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上帝之鞭-民族大迁徙史话(1) -- 神州遗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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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都看过了,要求新的篇章。
家园 怎么没人顶如此好文

条顿悲歌出来的时候似乎就观者如潮,现在却门庭冷落,不正常呀

家园 看了您的文章我就开始玩《罗马:全面战争》

玩过之后才知道骑兵原来这么厉害

还有古代的步兵方阵的作用原来这么大

家园 汗,一回来就看见您又在这里催债

可是俺实在是写不动了,怎么办,5555……

家园 这很正常嘛,条顿悲歌是首发西西河的,

后面各篇早就在其它网站上发过了,捧场的人自然少。

家园 资料丰富,真高人啊!!只可惜不能看到楼主完全写完

匈奴王阿提拉的描写太少了,

哪位高人能专门写写这位传奇人物就好了!!

家园 我过去倒是写过一篇《阿提拉评传》,现在重新贴出来:

http://www.cchere.net/article/314422;T=0

家园 并非只是礼尚往来。鲜花鲜花。
家园 我这还是头回看呢,献花献花,表示敬意!

写得真好,学了好多知识.

家园 花骨朵的干活:P
家园 【文摘】第十二章 上帝之鞭

公元408年,那是一个秋风萧瑟的夜晚,霍诺留皇帝坐在陪都米兰城中的皇宫里,读着阿拉里克给他寄来的羊皮纸信函,心情比窗外的空气还要寒冷。

“尊敬的陛下:

您应该知道,斯提里科曾经答应过,每年付给我4000磅黄金,这样两个民族便可以结成联盟,共同讨伐伪帝君士坦丁。现在斯提里科虽然死了,可是条约上盖着的罗马政府公章并未作废。按照事先的约定,我不远千里,带着自己的部下来到意大利,却并未得到盟友应得的待遇。阿奎利亚的军民表现得特别不友好,我擅自教训了一下这座城市,所以有必要在此请求陛下的谅解。

现在,我们不仅没有得到应得的黄金,反而正在寒冷的天气里挨饿,这显然不是合适的待客之道。如果陛下不能支付条约规定的黄金和足够的粮草的话,那么我们恐怕是没有办法回国的了。我是一个守信用的人,假若陛下答应上述请求的话,我乐意为此交纳人质。我们目前就驻扎在离米兰50里的郊区,焦急地等待着陛下的答复。

您忠实的盟友

阿拉里克”

“陛下,这正是斯提里科勾结阿拉里克谋反的铁证啊!”奥林匹乌斯欢快地叫着。

“这个反贼……诸位爱卿,有谁愿意带兵出城讨伐他?”霍诺留终于发问了,等待他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最后,终于有个老太监回答:“依臣看,恐怕陛下现在应当御驾亲征了。”

羊皮纸无声无息地飘落在地板上,西罗马皇帝那双白胖的小手正在发抖,就像窗外秋风中的枯叶。

几天之后,阿拉里克来到米兰城下,看见城门大开着,城墙上连一名士兵都没有。起先他还怀疑这是空城计,在城外转来转去,不敢进入。后来总算从市民口中知道,霍诺留君臣们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御驾亲征”去了,讨伐的目标据说就是他阿拉里克本人。

西哥特大军跟踪着西罗马皇帝一行在落叶上留下的车辙和马蹄印,在皮亚琴察渡过了已经开始结冰的波何。从汉尼拔到拿破仑,几乎所有入侵意大利的外国将军都选择在这一带渡过波何天险的,阿拉里克自然也不例外。他一路上没有遭遇任何像样的抵抗,一直来到“沼泽之城”拉文纳郊外。

次日,霍诺留又收到了阿拉里克寄来的信函。

“尊敬的陛下:

据说我们的鲁莽举动打扰了您的休息,我对此感到非常遗憾和不安。我愿意手按《圣经》起誓,我们的所有举动都出自焦急的心情,而绝非出自恶意。作为罗马人忠实的盟友,我想提醒陛下,拉文纳城位于沼泽之中,尽管有利于防御,但未必有利于陛下的龙体健康。有关城内爆发瘟疫的消息已经传入了我的耳朵,但愿这只是谣传。我以罗马帝国忠实盟友的名义,诚恳地希望陛下尽快离开此城。

