都是流浪狗——今天恐怕还是一样,反正那个大粪坑我是不会再去第二次了。当地的流浪狗非常怕人,因为虐杀流浪狗是当地人最喜欢的休闲活动。布加勒斯特周边有个城镇的镇长在竞选时承诺要解决流浪狗问题,当选之后他将全镇的流浪狗都抓起来送进动物园,充当喂狮子的活食。斯科特一直警告我罗马尼亚非常贫穷,希望我做好思想准备。一开始我对他的忠告一笑了之,以为自己见过穷日子什么样,结果当地的惨状差点吓得我精神崩溃。我看到年龄能给我当妈的老太太蹲在路边泥水坑旁洗脸,我看到五岁大的小男孩蹬着高跟鞋上街当童妓,晃晃荡荡地冲着我们的出租车走过来。有一天我们在街头看见一个老汉手拿小锤跪在人行道上一下一下地敲击地砖,因为碎砖片能卖钱。我们终于坚持不住破口狂笑起来——我们笑了又笑,直到忍不住想吐为止,眼前的可怖场景与我们心里的可怖念头都已经无法触动我们了。

      斯科特一直告诉我他的罗马尼亚语非常流利——至少他本人完全相信这一点。他会扯着嗓子喊出每一个单词,手臂像风车一样挥舞。奇怪的是,与他交谈的当地人都有些不以为然,甚至有些发懵。有一天晚上我们跟几位当地艺术家喝酒,斯科特起身去上厕所,对方有一个人跟另一个人说了句话,逗得听话人前仰后合。我问导游她他们说了什么,导游告诉我:

      “他说斯科特先生的罗马尼亚语听上去就像是好多年没来过罗马尼亚的匈牙利智障。”

      斯科特在房间里不出门的时候特别喜欢赤身裸体。他身材很高大,体型好像海龟一样。早上我总会赖在床上缓解宿醉,心里暗自希望他能在我起床之前至少穿条裤衩。他很没耐心,经常在我的卧室门前走来走去,等不及要带我去参观某个破败的造船城镇。当地人的饮食一点蔬菜水果都没有,于是这天早上我在懵懵懂懂的时候就开始放屁,屁声隆隆作响,好像地狱里的妖魔鬼怪们正在热烈鼓掌。透过门上的毛玻璃我能看到斯科特的肉色身形在另一边不耐烦地来回晃动。最后他实在等不及了,干脆赤身裸体地撞开了我的屋门,然后屋里的瘴气就扑了他一脸。勉强从床上坐起来之后,我看到他趴在客厅地板上正在呕吐,发出一阵阵只有在屠宰场才能听到的惨叫声。

      这次旅行结束的时候,我们参加了一场罗马尼亚传统婚礼。在婚宴上我向全体宾客下了斗酒的战书。显然当地人一辈子喝的都是闷倒驴级别的私酿酒,因此想放倒他们并不容易。不过他们喝酒的态度从来不像我这样一根筋,因此还是纷纷败下阵来。最后的决斗发生在我与一名脾气恶劣并且酗酒成性的当地艺术家之间。我记得他最后说了一句:“咱们算平手吧。”然后就出溜到了桌子底下。这是迄今为止我最后一次喝酒,这场告别酒精的仪式算得上盛大而华丽,就算日后滴酒不沾我也不会感到后悔。而且我突然清醒意识到,如果继续喝下去,酒精不仅会毁掉我的人生,还会要了我的命。

      戒酒之后我决定学习跆拳道。我热爱这门武术,但是我的水平只能用稀烂二字来形容。格拉斯哥有一家很优秀的跆拳道道场,场主当真是从韩国来的大师。我每周都要去两到三次,甚至还在训练营里呆了一周时间。跆拳道的要旨在于在于不屈不挠,决不放弃。可是我发现我这人一屈就挠,于是就放弃了。等到下一次全国巡演结束后我肯定要专门拿出时间来学习武术。就算你能将荤段子讲得天花乱坠,也肯定不如一拳捣穿实心砖墙的功夫大师更牛逼。

      除了跆拳道之外,我将一大部分社交时间都花在了“站直了”俱乐部。酒吧员工里有一位罗博,为人很不错,就是整天想着嗑药打炮,不得不苦苦压抑自己。他简直就像动画片里的角色,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因为整天天人交战而绷得紧紧的。在我看来是个很安静很诚恳的人,但是偶尔也会听说他不小心失态并且胡乱发疯的故事。有天晚上演出结束后我去他家玩,第二天我们同乘一辆出租车回到了俱乐部。司机的气场特别诡异,一直在后视镜里不动声色地打量我们,收钱的时候也一句话都不说。

      “这人有病啊,”我笑着说。

      罗博告诉我他一周以前嗑药磕高了之后曾经给这家出租车公司打过电话。公司派了车过来——很可能就是这位司机开车——发现罗博正光着膀子在门前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手舞足蹈,冲着出租车高喊道:“你有药吗?”看来出租车司机很不喜欢这这种做法。

      我参加了“站直了”俱乐部的苏格兰高地巡演。算上我一共有五名演员参演,他们的名字全都带着浓郁的苏格兰风情,简直就像是迪士尼音乐剧里为了塑造苏格兰人形象而编出来的名字一样。汤米开着自家的奔驰车带着我们到处赶场,简是我们的主持人,她的脾气特别大。演出本身很有趣,不太有趣的是赶路。汤米总是一脚油门踩到底,将车速提升到一百英里,吓得我们脑子都要烧化了。搞到最后我甚至考虑要给简下药。我有一包强力泻药,打算掺进她的饮料里。另一位演员打消了我的念头,他认为就算腹泻不止简也会包着成人尿布继续演出。于是我们只得继续忍耐了整整一周,竭力无视这两口子的疯狂举止。

      “站直了”经常为喜剧新手举办培训课,有时我也会客串一把老师。学生们多少都有些精神病症状,而且症状表现五花八门。有一个大块头一上台就说:

      “我操了个黑逼……丫的就会嘿嘿嘿!……我上了个黑妞……掉了一地黑毛!”

      我告诉他“黑逼”这个词在周六晚上恐怕反响不会太好。另一个学生气愤地举手问道:“政治正确也太猖獗了吧?”

      后来我提供给他一个段子,“我操了个蓝皮妞,因为我有恋尸癖!”他认为我的品味实在太低俗了。

      我的班上有个小个子,他并不是唐氏综合症的患者,但的确会给人留下患有唐氏症的第一印象。他的神智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总让人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他有两套惯用段子。一套是本色出演,另一套则扮演一位女性诗人。两套段子都很垃圾。每次登台之前他都会苦苦纠结应当表演哪一段。假如他决定男扮女装,登台之后肯定会让全场观众倒吸一口凉气,就好像看到了维多利亚时代马戏团里的畸形儿一样——有一位观众告诉我他一开始还以为演员装扮成了ET。有一次我在爱丁堡主持演出,他问我究竟应该本色出演还是男扮女装。我尽可能委婉地告诉他本色出演效果更好,他当场就哭了出来。“可是我都把道具服穿过来了呀!”说着话他把外套一掀,露出了一对假胸部。他这次是从格拉斯哥坐火车赶过来的,一路上胸前始终顶着两团颤悠悠的乳胶,活像是中土世界怪物展览会的参展人员。

      还有个学生给自己起了个艺名叫“点泥指”。他扮演一个奇幻小说里的角色,只要用魔指一碰就能将任何东西都变成泥巴。他上台的时候身上披着床单缝成的长袍,手上用透明胶带固定着一根卫生纸纸轴充当魔指。他会先扯几句闲话,说明自己的能力,然后就用魔指到处乱戳。可惜的是,他始终没能掌握当真把什么东西都变成泥巴的本事。因此观众们很快就会失去耐心,有几次还差点冲上台去将他活活打死。

      到头来培训课简直要把我熬死了。这帮欠操的神经病一分一秒都不让我省心,而且我还跟真正的神经病打过交道。在最后一节课上,我与另一位同行苏珊.莫里森(Susan Morrison)*一起上课。课上到一半,我突然从衣兜里掏出一颗安定药片来。显然我一直留着这颗药以备不时之需。于是我鬼鬼祟祟地吞下药片,跑到酒吧柜台后面就地躺下,一边逐渐丧失意识一边祈祷苏珊能代表我多多鼓励他们几句。

      *【http://www.suziemo.co.uk/standup.htm】

      喜剧与精神病之间存在着切实的联系,我认为部分原因在于终日赶场实在太过劳累。理查德.道金斯纵然整天摆着一副理性客观的尊容,可要是让他在英格兰北部连续巡演十天,只怕他也要手捧大便粪发涂墙。说道精神病,我要承认一个小秘密:我亲眼见过UFO。事实上我见过格拉斯哥的查令十字见过两个UFO晃晃悠悠地挂在天上。这个地方环境极差,要不是赶路路过谁也不会专门到这里来。可是外星人却不远万里来到这里,而不是去西区或者商人城之类更有文化底蕴的地方,可见外星人的品味实在值得商榷。当时我刚刚走出咖啡厅就看见天上有三个拼在一起的银色圆球,离地大概五百英尺。接下来又有一个造型一模一样的东西凑了过来,这两个东西在空中停了一会儿,然后就一起箭也似地飞走了。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顺着它们飞走的方向追过去想再多看几眼。好在这里是格拉斯哥,抬头看天脚下飞奔不停的人并不会吸引过路人的格外关注。

      我总觉得外星人肯定不是开着飞船的人型生物,因为这还是没有摆脱人类想象力的范畴。我认为与外星人的接触就该是完全无法预测的。第一次接触之后,人类世界肯定将会不再相同,兴许在一和十之间会多出一个从未存在过的整数,又兴许我们的语言当中会多出一个单词来形容租影碟时遇到并没有烂到好笑的烂片的感受。

      我相信军方藏着很多我们不知道的黑科技,例如无人机。我以为那就是我看到的东西。我跟别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们都认为我喝咖啡喝得太多,以至于产生了幻觉。讽刺的是,尽管我酗酒嗑药,但是在喝咖啡方面却并不比其他人更过分。如果喝几杯咖啡就能产生看到飞碟的幻觉,那我的人生肯定要比现在有趣得多。不过有可靠消息证实我们的政府已经接触过外星人了。他们的星球即将干涸,所以他们来到地球寻找水资源,但是现在他们除了可卡因什么都不想要。

      尽管现在的手机上全都装着高清摄像头,但是UFO的照片依然全都是朦朦胧胧的一团,就好像隔着墙头扔出来又糊在马路上的馅饼一样。人们都说邦尼桥是全英格兰最好的UFO观察地点,不过在邦尼桥十个手指头全都不缺的人就已经像外星人一样稀罕了。最近政府刚刚解密了所谓的英国X档案,英国X档案要比美国X档案烂的多。美国人的X档案里有外星人诱拐,奶牛器官遭到摘除,当事人被外星人爆菊。我们的X档案只有一张失焦的风筝照片,还有一个醉汉的目击证词:他不止一次看到闪烁的光球从盖特威克机场的方向冉冉升起。为什么遭到外星人诱拐的总是农村醉汉呢?假如你不惜跨越宇宙来寻找智慧生命,我觉得你应该不会这么说:“我们应该和这名人类谈一谈,他排泄之后用手指清洁了排泄孔,想必他是人类文明的大使。”

      我很确信接下来这一点与我看到UFO的经历毫无关系,但是当时我抽大麻抽得很凶。大麻是精神层面的调味料,只有搭配了大麻我才能勉强下咽各种恶劣的电视节目。看到最后你会意识到你根本不是在看电视,而是利用电视屏幕上的原材料重组再创作。你一面沐浴在陈腐平庸的闪烁紫外线照射下,一边在头脑里构思另一套你心目中的理想节目。大多数电视节目都是垃圾,不过我确实找到了少数几件难得的珍宝。我本人最欣赏的一位主持人名叫汤姆.威尔(Tom Weir)*,他是一位苏格兰远足家与登山家,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他主持了一档节目名叫《威尔之路》。这档节目的气质非常清奇脱俗。假如十九世纪就有人发明了电视,那么他们制作的节目一定就是这种风格。也有可能1982年的苏格兰与十九世纪依然无甚差别。此人的脑洞别出机杼,经常问一些谁都想不到的问题。有一回他来到苏格兰某村镇,当年阿拉伯的劳伦斯精神崩溃之后曾在这里休养过一段时间。 关于他的这段经历并未留下多少记载。不过汤姆还是找到了一个孩提时代曾为劳伦斯跑腿的老者。

      “你能向我们介绍一下T.E.劳伦斯吗?”

      “我跟你说汤姆,他可爱吃帝国牌薄荷糖啦!”

      *【https://en.wikipedia.org/wiki/Tom_Weir】

      另外还有一集节目特别精彩。他去某个海岛上采访当地小学的校长,这位女士留着爱因斯坦一样的爆炸头,戴着酒瓶底一样厚的眼镜。汤姆与她谈起了在海岛上教育儿童的困难,她则骄傲地宣称学校里有一台崭新的电脑。接下来这台老旧的Acorn电脑得到了一个相当长的特写镜头。汤姆又问孩子们能不能每天都使用电脑。

      “那可不行!”校长惊骇地答道。“可不能让麦肯兹先生每天都爬到山底下启动一次发电机,那可要累死他了。”

      此时我开始与保罗.玛什一起服用墨西哥迷幻蘑菇。曾几何时这些蘑菇都是合法药品,而且非常时髦——一旦吃下去,你就会感到整个世界都豁然开朗起来。有一次吃了蘑菇之后我正在出神,突然看见墙壁上浮现出了钢铁侠的剪影。我很清醒地意识到,只要再多吃几个蘑菇,钢铁侠就会从墙上走下来跟我说话,于是我就去睡觉了,因为我实在不喜欢钢铁侠漫画。还有一次我吃过蘑菇之后突然意识到了一条足以解释万事万物的至理名言,于是满屋子寻找纸笔想把这句话写下来。第二天一早我发现我的床头有一张A4纸,正中间用蝇头小字工整地写到:“语言毫无意义。”

      我开始每周周四晚上在“站直了”主持节目。我先在格拉斯哥演出了一段时间,接下来几年又在爱丁堡磨炼了一番。在同一个地点长期演出确实很有趣。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养成了一项本领:在前往喜剧俱乐部的路上通过观察路人的状态我就能大概估计到当天晚上要来多少观众以及演出气氛如何。

      不管干什么事情,一旦做过头就会出现各种问题。有一年格拉斯哥喜剧节开幕当天正好是星期四。我正在台上主持的时候,台下有个女人突然站起来尖叫道她正在服用抗抑郁药,而且美军正在轰炸巴格达——至今我都不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关系——然后好几个观众跟着她一起站起来,有两三个人将她拦腰横抱起来,然后他们就从消防出口跑掉了,她的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防火门上。这一幕对我很有启发。下一周演出的时候另一个女神经病冲我扔饮料杯,于是我示意一位身材魁梧的保安也把她横抱起来冲出去。他们两个一直都没回来,他们的外套一直留在了现场。兴许保安把那个女疯子给勒死之后又畏罪潜逃了——至少我是这么希望的。

      无论怎样的演出场合都有出幺蛾子的可能。有一位同行告诉我有一回他去某大学学生舞会现场演出,当天举行的是化装舞会,学生们全都玩的不亦乐乎,却把他晾在了一边。唯一一个老老实实坐在台下看表演的学生装扮成了小丑,帽子的尖角上挂着一个铃铛。主办方坚持要他把全套节目都演完。

      “整整四十分钟,那个欠操的铃铛就连一声都不响!”他这样告诉我。

      有一次我去剑桥大学的学生舞会上演出,时间是凌晨两点。平时到了这个时候我已经沉浸在充满性暗示的噩梦里了,因此觉得全身都不得劲。更糟糕的是我不小心喝了一罐功能饮料,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但是厂家真应该在罐子上印上一句:“三十六小时金枪不倒”。台下有好些学生喝倒彩,我当场放话要下台掐死他们。我的反应引起了一片喝彩,学生们大概以为我是在丑化苏格兰人的形象,却不知道我当时真的因为睡眠不足而起了杀心,只是勉强忍耐着而已。我退场之后的下一位登台演员是个催眠师。我真希望他能像彩衣魔笛手那样把满屋子学生都领到康河里淹死。

      第二天晚上我在一座苏格兰城堡里表演,观众是一群杂货店行会的会员(“千万别讲伊斯兰教的笑话,弗兰基。”)这次的演出要有趣得多。我前边的节目是风笛合奏,我后面的节目是驯鹰。工作人员告诉我上台以后不要拼命逗弄观众大笑鼓掌,因为“老鹰的睡觉时间已经过了。”

