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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谈谈余光中 -- 田昭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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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谈谈余光中

    知乎上有人讨论余光中,题目是毁誉参半的余光中(黑点是反共,反乡土化,反左翼,大意上政治上毁,文学上誉),这一篇是回答。我先亮明立场,余是我最推崇的诗人与作家,我认为在新时期(近五十年)吧,他是文学成就最高的中文作家,没有之一。

    他有四个身份,诗人,散文家,翻译家和评论家。翻译和评论我看不懂,我喜欢的是诗歌和散文,他的诗歌水平最高,可以说是近五十年中国最高水平的诗人。但在大陆流传不太广,耳熟能详的只有《乡愁》。

    先说说政治观点和文学论战的事。余祖籍福建,江南出生长大,抗战时期在四川上中学,胜利后回到南京上大学,然后就跟随父母跑路到台湾,住在眷村。没查过他爸爸官儿有多大,但他的政治立场肯定是坚定的国民党了,信不信三民主义不清楚,但年轻时候尊崇蒋经国,这也是你们说的论战的由来吧。那一段历史应该是大学毕业后的事,52年到58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只在知乎上看过。如果说五十年代的自由派和乡土派,就是民进党的前身,美丽岛那批知识分子,都是民进党的大佬,施明德,吕秀莲,陈菊等,阿扁是辩护律师。左翼作家是谁我不知道,那时岛上没有共产党,也没有左翼文学,国民党统治是政治高压白色恐怖的,共谍都一律枪毙的,他们叫戡乱时期。当时大陆反国民党,所以舆论支持民进党。后来民进党做大,开始台独,大陆就支持国民党,我们纠结这个没意义。现在去查百度百科的美丽岛事件,评价还是正面的。

    说到对共产党的政治态度,余肯定是反对的,这是他的经历,背景和屁股所决定的。我有一套《余光中全集》,是他自己晚年收录的,里面没有政治性的内容。不知是政治文章本来就很少,还是认为没有文学价值没有收录。

    我年轻时就很迷现代诗,所以了解一些余光中的诗歌论战。我知道的是两次,都是56年吧,第一次主题是文学手法的传统与现代的问题。当时全世界都流行现代主义,余算台湾现代主义诗歌的旗手,又是评论家或批评家,所以他创立蓝星诗社作为论战载体。论战对象叫言曦,提倡手法传统化,余主张手法现代化。余很快获胜了,现代派就成为主流。

    第二次诗歌论战是和洛夫,主题是东方与西方。洛夫主张全盘西化,精神内涵也要西化。余主张手法可以西化,但内涵还要中国化,类似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并因此创建了新古典主义,并一直推向成熟。我个人认为这个是正确的,我们的精神内核是中国化的,这是中华民族和外国人的区别,绝不能丢的,否则就香蕉人了。但技术和手法要引用西方的先进技术,不能闭关锁国,我们现在根本没能力写古诗古文,只能不断发展白话诗白话文。

    新古典主义名声不显,但事实上却无处不在。比如现在的古风歌曲,新汉服,中式装修等等。其实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也是这么一回事,骨子里还是中国,技术上是社会主义和现代化。我知道这句话引战,但我们首先是中国人,最大的财富是五千年历史,我们不是也不可能成为苏联。一切理论技术都只能为我所用,而不能挖掉我们的根。全盘西化和全盘共产主义都是不可取的。

    说回余光中,他的文学理论也是有发展过程的。早期的诗歌基本是符合民国白话文诗歌传统的,比如《舟子的悲歌》。之后他去美国留学,又任教吧,在美国生活了很久。这时期他的现代派手法变得成熟,诗歌和散文西化很厉害,有好多现代派晦涩难懂的特点。后来回来了,又回归传统,形成新古典主义,诗歌风格趋于成熟。我喜欢的他的诗歌很多,思想非常的中国化,家国天下,长江黄河。比如《白玉苦瓜》,《当我死时》,《蟋蟀吟》等等,感兴趣可以搜一下。还有一本美妙的情诗集,叫《莲的联想》,我年轻时喜欢极了。

    余光中算是一个宝藏男孩吧,可惜都埋在了故纸堆里,大陆不喜欢,台湾也不喜欢。我个人比较喜欢,我认为他是新时期中国文学的集大成者,文学成就最高的那个。有理论,有实践,咱们不和上一代的巴金茅盾艾青比(这一代批判旧社会很厉害,但没有建立起文学的新社会),年龄相仿及之后的新时期作家,王蒙,陈忠实,余秋雨,贾平凹都远远不能比(理由之一就是文学有鄙视链的,诗歌就是蛋糕上面的樱桃,处于鄙视链最高端)。大陆的诗人差的更远了,北岛舒婷顾城海子,没有形成自己的风格,风格也没有成熟,大陆的朦胧派太幼稚,只相当于余光中青涩的学生时代,也不如台湾的洛夫和痖弦。

