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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连云港添乘日记(一) -- 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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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连云港添乘日记(一)

写在前面的话:

  本来计划是在本周发出那篇《漫谈旅客列车的制动系统》,但现在看来可能要先派其他用场,再缓缓吧。本周我把这次连云港添乘过程中的点点滴滴都如实写出来,每天放一段,各位如果不嫌俺唠叨,耐下性子往下看,可以知道铁路上许多事情,对于铁路的那些事,我不讳言。闲话少说,正文开始:

 (1)

这回“7.1”调图,我们局开行的合肥车延伸到连云港了,但是车体却没有沿用原来的车体。我添乘的这趟车,车体是30日上午才从YT调过来的,上午十一点半才入库作业。我本来打算先看遍车,做到心中有数,顺便抓住库检各班组的弟兄们把车上的重点故障给消灭了,省得出去惹麻烦。

没成想,车快入库了,领导抓差让我写通讯报道。领导亲自当面交办的事,自然不能怠慢。等把这事办完,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一刻了。算了,不看车了,赶紧骑车回车吧。

等我回到家,已经是十二点三刻了。一进屋,爸爸正喝着小酒,妈妈正哄着洋洋睡觉。平时闹腾的洋洋此刻就象一只温顺的小猫咪,趴在奶奶肩头睡得可香了。一问,原来二老一直在等我回家吃饭,自己都还没吃呢。

赶紧坐下来吃饭,妈妈一个劲地往我碗里夹肥肠,一定让我多吃些。并告诉我,她已经煮了两截香肠,包了一包花生米,两个苹果,一些冻米糖,一块打包放到我的旅行包里了。

怪不得了,我说桌上的花生米怎么那么少了,连碗底都盖不住,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坚辞不受,说已经搞清楚了,这趟车有餐车,而且我的包里准备了两桶方便包,足以应付意外情况。再说了,我出差、添乘都是家常便饭,别整得回回跟出国似的。

父母死活不答应,说道穷家富路,有备无患,路上实在吃不了那还可以带回来。

吃完饭,冲个澡,匆匆上网发发邮件,回复河友们的贴子,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午两点半。打电话向调度室作电话报到后,背起旅行包直奔火车站。

到出站口一看,好家伙,正好赶上某趟车到站,人可真多。我望了一眼通勤口,见通勤口的栅栏门是关着的,想也没想就直奔一个人少的出站通道而去。一边走,一边把证件掏出来握在手心里。

负责那个出站通道的大姐正扭过头来和同事说话,等她回过头来,我已经成功越过了她的哨位。大姐连忙喊住我:“哎,那位师傅请留步”。

我停下脚步,回头冲她一笑,左手扬起证件。

大姐迅速扫了一眼证件,接着对我说:“师傅,请到通勤口过安检”。

“大姐,那个通勤口的门关了”。

“那个门是人性化的,你过去一推就开了”

既然如此,那咱就乖乖地遵守规定吧。

我退了回来,来到通勤口前一看,果然不假。那栅栏门上崩着一根橡皮筋,远远看上去栅栏是关着的,走到跟前用手一推就开了。

我刚进栅栏门,坐在X光机旁的工作人员就站了起来。我把证件在他面前晃了一下,见他没说什么,我随即将旅行包扔到了传送带上。我注意了一下,原来那些负责X光机的保安不见了,都换成了车站正式职工。

(2)

过了安检,我来到出站地下通道,逆着出站人流而行。一边走,一边琢磨着这趟车可能会停在几号站台呢?想想这种绿皮车一般是没资格停在一号站台的,于是我径直上了二、三站台。上站台一看,二站台上停着成都车,三站台空荡荡,对面的五号站台也停着车,六、七站台情况不明。

于是我顺着站台往南面走,到南头好观察车体往哪个站台调。正走着呢,一列绿皮车就被调到三站台,一看方向牌,就是今天要添乘的那趟车。

我走到列车尾部,正好看到列检老D也背着乘务包在那里等车。老D是快退休的人了,我以前添乘过几次他值乘的列车,所以彼此都认识。

看见我也背着包,老D纳闷地问我:

“你这是到哪里去?”

“我今天添乘这趟车”

老D是个成天操天子、骂诸候的角色,一听说又派来了添乘干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好好的办公室不坐,添什么卵乘呀!”

“你以为我愿意呀?上峰差遣,我敢不听从命令吗?”

“那好办呀,你到九江就下车,偷偷躲回家休息,回头就说添乘过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我胆小,这非常时期被逮着了就得倒大楣了”

就这么你来我往地聊着,我们上了最后一辆车。来到列尾一看,另一个列检老C正在挂边灯。让我微感诧异的是老C三十多岁了,按说干了不少年了,怎么这边灯居然挂得不合规范呢?