      我在爱丁堡演出了太久,因为当地俱乐部里有一位女招待非常美丽,简直是语言不能形容的美丽,就像是旅游宣传片里的泰姬陵那样美丽。我一贯喜欢倾心于我显然高攀不起的美女。随着我的年龄越来越大,相貌越来越丑,符合这一标准的女性也越来越多了。这倒不是色欲作祟,更像是审美爱好。有人爱看名山大川,有人爱看名胜古迹,我爱看美女。演出开始之前我总会假装打量观众席上的人数,其实是在偷偷看她百无聊赖地刷杯子。更加锦上添花的是,她讨厌单口喜剧,因此我从没和她认真说几句话。真要是跟她说过话,说不定她在我心中的形象就维持不住了。后来她辞职了,我也就不去了。周四晚上空闲下来之后我总要去波洛克公寓区周围骑车兜风,然后就找在一棵大树下面休憩片刻,顺便抽一支大麻。此时小鸟与松鼠都已经各回各家了,偌大的树荫就全归我一个人享受。一开始我还以为骑自行车是为了消耗平时用来支撑演出的肾上腺素,后来我才逐渐意识到我其实是想用一种美丽取代另一种美丽。我跟本书的编辑争执过一阵子,究竟要不要采用上面这段文风与全书基调不搭界的文字。我觉得英国人都是假正经,享受不了发自内心的美好故事。如果我这本书日后翻译成法语,这段文字兴许还能给我赢个文学奖呢。

      既然谈到了恋爱问题,我就从自身经验出发再多说两句:嗑药比谈恋爱爽多了。假如嗑药嗨过之后的低潮期就像失恋那样难受,根本就不会有人嗑药。嗨过一阵之后,你会觉得有人用碎玻璃反复戳穿你的心口,同时还在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历数你这辈子的所有失败,而且这样的感觉会整整持续四年。当然我这是在开玩笑。只要有机会就一定要不顾一切地去追求爱情,要像先天弱智那样无视一切艰难险阻。没有爱情的人生就是一片倒霉催的荒地。要不是因为有人发明了摇头*丸,我早就跳到公交车面前把自己撞死了。话说到这里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所以请各位自己脑补一下动物受伤后的惨叫声。

      通宝推:桥上,
    • 家园 十:

      我在精神病院工作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女朋友,在教师实习期结束的时候我们结了婚。为什么呢?因为我喝醉了。从谈恋爱到求婚再到此后为期一年的婚姻期间我一直醉醺醺的。我知道话说至此我至少应当装出一副羞愧难言的样子来,但是平心而论醉酒确实有助于人们步入婚姻。谈恋爱的关键在于无视对方的缺点,主动为对方营造出一副理想的形象。假如你早上剃胡子的时候对着镜子都看不清自己的脸,一上床就像死猪一样呼呼大睡,想要忽视对方的缺点自然更容易。不管怎么说我已经尽力了(其实并没有)。最近我得知有科学研究表明,对于男性来说幸福婚姻的秘密就是娶一个自己根本配不上的美女。这项研究源自一位长相特别寒碜的科学家。他此前的研究成果包括《论科学家与超级名模的结合有助于社会进步》以及《为什么说尺寸越小床上功夫越好》。

      我们结婚以后生活在布罗利。按照行政区划这里属于肯特郡,但其实更像是伦敦远郊。如果有朝一日你不得不搬过来长期居住,我劝你趁早自杀,免得活受罪。如今我早就搬了出来,但是每次坐火车经过这里都会忍不住想要自残。这里的居民老的老小的小,十八岁以上三十岁以下的人全都跑光了,只有那些整天只知道嗑药的啃老族才会赖在这里不动弹。这一地区充满了不可言说的恐怖,哪怕只是回忆一下都要承担精神失常的风险,所以我就不再多说了。

      我们养过一条西班牙短腿猎犬。有一回我闲得无聊将狗身上的毛全都剃掉,然后用狗毛在家门口摆成狗的造型,还在脖子的部位放上了项圈。我妻子一回家我就告诉她狗被汽车压扁了,她当场就哭了出来。至今我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和我离婚。我听说全世界最老的狗是一条二十一岁的德国腊肠,这条狗又聋又瞎,而且还不能动。这不能算是狗,至多只能算是会拉屎的门缝挡风垫子。

      保罗.玛什当时也住在布罗利,我们两个经常厮混在一起。他经常租一盘他觉得不错的录像带拉着我一起看,在我看来其中的内容简直就是针对人类创造力衰退的尖刻讽刺。录像带开播十分钟他就会失去兴趣,转而抄起吉他五音不全地弹奏起来,留下我一脸骇然地给他当听众。一切正常人眼中的烂片警示标签都会鼓励保罗奋勇向前。英国国产电影?好得很。基思.艾伦的兄弟是导演?真不错。能看到老年迈克尔.凯恩的光腚?就选它了!我总觉得保罗是外星人打入地球的特务,正在努力模仿地球人的正常举止,恐怕哪一天我不小心说错一句话就会让他以为自己已经暴露,然后他就会立刻召唤来十万飞碟将地球烧成灰烬。

      我实在受不了正式当老师的约束,于是干脆成为了一名全职喜剧演员。我签了一份合同,正式加入了所谓的“喜剧网络”,换句话说就是要做一大堆大学表演。演出场地极为多样,从容纳五百人的剧场到专门招待外国留学生的酒吧角落——后者远比前者更常见。

      我第一次巡游演出是跟着保罗.史奈登(Paul Sneddon)*一起去的。这一次我当主持人,他的节目是弗拉基米尔.麦克塔维士吐槽大全。另一位演员是肖恩.科伦(Seán Cullen),他的舞台角色是一位常年在剧院工作的老太太西比尔夫人,整天喋喋不休地念叨自己当年在娱乐圈里的各种见闻——他的台词几乎全都是临场胡诌的。无论观众多么不配合,他都会依靠即兴发挥完成整场表演,该有的笑点一个不少。他的才能实在令我望尘莫及。有一回他的观众是一帮理科大学生外加几个夜店保安,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死了三天没埋的神气。他们见识了西比尔夫人生平当中一段特别猎奇的经历。当时她住在印第安土著部落当中,并且扮演了类似莫罗博士的角色,为自己的土著邻居们培育了一批长着人手的马匹。在故事的结尾,印第安人对她群起而攻之,她不得不爬上山顶避难,却发现人手马跟在后面爬了上来。酋长在山顶堵住了她,但是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让自己的坐骑人立起来,用长在前腿上的两只手反复扇她耳光。

      *【http://comedycv.co.uk/paulsneddon/index.htm】

      *【https://en.wikipedia.org/wiki/Se%C3%A1n_Cullen】

      有一次我去纽卡斯尔表演,演出方把所有演员都安排在了同一所公寓里落脚。有一天,一位演员抱怨说昨晚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去某地表演,发现现场没有舞台,只有一个干草垛。他不得不爬到草垛顶上,然后又发现没有麦克风,只能扯着嗓子喊,而且下面的观众全都在自顾自地说话。我很不以为然地指出我们全都在现实生活中见识过更糟糕的表演场地。接下来大家纷纷倒起了苦水。有个家伙曾经不得不站在汽车展览厅的一辆车顶上演出,过往的人们都以为他犯了精神分裂症。另一个家伙被演出方塞进面包车里运到了一片停车场上,然后掀开后门,让他脸朝外半蹲着表演,观众是一帮在停车场上遛弯的老头老太太。

      说到演出场地,我也有一堆恐怖故事可讲。格拉斯哥有一个梅菲斯特艺术节,艺术节上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假如一家酒馆承办了音乐门类以外的其他表演,就能免费获得深夜经营执照。我认为有关部门的想法是这样的:酒鬼兴许会干坐着看完一整部《推销员之死》,人们或许能够一边大嚼花生米一边受到文化熏陶。但是在实际操作当中,酒馆老板们只会找来一帮像我这样的二把刀喜剧演员来充数。为了让他们拿到执照,你必须登台五分钟。从好的一面来说,登台一次就能挣到五十英镑,而且一晚上还能赶好几场。有一次我在城南的一家酒馆演出。这里原本是教堂,后来改建了。当时是周六晚上,观众有三百多人。DJ喊了一声“有请喜剧演员”就将话筒交给了我。话筒屁股上的电线总共只有二尺长,连在混音台上面。我凑在台子边上弯着腰讲了几个笑话,观众哄堂大笑,可是他们的笑声与我抖包袱的节奏总是不合拍。我下台之后有一位酒客告诉我,台下有个观众用激光笔在我脑门上指出了一个红点,就好像我随时会被狙击手爆头一样。

      我个人见识过的最糟糕的一场演出是在埃尔文的港口艺术中心。白天当地搞了一个音乐节,晚上所有艺术节游客全都能免票入场。组织者看了看屋里的人数,满意地向我点了点头,好像在说:“我最希望看到喜剧演出开始之前满屋子观众都像高难度僵尸游戏关卡里的僵尸一样到处乱转。”然后就轮到我上场了。我试图压倒一名起哄者,他却干脆跑到台上尖叫起来——我觉得他是情感崩溃了。他的嘴角堆满了白沫,我站在一边瞪着他,突然觉得十分没劲。于是我一言不发地指着台下的空座位,示意他赶紧下去,就好像他是一头受训的动物一样——说句实话,这家伙接受过的教育与培训肯定赶不上一条优秀的缉毒犬。我勉强让观众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你们这帮傻逼趁早快去唱卡拉OK吧,”然后就在一片嘘声中将麦克风往地上一扔,头也不回地下台了。

      演出结束后我原本打算立刻就溜之大吉,结果走到外面才想起来更衣室里还放着我买的一箱酒,只得硬着头皮又走了回来。观众们一看见我就好像僵尸看见活人一样扑了上来,指着我的鼻子不住嘴地痛骂,而我只想赶紧回到旅馆房间里把自己灌醉。我的住宿地点就是隔壁的旅社,而且很多观众也都住在这里。第二天早上我醒来之后发现房间里所有的家具都堆在了门口,死死地堵住了屋门。昨晚回房间之后的事情我已经想不起来了,不过一定很热闹,因为观众们显然想要冲进来对我动用私刑。

      我建议每个人都应当尝试一下在舞台上当众出丑的感觉。人们全都在追求快感,偶尔换换口味追求一下难堪也挺不错。在众目睽睽之下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感觉可以说是最顶级的难堪体验。我听说有个人参加了一场面向司法不公受害者的义演,结果差点囧死在台上。演出结束后有位老先生给了他一个拥抱。一开始他稍稍振奋了一点,然后才意识到这位老人是当年伯明翰六人组*的一员。就连这些蒙冤受屈坐了小半辈子黑牢的人们都觉得他实在可怜。

      *【http://www.independent.co.uk/news/uk/home-news/birmingham-six-40th-anniversary-of-pub-bombings-that-led-to-one-of-the-worst-miscarriages-of-british-9874920.html】

      我曾经在一家连锁喜剧俱乐部“贾格罗”(Jongleurs)表演过一段时间。由于不太放心我的水平,他们只会把我安排在观众比较客气的地点,而且总让我第一个登台。如今我再也不想为他们工作了。他们的演出场地缺乏必要设施——例如舞台与观众席之间没有护城河与铁丝网的阻隔——而且坚决要求每名单口喜剧演员都要在台上至少表演二十分钟。我很害怕假如我表现太突出,他们兴许会把我安排到观众口味更挑剔的场所或者干脆让我压轴,因此我从来不肯超时。有时候如果我觉得演出效果已经不错了,还会干脆把笑话搁置起来与台下观众聊闲天,直到耗尽二十分钟为止。

      曼城有一家特别不好整的喜剧俱乐部名叫“蛤蟆桶”(Frog and Bucket)*,位于好几条穷街陋巷的团团包围之内,一般人只有打算雇黑社会流氓干湿活的时候才会到这里来转转。有一次我在赶场途中被两个瘾君子抢劫了,他们一把抓住我,接着就把刀掏了出来。我奋力挣脱并且冲进了俱乐部大门里面。应该说俱乐部的安保工作还是很过硬的,保安刚看见我冲进来就怒吼一声,抽出一根多节警棍冲到门外,恨不能立刻抓住那两个家伙并且把他们揍得屎尿齐流。即便依然惊魂未定,这一幕还是看得我忍不住笑意。

      *【http://www.frogandbucket.com/manchester/,译者本人曾有幸在这里表演过六七个月。】

      “格林喜剧大观”(Gig on the Green)是曾经在格拉斯哥格林区举办的夏季喜剧活动。这里充斥着喜爱小众冷门音乐的大学生以及专门对大学生下手的抢劫犯。有一年我去演出,走进演出帐篷之后发现里面已经挤得水泄不通了,所有人都在等待当天主持菲尔.凯(Phil Kay)*。菲尔在苏格兰深受爱戴,因为他在台上历来花样百出不讲套路。这一回菲尔来晚了,主办方打算让我先上台顶一会儿,不愿当炮灰的我费尽口舌才说服他们再等等。最后菲尔终于露面了,他刚一上台全场观众就爆发出一阵足以与足球流氓相媲美的怒吼声,随着吼声逐渐低沉下去,有一个观众突然高叫道:“把屌掏出来给我们看看!”菲尔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你要给我撸我就给你看!”然后就落落大方地拉开了裤子拉链。全场观众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位起哄的兄弟也不含糊,二话不说就往台上冲。由于舞台与观众之间站着一圈保安,他还特意后退了几步,然后撒开双腿一阵助跑,想将保安们撞开。他刚刚纵身飞跃到舞台边上,两个保安就一左一右把他扑倒在地摔了个嘴啃泥。在一片哗然声中我听到菲尔大声说道:“……下面让我们欢迎弗兰基.博伊勒!”我跟菲尔握了握手,走到台上,努力将目光从他的裤裆转移开。

      *【https://en.wikipedia.org/wiki/Phil_Kay】

      表演单口喜剧的一个副作用就是不得不在很多一般人从来不会落脚的地方耗费很多时间,例如堆满啤酒桶的走廊或者消防通道都是正式登台前临阵磨枪的场地。在赶场的路上你也会经过很多奇葩地点。比方说全国大概只有我知道兰开斯特火车站里有一家全英国最烂的咖啡馆。除了老虎机与三合板桌椅之类的常见垃圾以外,这家咖啡馆还专门空出一面墙来陈列兰开斯特的名人照片。比方说足球绅士加里.莱因克尔就是兰开斯特人,自然之友大卫.爱登堡也是兰开斯特人,台球名将威利.索恩还是兰开斯特人。尽管这三位人物全都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兰开斯特,但是显然兰开斯特市民都决定不去在意这些细节。名人榜上的最后一张面孔是著名的畸形大象人约瑟夫.麦里克。如果马戏团里的巨型怪胎也能令一座城镇感到骄傲,那么这座城镇的整体风貌也就可想而知了——而且就连大象人后来也搬到了伦敦安家,远远躲开了生他养他的地方。可见他只是造型猎奇,脑子却并不糊涂。更有甚者,照片里根本不是大象人本尊,而是约翰.赫特在《象人》一片中的造型。英国航天中心就位于兰开斯特,想必是要为科学家们提供一点早日摆脱地球的额外刺激。

      抽大麻与表演喜剧有一点共同之处,都能让你探查到人心深处的许多幽深角落。抽大麻的地点往往是曲折街巷的最深处或者四下无人的荒地。在这些地方呆久了就算不抽大麻也会胡思乱想。有一次我在格拉斯哥某拆迁区的公园里抽嗨了,突然想到本地的流浪猫们大概用猫语给我起了名字。还有一次格拉斯哥出了一个在逃杀人犯,于是每次我跑到僻静角落抽大麻抽嗨了以后都会陡然打个冷战,心想:“我要是在逃杀人犯肯定会躲在这里。”

      身为喜剧演员走遍英国各地,我的最大感受就是英国的公地侵占现象太严重了。公园理应是休闲放松的地方,可是在市政当局看来,公园里不开和路雪专卖店就是浪费。曾经有苏格兰政客抱怨说每年有这么多游客来罗蒙湖观光,可是湖畔一家商店也没有。于是他们就在湖边上修了一家购物中心,结果连个鬼都不去。这些人整天琢磨怎样利用远门免费的东西来赚钱,简直恨得我要死。火车站里的公厕居然要投进三十便士才肯开门,还不如直接把我送进屠宰场更痛快。瑞安航空最近宣布他们的廉价客机上也要使用付费厕所。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要把投币槽安装在座椅扶手上了,乘客要是不肯持续投币,飞机就要从天上掉下来。

      早年巡回演出还让我学到了一条经验:有一小撮喜剧演员是死不悔改的骗人精。圈里人都知道他们是谁,也都盼着有机会和他们同车出行,因为他们的脑洞只能用狂放不羁来形容。有一个家伙告诉我他是空手道黑带,但是后来练剑的时候不小心切掉了自己的大脚趾,只得退出武术界。他说这话的时候脚上还穿着人字拖。他还告诉我他有个朋友是特技演员,曾经从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的屋顶上掉下来,落在了一个水桶里。

      “你是说浴缸里吧?”我问道。

      “没错,就是水桶里。”

      “那不就成了《猫和老鼠》动画片了吗?”