    余光中还写过一篇论文《论中国文学的文艺复兴》,很有雄心的,只是可惜,台湾偏于一隅,后来又脑残化,不能引领中国文学的复兴。虽然台湾现在不上道,但台湾和大陆的文艺基本是一体的,我们不能否认邓丽君、罗大佑对流行音乐的影响。可惜的是,改开前两者互相封锁,改开后好了没多久,大陆就不读诗了,台湾也绿化了,连带着大陆对台湾的所有东西都瞧不起,余光中就更没有影响力了,00后可能都没听说过他。

    余光中其实是一个很纠结的人,一生中深爱中国,改开前却不能踏上大陆,天天在台湾,在新大陆,在香港远眺大陆,YY大陆。天天YY杏花春雨的江南,长江黄河长城,李白杜甫杜牧,不知道写了多少思乡和远眺的诗歌和散文,他的大部分作品都有思乡的主题,所以才被成为乡愁诗人。他享受了台湾美国的教育和富裕生活,也不会经历文革,但却被断了文化和精神上的根,作为一个文人是不幸的。

    大陆现在没有超过他的诗人或散文家,他的作品也极为丰富,理论也非常成熟,就这么埋没了太可惜了。大陆现在的文艺非常颓势,没水准,没节操,也没方向,我们需要有人把这条新古典主义的路走下去,并发扬光大。或者开辟类似的路线也行,都说要文化自信,那我们就得有方向,有路线,有作品,不能一直靠唐诗宋词四大名著来体现文化自信。看看现在的古风歌曲,堆砌词藻,言不达意,只能说是形式上的古风,思想主题都看不出来。抄都不会抄,去抄余光中的诗歌吧,都是罗大佑的《乡愁四韵》那个水准的。

    河里的美华,可以去读读余光中的诗歌散文,一定会击中你的心,脚踏新大陆,远眺旧大陆,无处不在又归不得的乡愁啊!

    PS:本人只是喜欢现代诗歌,非专业人士,欢迎评论和纠正。

    通宝推:东学西读岛主,玉米菜,方平,大眼,尚儒,燕人,桥上,心有戚戚,
    • 家园 大陸是母親,台灣是妻子,香港是情人,歐洲是外遇。

      那么多的表妹,走在柳堤

      (我只能娶其中的一朵!)

      走过柳堤,那许多的表妹

      就那么任伊老了

      任伊老了,在江南

      (喷射云三小时的江南)

      即使见面,她们也不会陪我

      陪我去采莲,陪我去采菱

      即使见面,见面在江南

      在杏花春雨的江南

    • 家园 00后是知道余光中的

      乡愁是初中课后篇目,一般语文老师都会要求背诵。

      “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是高中选修课本里的课文,有的语文老师还会特意拿出来讲解一下。

      再退一步讲,余光中兴许算的上是作文素材里,现代文人中出场率颇高的一位了。

      当然,这算不算“知道”余光中是可以争论的。我自己的看法,我觉得对大多数人来说,知道到这个程度,已经足够了。强如李杜,于今天的普罗大众而言,也就是义务教育里的那几篇了。

      高中有本诗歌鉴赏选修,里面给我印象最深的现代诗是食指的,两篇《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相信未来》是我最喜欢的。

      余光中的诗,谈不上很喜欢,一般喜欢吧,也不讨厌。我总觉得他的诗韵太好,太精巧,不够野,我喜欢野点的,哈哈。

    • 家园 我怎么觉得,诗歌是文学鄙视链的底端

      自从 “文学家” 这个头衔出来之后,首先就是小说,打个八折包括剧本,毕竟剧本可以当小说看。

      写散文的都只能算半个文学家,写诗歌的,那叫诗人,几乎从文学家的队伍里开除出去了。

      如果是文豪,那么必须有传世巨著,九成是小说,一成是剧本。写剧本的大概也就是外国的古希腊三家、英国的莎士比亚,易卜生都勉强。中国的关汉卿、曹禺算是吧,还有么?