另外,我们现在离祖国越来越远,人数又越来越多,因为沿途不断有各色人种主动请求加入,我不好拒绝他们的请求。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恐怕很难再直接返回自己的祖国了。因此,在以往的协议之外,我还想再补充两条:如果陛下能够允许我们哥特人和罗马人居住在一起的话,那我们保证和睦地与罗马人共处,就像一个民族那样;但如果陛下不肯开恩的话,那么请允许我们两个民族堂堂正正地较量一番,胜利的一方赶走失败的一方,独自统治意大利全境。我是一个守信用的人,假若陛下答应上述请求的话,我乐意为此交纳人质。我们目前就驻扎在离拉文纳3里的郊区,焦急地等待着陛下的答复。

您忠实的盟友

阿拉里克”

当时,拉文纳城内的确已经爆发了类似疟疾的流行病,但是与出城和阿拉里克“堂堂正正地较量一番”相比,霍诺留皇帝宁愿选择留在这里。阿拉里克等待了几天,但是没有结果。他担心瘟疫会传染自己的军队,于是决定放弃围城,转向南方,在公元408年冬季抵达了永恒之城——罗马。

罗马城始建于公元前753年,它在公元275年兴建的奥勒良城墙至今依旧巍然耸立。除了在公元前387年被凯尔特人短暂地占领过外城之外,罗马还从未被外敌攻取过。阿拉里克深知,以自己掌握的攻城技术,想要像以前攻占其它城池那样,直接攻破罗马城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把麾下的十万军队分成12只分队,封锁住罗马的各个城门,同时掐断台伯河航道,阻止所有来自外界的物资补给,以此迫使罗马人投降。

截至到公元408年,罗马帝国已经建立了435年。在此期间,罗马城周围始终没有强大的驻军,而罗马市民也从未见过任何一支异族军队的来犯,而是习惯于观赏一次又一次的凯旋式。他们仿佛是为了娱乐而生一样,精通于各种艺术,喜好谈论角斗士的搏击技巧和古往今来的战争故事,而自己却宁愿切除自己的拇指以逃避兵役,也无法忍受艰苦的军营生活。葡萄酒和面包在这座城市里是免费的,供应的数量稍有下降,或者丝绸、香料、象牙等奢侈品的价格变动幅度过度,都会招致大规模的游行示威。阿拉里克的封锁政策很快就收到了成效,愤怒的元老院和百万市民们最先想到的不是参军报国,而是在自身内部寻找奸细。斯提里科的寡妇塞蕾娜公主顺理成章地被揪了出来,在遭到严刑拷打之后被绞死在罗马广场上,同时丧生的还有一大批与日耳曼人有血缘关系的平民和奴隶。罗马人希望霍诺留皇帝能够派来解围的援军,却并不知道他已经丧失了几乎整个帝国:不仅半个意大利都已经被阿拉里克占领,就连高卢全境也被伪帝君士坦丁三世攻占。霍诺留如今实在是无兵可派,罗马人只能祈祷上帝保佑了。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三个月都过去了,罗马人指望的帝国援军却一直没有出现,他们曾经无数次祈祷过的上帝也没有显灵。耶和华与霍诺留,这两位天上与地上的帝王,因为被事实证明威力还不如野蛮人阿拉里克,所以现在都遭到了百姓的鄙视和唾弃。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开始为自己的祖先建立帝国和改信基督教后悔,朱庇特与布鲁图的雕像现在倒成了畅销货。公元409年初,罗马人选举出一个名叫“庞培”的人做市长——叫“恺撒”或“屋大维”等名字的候选人当然不受欢迎。在庞培市长的统治下,罗马城内的家鸡们惊喜地发现,自己的饲料突然大大增加了,多得吃不完,而主人却在饿肚子;每日天还没亮,就有大批罗马市民登上房顶,按照古伊特鲁里亚占卜书的教导,观察鸟类的飞行线路,颇有不少人为此从房顶上失足摔下致残的——要知道,在罗马帝国时期,大多数罗马民宅都是楼房。甚至就连当时的罗马教皇英诺森一世也同意恢复古代多神教的祭祀仪式,让各种宗教信仰在大敌当前之际展开自由竞争。于是,朱庇特、马尔斯和维纳斯的神庙前重新香火兴隆了,这真是“平日不烧香,临时抱佛脚”。