      “一点不错。”

      还有一次,另一个家伙和我一起去格拉斯哥的贾格罗俱乐部演出,我们正在更衣室里准备的时候他跑到外面接听手机。当天晚上正好赶上滚石乐队来巡演,所以他回来之后理所当然地告诉我米克.贾格尔想请他去暖场。如此面不改色的谎言足以与约克郡开膛手的伪装相提并论。

      还是这个家伙有一次给我打电话,问我能不能将本周末我预定好的演出机会让给他。他的妻子得了癌症正在住院,而演出场地离医院很近。我并没有问他为什么不去老老实实地给妻子陪床,非得在医院与俱乐部之间来回跑,为了一百二十英镑的演出费冲着一群学生爆粗口。反正他大概会说自己需要凑钱买抗癌药。 当然,我认识他妻子。她身体很好,而且几年前刚把这家伙从家里轰出去。不过我还是心甘情愿地将这次演出机会让给了他。从那以后每次我再见到他都会关切地询问他妻子病情如何,直到最后他终于不胜其扰地告诉我她妻子已经死了。就像我在中学里见到的撒谎学生一样,这些人也觉得现实生活太无聊,还是撒谎更有趣。他们的观点确实有几分道理。话说回来,喜剧演员圈子里很多人都是社交白痴。每次我和这些人一起呆在更衣室里,我都盼望汤姆.克鲁斯赶紧出现在门口,把他们全都接到拉斯维加斯去心算二十一点。

      通宝推:桥上,
    • 家园 九:

      二十二岁那年我大学毕业,在一家精神病院找到了第一份工作。这家精神病院位于布里顿附近,马上就要关门了,病人都要打发到社区收容所去。像我这样的临时工负责在精神病院里与病人聊天,带着他们去社区里熟悉环境。精神病院的大楼很破,病人也都没有独立的病房,而是在病床之间拉起帘子形成隔间。到处都是亚麻毡,不仅地面上铺满了亚麻毡,而且离地五尺的墙上也铺得毫无空隙。考虑到亚麻毡的最大好处就是粘上屎尿之后容易清洗,以前这里的环境一定很有趣。精神病院里有些员工已经干了二十年,他们的精神状态比起病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一个来自康沃尔郡的大块头,虎背熊腰活像摔跤运动员。每天早上七点半他都会准时出现在为病人放映电视的活动室里,反锁屋门,将十把椅子两两相对拼成一张床,然后一觉睡到吃午饭的时候。

      有好些病人其实根本就不该被关进来。他们都是在六十年代遭到收容的,理由包括抑郁症、智商低与酗酒。此外病人当中也有些个性鲜明的人物。我最喜欢一个衣装整齐的老头子,经常在腋下夹着一台黑胶唱片机来到活动室里,放上唱片,然后就四肢僵硬地跳起舞来。他舞姿生涩,上身不稳,一边跳一边仔细地打量着屋里的每一个人。其他人都假装他不存在,但是他的唱片上有划痕,因此会循环播放下去。这完全就是意志力的比拼,谁先绷不住就算谁输。还有一位老先生以为自己是超人。他整天穿着紧巴巴的三件套西装,说话的时候总忍不住眨眼打响指吹口哨。我对他的超人幻想非常好奇,有时候也会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一开始肯定不承认,后来才会逐渐告诉我他这是要保护自己的秘密身份。有一次吃午饭的时候他没去,我去病房找他,看见他正站在床上张开双臂往下跳。他看见我之后挤了挤眼说道:“这回你知道了吧?”

      我也在社区收容所工作过。看到这些曾经在条件如此恶劣的医院里苦熬了这么久的人们如今搬进了环境优美的郊区住所,我心里的感觉真的很舒爽。我的工作包括做饭、打扫卫生以及洗衣服。这些事情我自己在家从来不干,在这里做起来却觉得十分新鲜。我最喜欢晚上在收容所里过夜,陪着大家一起熬夜看电视,一起抽烟,听他们跟我分享各自的疯狂故事。有时候我也会带上他们出去玩,有一个名叫布莱恩的小个子是个紧张症患者。我特别喜欢带他去泡酒吧。他从来不说话,绝大多数时候都只会盯着桌子看。但是偶尔他也会抬起视线冲我微笑,就好像他想听我说话一样。于是我就想起什么说什么,从足球到政治再到我的熟人。如果他心情好,还会冲我微笑点头

      有一个周日,有个家伙想去教堂,我就带上布莱恩和他一起去了。此人是精神分裂症患者,还有些秽语症的倾向,经常捏尖了嗓子说出好些特别不成体统的话来。国教会的法事与天主教会的法事有一点共同之处,就是教士们全都披着基佬紫的长袍。我觉得仅仅从服装品味上来说,教会痛恨同性*恋实在是乌鸦落在猪身上。总之法事刚刚开始这位仁兄就忍不住了,扯着嗓子一遍又一遍地喊道:“牧师秃头,我有龟头!牧师秃头,我有龟头!”大约听他喊了一个小时之后,布莱恩扭过头来看着我,说出了自从我认识他以来的第一句话:

      “这孙子他妈是要疯啊,”他忧伤地说道。

      有一项很有趣的理论认为疯狂也是进化策略的一部分,因为疯狂与创造力是一体两面的存在,而创造力则是种族存续的关键。提出这项理论的人显然没有在精神病院干过护工。如果此人曾经不得不花费大半夜时间说服一位裹着尿布的老头不要把一整块合家欢分量的奶酪全部吃完,那么他的理论八成不会这么乐观。

      偶尔病人也会逃跑。所谓的逃跑其实就是慢慢走出大门口谁叫也不回来的意思。布莱恩就跑过一次。他走路总是有些哆嗦,他的速度比起僵尸也快不了多少。但是他的身体素质其实很不错,以前他曾经沿着高速公路一路走到沃特福德,被过路人发现的时候双脚的鞋底都已经磨掉了。万幸的是这一次他只是走到了花园最深处而已。最近有个心理学家主张要让患有痴呆症的老年人佩戴卫星导航装置,让他们重拾自由与尊严。我们家的做法并没有这么麻烦。我姥爷自从脖子上套上狗链子之后就再也没有走丢过。当然,他也并没得老年痴呆症。

      在这段工作期间我与一帮陌生人同住。我在酒馆里遇到一个贼眉鼠眼的房东,几杯酒下肚之后他就租给我一间房。我的室友是三位夜班电话促销员,全都被成功学洗了脑,把他们那个破烂公司当成了亲爹亲妈,一说话就像打了鸡血一样。餐桌上的景象简直就是《学徒》的翻版,我一边听他们自吹自擂今天销售业绩如何可观,一边了无滋味地咀嚼着食物。这三个人的道德水准加起来还赶不上一只猫,猫还知道拉了屎要用猫砂埋起来,他们却将各种坑蒙诈唬的行径当成了往脸上贴金的业绩。好处在于我经常能够一个人在屋里待着,因为他们的老板经常让他们义务加班,他们也经常为了完成业绩指标或者在考核期间刷好感度而通宵不回家。可以肯定,这几个家伙的工作如今都已经外包到印度去了。有一件事我总觉得很好笑:印度抢走了这么多电话服务业务,但是最需要印度人来做的一项电话服务却留在了英国:自杀干预热线才当真应该交给某个家住孟买的穷人来打理。我们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在人家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你因为丈母娘要到你家过圣诞节而焦虑吗?人家全家老小都被洪水冲走了。

      看护机构里经常能见到一些照顾病人一丝不苟、照顾自己却敷衍了事的人。我就是他们当中的一员。我的冰箱就像战区一样狼藉。我从没买过被窝,一直用睡袋将就着。不知道为什么,我还在卧室里摆放了好几个花园地精雕塑当装饰品。我的雇主很喜欢我,因为我经常自愿值夜班。其他同事则不太喜欢我,因为他们都已经成家了,而我只有一间一塌糊涂的廉租房而已。

      有一次三位电话促销室友当中的一位恰好与我同一天晚上休假。我在楼上卧室里能听到他在楼下客厅里玩音乐。假如我从客厅出门,那就肯定要与他寒暄到令我作呕为止。于是就像任何一名理智的成年人一样,我决定从卧室窗户钻出去,顺着排水管爬到地面上。结果我刚刚钻出窗户就有热心过路人打电话报警,我刚刚走上马路就被警察逮捕了。我解释了一番前因后果,于是警察反铐着我的双手将我押回了大门口,叫出我的室友与我对质。警察站在一边面无表情地听我在室友面前坦诚自己多么讨厌他,以至于宁肯从二楼窗户跳出来也不愿与他打照面,然后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现场的尴尬气氛简直浓厚得能用刀切开。

      从小我就特别害怕警察。我牢牢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妈带我出门,看到十来个警察包夹着一名少年从我们面前经过,那小子吓得全身紧绷,就像一块冲浪板一样被两名警察夹在中间。他的罪名是从路过的卡车上偷了一瓶汽水。话说回来,那辆卡车的目的地确实是警察局的食堂。不过与最近G20峰会的抗议者比起来这家伙还算没怎么吃苦头。YouTube上面警察袭击抗议者的视频简直就像《指环王》里面的删减场景一样。我总觉得只要镜头往上抬一点就会看到英格兰银行大楼顶上有一只熊熊燃烧的眼球。有目击者声称遭到警察殴打的抗议者有率先挑衅警察的举动,那还真是谢天谢地:要是她完全无辜,恐怕早就被警察一枪爆头了。从视频里可以看到,警察挥舞警棍的时候她一直在高呼:“我是女人!”警察一定以为她这是在提醒自己——“哦对了,你是不是想说你个子小、胳膊短、就算还手也打不过我?那我就不客气了。”事后警方再三宣称抗议现场的警察全都受过严格训练,那么没有受过严格训练的警察能干出什么事来呢?一记头槌把神父撞个脑震荡?

      从抗议现场拍摄的视频来看,起码警方并没有偏见,警棍总是一视同仁地挥过去,不管对面是男是女,是抗议者还是过路人。警方发布的每一份报告里“殴打”前面都跟着“显然”,就好像网上的视频都是倒放的,警察实际上是在用裹着粘扣的警棍将自己摔倒在地的抗议者拉起来。如此肆虐的警察暴力丑闻令我怒不可遏,因为互联网上塞满了警察打人的视频,以至于稍微像样一点的毛片都找不到了。

      精神病院彻底关门之后我也因为无聊而辞职了。社区护理的内容基本上就是带着老头们去打折店买东西。每天和这么多老头一起呆八小时,不用多久你走到哪里就都会闻到隔夜小便的腐臭气味。我在爱丁堡找到了一处教师培训空缺。就像绝大多数做教职的人一样,我也是因为别的事情全都做不了才做教职的。教育体系的讽刺之处就在这里:青少年时期正是人这一辈子最刻薄多疑最喜欢找茬的时期,一群在社会里混得最失败的人们却要负责教育他们。很多受训的教师之所以做这一行是因为他们的父母也做这一行。警察的情况也差不多。格兰特.莫里森说得好,英国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一个种姓制度国家。

      尤其令我痛恨的是,如今整个教育行业都沦为了政治的肉便器。头两天还有人说要在学校里弘扬英国价值观,要是沿着这条路走下去,过几天英国首相就要穿着元帅制服进行导弹阅兵了。学校应当拉近自身与年轻人的关系,测试一些真正用得着的技能——例如被人贩子塞进汽车里之后怎样呼救。有报告称在英国每五名青少年当中就有一人有自残行为。省心的说法当然是认为他们都欠揍,但是要是当真动手揍他们反而遂了他们的心意。戈登.布朗还说他既想根除儿童贫困又想根除儿童卖淫,要我说这就叫首鼠两端。每天都有青少年横死在街头,迫使我们不得不发问:他们的手机是被警察拿回家自己用了呢,还是被警察局收集起来统一拍卖了呢?

      还有消息称政府打算将申请协警的年龄限制降低到十六岁。我想这些十六岁协警的权限包括用手指比成手枪啪啪乱射以及看见坏人之后威胁要去找他们的家长。雇佣青少年担任协警的决策向所有现任协警发出了一条明确的信息:他们之所以还没有丢掉工作,是因为用来接替他们的猴子还没训练好。一旦猴子们学会了不能在警盔里拉屎,他们就全都要下岗。话说回来,我觉得如今警察行业内部的拼酒风气如此盛行,也只有青少年的新鲜肝脏能遭得住。

      我向来反感中学教育将循规蹈矩捧得高于一切的做法。规矩就是铃声,铃声一响你就要换教室,之前无论你学的是莎士比亚还是暗物质都必须放下,铃声响起你就必须跟着大部队转移阵地,因为学知识显然不如守规矩更重要。我有教授英语的资质,因此接触到了很多教师。他们全都是一帮离开体制就没活路的窝囊废,当年就是因为像他们这样没有主见的人太多,希特勒掌权才会这么容易。这些人肉傀儡远比我更加适应学校里的环境。我与学生们的关系向来不错,只是其他老师让我受不了。这些身穿粗呢外套、手拿塑料饭盒的家伙们或许确实有很多人生经验想要传授给你的孩子,但是他们张嘴说不了三句话你的孩子就会打瞌睡。

      在暗自意淫了这么多年以后,我终于在担任教师的阶段正式踏上了单口喜剧的舞台。当时我二十三岁,去的是爱丁堡W.J.克里斯蒂酒馆的“站直了”喜剧俱乐部*。这家酒馆的地下室是一家脱衣舞厅,舞厅一角用三合板围出了一块空间作为表演场地。俱乐部的经营者是汤米.谢巴德与简.麦凯夫妇。就算我用最乏味最平铺直叙的语言来描述他们的为人,你也依然会认为他们是从狄更斯的小说里蹦出来的。汤姆将自己称作“生意人”,后来我才发现在苏格兰这是“老油条”的同义词。简是俱乐部的主持人,每次登台的时候都是元气饱满而且酒气熏人。她不仅会逗人发笑,也能打动人心。

      *【The Stand,http://www.thestand.co.uk/whats-on】

      有一天晚上我跟几个朋友来到俱乐部,问他们今晚我能不能上场。汤米告诉我谁也不能说上就上,必须提前预约。我告诉他我们一共来了十个人而且全都买了票,他立刻改变主意允许我登台五分钟。演出空间很窄,只能容纳三十来个观众。一边是卖酒的柜台,演员更衣要去消防通道,卖酒柜台头顶上还挂着一面大镜子,站到台上的人都能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五官怎样因为紧张怯场而扭作一团。

      那天我的表演就是一泡污,但是演出本身还算顺利。每一个单口喜剧演员第一次登台肯定都是这样。这一行的关键就在于试错,在于从失败当中总结经验教训,因此第一次登台的效果只可能是一泡污。我的开场笑话是这样的:“我希望我能提前得知有人想要谋杀我。倒不是说我想要逃命,我只是想利用这最后几天的时间做一些特别奇怪的事情,给《犯罪观察》节目的命案情节重建人员找点麻烦。”在正式表演单口喜剧的第一年里,我的所有笑话讲的都是谋杀与断胳膊断腿,由此可见教职对我的神智造成了怎样的影响。

      我原本没打算再回去,可是汤米与简却找到了我的住处,往门缝里塞了一张名片,告诉我保持联系。几个月之后我们就成了一家人,我也在这个坐满醉汉的小屋里当上了主持人。俱乐部的灯光音响师名叫克里斯.库珀,当时二十六岁,但是长得活像六十二岁。都说中世纪的人寿命短,活到五十岁就算高寿,二十六岁已经是土埋半截的年纪了。克里斯看上去就像是从中世纪走出来的一样。他说话嗓音低沉嘶哑,而且相当性感。还有一位什么活都要干的助理名叫迈克,酒量很大,嘴巴很严。将我们这个草台班子维系在一起的关键在于我们全都热爱“站直了”俱乐部,更热爱喝酒、嗑药以及打炮。

