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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西选之七天:内地集体所有制乡镇企业的兴衰和中央政策背景 -- 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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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西选之七天:内地集体所有制乡镇企业的兴衰和中央政策背景

    @雪夜灯光 接着给老王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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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开后的乡镇企业基本都是集体所有制,用以区别全民所有制。其所有权既不是全民、也不是个人,而是乡村集体,是农村基层政府的财政支柱。乡镇企业的衰败(以下把“集体所有制”省略),是一连串政策共同作用的结果,这些政策,由有专门针对农村的,也由针对全局的。

    一般来说,中央制定政策,都是有配套的:拿走你的馒头,最起码要给你一窝头。然鹅,那段时间的政策,夺走馒头后不仅不给窝头,回头还要把你的野菜粥也端走。

    在我看来,对农村影响比较大的政策有:87年财政包干、88年《土地法》、89年银行退出农村、92年南巡、94年分税制。一串天雷,把农村打进深渊。其中最大的雷,是88年《土地法》。而正是这个《土地法》,给中国带来了土地红线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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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从分地开始说起。

    有关分地,老西河的时候认真的讨论比较多,水平都比我高,这里不赘述。这里既然提到了乡镇企业,就说一下分地后乡镇企业蓬勃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用地权。

    分地之前,农民自主权有限。分地后,农民获得了很大的自主权,可以因地制宜经营自己的土地。比如说粘土地,种田产量不高、费力不少,如果用来挖塘养鱼种藕,并开砖厂用挖出来的粘土烧砖,经济效益要好得多。

    虽然从理论上讲,每个农民都可以自主的经营自己的土地,但实际上不可能(不能影响别人的地),所以集体建设用地的权力在乡村政府。

    也得多亏老一代农民深受几千年农业社会的影响,对良田、粮食生产有着非常特殊得感情。在当时,占用良田属于“败家子”行为,是受人唾骂的。所以当时的集体建设用地大都是坏地、而且占起来非常节制。如果当时的农民有现在的思维,而用地权又在乡村一级的话,估计现在的中国就剩不下什么耕地了。

    这个用地权的含金量巨大。一亩地如果用来种田,一年也就是几十、几百块钱的收益,如果用来发展工商业,一年就是成千上万元的收益。所以农地一旦变成工商业用地,马上身价百倍。而当时的经济又是短缺经济,产出东西不愁卖不出去,所以你只要有地,银行就给你贷款。再加上60后大量成为劳动力,有地、有钱、有人、有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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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4年取消公社、设立乡镇,基层组织形式发生根本变化。以前公社掌握主要资源,统收统支,财税很简单,只有一个财税员。分地后,资源分散到农民手里,需要把税一个个收上来;乡镇做事也不能直接组织民工,收支都复杂了很多。所以84年撤销公社后,变成财务所和税务所,94年税务所又分为国税所、地税所。总而言之,政府规模大大膨胀了。

    机构膨胀这朵当时还很小的乌云,后来成了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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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7年财政包干是中央财政困难的结果,基调是财权上收、事权下沉。

    80年代初,农民也是享受一点国民待遇的,国家财政不仅拨钱给农村搞合作医疗、还帮助农民建立社会保障体制,农村教育中央也给钱、村小也有公办教师。87年财政包干,乡里和县里签协议,按当年的产值定下一年上缴县里的提成(不叫税收,叫提成),逐年加码;而农村所有的事务全部由乡镇政府负担,后来连军烈属的费用都不拨钱了。

    虽然负担加重,但是地还在、银行还给贷款、60后70后不断成长为劳动力,希望还在。

    然而一个更大的天雷正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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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4年取消人民公社,88年就开始反思,其中就包括反思乡镇企业发展过度的问题。摆在台面上的原因是土地浪费(低水平重复建设)和污染问题。根本原因是中央经济困难、而基层政府财政状态良好。

    88年颁布《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管理法》收走了乡村的用地权。此后,乡村变更土地用途,需先把土地国有化、变更用途,然后再以很高的价格从国家买回来。也就是说,土地增值这块收益被中央拿走了。

    失去土地使用权的乡镇企业也失去了银行支持。以前自己有地就可以发展企业,现在要先拿出几年的收益买地,风险大大增加,自然失去了银行的支持。

    89年开始,国家对乡镇企业减少税收、信贷支持,明确规定“乡镇企业发展所需的资金,应主要靠农民集资筹措”。银行退出农村。

    工业用地那么贵、银行不给贷款,当时的通胀动辄20%,农民攒钱的速度赶不上通胀速度,靠农民集资如何发展工业?