没等我开口,老D非常不耐烦地指点老C重新挂好了边灯。

挂完边灯,老C和老D下到站台上往北边走,因为这趟车的宿营车编挂在北面。他俩在前面走,我在他们后面保持着十米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

一边走,我一边观察着站台上的情况。今天是首趟开行,照例是有大批领导检查的,我得做到心中有数。

这时候已经开始放客了,我感觉很奇怪,这趟车的列车员虽然都挂了胸牌,但服装极不整齐统一,门岗站得极不合规范,而且个个都没有列车员那股气质。

走到列车中部,只见站台上果然站着一大堆身着制服的人正众星捧月般地围着几个穿便衣,大腹便便的人。我拿眼睛一扫,大部分人肩章上都是两条杠,一条杠和三条杠的人并不多。其中有两个熟面孔,一个是挂两条杠的客运队长,一个是本趟列车的列车长。想当年在客运公司时期,我给他们上过客。但今天这场面,我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径直绕过这群人,顺便支起耳朵听了一下,好象大部分人并不是客运的,正在谈论的内容也与车辆无关。

我绕过他们,直奔宿营车。快到宿营车时紧走两步,撵上了老D、老C。在宿营车门口站门岗列车员居然是一条杠,这让我很奇怪,于是便多看了他一眼。这位已经五十多岁了,皮肤黑而粗糙,身体非常壮实,面相很憨厚,头发已经花白,但眼神中却没有老列车员那种世故、油滑和玩世不恭。

因为还不清楚车长安排的添乘辅是哪一个,所以我把旅行包和老D、老C的包一块锁进了乘务室。

这时候,随着人声嘈杂,那群三条杠、两条杠、一条杠们鱼贯进入了宿营车,每人手里都捧着几个小西瓜,将瓜集中堆放在一个卧辅档里。

依我的经验,这极有可能是有大领导跟车走,下属们奉上瓜果供领导路上享用。

到底是什么级别领导呢?

喝水,扛铁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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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沙发!

难道是局座?

家园

鲜花已经成功送出。

此次送花为【有效送花赞扬,涨乐善、声望】

家园 谢谢
家园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家园 先花再看
家园 来的巧啊

恭喜:你意外获得【通宝】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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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送花为【有效送花赞扬,涨乐善、声望】

家园 真没注意,铁路职工也是带杠杠的。哈哈

我拿眼睛一扫,大部分人肩章上都是两条杠,一条杠和三条杠的人并不多。其中有两个熟面孔,一个是挂两条杠的客运队长,一个是本趟列车的列车长。

家园 送花,前排就座

忘情的铁路帖子一向是不错的,哈哈

家园 确实有,以前我注意过

不算很明显,具体含义看不太懂。如果忘情兄有空还是请他介绍一二

家园 好看那,杠杠是越多越牛还是越少越牛?
家园 关于杠杠,基本上是这样的

三条杠就是段长级,也就是处级,副处级。

两条杠就是中层干部,各科室或车间领导,一般是科级。

一条杠就是工长,比如说车长,司机,班组工长。

一般机关人员通常和普通职工一样是光板无杠,但有些人虚荣,弄个有一条杠的肩章戴,但两条杠万万不敢戴。还有一些机关里的资深干部,也可以明正言顺戴一条杠

家园 【原创】连云港添乘日记(二)

忘情:【原创】连云港添乘日记(一)

(3)

老D是检长,他让老C到列尾和车站值班员办理交接,自己到列车中部去找车长,搞始发前的三乘联检。

他们分头忙活去了,我也没待在宿营车,顺着站台往南走。

这趟车的旅客人数并不多,但在站台中部,我发现来了一辆救护车上的那种推车,车上躺着一位中年妇女,旁边还有人帮举着点滴瓶子。看来是要跟我们车走,车上多了一位重点旅客。

等我走到列车最后一节车厢,老C和车站已经完成了交接签字。老C嫌用对讲机给司机报编组麻烦,干脆撕下一联编组单打算到车头直接交给司机。

老C去后不久,就看见那群三条杠、两条杠和一条杠往列尾来了。每到一节车厢门口,这群人都停下脚步慰问。

怎么这么大场面?我问站在一旁的乘警。

原来这趟车的列车员全是XT机务段的职工,单位上减员,领导想办法给安排出路,今天是他们第一趟当列车员。哦,原来如此,那些西瓜不是孝敬领导的,而是领导给职工们送清凉来了。

正说呢着,那一大票人直奔最后一节车厢而来。我和两个乘警知趣地往旁边闪。

但见引道的两条杠冲着正在站门岗的列车员高声招呼:“X书记,X段长来看望大家来了!”。

接下来便是再熟悉不过的场面:领导一面关切地嘘寒问暖,毫无架子地与职工拉着家长,一面紧紧地撑住职工的手,抖了又抖,一直舍不得松开。旁边有位一条杠拿着DV机忙前忙后。其他陪同人员满脸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敬仰地望着那几位穿便衣的领导。