      我很快发现喜剧演员分两种。一种是外向型,演出结束之后就跑到观众席上呼朋唤友;另一种是内向型,演出结束后就要立刻回家跟老婆报道。前者喜欢跟女观众玩一夜情,后者喜欢勾引俱乐部里的女招待。“站直了”逐渐发展成了两家全时喜剧俱乐部——在全英国都数一数二,一家位于格拉斯哥,另一家位于爱丁堡。我与俱乐部里的酒吧员工形成了近乎共生的关系。演出结束后依然和他们厮混在一起。当真演出的时候他们从来不过来看,因为他们已经看腻了,而我正是相中了他们这一点。我磕的药全都是他们弄来的。为了不辜负他们的好意,我总是有多少磕多少。如果要我设计一个代表喜剧俱乐部酒吧员工的星座,那么就应该是“鼻孔座”。一个硕大的鼻孔高悬天空,毒品已经在里面结了一层硬壳。就算你的笑话再怎么好笑,这个鼻孔也不会抽动一丝一毫。当然,我不想将酒吧员工贬损得太狠,因为他们当中很多人都是我多年来的好朋友;另一些人则很有可能在今后成为我的好炮友。

      爱丁堡艺术节正式举办的第一年,我们决定“站直了”要在八月份的每一个晚上都举办一场表演,和艺术节打打擂台。艺术节开幕的时候我们已经连续表演了八个晚上,俱乐部的全体成员都出现了重度酒精中毒的症状。到最后我肚子里的牛黄狗宝全都掏干净了,只得在中场休息的时候跑到门外的垃圾箱里乱翻,希望能找点灵感。我找到了一副破烂眼镜,于是戴着这副眼镜完成了下半场演出。

      后来汤米决定在演出现场卖高档面包卷,为观众们提供下酒菜,好让他们多喝一点。一般观众走进这么破败的地下室之前都想不到,过一会儿自己居然要在格鲁耶尔蛋卷与法式芥末卷之间二选一。汤米全身心扑在了面包卷销售上面,演出本身反倒成了次要问题。有一天晚上面包卷没卖完,于是迈克和我拿了几个送给门口的流浪汉。他根本不明白这些面包卷都是什么口味:

      “这个是布里奶酪加鳄梨馅的,”迈克对一脸茫然的流浪汉说道。“那个……布里奶酪就是淡奶酪,鳄梨就是……就是鳄梨。”

      我们的举动简直把汤米气死了。“白送给流浪汉?这么好的东西白送给流浪汉?”他吼叫道。我不得不提醒他,他毕竟是苏格兰工党的代理总干事,顶着左派人士的名头,说话还是要注意一点体面,不要动不动就摆出一副“穷逼都去死”的嘴脸。

      汤米参加过《厨艺大师》。像这种真人秀节目都会录制一段参赛选手的背景短片。汤米为自己设计的背景是经常在乡间小路上遛狗的登山爱好者,实际上他是一个晚上喝酒白天睡懒觉的爱好者。因此他找遍了爱丁堡的每一位熟人,费尽力气才借来一条狗,又费尽力气说服简和他一起在短片里爬山。我一边喝酒一边看完了那一期节目,感觉就好像异次元的大门在我眼前敞开了一样。其他选手都在尽其所能地装逼,给自己的菜式起了各种花哨的法语名字,不把舌头拧成麻花就念不出来。但是汤米是个闷葫芦,直接就将自己的作品称作“素馅烤饼”。当时戈登.拉姆齐已经是节目评委了,但是还没有获准在镜头前飙脏话。注意看看他的表情就能发现他憋得多么难受。

      在苏格兰,我的饮酒习惯并不显得多么出格。其他人都以为苏格兰人特别爱玩爱闹,其实那是爱尔兰人的做派。在爱尔兰人看来我们苏格兰人全都是抑郁症患者。。我发现我越喝越多,我的行为也越来越极端,但是由于我身兼苏格兰人与喜剧演员这两重身份,谁也没注意到我有什么反常之处。老酒鬼的必备技能就是云淡风轻地呕吐,而不是每次呕吐都闹得死去活来。有一天早上我在汤米与简的客厅沙发上宿醉醒来,突然发现自己看不见了。恐慌了半天之后我才意识到我没戴眼镜。在喝到断片之前我隐约记得自己曾经从窗户探出头去呕吐了一阵,眼镜大概就是在那时候掉出去的。于是我探头出去,看到两层楼下面的地面上有一摊呕吐物,一群海鸥正在围着呕吐物大吃特吃,我的眼镜就插在呕吐物中间。这一幕令我受到了极大的触动,于是五年之后我就戒酒了。

      我担任教职的地点是莫尔豪斯的一所学校。这里是爱丁堡最破落的地区,当年《猜火车》剧组还在这里取过景。这座中学里有很多相当聪慧的孩子们。我的校长名叫玛格丽特.赫巴德,是个当真了不起的女性。她率先在苏格兰推行了面向中学生的传媒研究课程,坚持要教育孩子们带着问题看电视,想清楚每一档电视节目的来源与用意。她还曾经在多家小学进行过示范授课,题目是《“邮递员帕特”节目的意识形态解读》教育小学生们如何解析儿童节目的潜台词。上过这堂课的孩子们告诉我,她经常因为背痛难忍而不得不躺在地上讲课,学生们则围坐在她身边。

      在这里的工作经历让我真切意识到了“边缘化”这三个字对于许多人来说究竟多么沉重,花团锦簇的主流社会与他们一丁点关系都没有。当然严格说来这里的生活并不算艰苦,但是在过去这里的日子要比现在好过得多。有一天有几个孩子领着我在他们家附近参观了一圈,简直看得我牙都要咬碎了,真没想到这个世界居然就用这么潦草的环境来敷衍他们。这里到处都是精神昂扬的孩子们,可是他们的国家却根本不拿他们当一回事。当然,孩子们也全都不是一张白纸。有一回几个一年级男生跟我谈到了女演员艾拉.菲舍尔。“你喜欢人家是不是啊?”我用我舅舅当年逗弄我的语气跟他们开玩笑。“你还暗恋人家是吧?”有个男生略显困惑地看着我,眨了眨眼说道:“差不多吧,老师。我们其实是想上她。”

      下课以及吃午饭的时候是实习老师们的交际时间,我自然也不能免俗。我们这批实习老师里面有三位美女,一个比一个漂亮,每一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我上课的时候经常因为想起她们而不由自主地走神,往往嘴上还在朗诵诗歌,脑子里已经排演起了全套爱情动作片,只有咬紧后槽牙的咯吱声才使得我猛然回过神来。我从来都算不上称职的老师。一想到我这样的货色居然也能成为老师,我就觉得整个世界都乱了套。就算我穿越回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一位家庭主妇的体内,我也不会觉得比我站在黑板面前写大字更奇怪。我的班上绝大多数孩子都是可爱的好孩子。我把剩下那几个不堪造就的刺头的座位安排在了一起,每当我在上课的时候想要放屁,就会不动声色地走到他们身边。无论多么顽劣的学生也想不到老师居然会放屁,因此每次都会像斗鸡一样相互责骂。

      三年级的班上有个小个子特别基。当然目前他还没有完全显露出来,但是长大了以后他肯定要走上宁弯不直的道路。有一次我布置了一篇作文,题目是“好运气”。其他学生写得都是希伯尼安队或者哈茨队如何战胜强敌赢得奖杯,或者自己如何彩票中奖。他却交上了一篇四十页纸的中篇小说,情节是一位女性如何在米兰时装界出人头地。她正在设计一套鞋带,同时她的古巴情人正在要挟她与自己上床并且最终得手,在浴室里“狠狠地插了进去”。前面关于时装设计的描写可谓声情并茂,细致入微。相比之下浴室里的情节多少有些应付公事。

      实习结束的时候学校里搞了一场才艺展示。我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表演了单口喜剧。这时距离我第一次登台已经过去了半年时间,多少积累了一点经验。现场环境相当混乱,因为小孩子们就像周六晚上的醉汉一样喜欢起哄。任何一名喜剧演员如果没有当面打压过一名十三岁男生就不算见过世面。我毫不留情地声称他还没破处,尽管他的床上经验大概已经比我还多了。大多数其他实习老师都令我感到难以忍受,因为他们身上熊熊燃烧的正能量烤得我精神萎靡,只得整天与少数几个表现最差劲的家伙们厮混在一起,一边吸取他们身上的衰气来滋养我自己,一边盼望着实习早点结束。

      当时我就很讨厌教师培训,但是如今的教师培训更糟糕。政府打算让金融从业者接受教师培训,这帮人上课的德性可想而知:“好比说我没有苹果,你有三十个苹果,你把苹果都给我,苹果就都归我了。哈哈哈你们这帮穷鬼!你们的苹果都是我的啦!”然后他们就会揣着四百万个苹果的奖金安然退休。有些学校雇佣夜店保安在老师请病假的时候维持课堂秩序。要是学校能像夜店一样不允许穿球鞋入场,那么课堂秩序肯定会好很多。要是学校也像夜店一样不让长得丑的学生进门,校园环境还能得到更大改善。

      我的最后一段实习安排完全是一场大失败。科室里的老师全都不欢迎实习生,因此谁都不跟我说话。对此我感到非常舒适。我最喜欢的消遣就是跑到其他老师旁边大肆安利我正在读的迈克尔.摩考克小说——其中包含大量嗑了迷幻药之后才能想出来的情节——而他们则不得不假装我不存在。这部小说里架空了一个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世界,大英帝国凭借飞艇技术覆盖了全世界。办公室里唯一一个愿意跟我说话的人是一名同性恋采菊贼。几经纠缠之后我终于发现了能让他回避三舍的语句:“我认为你是一名同性恋采菊贼。”

      这里显然不是完成实习的最佳场所,于是有关部门将我打发到了一所小学。我总觉得小学老师不算正经工作,无非就是监督一帮小孩在白纸上乱涂乱画而已。就算没有老师盯着,他们照样会在白纸上乱涂乱画。此外小学生特别轻信,你说什么他们都能当真。我一直强忍着没有告诉他们,万圣节的面部彩绘其实是犹太人在二战期间为了躲避纳粹追捕而发明的:“指挥官先生,我们不是犹太人!我们是老虎人……那边那个是蜘蛛人。”

      如今都说小学教材要修改,好让小学生更熟悉博客、podcast、维基以及推特。我说这么做纯属脱了裤子放屁。如今的小学生坐在电脑跟前比起NASA科学家还得心应手。唯一有资格教育七岁小孩玩电脑的人就是八岁小孩。更新课程的另一个问题在于信息技术进步太快,等到如今的小学生毕业的时候,推特大概就像渡渡鸟一样绝种了——或者说就像MySpace一样绝种了。学习信息技术早晚要取代读历史书这样的癖好。有人可能会觉得惋惜,但是别忘了下一代人将不得不面对赛博战争的威胁。当铺天盖地的巨型机器蜜蜂军团来袭时,懂得如何下载电磁脉冲干扰器图纸的人才能活,只知道维多利亚女王在位多少年的人就要死。

      事实上在小学当实习老师的经历对我来说非常愉快。全班同学都宽宏大量地忍耐了我这样一个根本不会画画的白痴满教室乱转,对他们的画作指手画脚。不过每周一次唱赞美诗的时候我都要缺席,并不是因为我本人不信教,而是因为班上有个男生的父母都是耶和华见证人,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受到异端侵染,于是我就承担了看护他的任务。礼堂里上百个稚嫩的声音齐声歌唱耶稣的时候,这个戴着酒瓶底眼镜的小家伙则缠在我身边不住嘴地询问我过去的各种经历,我的回答从来没能将他吓倒。他一直跟我说他扔球特别厉害——后来我才发现体育才能确实是某些人基因自带的本领——于是有一次我们趁着别人都去唱圣歌的时候偷偷溜到了教学楼后面的空地上,周围半英里都没有房屋。我眼看着他手臂一挥,球就像火箭一样扑向地平线,然后我们就依稀看见了一片玻璃碎裂的反光。我们对视一眼,耸了耸肩,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这事就用不着外传了,咱们就假装这事不存在好了。”

      通宝推:桥上,
    • 家园 八:

      苏塞克斯大学实在很不错。当然,学校里到处都是呆头呆脑的中产阶级傻逼,但是他们的外形都很养眼,而且也不像大多数苏格兰人那样唯唯诺诺。在学校里的最初几周是我最愉快的时光,校园里洋溢着乐观主义与希望,每个人都能相处融洽。日后这个良性大环境的恶化与崩溃也有我的一份力量。

      我的宿舍楼里住着一帮人见人嫌的美国留学生,好几个哥特风非主流,还有一个相貌英俊的毒贩子。迎新会的时候他把我们全都打量了一遍,然后就再也没跟我们说过一句话。他每晚都会带一个新妹子回来过夜,想必他清醒意识到了这栋楼里除他以外的所有人全都是不值得交往的撸瑟单身狗。有些人会把其他宿舍楼的朋友请过来开联谊会,后来我们意识到我们这些人除了酗酒之外其实并没有共同语言,于是一切社交活动就都散伙了。

      有一个乏味如同白水的哥特系女生经常来我们宿舍楼做客,她号称自己会通灵。如果有人问别人见没见过鬼,他们自己肯定相信有鬼,并且等不及想要与你分享自己的见鬼经历。这些经历全都大同小异,无非是觉得背后有人,回头一看却啥也没有。我的中学同学们的谎话与牛皮要比这些人的所谓亲身经历精彩得多。如果我要瞎编一段见鬼的经历,那么情节一定会发生在足球场上,一名多年前在比赛期间被雷劈死的球员浮现在我身边,不住嘴地挑剔我的运球姿势多么不规范。

      有一个好办法能把这些见鬼的家伙们轻松打发走。你要对他们的见鬼经历嗤之以鼻,同时还要两眼放光地坚信太空野狼的存在。最好拉拢其他人和你一起造势,花上半小时时间来描述这些不可言说的星际食腐兽以及孽生这些怪物的腐毒丛林星球。然后你们就可以尽情讥笑那些见鬼的家伙们,因为充其量只见过他们的爷爷在玻璃窗上现形,实在是一帮没见过世面的东西。我个人认为死后变鬼的人生前都是偷窥狂,一般正常人死了以后都会赶着去投胎,只有性变态才会整天跟在别人背后瞎转。你觉得屋里有秽气?那是因为他把裤子拉链拉开了。通灵师要是实话实说的话就应该这样讲:

      “我能感到另一边的能量……这个人曾经住在这个房间里……他说……他想看你在茶几上拉屎。”

      有一段时间我为学校里的一档广播节目接听电话。节目名称是《美国之音》主持人是一个名叫布拉德的美国大汉,满脸络腮胡子,而且一丝幽默感也没有——只有美国人才会将自身的幽默感消灭得如此彻底。布拉德整天不苟言笑满脸晦气,因此在学校里臭名昭著。每周他都会在学校里的卡拉OK歌厅灌下好几大杯啤酒,然后就有板有眼地唱一曲《牛皮歌》。人们收听他的节目主要是为了看他出丑,作为接线员的我则必须直接应对一轮又一轮的听众投诉。我总会用最恶毒的辞藻将每一位打来电话的听众骂得狗血淋头,无言以对。我的用意就是让这档节目趁早关门。布拉德大概一直没有识破我的用意。回头看来他很可能是个精神变态,因为他能听见我在一旁满嘴喷粪,却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这是我做过的最有趣的工作之一,因为我可以喝醉了以后再去上班

      苏塞克斯大学就像任何其他一所大学一样充满了自以为是的傻逼。学校里有一帮意大利交换生,整天背着木吉他到处乱窜,只要遇到有人开派对就会闯进去扯着公鸭嗓子唱摇滚。不过与学校里的其他傻逼们相比他们还算不错的。有时候我真觉得就算核战争没有爆发,有朝一日蟑螂也会取代人类统治地球。全世界最乏味的人似乎都集中到了校园里,而且他们全都顶着一针见血的绰号。“烦人凯特”人如其名,“呵欠夫人”也是一样。还有个家伙显然是弱智,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专业的。他说话大舌头,而且还主持了一档校园广播,于是很多人故意打电话过去问他各种拗口的问题,听他如何满嘴拌蒜。这种做法令我感到恶心,尤其是因为我也把零花钱全都花在了给他打电话上面。

      在这个阶段,长途汽车成了我生活当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每到学期末,我都要坐上全国特快公司的大巴车,一路颠簸九个钟头从伦敦回到格拉斯哥。如今想来,全国特快公司大概是唯一一个不对员工进行犯罪背景调查的公司。假如你在街头遇到一个缺了两根手指头,脖颈子上布满纹身,满嘴骂骂咧咧的家伙,那么此人很可能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开过长途车。在这里我要提供一点人生的经验:千万别跟这帮家伙顶嘴。有一次我们在大雾天前往格拉斯哥。司机迷路了,一不小心从高速公路上开了下来。这一下车上的人们全都来了劲头,纷纷大呼小叫起来,气得司机一脚刹车停在路边,接着一步跳到过道上,顶着一脸显然出自监狱犯人之手的纹身破口大骂道:

      “都他妈闭嘴!谁再说一个字我就让你们自己走回去!”

