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地质行业轶事(一) -- 吴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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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向令尊致敬!

        生活中很多例子,正直的代价是艰辛,回报是良心的安慰。随着社会的进步,处事正直会更容易些,但圆滑的人会一直得到更多的回报。

      • 家园 原来如此,先宝推!

        吴兄把结论藏在了最后的一段,用心良苦。

        懂了您的立场(这个用词有点儿太猛了,但一时没有更好的哈),一个比较平衡的立场。原谅我的粗浅的总结:

        1 改革工作之成功,在于操作上的务实与回归专业,不能瞎干蛮干

        2 路线上,不能是投降派甚至是卖国派领导的错误路线

        您父亲的日记,应该是最终找到了接近真理的答案。虽然,这一切政策已经实施已经40年,其中种种弊端也逐渐显著揭露出来,但却是对后人的极其有意义。

        谢谢您的文字,也帮我找到了一种难能可贵的平衡感!

        • 家园 谢谢!

          有很多内容,母亲不让写———母亲说他们那一代受了主席的大恩,所以没资格抱怨。

          地质行业的改革,让一些人发了大财,也让一些人贫困交加,这也没什么,都是个人选择。

          但现在发了财的人在别人没饭吃的时候,不但炫耀式的吃肉,bia几嘴,还要嘲笑别人傻,是不是有点过了?这是促使俺写此文的初衷。

          但母亲认为,发泄文字还是发泄,后世评价还是讲理,完全没必要。

          写完了,特别是跟您这样认真读帖的交流完了,才理解母亲的先见之明。

          这可能就是母亲说的,经历过文哥不会再幼稚吧。

          感谢您的认真交流,谢谢!!

          通宝推:老老狐狸,驿寄梅花,
      • 家园 私人老板开矿,我想起一件事

        本世纪初,坐标东北。

        在一个老板奔驰S600车上,听他打电话指挥找矿的进度,强调

        ---找到了再给钱,不要一天天跟着人在大山里面兜圈子!

        ---带路的不是说矿就在哪儿吗?怎么找不到了?

        大概带路的就是原来国营地质的。

        那个矿后来开发成功了,我记得是钼。

        • 家园 早年开私矿的,基本都是黑社会

          上有官,手上还要有打手队,甚至杀手,从镇压矿工闹事,到相互之间抢地盘。我至少从完全不同两三处,听到类似的事,就是专用未成年人,从走后面拔枪打头的,到两队不同技校拉出的,两队学生军当街对拼。

        • 家园 都是这样,比如一般的小煤窑都是从国营技术人员那么拿到资料

          然后开工,否则他们凭啥知道煤在什么地方,该朝那个方向挖。

        • 家园 从您的描述看,很可能

          钼矿可值钱,能稳定开采这老板可就发了。。。

          • 家园 这个老板先承包了一片山林(好像原来是归监狱管的)

            后来在山上找到了矿(是不是承包前就有情报,我不知道)。

            记得老板的一个部下说过,矿在地下几十米,地面上零下二十几度,地下还是很暖和。

    • 家园 石油工人一声吼,娶个老婆没户口。

      读完你这个系列后想起来的第一句话。石油工人如此,地质工人也如此。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和你在本系列二中所列的地矿,煤炭,石油,黄金,地质,有色,冶金,电力的勘探院(队)有过业务往来,所以你的文字读起来感触颇深。

    • 家园 地质行业轶事(十一)逃兵

      这篇仍然是写大时代的变革,但会局限在两个逃兵似的人物身上来写——通过他们的行动和选择,再现那个年代的侧影——正面描写俺总是担心,会给大家以负面形象过多的赶脚。

      第一个逃兵,称之为“高”吧,这么称呼他是因为他是70年代被他的高干父亲,亲手交到我父亲手里,要求我父亲亲自带的一个人——他父亲希望我父亲能带他成才,让他认我父亲为师傅。

      高跟俺们家相处的不错,高本人也很淳朴,甚至有点木讷——据说是因为父母总不在家,哥哥姐姐没少欺负他的原因。

      高本人在技术上很爱钻研,82年时,已经是父亲那个组里,父亲最重要的助手了——在俺印象里,他常来俺家吃饭,每次来俺娘都要念叨,高啊,你回不回城,不回城阿姨帮你张罗个对象成家吧。每到这时,高就羞涩的把头低下,不说话的时候居多——毕竟那时他才20出头。