      散文是没法成为文豪的,文青还差不多。诗歌,至少在唐宋以后,就不够资格了。

      悲观地说,文学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从唐诗宋词,到京剧、流行歌曲,这些都过去了。现在的文学体裁,是电影工业和电子游戏,正如同绘画早就被照相机取代了一样。金庸这样的通俗小说家,他那样的文字风格,都快要成为高雅艺术了。

      正如老舍的《茶馆》,那样的茶馆,终究是要入土的,任凭老板怎么折腾,怎么跟上潮流,都没用。从某种意义上说,这跟《茜茜公主》里面的奥匈皇帝,看着自己的帝国不可避免地走向衰亡,而无能为力,是一样的感受。

      通宝推:epimetheus,
      • 家园 因为现在写屎尿屁都可以自称写诗,还高端

        从唐诗宋词到毛主席,诗词一直是语言的精华。

        能写出精华自然就站在鄙视链的顶端。

        现在是,把屎尿屁码一堆,就能自称是诗,

        还能通过关系运作成了高端。正常人能不

        鄙视这种一堆屎尿屁嘛。

      • 家园 因为现在是好莱坞传统了

        以前以诗为标准。记得谁说过,以前中苏的好电影都是拿一首诗改的。后来这个传统没了,逐渐向编剧靠拢,于是小说成了顶端,开始喜欢摆布命运。

        严格来说,金庸更像剧作家,尤其是布景和调度。看《射雕英雄传》和《天龙八部》的名场面就知道了,要么场景没什么变化,人来人往。要么在内外景别之间游移,互为高低。这种手法更适合戏剧或者电视。作为文学便稍显下乘。

        金庸真正厉害的是文化细节,而不是他的文字风格。这在今天都是稀罕物。近一年看了四十多部古装电视剧,没有一部挑不出毛病。有些甚至到了忍无可忍的程度。时代错乱、不知礼仪、智商出离,比比皆是。

        不谈这些,继续说编剧。小说对接编剧,编剧对接影视、游戏。漫画、动画也是类似的关系。因为除了日本,编剧和绘者普遍分离。所以说,现在真正的顶端,至少文化工业的顶端,是小说。

        加上流行的改编作品,大家都在以小说,准确的说是以某种特定形态的小说为基础去审视所有的文学。结果就只能是,诗歌在底层。

        从诗歌自己的情况来看,现代诗太过白话、日常……太过浅薄,人人都是诗人,也就没有必要再创作。就近三十年发展来看,受西方观念艺术(文论)影响严重,文字越来越破碎支离,直讲,就是不讲人话。

        最终变成了小圈子里的游戏,看不懂就会遭到鄙视,逐渐和大众对立。也就没人看得起诗歌了。是不看不起。前面自己的帖子也在说这件事情。

        但前面的说法都未免发虚,根本来说还是文论的问题。就像之前说的

          

        这个问题就是缺乏理念,理念就是价值,价值就是生活与存在,而反应这些东西的意识就是文论。文论反映的是政治立场,对生命的态度,是载体,是内容,是形式,是它们背后想要传递的东西。也就是文化本身。所以才说,现在是文论不正,缺乏理念。错误把某些观念或概念当作理念。实际上是文化虚无,价值空洞。大家都只是在玩逻辑游戏。

        说复杂,无非是说他们究竟想要传达什么……就只是一些观念吗?

        诗歌的总括力度最强,但一旦失去了总括,而只是一种观念,那只能是最浅薄的。而字比较多的,不管是台词还是小说,显然可以用规模掩盖自己的不足。至少你要看到最后才知道什么样子。(不会一览无余)

        从这个角度讲,现在的问题的确是……没有文化。

        • 家园 为什么乱弹琴、表现出狂热的艺术冲动,不能叫“即兴”?

          因为逾矩了。

        • 家园

          小说其实是西方标准。因为(古代)中国的标准不是小说,是写史。此外便是诗。就像齐如山所说,许多人写小说是为了走私自己的诗。

          在西方,小说继承了西方的神话和史诗传统,借用隐喻表现生存——人类在那个时代的境遇。展现的是不可挽回的悲剧,切犹如过眼云烟。真正吸引人的是所谓永恒真理。也就不可避免的变成谜语和象征,变成观念与造作的游戏。

          在中国,小说的前身是志书、志怪,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民间采风,不是收集故事,是寻访悲喜,感念情绪。表现的是所谓事情。事不重要,重要的是情,重要的是即兴和适意。也就是说哪怕是我们的小说,也是诗歌传统的一部分。包括戏曲。