      接下来的情节雄辩地表明了为什么格拉斯哥自古以来就没有培养过世界级的外交人才。有一个人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摊开双手,掌心向外,用近乎催眠的声音轻柔地对司机说道:

      “冷静,冷静……你个傻屌不要冲动。”

      就这样,满车半睡半醒的乘客不得不沿着路边走到最近的车站。

      从格拉斯哥返回伦敦的旅程同样艰难。我曾经在维多利亚车站一等就是半天。车站周围的环境活像狄更斯小说里的场景,犯罪分子的数量比良民还多。车站里有一家土耳其小餐馆,你要想在等车的时候保住行李,最好躲在餐馆里别出来,点上两杯咖啡慢慢喝,同时还要用绳子将行李箱捆在脚腕子上。假如要在白天等车,那我肯定不会进站,而是在车站对面的酒馆里等着。在酒馆里我逐渐学会了怎样与刚刚出狱的刑满释放人员打交道。出狱的时候监狱会交给他们一张乘车卡,免得他们因为身上没钱而在附近逗留。因此他们会将车站附近的酒馆当成与旧日同伙接头的地点。我在这里遇到了好多一般人只有在法制节目里才能见到的坏人,而且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都是我的苏格兰老乡。几年之后我又路过车站,发现这家店正在重新装修,显然打算走高端路线。我一开始对此嗤之以鼻,因为原本的顾客群体太难打发了,恐怕开业没几天新店就会被一场群殴夷为平地。新店开业之后我去了一趟,惊讶地发现店里的主顾居然真的全都是中产阶级潮男潮女。店家的秘诀很简单:一杯啤酒收四英镑就行了。

      我一向对社会边缘人很感兴趣,或许是因为我在人生的好些路口上都差点加入他们的行列。在大学里我经常与一位流浪汉一起喝酒。我的酒量很大,以至于一般人陪我喝上几天就必须闭门谢客休养肝脏。因此我结识了一大帮酒友,喝跑了一个之后就去联系另一个。我经常去这家伙所在的收容所去找他以及他的哥们一起喝酒。新闻里的流浪汉形象特别差,但是只要你拎着酒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的态度总会非常热情。

      与这些流浪汉拼酒的经历让我注意到了一个很少被人提起的现象。我们这个社会之所以把流浪汉当成垃圾对待,是因为我们每个人都不愿直面自己身上的混乱倾向与惰性。没错,我们都觉得流浪汉是咎由自取,我们绝不会堕落到他们这样的地步。但是流浪汉与我们绝非没有共通之处。我们每个人都有拖延症,都有不乐意按时回电话或者缴清账单的时候,尽管回电话与付账单并不需要费多少事。我这话可能不太中听,但是我觉得人们之所以假装看不见街头的流浪汉,部分原因在于他们在流浪汉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们的文化以工作狂为荣,因此在工作与生活当中谁也不愿承认自己存了犯懒的心思。我们不愿将心比心,更不愿承认我们有可能在全民参与的经济游戏里沦为输家,以至于成为流浪汉群体的一员。我认为流浪汉是整个社会犯病的症状。人天生就会将心比心,后天的社会环境却逼着人们压抑这种本能,时间长了所有人都会受害。

      我问过一个流浪汉他是怎么沦落到收容所里来的。

      “你有没有水电费拖了两三个礼拜不交,或者该打电话却拖了两三天不打的时候?”

      “当然有过了。”

      ‘你有没有水电费拖了五六个礼拜不交?的时候?只要你不交水电费或者不回电话,慢慢地就会陷在这里。”

      大一那年我去海边玩,因为喝得太多在沙滩上睡了一宿。后来我才得知这里是布里顿最出名的裸体浴场。我是怎么发现的呢?有人好心告诉我吗?没有。我一觉醒来才发现周围全都是一丝不挂的老头老太太们,就算是磕了摇头丸的强奸犯看见这一幕也会当场软下来。裸体主义一点道理都没有。要是裸体主义没错,那么欧洲迪士尼乐园凭什么至今依然不让我进门呢?有人说裸体主义有助改善这个世界,强奸犯们肯定认同这种说法。你要说裸体主义没什么不对,就等于说八十岁老头胯下耷拉到膝盖的阴囊没什么不对。我见过好些深海鱼类的照片,有些鱼全身透明,隔着皮肉就能看见肠子肚子;也有些鱼的眼珠子长在了菊花里面。但是这些画面都不如八十岁老头胯下耷拉到膝盖的阴囊在羽毛球比赛当中左摇右摆的场景更猎奇。你当真觉得让你家十二岁的闺女跟一个五十六岁的裸体牙医打乒乓球没问题吗——那位老汉打球都不用拍子了。

      我很希望在日常生活当中装扮成维京海盗。我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因为我很清楚别人会把我当成神经病。但是上街买牛奶的时候究竟是装扮成维京海盗更容易遭到逮捕呢,还是露蛋遛鸟更容易被捕呢?我的亲身经历表明两者都会遭到逮捕。但是我从没听说过维京海盗爱好者要在警察局登记挂号。我认为裸体主义者都是装逼犯,而且还是最差劲的那种——因为胆子太小,不敢爬进陌生人的浴缸里让人家拳交,只敢在海边转悠转悠。

      裸体主义者最常用的论点就是“你又不是没见过”。抱歉,不过我以前确实没见过一个九十公斤往上的胖子将汗水浸透的睾丸搁在乒乓球桌上晾干,从没见过七十五岁的老太太低头撅腚从室内高尔夫的球洞里掏球时赫然开裂的臀沟。全裸老太太的私处就像是被汽车碾过一样不成形状。就算他们喜欢全裸,为什么非得当着我的面全裸呢?为什么就不能在自家卧室里全裸然后将自拍照发到网上让我自己找呢?我又不是找不着。实话实说,裸体主义真正的问题在于裸体的人们都太难看了。如果裸体海滩上全都是时装模特,我肯定会带上一车纸巾在海滩安营扎寨,此外还要带上热敷袋用来缓解手腕酸痛。当然,海滩上肯定到处都是像我这样的变态正在忙着撸管,在海滩上一脚踩下去感觉就像陷进了麦片粥里一样。

      总而言之,我假装没看见身边的裸体人士,然后很吃力地坐起来,想要不带感情里往海里扔一块石头,掩饰一下我的情绪。结果我不偏不倚地砸中了一个人的屁股。当然,这个屁股不算小——因为我是瞄准了大海才把石头扔出去的。于是一帮裸体男女纷纷朝我围过来,就像有伤风化的企鹅一样。万幸的是光脚在卵石滩上跑不快,我这才得以脱身。这段记忆就到此为止吧,继续回忆我就要犯神经病了。

      为了赚啤酒钱,我会领着预科生与家长们参观校园。我一有机会就向他们扯谎,例如走到食堂门口我就告诉他们这里是动物活体实验中心,每学期实验中心都要举行一次化装舞会,学生们全都要身穿集中营囚服,导师们全都要装扮成纳粹。有一次我上了一个预科生。对于一个满嘴胡话每小时赚三英镑的醉鬼来说这算是很不错的成就了。她妈一直跟着她,但是我一阵花言巧语就骗得母女二人分开行动了。就算是一辈子偷鸡的黄鼠狼也肯定会认为我的表现可圈可点。当时我身上没带套,只得向隔壁的毒贩子借一包——我就跟他说过这一次话。回到房间里我才发现这是一包情趣避孕套,上面布满了一道道张牙舞爪的凸棱。那个女生接下来的表情就好像我往她下面插了一把霰弹枪一样。

      大二那年我的助学金支票又来晚了。有一张支票直到下学期期末才来,结果那年暑假我差点死于酒精中毒。手头拮据意味着我只得在朋友家的沙发上度过了二三学期。他住在一栋三层楼里,整栋建筑从里到外找不到一个直角。我们将这里糟践得乌七八糟,让人看一眼就觉得恶心。你大概以为自己也在社会底层混过,见识过乌七八糟的生活环境。除非你把两桶大粪倒在地上再用耙子划拉开,否则你住的那个地方与我这里就根本没法比。比方说我们的地板上铺着厚厚一层旧CD封套与食品包装袋,在上面走起路来都晃晃悠悠的,活像是电影里腾云驾雾的特效一样,只不过这部电影的主角不是神仙或者魔法师而是一群死宅。

      我的室友包括一位身材高大谈吐流利的英格兰人理查德,他碰巧是个性变态。有一天他告诉我暂时不要用吸尘器,因为他将吸管当成了飞机杯。另一位室友名叫奥利,壮汉的体格里装着熊孩子的心灵。他人不错,就是经常走神,三观极其幼稚,说话奶声奶气,就好像牙还没长全一样,而且他的谈话内容也只有四岁小孩的水准。这一年年末,奥利和我留守在屋子里。我们身上分文没有,能吃的东西只剩下了一袋大米与些许调料。我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发现奥利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口足以充当洗衣盆的大锅,将一口袋大米全都煮熟了。他根本不知道煮熟的大米会变质。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一到吃饭时间就对坐在大锅两侧,看着锅里逐渐长出绿毛的米饭,歇斯底里地相互嘲笑,尽管笑声一天比一天更微弱,因为我们都饿得有气无力了。

      奇怪的是,住在这座房子里的人全都酷爱《逍遥骑士》,我觉得或许是电影反映的六十时代与片中音乐特别打动他们。因为没钱而经常长期宅居的我将《逍遥骑士》反复观摩了三十多遍,还从尾到头倒放了两遍。有人说经典电影每看一遍都有新收获。我的收获就是不管什么电影看到第十二遍都会让人忍不住想要自我了断。

      客厅里有一台破破烂烂的旧电视。不知为什么,每当画面变形的时候只要有人在电视机前跳一跳就能让画面恢复正常。我们全都学会了根据画面变形程度来估计需要跳几下。好比说画面陷入循环播放就需要跳三下。我们兴许会通过打牌来决定谁来跳。搬出去的那天,我们将这台电视扔进后院,一顿砖块将其砸了个粉身碎骨。

      我们的一切家务都由打牌来决定,谁沏茶,谁买菜,谁扫地,等等。结果就是没人沏茶,没人买菜,没人扫地。到最后整个屋子闻起来就像三伏天气里大胖子的咯吱窝一样。按照租房协议,我们在离开之前必须首先将房间打扫干净才能把押金要回来。于是我们发动了一场惊世骇俗的斗牌大战来分配各项清扫任务。每个人都不想干活,所以这局牌整整打了五天五夜。意志力稍微薄弱一点的人肯定会半途而废,扔下纸牌拿起扫帚抹布,但我们早已在如此恶劣的生活环境里磨练出了钢铁一般的意志。最后我得分最低,因此要把入住以来积攒的所有脏碗碟都刷洗干净。就算雅克-伊夫.库斯托*那样的资深探险家也会被这些碗碟吓得屁滚尿流。碗碟的手感已经不能用油腻来形容了,简直就好像深海蠕虫的表皮一样不可名状,只要摸一下就会起一身鸡皮疙瘩。有几个碗里装着几个月以前的剩饭,此时碗里已经长出了蘑菇。这次经历让我学到了一条宝贵的人生道理:我的牌技还需要提高。

      *【http://baike.baidu.com/link?url=dxIg0gOscpdQLoHVA0kUlFLECQS1PGhDMGBL-jcBlOC-2Ql3PzNJcMlyZotSofEcWNXn5lylToLLFvPpGPv7gN3aWbTG0GQkXKc7IAK3DUE0je6lqEl8mNxpExw1e7bT-5R_iPI5MaIBHMpEgSK72KthMgf0fkceDU3j1jtVZpa】

      大二大三这两年里我的酒瘾越来越大。只要手里有闲钱,我就会一个人坐在酒馆里一边喝酒一边看书。酒精的阴险之处在于人们都以为酒是社交润滑剂——适量饮酒确实有助于活络气氛——但是根据我的经历,酒精的根本作用却是让人们自我封闭,隔离外界。酒精是抑制剂而不是兴奋剂,只能关闭大脑的某些部位却不能将另一些部位打开。我记得有一次看到乔治.贝斯特*的采访,记者在酒馆里和他见面,他每天都要来这家酒馆喝两杯,看看报纸,做做填字游戏。可是所有人都会走过来跟他打招呼,闹得他不胜其烦,尽管身为乔治.贝斯特的他肯定已经见惯了这种事。所以说喝酒其实就是一群人的孤单,酒精就是帮助人们袒露感情的药物,因为我们的文化不太允许我们随便袒露感情。酒瘾不仅是化学生理方面的问题,也是社会情感方面的问题。

      *【http://baike.baidu.com/link?url=kCmU62YtWddbZ3OlLOTeYBuYYyt9Nk0CLZxw8AZNVJWTHWKKJbBwBB9f8KjJrzedKBLYUDRoN4rN5F7NWXoOmDvMxLijNd0_edx22X5Bdb2z4VAUSPbQS2_Dfg8W7YZ8CXQE1cEWxarbV1f2oHxW6gRX8rVvjKUhKkkykEgNYBOm-gdhPlqVLLZ059SvU47RRc4APg_S2yWSyNqQeykyZrea9fmQnsGgPP9rIwGqPRHZkwzRffJPvxmUPW6ChGI_】

      现在的人们整天吵吵什么“酗酒问题”,喝多少才算酗酒呢?现在所谓的酗酒不就是我们以前的“喝酒”吗?“连续酗酒两三天”不就是以前所谓的“周末”吗?最近基尔马诺克出了一档子事,一群中二少年把市中心砸了个遍,现场景象就像是为运动服与田径鞋做广告的僵尸电影一样。又一次周六晚上我坐火车回家在基尔马诺克下车,碰到凯尔特人队与流浪者队两边的球迷同城一趟车从球场回来。下车之后两拨人自觉而有序地在车站两头排成队列,然后就迎头冲撞打起了群架。斗殴现场充斥着公事公办的沉闷气息,一点也不痛快。我的城市规划课学的很烂,但是我依然认为基尔马诺克是城建失败的典型案例。城镇中心假如不是河流而是汽车站,必然把各种人渣都招过来

      我喝酒的时候最喜欢看书——因为在放松状态下吸收信息的速度最快。微醺的感觉就像神魂出窍一样,足以让各种信息涌入脑海。喜剧表演的关键之一就在于大量吸收信息并且加以反刍。肚子里的存货越多,喜剧表演就越得心应手——优秀的喜剧演员能够随口说出十几个最愚蠢的历史人物,或者十几位冷僻漫画书里的角色,或者十几种水果甜点的式样。我觉得正因为如此才有这么多喜剧演员喜欢喝酒或者嗑药,或者像我一样药酒双修。

      接下来的一年里我与几位玩乐队的朋友住在一起。他们并不是学生,只是来自朴茨茅斯的几个中二少年而已。我总觉得玩乐队只是他们为了找茬打群架而采取的伪装。他们住的这栋房子位于一道大陡坡的最顶端,爬坡的时候你会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蜘蛛侠。有时好不容易爬到楼房门口的我会因为太累或者太醉而干脆放弃,就在一楼的沙发上凑合睡一宿。在二楼走廊里有一条破烂的长椅,就像高山半山腰存放氧气瓶的帐篷一样拯救了无数精疲力尽的住客。

      我的助学金又没到位,于是我一连几个月宅在他们家里,看完了他们收藏的整整一大堆漫画书。这段时期让我彻底成为了一名漫画迷。由于无事可做,我一头扎进了几千本漫画的书山当中,在充斥着激光枪与平行宇宙的童年世界里畅游了许久。宅居在家重温童年的做法自有其价值。美国正义会社、2000AD以及八号球的世界不顾房间里没有暖气,不顾我的肠胃饿得咕咕作响,毫不留情地牢牢抓紧了我的注意力。至今我依然认为看漫画是打开思路的最快捷手段之一。如果你平时只消费主流媒体,只看排行榜上有名的畅销书,那么随便一本漫画书都能重塑你的三观。

      大学快结束的时候我越发感到无聊,无论是课程还是绝大多数同学都令我提不起兴趣。我觉得大学里的人们都与真实世界隔着一层——不要误会,我举双手赞成逃避真实世界,但是逃避的方法或许值得商榷。大学文化理论讲师躲在教室里逃避真实世界是一回事,摇滚歌星依靠粉丝膜拜与狂野性爱来逃避真实世界又是另一回事,我更倾向于后者。大学课堂上的讨论总是彬彬有礼,多少让人觉得有些敷衍。我总觉得教室里的绝大多数人在走出校门之后都将再也不会阅读课堂上指定的书籍文献——甚至会将其彻底忘得一干二净。