      84年,高回城去做了外贸。做决定之前高也问了俺爹的意见,俺爹斩钉截铁的说,走!留在山沟没前途。高于是做了俺认识的,大时代背景下的第一个逃兵。

      俺爹的日记里还夹着几封高去做外贸后写来的信,其中一封关于进口汽车价格成因的描述,颇具八卦价值,特录如下:

      一辆丰田佳美轿车在到岸价格是15至20万;

      进口配额要10万;

      各类税费要10万左右;

      汽车销售企业利润15万左右;

      所以进入市场的一辆丰田佳美的市场价格为50-55万;

      他们公司内部按照《神秘的大佛》这部电影的台词,把进口企业按照能量分为三类——有点类似是大臣里对三类爵士的称呼——分别是“人”(比照Call Me God) 、“鬼”(比照Kindly Call Me God)和“神”(比照(God Call Me God),其中:

      “人”有可能省略配额费用;

      “鬼”一定能省略配额费用;

      “神”配额和税费均省略。。。

      “高”得知父亲摔伤后,力劝父亲退休,理由很简单——90年代初退休还能有退休金,以后就不好说了——他听到小道消息,退休金也要改革——他强烈建议父亲办理病退,合情合理,谁也不会阻拦。

      就这样,第二个大时代的逃兵产生了——就是俺的父亲,于1993年病退,时年54周岁。转过年,队里告诉母亲,希望她也办病退——原因是,退休人员工资不占主业的经费——俺记得母亲退休时还哭了,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88年就办病退,还能让俺接班有个编制。

      母亲这么说,是因为俺从山沟出来,读书读的很累——俺86年第一次走入县城的教室,第一堂课是英语课,俺记得很清楚,上来就让做陈述句变为感叹句——俺都晕了,感叹句?英语也有感叹句?俺啥也不知道,只好把每个陈述句都抄了一遍,后面把句号换成了感叹号,交差了事。

      母亲不希望俺考研。她希望俺尽快赚钱在她眼里的大城市——俺当时工作的一个地级市,迅速落脚,结婚生娃。。。

      父亲退休后,跟母亲一起离开了地质队,带着俩人的一个月工资,连行李也没拿,去投奔了俺姐——一个读书颇具传奇色彩的奇女子——一个从地图上找不到的山沟里走出来的人,居然考上了北京医学院,是当时全国重点建设的十所大学之一,北京医学院也是这十所大学里唯一的一所医学院。

      自那以后,俺就很少听到地质行业的事情了。

      下期,将作为这个系列的大结局,俺想讲讲后续零星听到的地质行业的事情,并做个小结。

      之所以想做小结,是因为俺看到了河友的一些争论——不瞒各位河友说,这些争论在俺父亲那辈地质人中,早就争论过了——最激烈的据说是某次地质学会代表访美时,当着美国佬的面打起来的那次。。。

      俺是想说,各位暂时先别争论,俺会尽快把那些比咱们还老的老头,吵架的结果给各位做个小汇报,之后大家再争论也好,再当着美国佬打架也罢,都不迟。。。

      通宝推:四方城,阴霾信仰,三笑,审度,达雅,史文恭,黄锴爱李莹,桥上,老老狐狸,胡一刀,rentg,
    • 家园 地质行业轶事(十)大变革时代的初期续

      大变革时代的初期续

      3、挣扎和背锅

      84年底,俺爹走上了领导岗位,如前所述,主要任务是背锅——队部搬家,遣散大集体和编余职工——其实就是定谁下岗,只不过那时还没有下岗这个词。

      父亲和队里班子一起,熬了几个月终于定了个工作路线图,并做了计划上报上去,而且是局里第一个交的,因此很快获批——其它队大都选择对着干,局里需要一个榜样和典型。

      主要内容有:

      首先。为了保证职工收入,将队部搬到一个条件比较好的县城附近——公交车总站外1500米处——这样就不算进城,仍然有野外津贴补助和6类地区补助。

      其次,从队部搬迁拨款中,腾出一部分预算,组建打井队,派出业务员,远征上海、北京、天津、广州等大城市,联系复杂地质条件下的建筑作业(尤其是上海,地下水多,地质条件复杂),包括地质条件勘查、大楼地基施工、桥梁涵洞建设等等,其实就是跟人家说,勘查,打井,设计,制图,修筑。。。

      俺们啥都能干。跟俺们打交道简单,不像正规施工单位事那么多——又是设计院,又是施工单位,两头跑,而且俺们现在落魄了,懂规矩不挑食还听话——俺们有国家给的设计资质,三十年修的路都不知多少了,出的设计保准能过市政规划不说,还愿意最大限度的兼顾业主想要的种种猫腻,例如你们要俺们在容积率、市政配套等要求上尽量配合您。。。