    60后70后是中国的婴儿潮,8、90年代每年都有大量新的劳动力进入社会,没有新的就业岗位接盘,农村剩余劳动力问题开始日益突出。

    既然用地权被收走了,基层政府的组织形式和职能也要做相应的调整(减少基层政府事权、精简机构),然而在调整的过程中64发生了,“联产承包责任制”成了改开的牌坊,再也碰不得,于是调整做成了夹生饭:钱拿走了,包袱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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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8年《土地法》导致了更加严重的土地浪费和污染问题。

    前面说过,由于老一代农民深受几千年农业社会的影响,对良田、粮食非常执着。占用良田属于“败家子”行为,是受人唾骂的,所以当时的集体建设用地大都是坏地。虽然有污染,但由于是自己的地,用起来也非常节制。

    88《土地法》颁布后,理论上流程应该是这样的:乡镇根据需求选好预备改变用途的地块,向中央申请;中央审核申请、丈量地块、国有化、变更土地用途;乡镇最后交钱把地买回来。

    然而,中国有几万个乡镇,以当时的通讯交通条件,累死工作人员也干不了这么多活。

    所以他们选择了最容易操作的方法:跑马圈地、成立开发区。你要办企业,到开发区交钱买地、否则免谈。这么一圈,就把大量的良田也圈了进去。而开发区外面的地,就算是坏田,你也不能用来干别的。

    由于农业用地和工商业用地价值差别太大,所以大家都疯了一样圈地。然而由于地价太高,多数企业只能望洋兴叹,所以很多地圈完了就在那里荒着。而那些进了开发区的企业,由于花了大价钱,而且地不是自己的,为了尽快收回成本,用起来没有任何节制,于是造成了更加严重的污染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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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跑马圈地又导致了宅基地的失控。

    在我的记忆里,80年代很少有宅基地占用大田的现象。基本都是在已有建设用地、边角地里腾挪。然而从90年代开始,从支书到村民都想着如何占用农田划块宅基地,给我的感觉就是“不过了”。占用农田划的宅基地要好得多,房子整齐、道路也宽敞。与其攒着被国家收走,不如自己把它享用了。

    后来脑袋活的就想办法多占宅基地,在家里办作坊。既然国家“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百姓只好自己想法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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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2年南巡后,东南沿海获得了廉价的土地使用权、优惠的财税、金融政策,而内地农村则承担了“守住土地红线”的“光荣任务”,于是1亿民工东南飞。

    那时的民工不叫民工,叫盲流。盲流的意思是从农村盲目流入城市的人。为什么是盲目流入?因为农村实在没饭吃,只好盲目逃离。所以民工不叫民工,叫盲流。

    上大学的时候听政治老师说,人代会上江西的代表都跟中央领导急了:一山之隔政策天上地下,再这样我们不干了。(然并卵)

    94年分税制,再一次“财权上收、事权下沉”,基层负担再次加码。========

    回头再说乡镇企业。

    前面提到,84年撤销公社导致基层机构膨胀,87年财务包干进一步增加了基层负担。这些钱从哪里来呢?大头是乡镇企业,小头是农民。

    然而88年乡镇企业失去了用地权,负担却不停地增长;农民的负担也在增长。

    农民负担增加导致购买力下降,农民购买力下降导致乡镇企业没有市场,乡镇企业困难进一步加剧乡镇财政困难。乡镇财政越困难,农民和企业的负担就越重,这就形成了恶性循环;直到集体所有制乡镇企业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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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基层政府的负担就完全压在农民的头上,就是臭名昭著的“三提五统”。负担加重导致种田赔钱,种田赔钱导致土地抛荒,土地抛荒导致公粮难收,于是基层政府开始收旧社会才有的“人头费”。从刚出生的婴儿到80岁失去劳动能力的老人,每年都要交几百块钱的“人头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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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农问题日益严重后,中央下文件要求减轻农民负担,要求农民负担不得超过产值的x%(个位数)。这又间接催生了产值注水问题:因为基层政府需要钱,上边不给,政府自己又不事生产,只能从农民手里抢。中央规定农民负担比例,就虚报产值,然后以虚报的产值为基准从农民手里抢,既抢到了钱,又不违反中央规定。

    然后呢,产值成了政绩,政绩出官,官出数字。注水既能收钱,又能升官,于是注水越来越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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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时代的大背景是

      时代的大背景是,1985-86年前后,之前改开形成的全体人民受益的景象已经持续不下去了:

      连续几年的全体人民大派红包,造成财政赤字,大规模通胀箭在弦上;

      国际油价低迷,尤其是86年油价跳水,中国出口石油收入大幅减少;

      顺带说一句,油价跳水也是苏东倒台的重要诱因;

      连续几年大幅提高农产品收购价格,增加农村投入,农产品价格倒挂,但城市改革几无进展,面临着调整价格体系、调整职工工资的难题。

      当时的航天系统闲着也是闲着,中央找到航天系统给设计具体的改革方案,710所自己说做了5套方案,效果不错,得到中央领导的表扬。

      不过我们知道,席卷全国的大幅通胀并没有避免,如约而来。

      农村的好日子也面临结束。

      政治风波由此而起。

      通宝推:阴霾信仰,
    • 家园 学习了。
    • 家园 乡镇企业被乡镇控制这是可怕的

      这个管理层导致了各种问题,尤其是企业衰败了。

      也导致了国家的反思,但是,获得的原始积累促进了南方的发达,嘿嘿嘿,大多是原罪吧。

      这块就算了,导致了根源被扭曲,无法恢复正当性。

      看吧,慢慢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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