      我记得有个左派老师曾经严厉训斥过一位上课迟到的同学,这位同学解释道他没钱坐地铁,只能搭车来学校。这位老师很不屑地说道,“车票只要三块钱,随便是谁都有三块钱。”他是个马克思主义者,可是他却忘记了有时候有些人身上确实就连三块钱也凑不出来。老实说,这个故事里的同学就是我,而且当时我身上确实能够凑出三块钱。那天我其实是故意迟到的,因为那天轮到我做课堂展示,可是我事先却一点功课都没做。不过尽管如此,我依然认为我的论点站得住脚。话说回来,搭车的确是我的主要通勤方式。我很想说随便坐进陌生人车里的感受并不吓人,但是我确实被吓尿了好几次。有一个司机经常捎带我,他安着一只假手,看上去总是抓不住方向盘,而且他从没跟我说过一句话。最近我看新闻里说由于经济衰退致使搭车人数上涨——但是新闻并没告诉你电工胶带与铲子的销量上涨得更快。

      我们的毕业仪式是按照姓名字母排序来发放毕业证的,但是领证之后依然不能走,而是要坐在现场继续看西洋景。这么多成年人居然与父母出现在同一场合实在太诡异了,这也是古时候比今天更强的一点:古人成年之后父母就会很知趣地赶快蹬腿闭眼。我从医生那里诳来一张病假条,说我肾脏感染,因此我领了证之后就立刻撤退进了酒吧,一边喝得大醉一边透过毛玻璃看着神采飞扬的同龄人们告别学生时代,纷纷投身于电话推销墓地的事业。

      通宝推:桥上,豪哥的江湖,
    • 家园 七:

      被公务员队伍除名之后不久,我发现我正在就读美国文学专业的大学把这个专业砍掉了。我费尽力气在苏塞克斯大学申请上了类似的课程,但是要等一年才能开工。我已经等不及搬出家门自己住了,于是就在阿斯顿大学找了一个补录名额,一方面能拿到助学金,另一方面也为我提供了搬出去住的手段。

      补录名额的课程简直就是一泡污,好像叫“城建计划与政策”什么的。我一点书也没看。其他人说“我一点书也没看”,其实真正的意思是“我看书的程度没能达到考试必过的最低限度。”而我确实是一点书也没看。这门课程太鬼畜了,上课的人都是来混学分的。我们的结业论文题目是《论1974年伯明翰的购物趋势》。我手写了两页纸,题目是《论1974年伯明翰的购物趋势:你丫闲的蛋疼》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阿斯顿大学都是傻逼的聚集地。学校里的大部分课程都是工程技术,规模最大的社团是保守党俱乐部。我住在汉兹沃思的宿舍里,在这里修宿舍简直就是扯淡——几年前这里还是种族暴乱的场地*,如今却空降了一堆欠操的托利党。学生们根本不敢在校园外面转悠,吃饭就去餐厅,喝酒就去学校里的酒吧。这栋宿舍楼就好像格雷厄姆.格林的惊悚小说里描写的殖民地大饭店一样,里面歌舞升平,外面杀机四伏。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汉兹沃思曾爆发过两次种族骚乱,分别发生在1981年与1985年。https://en.wikipedia.org/wiki/1981_Handsworth_riots https://en.wikipedia.org/wiki/1985_Handsworth_riots】

      我的室友名叫安迪,是个工程师,喜好曲棍球,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他的存在感完全是负值,他的个性只能用空白二字来形容,见过他好几次的人依然不知道他是谁,和他住在一起就好像住在闹鬼的房子里一样。他很不喜欢与别人同住,因此整天骂骂咧咧的。他的哥们都是运动队里的糙汉,整天以恶作剧整人为乐。有一天晚上我喝醉了回到寝室,他和几个哥们一起把我扔进了放满冰水的浴缸里。我对此人的憎恨就像意式西部片里的主角憎恨反派那样深沉而炽烈。万幸的是,他的工程学专业全天都有课,我的课很少而且经常不去。这一来我就有了充分的机会可以报复他。他晚上的主要活动是给女朋友撰写又臭又长的情书,主题思想可以用“俺想和你困觉”来概括。他去上课的时候我把这些情书全都浏览了一遍,一边看一遍啧啧称奇:这个看上去情商欠费的庸人居然还有一颗如此鬼斧神工的心灵。有一封情书里这样写道:“我认为爱是喜欢的更高级表现形式,即:爱=喜欢+2。”我不太喜欢抽烟,但是安迪尤其厌恶抽烟,因为他害怕得癌症,于是我总会在房间里点燃几根香烟权当熏香。他还喜欢自酿酒,所以我经常往他的酒瓶里撒尿。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过着醉多醒少的生活。有一个周日早上,宿醉未消的我挣扎着上街买报纸,然后一辆小巴车就停在了我面前。车上跳下来一个和我选修同一门课的保罗同学,身后跟着整整一支爱尔兰足球队的队员。他们要打比赛,但是缺了一个人,于是我就被抓了壮丁,荣幸地成为了守门员。于是我摘下眼镜,脚上蹬着暇步士的休闲鞋,下身套着别人借给我的运动裤,站在球门前不敢乱动,唯恐一不小心就会骨断筋折。结果对方前锋一脚把球正好踢进了我的怀里,让我抱了个结结实实。我还没来得及得意,对方前锋就大踏步冲上来,连我带球一起撞进了球网里。那一天我们输得很惨,比赛结束后我们不歇气地喝了两天。

      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逐渐习惯英格兰的各种口音。大家都说迪克.范.戴克在《欢乐满人间》里面说了一口蹩脚的伦敦口音,可是谁也不说正宗的伦敦口音听上去更装逼。在人类历史上英格兰干过很多坏事,苏格兰则没有。我们只是英格兰的狗腿子而已。

      我依然对漫画抱有浓厚兴趣,于是与一位朋友在校报上搞了个漫画连载,题目叫做《哑巴老爹》。主角是一个整天用各种陈词滥调教训儿子的父亲,但是由于他是哑巴,不得不手舞足蹈地表达自己的意思,所以谁也看不懂他想说什么。

      为了确保我在苏塞克斯大学的位置,我必须前去参加一场面试,换句话说我不得不搭乘长途汽车。在我看来长途汽车只是有人驾驶的移动公厕而已,车厢里充满了各种不堪言说的丑事。接下来的几年里我将会对此具有越发深入的认识。参加完面试之后我没赶上当天最后一班返程车,只得在车站逛来逛去,直到人家关门为止,然后在一家教堂的门廊里睡了一夜。当我听说苏塞克斯大学录取了我之后立刻拔腿离开了阿斯顿大学。我觉得这个地方仅有的一点乐子都被我找完了,剩下的都是渣滓。

      我很不乐意回家,即便距离开学还有半年也一样。因为我没有奖学金,而且也没事可干。我已经知道了我干不了任何正经工作,而且波洛克肖的环境根本就是一曲奉献给无聊的颂歌。我要是只鹦鹉,这样的环境肯定会逼得我把全身羽毛一根一根啄下来。在无限循环穿越流的开山作品《土拨鼠日》里,比尔.默瑞大概把安迪.麦克道威尔先奸后杀了好几次,只不过电影里没拍出来而已。按照电影里的情节设定,比尔.默瑞通过无限循环同一天逐渐改掉了自己的性格缺陷,最终战胜了自我。要我说他取得的最大胜利是最终居然还能爱上那个曾经被他反复奸尸的女人。

      我有一位小学同学就住在苏塞克斯大学附近,名叫查理.巴克(就是跟我比赛画航天飞机的那位仁兄)。这些年来他已经充分长成了一朵奇葩。他整天上身穿着粗呢质地的三件套西装,下身穿着紧身短裤,头上顶着硬草帽。我们经常一起喝酒侃大山。他是个从里到外的好人,而且能认识一个比我还不着调的人也让我感觉不错。查理喜欢撰写短篇小说与短剧剧本,他的文笔残忍而又暴力,充满了刻意为之的疏离感。他经常向各种一看名字就很无聊的征文大赛投稿,不为获奖,只为吓人。有几个题材格外让他着迷,反复写了好几遍:首先是七十年代被北爱共和军打死的英国空军特别部队卧底罗伯特.奈拉克,其次是女演员格列塔.斯卡奇,最后是詹姆斯.邦德。他会将上述三者搅成一锅充满暴力色情的杂烩,寄送给斯特拉斯克莱德图书馆的“苏格兰故事”征文大赛这样的活动。在众多回忆二战时期格拉斯哥风情的怀旧文章当中,他的“性变态间谍绑架女演员”小说总能鹤立鸡群。

      查理的小说有一股精雕细琢的乔.奥顿风格,不是为了吓坏某些读者,而是要让所有读者都愕然无语。英格兰承办欧洲杯那年有人举办了一场征文比赛,查理提交了一篇名为《为了英格兰》的短篇小说,小说采用了双男主结构,两人是同一只球队的两位主力,平时水火不容,相互使绊子,因此在比赛中双双被教练撤了下来。不成想这其实是他们上演的双簧戏,离场之后他们立刻钻进更衣室相互爆菊去了。

      有一段时间里我觉得自己患上了抑郁症,部分原因在于我觉得抑郁症很酷。我觉得其实是因为我周围的环境太无聊也太恶心了。我的顾问医生建议我参加每周一次的抑郁症患者互助组集体疗程,我趁机见识了一下正宗抑郁症患者的成色。集体疗程其实还挺好玩的。第一次疗程期间我们要与其他人分享自己的喜好与厌恶。有一个一直不说话的小个子突然站起来,滔滔不绝地列举了一张个人憎恨清单。清单当中包括多种职业,多种性格类型,好几名家庭成员,以及若干名其他疗程参与者的名字。他的语气极尽阴损尖刻,听上去就好像用毒液漱过口一样。说了半天之后他喘了一口气,恶狠狠地甩下了最后一句话:“……还有邮递员也全他妈该死!”真正的抑郁症患者看起来比我难受得多。与他们的接触使我意识到了我其实只是个无病呻吟的中二傻逼而已。

      有一周轮到我发言,于是我之前仔细准备了一篇发言稿,塞了好多笑话进去。抑郁症患者是喜剧演员的最大挑战,因为这帮人不管听到什么笑话都面无表情。当我结束发言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发表仇恨演讲的那个小个子兄弟用追悼会念悼词的语调对我说道:“你真逗。”当然他平时说话也是这个腔调,因此我也不知道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我在互助组呆了一个多月就溜号了,因为我听说我们要去集体观看Runrig乐队的现场表演,我恐怕这会让我当真患上抑郁症。

      也正是在这段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时间里,我与保罗.玛什终于成为了知交,尽管我们早在中学辩论社里就认识了。我记得我为他写过一篇辩论稿。他的演讲声情并茂,令我叹为观止。这次辩论的题目是“我们的现实世界是不是供外星人欣赏的动物园?”。我方论点认为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被外星人记名认领的宠物。有些运气比较好的外星人能分到生活多姿多彩的影视明星,运气不太好的外星人则会分到从白天睡到晚上不下床的宅男,或者抓住过路人手提袋往里面呕吐不止的醉鬼。在外人看来,这样的论题就像以海军为题材、用数学公式当唱词、调门高到冲破屋顶的俄语芭蕾舞剧一样四六不通,但是保罗的表现却如鱼得水,收放自如。保罗就是这样一个无法言喻的人。如果我非得勉为其难的话,我要说他就好比你嘴里的怪味,尽管接受了催眠疗法却依然挥之不去;又或者他好比一部失传已久的七十年代圣诞电影,拍摄地点曾经是某邪教的献祭场所,结果杀青之后人们发现影片中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段全体演员都满嘴脏话的场景。

      文笔比我更好的作者或许会由小及大、循序渐进地塑造出保罗的形象,介绍一点他小时候的趣事,好让读者更深入地理解他的成长轨迹。不过我的文笔并不好,所以就只能正面莽一波了:有一次保罗制作了一个实现世界和平的魔符,为了给魔符充能,他自唱自录了一首热带岛屿土著民歌,名叫《和平芒果》,并且上传到互联网上,利用听众们的意念能量来驱动魔符。这就是保罗.玛什的做派。

      当然保罗也不是生下来就这副德行的,不过种子早就种下来了。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他多少有些反动,还是个托利党。后来我向他安利了《无形之人》*漫画的第一期——你要是还没看过,那我强烈建议你也吃下我这发安利。格兰特.莫里森的这部反文化巨著吸引了我们好多年。至今我闭上眼睛,依然能回想起当时我怎样将漫画书隔空扔给他,漫画书怎样飞过整个房间,书页怎样像翅膀一样在空中展开。从那以后他就跳进了神秘学的无底大坑,这世上从此少了一个电子产品测评记者,多了一个整天神游物外的半疯子。

      *【The Invisibles,https://en.wikipedia.org/wiki/The_Invisibles】

      既然到了安利时间,我建议你把格兰特.莫里森的漫画全都看一遍,顺便把马克.米勒与阿兰.摩尔也补一补。这几位大触的作品远比许多当代小说更加扣人心弦。说到小说,我是詹姆斯.艾尔罗伊、托马斯.品钦以及吉恩.沃尔夫的粉丝。令我伤心的是,我还从没遇到过吉恩.沃尔夫的书迷。沃尔夫经常被贴上科幻或者奇幻作家的标签,并且被人推进类型文学的领域。不过“类型文学”这四个字只是妨碍读者找寻有趣内容的障眼法而已。出版界的既得利益集团不希望你看到真正能改变人生的内容,只想让你整天灌一肚子心灵鸡汤,熬汤的家伙无非是蜗居在某个二三线城市的中年猥琐男。话说回来,《无形之人》的确改变了保罗的人生

      在我去苏塞克斯上学之前,保罗和我整天喝酒。他妈每周都会给他买一板啤酒。我们经常上半夜出去泡吧、下半夜回来喝啤酒,直到双双不省人事。如果啤酒全喝完了我们还没趴下,我们就会玩一款他很久以前买下的雅达利游戏。如今想来,这款游戏实在稀烂得很,就算倒找钱依然不值得碰一下。

      不知怎么搞的,我们两个与一帮男同扯上了关系,以至于成了同志酒吧的常客。当时我们两个都只有十九岁,满心以为同志酒吧里必然挤满了不设防的腐女,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向她们发动突然袭击。事实上同志酒吧里挤满了男同。

      我们的圈子里面一位名叫芭布的直女,她对保罗养成了近乎痴汉一样的迷恋。她是个重度天主教徒,经常送给保罗各种信物。有一次她送给保罗一台咖啡机,保罗拿着机器附带的咖啡杯当成了烟灰缸。还有一次我们去酒吧,保罗开始勾搭一名显然已经酩酊大醉的女子。当时芭布去上厕所了,等她回来的时候刚好看见保罗抓着醉酒女子不停晃荡,想把对方弄醒。从那以后她就一门心思转向了宗教,听说后来出家当修女去了。

      保罗的特点之一是经常漫不经心地抛出怪异可笑或者吓死人的信息,就好像它们只是司空见惯的大白话而已。有一次他去巴塞罗那度假回来,我去机场接他。他刚下飞机二话不说就告诉我他认为太阳是具有自我意识的生命体。坐飞机回来的一路上他都战战兢兢的,因为有人送给他一支据说被宇航员用过的钢笔,他担心这支笔会在高空爆炸——他却没想到在太空里都不会爆炸的笔为什么就非得在大气层里爆炸不可。

      有一次我们一起磕迷幻剂,我想试试能不能凭借心理屏蔽来对抗药性。服用迷幻剂的感觉就好像有一头巨大的怪兽把你的三魂七魄都含在嘴里然后不住地漱口一样。本书写作的时候,LSD的发明人以102岁的高龄驾鹤西去了——或者说骑着肋插双翅的半人马飞向了星际蠕虫的脏腑深处。药性即将发作的时候,保罗突然告诉我他最近读到一篇文章证明了地球马上就要遭到小行星撞击。老实说接下来我的体验略微有些不太爽。

      保罗极大地开拓了我的眼界。有一年的守岁派对上他这样告诉我:

      “你知道大卫.艾克吗?”

      “听说过。”

      “他的新书你看了吗?”

      “没有。说的啥?”