(4)

看了十几秒钟,感觉颇为无聊。于是我慢慢走到列车尾部,看站检弟兄们试风。

今天在这趟车列尾的站检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胖子。我来到尾部时,他已经把试风记录仪接到了软管上。我低头扫了一眼风表,还停在“0”的位置,感情还没开始通风呢。

小胖子抬头望着我,那眼神告诉我:他在判断我的身份。毕竟这年头便衣检查组满车站都是,要有一个不到位让人揪住了,就又得放血了。

我冲小胖子点点头,随意聊了几句:

“你们始发车已经改成双人作业了?”

“早就改了,这高站台四人作业也没有用”

正说着呢,风表指针开始动了,整列车开始通风了。

小胖子试了试车钩三态,发现钩腕腔里干巴巴的,半点油迹都没有,钩舌动得非常生涩费劲。他稍稍蹲了蹲,一边用检点锤顶了顶钩舌连杆,一边忿忿地骂道:

“MD,库检也太懒了,这么干了也不给加点小油?”

我笑了笑:“兄弟多担待一点吧,这车体是上午才从YT拉过来的,十一点半才入库作业,这个点又正好是吃饭的点。。。。。。首趟车嘛,就那个样。”

试完风,已经到了图定的发车点,却不见有发车的征候。

小胖子卸下试风记录仪,转身问我:“这趟车有运转车长吗?”

按照作业图表,这趟车从始发至九江站,都由列检担当运转车长职责。我心里非常清楚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可让我说什么好呢?只能冲他笑笑。

见我不吱声,他又来了句:“那车上有列检吗?”

怎么可能没有列检呢?我依旧没吱声。

小胖子就又来了句:“我都试完风了,怎么列检也不到尾部来和我照个面?这趟车谁走?”

我只能苦笑:“他们也是第一趟跑,一切都手忙脚乱的,好象是在搞三乘联检吧,今天领导挺多的”。

我这么一说,小胖也就不吱声了。

按说试风结束,就应该快开车了。我跳上列车,这列尾两扇车门都敞开着,瞧瞧最后一节车厢没有放客,两个列车员在车厢里不知道在干啥。得,我顺手帮他们关关车门吧,反正也是举手之劳。今天领导多,这要是被发现列车发动后有车门没关,又是一件麻烦事。

关完门,左等车不开,右等车不开。一看表,晚点十多分钟了。要知道,始发晚点可是要追责的,尤其是前天郴州刚撞车,现在正在风口浪尖上,可别因为是车辆的问题而惹出什么事来。

想到这儿,我打开车门问站检小胖:

“师傅,这趟车试风没问题吧?”

小胖子自信满满:“绝对没问题,我这记录仪里都有记录呢”。

哦,只要不是车辆有问题,这我就放心了。爱怎么晚点都与咱们无关。

(5)

车开了,我正想往前走,却发现两位乘警陪着一位五十多岁,身着便服,戴着眼镜的老人一路检查过来。甭问,肯定是添乘领导,但具体是两个部门的暂时不详。

领导走到车厢里,见没放客,便坐下来和列车员小聊了几句。

我也找了个位置坐下,既保持足够的距离,又让自己能听得清他们的对话。

侧耳一听,这位领导问的全是列车员是否经过了培训啦,是否拿了合格证啦,什么叫“四懂四会”啦,等等。基本上全是客运的业务。

列车员们冲着领导说了实话,这些东西都不大清楚,年纪大了,也根本记不住。现在来跑车的职工普遍担心岗位档数下降,或者有一天一锅端全被划到客运段去。。。。。。

看来领导对列车员的回答并不甚满意,小聊了几句,便起身走了。

等他一走,这节车厢的两名列车员就热烈地讨论了起来。

“你知道什么叫“四懂四会”不?”

“四懂四会你都不知道?不就是“停开动关锁,出站台四门检查了望”吗?”

“我又没培训过,我哪里会知道?”

。。。。。。。

我忍不住插了句话:“师傅,你说的 “停开动关锁,出站台四门检查了望”是客运的“十四字决,和“四懂四会”是两码事”。

“啊?是这样的呀?那回头得翻翻资料了”。

“你们都是XT机务段的?”

“是呀”

“你们现在的段长是哪一位呀?姓什么呀?”

“不清楚,我哪里知道现在段长是谁?我好久都没上班了?”

(未完,待续)

忘情:【原创】连云港添乘日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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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这位也够牛的,连顶头上司是谁都不知道
家园 别急,往下看,雷人的事多了去了

我问他段长姓氏是在探他的底,他的回答让我判断他是长年不上班,或者病休,或者停薪留职的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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