      这部分业务主要安置那些,因主业任务减少、经费不足而导致没活干的职工,几乎包括所有的、可以拉出去干活的大集体职工。

      商店幼儿园学校等附属单位仍悄悄的开,对内营业,但严格收费制度,不准职工欠账赊账,以保证这部分大集体职工能有点收入——虽然肯定是要下降,但比起直接遣散,要好很多。

      主业上,厉行节约,能不花的钱尽量不花,但要求在国家比较紧缺的有色金属的勘探上有突破,尽量延缓减少主业任务量的速度,尽可能的争取财政拨款

      各位猜猜看,此计划的实施效果如何?

      公布答案,效果很差。原因么,主要是这么几条:

      首先,队部搬迁遇到掉刁蛮的地方政府——地方政府认为地质系统有钱,谈好的地价一再推翻,采用诱敌深入的策略,先让地质队在办公用地上施工,在施工接近完成时,再把在有部局两级机关参与的协商会上所定的条款撕毁,不允许地质队进行辅助设施和家属区施工,甚至让很多人搭帐篷睡在野地里,以达到讹钱的目的,导致队部搬迁预算一再提升不说,还骗地质队三天两头的给地方政府打水井,打机井,铺设管道。。。

      其次,由于做事太正规,导致打井队的业务开展的十分不顺——不敢太过分的在设计上,配合业主方在安全、容积率、市政配套设施等方面作假,对如何配合业主偷工减料。以便于业主骗国家建设款项私分等重要工作上,胆子太小,手法稚嫩,财务做账方面灵活性也太差——结果就是钱没赚着,投诉一堆,还占用了不少主业的经费。

      最后,队内职工看不清形势,反对这些改革措施,并把矛头对准队领导,三天两头哭诉、砸领导家玻璃、打领导家孩子、在开会时在会议室表演上吊、喝药。。。导致商店等附属单位既收不到钱,也不敢不发工资。。。

      而且由于队内气氛十分诡异——人心散了,队伍没法带了——导致主业一败涂地,职工干活出工不出力都是好的,很多人泡病号,不出野外,勘探任务也没人干。。。

      总之,领导班子定的计划,除了花高价;把队部搬迁到了一个人人不满意的地方之外,其余的部分,执行的是一塌糊涂——到1989年,父亲刚满50岁,头发全白了,苍老的看上去像是70岁的人。

      4、工伤指标

      1989年,开年就不寻常。父亲此时只剩下了一条路,就是找一个富矿,打一个翻身仗。

      为此一开春,他就离开了坐了三年的办公室,自己带队去勘探——父亲日记中说,他根据种种证据,判断某处有一个大银矿——咱们国家银的探明储量一直不理想,父亲希望藉此打个翻身仗。

      父亲跟班子做了分工,打井队、大集体、队部的烂事父亲都不管了,主要任务就是找一个银矿,好让上千职工,几千家属能有一个活路——此时父亲的单位,已经有人家因工资收入减少,导致孩子交不起学费被撵回家不让上学了。。。

      据母亲回忆说,因缺少经费,不敢开212,父亲跟年青的钻探工一起坐大车上山,导致腿寒了好几天,体力不支。终于某日在山上摔下山涧,幸好落差不大,但腰椎崩裂,送到省里最好的医院时已经是昏迷状态。

      经过三个多月的治疗,父亲才能下地走路,但此时已经是9月,西北的天气已经不再适合继续完成剩余的工作了——此时的地质队伍,已经不是太祖时期的地质队伍了,下雪刮风零下40度都能在山上战斗。

      这里肯定有人会问,难道父亲摔倒了,没人接替么?当然有人接替,不过接手的人,怎么说那,你说他没有使命感也好,说他技术不过关也好,总之,活没干出来,就到了该收队的月份了。。。

      这个银矿,虽然已经完成了60%的详查任务,但最终还是没有立钻机。看看父亲的判断到底对不对、最终成为了父亲终身的遗憾。

      局里来人去医院看望父亲,表达了三个意思:

      其一是慰问,其二是父亲不能算工伤,因为1989年这一年众所周知的原因,不批工伤了。三是由于不是工伤,医药费,公家出70%,其余自己承担——这已经是局里能照顾的极限了。希望父亲尽快出院。

      父亲出院以后,再也没有上山,且时常腰疼,有时夜里疼的睡不着,就一夜一夜的靠在椅子上。

      下期预告,大变革时代的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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