      “王室成员还有老多政客名人都是从四维空间跑过来的蜥蜴怪。”

      考文垂队守门员大卫.艾克的作品确实充满了想象力与理解现实世界的渴望。他相信每一位有权有势之人都是杀人成性的变形蜥蜴。我的观点比他保守一些,至多只觉得他们喜欢将蜥蜴当成肉便器而已。话说回来,好些赵家人的行为表现用蜥蜴怪理论来解释的确很方便。在一本书里有一张蜥蜴佩刀穿长袍的插画,题目是“艺术家眼中的泰德.希斯”。我之所以对这次派对印象深刻,是因为我喝断片了。两天之后我在一个公园里醒来,全身淤青,手里紧握着一把甜点勺子。新年快乐。

      通宝推:桥上,豪哥的江湖,
    • 家园 六 :

      中学毕业那年的暑假我在一家图书馆打工,平生第一次与许多同性恋男性以及更年期女性结下了深厚友谊。我很不擅长图书馆的工作,就像不擅长日后的每一份工作一样。显然不管干什么工作,吃瘪受气都是不爽不要玩的入职要求,可是我偏偏一点委屈也受不了。我入职的第一天,一个穿着考究的老先生对我说了几句重话,我当场翻脸让他一边玩蛋去。我的反应显然超出了他的大脑的处理能力上限,于是他就像梦游似地蹒跚离开了,嘴里一直念念有词。

      这家图书馆的藏书只能用稀烂二字来形容,人物传记书架上赫然挂着“明星生活”的牌子。对我来说图书馆只是一个冬天出门以后的取暖场所。我很快就读完了令我感兴趣的书,不得不转向那些我不太感兴趣的书,例如哈蒙德.英尼斯与弗雷德里克.福赛斯的惊悚小说。不知为什么,格拉斯哥人特别喜欢商务飞行员被曾经的战友拖进雇佣军里的故事。万一本书读者最近刚好碰上一位许久不见的老战友,千万记住他要么不小心欠了高利贷,要么不小心睡了黑社会老大的小蜜,而且打算拿你当替罪羊。此外我还看了很多在其他环境里根本不会翻开的苏格兰人物回忆录。这些书籍让我意识到,尽管我目前的生活单调乏味毫无盼头,但是却依然摆脱了此前世世代代苏格兰人生活的决定性特质:贫穷。

      也是在这一时期,我成为了乔姆斯基的粉丝。老乔特别擅长一清二楚地解释人类目前的处境,并且警告我们当心人类未来的走向。乔姆斯基曾经说过资本主义不可能事事顺遂,否则就会“创造出一个任何理性人都不愿置身其间的地狱”。显然乔姆斯基从没在苏格兰坐过火车,因此并不知道任何理性人都不愿置身其间的地狱根本就是苏格兰生活的常态。我最早开始接触乔姆斯基是因为看了一段比尔.希克斯的专访,他在访谈当中谈到了乔姆斯基。比尔.希克斯是我最佩服的喜剧演员,而且他多少还算是个政治思想家。每次我一听见有同行声称自己受到了希克斯的影响我就想笑,因为他们的表演就连一丁点希克斯的皮毛都没学到。说这种话的人总是装出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可是为了争取上电视做专访的机会,就算让他们学哈巴狗钻火圈他们也乐意。此外我还很关注乔治.蒙波特*,他的写作题材主要包括气候变化、英国政治与果木培育。他的作品要么会催生一个高度政治化的果农游说集团,要么会培养出一批挑选水果的口味特别刁钻的革命党。

      *【George Monbiot,https://en.wikipedia.org/wiki/George_Monbiot】

      我们图书馆里有一位特别火辣的管理员,喜欢穿超短裙,而且脾气特别坏,这两样对我来说都是加分项。她是第一个能让我撸出来的熟人。图书馆里有一位已婚直男,整天被她的存在闹得心力交瘁。只要她靠得稍微近一点,直男同志就会两眼无神,汗出如浆。有一次我因为一本书是否过期与她吵了一架,下班后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射了一裤裆。

      图书馆里还有一大堆单口喜剧录像带,我把每一盘录像带都借回家里转录了一份。这批资料片着实打开了我的眼界。此前我在电视上看到的单口无非来自吉米.塔布克(Jimmy Tarbuck)在《女王剧场现场直播》(Live from Her Majesty’s)当中表演的温吞水爱尔兰笑话,只能用味如嚼蜡来形容。现在我却看到了《狗腿子秀》(Goon Show)、彼得.库克(Peter Cook)以及杜德利.摩尔(Dudley Moore)的表演。好多人都一厢情愿地认为最优秀的喜剧肯定能上电视,这话反过来说才正确:只有最稀烂的喜剧才肯定能上电视,因为这些喜剧戳不到任何人的痛处。

      从此我产生了成为一名喜剧写手的渴望。我经常一屁股坐下就开始写段子,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与其他志同道合的人们共聚一堂,一边喝咖啡一边交换灵感。《说谎者比利》*的主人公总想要成为一名职业段子手,我与他心有戚戚,并不觉得这种想法是愚蠢的白日梦。中学里曾经讲解过这部电影,全班同学一致认为主人公想要远走高飞从事创造性工作的愿望是脑子进水的表现。格拉斯哥的民风由此可见一斑。

      *【https://movie.douban.com/subject/1427349/】

      我认识的绝大多数人都留在原来的学校读六年级了,不过艾登和我却跑到朗赛德学院*呆了一年。假如你特别喜欢与神经短路的怪胎谈笑风生,喜欢追求冰山高冷做派的印度裔美女,同时还喜欢抽大麻解闷,那我强烈推荐你到这里来上学。随便哪个班里都有一位闲着没事回学校读书解闷的家庭妇女、为了更换课程而一心积攒学分的职场进修人员,还有为了申请奖学金才过来上课的混子。这是我见过的最接近现实世界的环境,简直要把我吓尿了。

      *【应为格拉斯哥克莱德学院的朗赛德校区(Langside Campus)。】

      在这里上学期间我加入了戏剧社,还登台表演了一回。我饰演一名十二岁小男孩,比演我爹的演员高半头。尽管并非出于我的本意,但是好多观众都认为我饰演的角色是个天生智障。不过这部戏里确实有几个称职的演员。我一直认为演戏是一项真本领,尽管好多人都觉得演戏没什么难度,但是此中高手的全心投入确实能令观众们如醉如痴不能自已。此外我还发现越是优秀的演员越是嘴欠。我们戏剧社里最出色的的几名演员平时聊天的时候听上去都像是在拐着弯子相互问候祖宗十八代。

      也是在这个时期我开始长膘了,从那以后就陷入了减肥与增肥的拉锯战。当时肥胖问题还不像今天这样热门,而且人们也没有意识到喝啤酒能长肉。大学毕业之后我就一直处于说瘦不瘦说肥不肥的状态,通过坚持游泳使得体重徘徊在“你真会保养”与“你个死胖子”之间。科学家建议每半小时走三千步可以减肥,我觉得这样做根本就是在培养强迫症。还有人说胖子床上功夫更好,说这话的肯定是还没破处的胖子。但是皮包骨头的零号模特依然是社会争议的热点。为了推进男女平等,我认为全体男性都应当口不应心地宣称一切时装宣传都应当由身材一般的模特来完成,并且口不应心地宣称搓衣板与飞机场要比傲然双峰更性感。不过真要这样对于男性又未免太残酷了。有人认为男性特别喜欢广告画上身穿内衣的苗条女性,这种说法并不对。男性喜欢一切身穿内衣的女性。事实上只要将胸罩与丁字裤铺在床单上让我们看,我们就会去老老实实地刷碗扫地买牙膏。

      我在朗赛德开始与一位乔伊老兄厮混在一起。此人当时二十二岁,大脑当中的每一根神经都接到了错误的插口上,干坏事如同吃饭喝水一般自然。他曾经是名职业足球运动员,后来因为踢废了别人而被迫退役。他在伦敦东区开了一家武馆,我去过一次,发现更衣室里摆放着好些磨刀石,于是就再也没去第二次。武馆只有两项训练项目,首先是爬到三五米高的攀登架顶端再跳下来,说是能锻炼腿脚;其次是两人一组相互拳击下腹部,一边出拳一边吆喝。绝大多数正规受训的格斗运动员与他们相比都欠缺了一项特质:不要命。

      乔伊是个亡命徒,但是在生人面前却总是彬彬有礼,开朗热情。有一次我看见他来到物理课教室门口接女朋友,老师还在上课他就径直走了进来。老师问他干什么,他情词恳切地声称他正在为一户谋杀被害人的家庭募捐善款。最后老师给了他五块钱。当时我们为一家夜店打工,在学校里散发门票。赚了钱以后乔认为我们应该买一把枪,“免得有人想要操弄咱们。”我买了一部随身听。

      有一天晚上我们从夜店回家,马路对面有几个人冲着我们乱喊。

      “你使这个,”乔伊顺手塞给我一个用绳子拴着的铁疙瘩,他自己则从怀里掏出啤酒瓶子往墙上一磕,然后就挥舞着茬口毕露的半截瓶子冲了过去,全然没有注意到我正在冲着相反的方向一路小跑。

      我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但是车还没开乔伊就追了上来,一把拽开车门就跳进了车里。他气得七窍生烟,因为我是个“不管兄弟死活的无耻小人”。我认为主动避战全身而退是明智之举,他认为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才是天经地义的规矩。一下车他就把酒瓶子茬口顶在了我的喉咙上,高声尖叫着要替天行道铲除我这个人面兽心的败类。幸亏有一对过路夫妻经过并且开口呵斥了乔伊,我才捡回一条命。眼看着一个大流氓打算捅死一个小流氓,不但不远远躲开,还要凑过来发表意见,这样的人我这辈子只见过这一次,我也只能说一声大恩不言谢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心想要与这个神经病拉开距离。我们在夜店打工的工期还没有结束,一想到我还要和他一起上下班我就吓得差点尿床。我想告诉他我心脏不好,稍微激动一点点就会撕裂成一堆碎肉。因此我不得不终止我们两个之间的友谊。这话确实狗屁不通,但是当时我已经没咒念了。最后我告诉他我在爱尔兰找了一份工作,因此要搬家。我每周只有几节课,因此我总会戴着帽子溜进教室,再从消防通道离开教学楼。我再也没见过乔伊,不过我敢肯定如今他绝对已经闹出人命来了。

      有趣的是,我父母对于乔伊的印象非常好。他来我家拜访过好几次,每次他走后我父母都要我向人家好好学习待人接物的能力。老头老太太们总以为自己看人最准,其实他们的眼珠子都是用来出气的。“这小伙子人真好啊!”这小伙子是个卖假药搞传销的诈骗犯好吧!我认为老年人缺乏识人之明有着深层次的心理因素,也就是所谓的死亡本能。这种本能压制了大脑当中负责预警的部分,让他们将陌生人放进家里,因为他们内心的最隐秘之处其实希望这些陌生人骗走自己的养老钱,或者干脆抄起雨伞架砸死自己。

      大学开学那年夏天我申请了一份文员工作。我只打算干一个夏天就走人,但是为了申请成功,我不得不假装自己打算一辈子填表打电话。我在面试的时候说了一大堆言不由衷的废话,听上去简直就像是在反话正说一样,这一招确实奏效了。入职之后我才发现文职工作简直就像地狱一样可怕,随便哪个人都装着一肚子职场厚黑学,随便一句话说出来都要拐三个弯,在办公室里混了一辈子的老油条们全都是人性丧尽的行尸走肉。

      我的工作职责只能用惨淡二字来形容。我为海关与消费税局工作,他们有一本很厚的册子,上面记录了全国每一位请病假员工的情况,我的工作就是更新册子上的内容。我要向每一个病号家里打电话,询问他们的病情。许多人请病假的理由都是“压力太大”,其实他们是想说“心里害怕”。有一个家伙失踪了,我要经常给他妻子打电话,确定他没有回来。只要他失踪,海关就要付全薪。要是他偶尔冒头,工资就要砍一半。

      有一次我给一个在威廉堡工作的家伙打电话询问病情,因为他的医生的电话打不通。威廉堡位于某空军基地飞行路线的正下方,因此我们的通话反复被战机轰鸣声淹没。我问他答重复了几次,每一次都要扯着嗓子喊。到最后他开口的时候飞机恰好飞过去了,我听到他极其响亮地喊道:“我有尖锐湿疣!”接下来是一阵漫长的沉默,显然电话对面那位此时正坐在办公室里而不是自家卧室里。他大概意识到今年的圣诞派对将不会有人邀请他参加,于是就一言不发地扣了电话。

      我觉得文员工作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肆无忌惮地偷东西。这两个月的工作保证了大学四年我都用不着花钱买文具,不过其他同学的确觉得用牛皮封面的空白账册来记笔记有些奇怪。办公室里最受欢迎的行窃目标是厕所里的手纸。有一段时间便利贴曾经最受欢迎,不过后来人们发现便利贴材质太硬,尺寸太小,而且不吸水。

      我显然干不了正经工作,从根子上就不行。我经常在上班时间感到无聊透顶,于是就溜出去喝酒,或者躲在消防通道里抽烟。我的“领导”当时二十二岁,整天穿着白衬衣,套着马甲。让这样一个人呼来喝去简直都算不上可怜,只能算是可笑。我的同事也全都是一帮二十来岁的人,每天闲聊的内容就是二十年后能爬到什么位置上。在我看来,实验室里钻迷宫找糖块的老鼠也比他们有出息。

      有一周的星期五晚上,我和这帮人一起去酒吧。他们聊天的内容简直听得我心惊肉跳。我隔壁工位的两个人正在商量如何加入办公室的高尔夫球队,好为领导留下个好印象。我一直以为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日本商社里才有人这么玩。这次去酒吧的主要活动是庆祝某人订婚,他当时十九岁,他的未婚妻就在楼下工作。他们叫来了一个目光空洞的脱衣舞娘,肚皮上有一道剖腹产留下的蜈蚣疤,手指上还套着婚戒。我相信,我只要把脑袋往墙上撞上千八百次直到遭受永久性脑损伤,就肯定能与这帮人相处融洽,可惜我没这个闲工夫。于是后来我就再也不去上班了。

      当时撒切尔在苏格兰提前一年推行了人头税制度,想看看结果怎么样。最终结果惨不忍睹,可是她依然不管不顾地将这项政策推广到了全国。我参加了好几次反对人头税的游行与静坐示威。能看到这么多普通人组织起来团结对抗如此不讲理的制度,实在令我心里暖洋洋的。媒体把这些人抹黑得很厉害,就好像阻止法警将穷人从家里赶出来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一样。我从没交过人头税。后来我上大学之后还收到了催缴人头税欠款的信件。我在信封上写了“新加坡?”几个字,用烟头在信封上烫了个窟窿,又把信寄了回去。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有骚扰过我。

      不过话又说回来,尽管我厌恶撒切尔,但是工党更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觉得视屁民如寇仇是从政的必备品质,唯此才能解释他们为什么要推出这么多反人性的政策,最突出的例子就是显然没有考虑清楚的全民身份证制度。比方说在俄温市采集指纹就纯粹是做无用功,那里的人们前肢长得都是蹄子,还要过上好几万年才能进化出手指头来。

      说到动物,我确实为它们感到难受。在人与动物的斗争当中我们人类已经赢得不能再赢了。当然我们依然要小心蚂蚁们有朝一日起来造反,趁我们睡觉的时候把我们啃成一堆骷髅。但是其他物种基本上都已经被人类打翻在地并且踩上了一万只脚——那些还没有绝种的动物也仅仅在苟延残喘而已,眼看着我们人类嘴里嚼着它们的肉,身上披着它们的皮,耀武扬威地在它们面前转悠,它们一定觉得与其这样活受罪,直接灭绝还要更痛快一些。

      有一次我的朋友斯科特与我一起带着孩子去野生动物园自驾游。这是一段极为野蛮的体验,人与动物都遭到了贬低。就像所有野生动物园一样,第一站是猴园,但是我们一路开过去一只猴子也没见着。据说这里的猴子养成了拆车的爱好。猴子的卖点就是调皮,但是这里的猴子显然突破了“小猴纸掰雨刷哈哈哈真好玩”的底线,发展到了“我勒个去猴子要砸开车窗撕人脸了”的程度,因此动物园把它们全都关了禁闭,而我们只得在空荡荡的丘陵之间开车巡行了十分钟。下一站是猩猩岛。如果让我设计猩猩岛,首先就要在岛上种树。但是这里的猩猩岛却光秃秃的,猩猩们的眼神就像监狱里的无期徒刑犯人一样百无聊赖,好像在说:“世界末日快点来吧。”