          我们可以考察一些名作,比如昆曲《牡丹亭》、《西厢记》。事情是怎样一步一步发展的?着重描写的是什么?我们可以发现,事情并不像现代/西方小说那样,是一环扣一环,推动累加的(当然这个描述不太精确)。事情更像珠串,是被一条细细的故事主线串联在一起的,上面的珍珠,其实是情绪,是变化的心情(境)。

          从这个角度,也能理解我们的音乐。中国音乐和西方音乐最大的不同不是复调,而是音乐的基本单位。西方音乐的最小单位,对中国来说却是最大单位(忘记是哪位先生的说法)。中国的复调,是移时移位的音高来修饰一个音。听过,便会明白。

          这也是我们语言的区别。我们是一个字,多个音。单音双音便是一事。他们是一个事,多个音。现代音乐理论,尤其是流行音乐,更适合西方,更适合日本(因为他们音节更多),而不是我们。

          从文学说到音乐、汉语,无非是说,在中国,这些是一回事。而现代,已经失去了这种内在统一,变成模仿别人。丢掉了自己的根本内在,也就只能成为附庸,没有自己的实力。也就没有自己的“势力”。

          越说越歪了。总之,可以看出来,为什么诗歌的地位最高。因为所有的最高位,都是一件事情。是“即兴”——随心所欲不逾矩。

    • 家园 一点想法 -- 有补充

      余光中,就文字、情感和表达,近几十年无人能比。

      我读得不多,主要源自一篇文章《中文的常态与变态》(1987年7月)。当时想要批判汉语欧化、名化积伪,发现人家早就说的很清了。再看看现在中文诗,看看戏剧和影视台词,不可不谓高明。

      沈睿有一篇文章,也是在说这件事情。和艺术一样,现代诗歌成了观念和话语的游戏,又怎么能够代表人民?

      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最大的成就掩盖了最大的缺点。

      不是说,余光中是失败的。而是说,少了政治才不能成为顶峰。

      他不是没有表达出生命的品质,触动最细微的心绪……而是没有成为政治的基础。成为生命的政治。

      或者说,少了一份悲慨,少了一份豪放。没有把那一丝哀愁,化为一个个希望。

      看看唐宋,看看主席。

        

      表达不好,很难说清楚。借用以前的表达:

        

        就像四季流转的壮烈、灿烂、伤逝和寂灭。如果只是盛衰往复,我们大可不必伤心,就像死亡不过是另一个开始。只有懂得了「去日不可追」,才能理解「夕死可矣」意味着什么,为什么要「知其不可而为之」。

        因为我们要把理想努力转化为生命的现实。

      或者说,少的是那一笔气象。

      作者 对本帖的 补充(1)
      家园 -- 补充帖

      余光中文集

      「悲慨」和「豪放」都可以是具体风格,参考《二十四诗品·续诗品

    • 见前补充 4660343
    • 家园 不懂诗,知道余光中的诗

      限于罗大佑的歌里的了:乡愁四韵,确实很有感觉。罗大佑“歌”也是他的诗吧:我死去的时候,请你不要唱那悲伤的歌。

    • 家园 余光中懂中文

      现在的诗人已经不懂了。在异质表达上一路狂奔,可内在的东西却是空的。

      多辞寡意,伪笑佯哀。

      • 家园 余光中做了不少抵制中文西化的工作

        我算是志同道合。然而用处不大,很多东西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

        洋泾浜英文,日本和式中文(你的什么的干活、大大的有、八格牙鲁、纳尼,许多已经成为汉语常用词),和 4A 腔中文,生命力非常顽强,因为这是买办们最常用的语言,或者说文化冲撞的最前沿。本来语言就是为了交流,而不是为了美感。

        • 家园 问题是

          自己也这样,有些时候还行。但一想随便说说,就收不住了。

          就个人观察看,学术论文、网上文本最严重,视频讲解、影视台词其次,歌曲最末。网上文本现在可以朗读,已经变成多维立体灌输了……

          不管是新闻、自媒体、网络小说还是别的什么,都太过可怕。四个字写清楚的可以用二十多个字。也许是为了占版面或者多拿点儿钱,但是这也太没有责任感了。

          啰嗦倒还好,问题是对应的实在完全消失,太过抽象。比如脸全是“颜值”一点正经描述都没有,怎么知道长什么样子?几乎所有形容或者动词都变成这样的名词,然后搞不清具体了。

          之前特意发明了一个词叫名化积伪,对应一个现象叫次级实在。大概就是,通过不断的名词化、陈述的累加,创造了一个架空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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