      野生动物园里还设立了宠物馆,让游客与动物亲密接触。宠物馆里有一头越南大肚猪,有人欺负这头猪脾气好,将一支削减的HB铅笔捅进了它后背上的赘皮里面。园方一直没有把铅笔取出来,如今猪背上已经长出了一个长条形的肉包。水池里有一只可爱的小水獭正在吱吱叫。“快来看啊,”我如释重负地将孩子们叫了过来,心想总算不用让他们遭受心理创伤了。“小水獭跟你们打招呼呢。”这时饲养员在一边插嘴说道:“不对,这家伙的老婆上礼拜刚死了,它这是在惨叫。”

      苏格兰特别喜欢搞放生活动,实在可笑之极——人都住不下去的地方还指望动物能呆得住。苏格兰的动物园也好不到那里去。爱丁堡动物园号称是英国熊猫繁育第一家,想必是因为爱丁堡街头打野炮的人太多,熊猫也受到了民风的感化。当然熊猫的归宿理应是爱丁堡而不是格拉斯哥,因为格拉斯哥街头两眼乌青的男男女女实在太多了,熊猫就算送过来我们也不稀罕。苏格兰人特别喜欢参观动物园,不是因为他们喜欢动物,而是因为他们很想看看三餐不愁且居有定所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爱丁堡动物园为了鼓励熊猫交配,专门给它们播放熊猫三级片。这种做法实在是失策。公熊猫不会因为看了三级片就想上床。它只会等到下半夜母熊猫睡熟了以后偷偷溜进园长办公室,从他私藏的大卫.爱登堡纪录片全集里翻出几张特别带劲的碟片,一边看一边撸。

      如今的科学家拿着基因各种乱来,把整条基因切碎了再拼起来,制造出一帮混血杂种。原本应该往馅饼里面放的猪心如今都塞进人的腔子里了。科学家还把水母的基因混进了猴子体内,让猴子晚上闪荧光。据说这项研究有朝一日能用来帮助绝症患者。“有朝一日”是什么意思?如果我现在就得了绝症,养一只晚上能发光的猴子当宠物绝对能提升我的士气。要是科学家能研究出拉棉花糖的小猫,那我的病当时就能好一半。

      通宝推:桥上,豪哥的江湖,
    • 家园 五:

      绝大多数男性的人格都是由性欲支撑起来的。如果他们另有说法,那肯定是在玩弄欲擒故纵的把戏。夏天夜晚户外的卿卿声响不是草虫的鸣叫,而是欲火攻心的广大男性磨牙的声音。当年有人告诉我男性的性冲动在十七岁那年达到顶峰,然后就会逐渐减弱。这话纯粹是哄弄人的。自从青春期以来,每一名男性都要面对长达七十年的百爪挠心,感觉就像被锁在鸡窝门外的狐狸一样。他们的上网费用也会因此达到进出口贸易额的水平。

      已婚慈善家金斯利.艾米斯形容自己的性欲“就好比五十年来一直与一名神经病用手铐拷在一起。”我觉得我的性欲就像一栋着火的大楼,而我被反锁在了里面。阳光对于性欲更有火上浇油的效力。中东国家一定要把女性裹起来也并非不能理解。伊拉克或许也曾经是一片鲜花盛开的土地,直到后来才被人们操得遍地飞沙走石。

      男性天生迷恋女性的胸部。我依然记得我平生看到的第一对胸部,当时我十一岁,一名伍尔沃斯百货店的售货员在我面前弯下了腰。要是她们弯腰次数更多一些,伍尔沃斯估计也不会倒闭。从那一刻至今我已经遗忘了无数人生细节(包括绝大部分童年与全部高等物理课程),但是那对胸部却像两盏明灯那样烙在了我的视网膜上。男性记不住老婆的生日与纪念日,却能记住每一个老婆不慎走光的时刻。等到我们行将就木之际,这恐怕会是我们唯一剩下的记忆,大概这就是为什么老头都喜欢流口水的原因。如果我将精虫上脑的时间全部用来研究科学,我现在肯定已经闻名全球了,因为我肯定已经为自己研制了一套能够轻松洞穿银行金库墙壁的机器触手。

      学校里的日常节目之一就是一群小孩围在一起相互考问性知识,最后总有人会忍不住信口开河——有一个名叫伊莲.杜伦的女生就曾经在众人起哄的压力下声称一男一女蹭蹭屁股就能怀上孩子——然后其他人就会把这个可怜鬼嘲笑得无地自容。我当时对于性问题也是一知半解,稍微深入一点就只能不懂装懂。日后的事实证明,就算真的闹到了床上,不懂装懂也是一项很有用的技能。

      我第一次射出来是在十二岁那年。当时我看了一部名叫《彼时、彼地》*的电影,故事发生在二战时期的苏格兰,女主由菲利斯.洛根扮演。她在影片里让人操了两次。然后我的裆部就出人意料地爆炸了。第二天我们动身去爱尔兰过暑假,在接下来的六个星期里我一有空就把自己反锁进厕所撸了又撸,差点把皮都撸掉了。我一直试图向我父母隐瞒我的性冲动,但是鉴于当时我们家日常开支的一半都花在了手纸上面,我想他们两个大概并没有完全被蒙在鼓里。

      *【Another Time, Another Place,http://www.imdb.com/title/tt0036606/?ref_=fn_al_tt_2】

      在我上学的路上总有一个女士在路边散发印度教克利须那派的传单。我经常和她聊天,因为她很漂亮,也因为当时我以为克利须那派拉人入伙的方式是房中术一对一辅导。后来我买了一本克利须那派的经书,发现他们并没有这方面的规定,可是这时候我看见她已经不好意思不说话了。于是每天放学我都要绕道走。

      有一位教语文的老师名叫泰特女士。她当时三十出头,黑发披肩,整天穿着一件紧身毛衣,腿上蹬着长筒丝袜与吊袜带。全体男生一看见她就像丢了魂一样。万幸的是她不教我们班——要不然我非得神经崩溃不可。有一段时间我们班的物理课教室与她上课的教室正好面对面,她的教室靠走廊一侧的窗户上安着毛玻璃,不过毛玻璃与窗框顶端接触的部位留下了一长条透明的空白。物理课下课后我和艾登就踩着窗台往对面教室里瞄,我们能看到泰特女士翘着二郎腿坐在讲台上,吊袜带露在外面。台下男生的眼神就像遭受长期囚禁的人质一样迷离而又空洞。当然窗台上不止扒着我们两个人——想得美。如今想想,她一定能看到窗户顶端有一排直勾勾的贼眉鼠眼,而且我们的裤裆也紧紧顶在了毛玻璃上。

      多年之后我在酒馆里遇到了另一位当年的老师。三杯下肚之后我们就谈起了泰特女士。“我有个理论,”我对他说。“泰特女士其实并没有真正存在过。她的形象其实是上百名青春期少男的性激素共同营造出来的幻觉。真实的泰特女士只是幻觉的载体,我们全体同意要用幻觉来替代她的真实形象。换句话说泰特女士是集体意识构建的产物。”

      “我也有个理论,”我的老师一仰脖灌下了一杯啤酒。“丫的就是一破鞋。”

      当然,从小的天主教教育往我心里灌输了巨量的罪恶感。十二岁那年我因为自己看到已婚女性会有生理反应而惊慌失措,恨不能自我了断。于是我采取了在我看来最符合道德的做法:每次我一面YY泰特女士一边撸的时候,我都会在射出来之前将脑海中的YY对象强行转换成学校里随便哪个女生。当然平心而论,冲着一名十四五岁的女生射出来恐怕也不会让上帝感到特别欣慰。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罪恶感是性欲的引擎。吃掉苹果之前的亚当与夏娃只会男上女下式,吃了苹果之后就跟蛇一起玩3P了,亚当还会吆喝着上帝过来捅他的菊花。

      最近有一位波兰神父出版了一本已婚夫妇性生活指南,提供了神学与姿势两方面的建议。书中一共有四百多条意见,每一条意见的开场白都是“首先邀请一名神父进入你的卧室……”。批评家们觉得一辈子打光棍的和尚没资格指导别人的性生活,不过话又说回来,结婚两年之后你的性生活肯定不如一辈子打光棍的和尚更活跃。

      当时我们家有一台便携式黑白电视。我经常告诉我妈我想看斯诺克比赛,然后就把电视拿回卧室里一通换台,希望碰上床戏场景。我第一次看到女性正面全裸是在电视剧《女子集中营》*里面,有一位女性战俘在全副武装的日军守卫的围观之下打水洗澡。不过当时我还没什么反应。后来四频道播出了红三角禁片系列,然后我的大脑就被烧化了。一连好几周每天晚上我都能看到真刀真枪的操练场景,不过电视台也会在其中穿插播放几部因为血腥暴力而遭禁的电影,题材无非是土耳其的监狱生活之类。由于我的胃口早已被吊了起来,就算这些影片我也会强忍不适坚持看下去。监狱里的犯人出狱之后兴许要打个庆功炮呢!进监狱谈案子的女律师兴许会被犯人轮了呢!红三角系列为一场撸管马拉松打响了发令枪,到最后我撸得浑身发冷,裹着被子都打哆嗦。

      *【Tenko,http://www.imdb.com/title/tt0081944/?ref_=fn_al_tt_1】

      当时如果能在电视上偶尔看到一个露点镜头感觉就像过年一样。如今的青少年打开笔记本电脑随便敲几下就能观赏侏儒肛毛驴的精彩画面。尽管如此,我依然保留着在电视画面当中截取色情镜头的可悲才能。几年前我在伦敦某酒店过夜,电视里播放的节目是《100个最幽默电影时刻》。这个节目我看过一次,还记得排名第二十位的是《当哈利遇到莎莉》当中梅格.瑞恩在餐厅里假装高潮的场景。于是我先轻抚慢捻了一阵,等到梅格.瑞恩露面的时候才猛然发力。当节目进行到《三个奶爸一个娃》的时候我在心理与生理两方面都已经平复下来了。这部电影幸亏没有拍续集,《三个奶爸一个十六岁少女》未免口味太重了。

      我永远忘不了我的初吻,尽管我姥爷一直声称他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与异性的初吻发生在一家名叫棉花俱乐部的夜店里,我就像吸血鬼一样堵住了我的化学课实验搭档的嘴。当时我鼻子不通气,所以她的鼻子吸进来的氧气必须供应我们两个人。中学毕业那年的暑假,我勾搭上了一名为期甚短的女朋友。她是个护士学员,一连三周我都会在她家客厅地板上度过上半夜。她允许我随便蹭来蹭去,但是等到凌晨一点多我终于忍不住想往里插的时候,她就会一脚把我踢出门外。格拉斯哥午夜的街头就像二战末期的柏林一样危险,四处游荡着走投无路或者穷凶极恶的人影。但是我一点也不怕,因为我憋着一肚子火泄不出来。谁要敢跟我找事,我当场就能肛了他。

      如今当我清理邮箱里的色情垃圾邮件时,往往会想象十四岁的我如何看待现在的我。如今的我看到“火爆成人现场直播”的标题只会撇撇嘴,就算是“口爆小甜甜布兰妮”也提不起我的性趣。十四岁的我肯定无法理解如今的我生活在怎样一个色情资源极大丰富的世界里,以至于可以不动声色地删掉“修女也上床”。他那时候可是只能在路边树丛里拾取缺页断篇的二手杂志,或者偷瞄几眼图书馆管理员阿姨的膝盖。色情片的问题在于究竟是谁遭到了利用。是那些姑娘们吗?还是看片的饥渴男性呢?废话——当然是姑娘们。既然整形医生能将色情片女优改造得前凸后翘,那么为什么就不能处理一下她们那死气沉沉的眼神呢?给她们装一副多少带点生气的隐形眼镜有这么难吗?雪人脸上的煤球都比女优的眼珠子更活泼,她们的眼神看上去就像是正在为自己的亲爹绘制裸体素描一样。

      据说足有66%的女性看成人片,如果把不小心撞见另一半看成人片的女性也算进来数字还要更高。有报道称洁奎因.史密斯*的丈夫花费公款看了两部成人电影。我实在不懂这有什么值得非议之处,我要是一不小心娶了洁奎因.史密斯这样体型好似锅炉的丑逼,肯定要接受脑后插管手术,全天二十四小时向前额叶投射成人电影,不然根本熬不下去。哪怕到时候我的外形看上去活像是反活体解剖海报上掀掉头骨露出脑仁的猴子一样猎奇我也顾不得了。反过来说,就算这家伙不用公款看成人电影而是老老实实地往洁奎因的床上爬,照样少不了花钱——至少需要一整瓶伟哥,一大瓶伏特加以及好几个疗程的心理咨询。新闻报道称洁奎因“震怒不已且大为惊骇”,还许诺要“拽着丈夫的耳朵好好教训他一顿。”她要是舍得经常拽拽她丈夫身上的另一个部位,恐怕他也不会去看成人片。洁奎因的丈夫在公开道歉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网上这么多免费成人片他不看非得要花冤枉钱。

      *【Jacqui Smith,1997-2010年间当选工党雷迪奇议员,曾于2009年2月被揭露有不当公款报销行为。https://en.wikipedia.org/wiki/Jacqui_Smith】

      我本人的看片习惯就像得了疟疾一样:平时没有大碍,但是每过两三个月都会有几天下不来床。一开始我只打算看半个小时就起床吃早饭,但是当我合上笔记本电脑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凌晨四点了,笔记本屏幕的射线已经烧光了我的胸毛。我觉得大部分男性都和我一样,只是更会装而已。老派小说里描写社交聚会,男性会聚在一个房间里打台球,女性则在隔离房间里玩牌。我觉得台球室里的男性其实正在设计互联网的雏形。台球桌上铺满了蒸汽计算机的设计图,还有一个家伙手拿两颗台球不断相撞,免得隔壁的女士们起疑心。如今来自日本与俄国的色情片已经司空见惯了,但是广大的非洲大陆依然还没有跟上时代的脚步。非洲风格的色情片大概会以群体颜射为主:铺天盖地的黑叔叔在后面追,一位楚楚可怜的白人少女在前面跑。当然这是拍给外人看的,如果要面向非洲本地观众,那么只要冲着敞开流淌的水龙头拍着一个半小时就足够让他们看得饥渴难耐了。

      情况只能越来越糟——宽带传输的能力很快就要突破天际了。人们常说宽带技术带来了交互合成媒体格式的崭新未来,翻译成人话就是“激情火爆影片下载只需一秒”。今后的人们再也不必死盯着下载进度条干着急了,再也不必一边攥着纸巾一边无聊地翻阅数独大全了。我个人认为无限制高清晰度的色情内容比小行星撞击更能毁灭人类文明。我们用来完成大部分工作的工具居然包含着最令人分心的内容,实在太讽刺了。托尔斯泰之所以能写完《战争与和平》,都是因为他的墨水瓶里没有妖精打架的场面。

      我一直认为性欲促使着人们相互交谈,所以人类种族才能进步。曾经有好几年的时间,唯一驱使我出门上街的动力就是约炮。从这一点来说我多少能接受弗洛伊德的下半身决定上半身理论。比方说航天飞机之所以采用了巨大金属阳具的造型,纯粹是因为科学家们在泡妞的时候需要夸口的素材。我甚至觉得航天飞机根本用不着如此巨型的燃料箱——这个造型完全是出于美学考虑,要不然有枪没蛋实在不好看。

      对我来说,男性的性冲动更像诅咒而不是福音。有一次我去柏林旅游,将当地的博物馆全都逛了一遍——不沾酒的中产阶级假装玩得尽兴的首选方式。有一家博物馆重建了巴比伦神庙的入口通道,游客可以穿行其中,就好像千百年前巴比伦古城的居民一样——这份体验只能用美轮美奂来形容。我在神庙门口凝神静气,试图排除一切杂念,想象自己已经化身成为了巴比伦的古人,即将步入神庙向各位神灵进贡许愿。可是走进通道之后我的目光一直固定在前方一名德国女游客的后腰上,因为她的内裤露了出来,上面的洗涤说明标签一步一摇。

      我认为我们对于性欲的理解还很浅薄。有报道称科学家发现雄猩猩会用肉食交换与雌猩猩性交的机会——这里所谓的科学家其实是一位正被离婚搞得焦头烂额以至于患上抑郁症的屠夫。研究表明,向雌猩猩提供肉食的雄猩猩的性交成功率可以翻一番,这也从侧面表明了为什么我带着香蕉去动物园却招不来猩猩。不用说猩猩了,我都想拿肉换炮。猩猩或许对我没兴趣,但是菲恩.布里顿*兴许会联系我吧。

      *【Fern Britton ,英国烹饪节目主持人。https://en.wikipedia.org/wiki/Fern_Britt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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