然而,所有这些努力都没有成效。免费的葡萄酒和面包逐渐消失,甚至开始有人饿死——他们竟然宁愿被饿死,也不愿意参军杀敌。随之而来的就是瘟疫,为了阻止疾病的传播,罗马人把死者的尸体扔出城墙,统统堆在城门外面。这一措施倒是吓跑了哥特军队,但他们并没有离开很远,城市依然被封锁着。看到耶和华与朱庇特都没有用,罗马人于是决定求助于财神。庞培市长和元老院派了一个使团去见阿拉里克,要求和谈。但是他们不合时宜地威胁说,如果哥特王开出过分的要求,城内的百万市民就将自发地组织起一支大军来与之交战。阿拉里克听了这话狂笑不止,当场甩回一句名言:“干草越密,割起来越方便!”他开出的和平条件是:罗马人交出城内的一切财物,包括所有的奴隶。罗马使者们大为诧异,于是反问道:“大王啊,这样一来,还有什么东西留给我们呢?”阿拉里克的回答非常干脆:“生命。”经过反复讨价还价,双方最终还是以现实的价码达成了和平协议:阿拉里克立即解围,罗马人交出5千磅黄金、3万磅白银、4千匹丝绸、3千卷牛皮、3千磅胡椒,还有4万多名奴隶,他们都立即得到了自由。

但是,罗马毕竟是罗马帝国的一部分,所以罗马城与哥特人之间的和谈结果还需要上报霍诺留皇帝批准。阿拉里克原本听说霍诺留已经撤换了一些反日耳曼人的官员,并且派了两名政府大员来与自己谈判,满以为皇帝会批准和约,于是快速离开罗马城,率部北上。可是还没走出多远,他就听说霍诺留又组建了一个保守的新政府,而且正在与君士坦丁和谈,以便联合起来对付自己。霍诺留君臣虽然无力为罗马城解围,但却非常好面子,他们拒绝签署这样丧权辱国的和约。霍诺留的使者——帝国财政总监阿塔卢斯——于是被扣留起来,随阿塔卢斯前往罗马的6千名援军也全军覆没了。阿拉里克此时陷入了困境:意大利本来就人多地少,耕地更少,粮食不能自给,哥特大军难以靠劫掠各地百姓来生存。他们之前曾经在台伯河口截获了一批来自北非的运粮船,可是随着罗马被围的消息传遍帝国各地,现在已经不再有这样送上门来的给养了。

公元409年底,阿拉里克第二次包围了罗马城。与此同时,他以前留在东欧的小舅子阿陶尔夫也率军前来与他会师。这支哥特援军在半路上遭到奥林匹乌斯率领的胡人雇佣军伏击,损失了一些人,但奥林匹乌斯却因此受到宫廷同僚的嫉妒和陷害,被迫逃亡,最终还是难逃一死。阿拉里克得到增援后声势大振,他对霍诺留的使者表示,如果罗马帝国能够每年支付给自己一笔钱粮,并割让东北方的部分地区的话,他可以立即离开意大利。自然,这个要求又被拒绝了。

这时,罗马教皇英诺森一世前往拉文纳,请求霍诺留再次与阿拉里克和谈。同时,阿拉里克也降低了报价:他不再需要进贡,只需要每年得到一些粮食,以及诺里库姆省以供哥特人居住。但是,霍诺留更愿意诉诸心理战:他散布舆论,说自己已经招募了一万名胡人雇佣军,不日就将派他们去解罗马之围。阿拉里克终于对霍诺留丧失了耐心,他开始直接与罗马元老院接触,要求他们选举一位新的罗马皇帝。当然不会有什么民主选举:首先,庞培市长被免职,阿拉里克从自己的军营中拉出帝国财政总监阿塔卢斯,委任他当了罗马市长;几天之后,阿拉里克又和全体罗马元老一起,对着已经披上紫袍的阿塔卢斯高呼:“奥古斯都万岁!”

阿塔卢斯受宠若惊。这个老人的父亲是一个出色的文学家,他自己也是成功的诗人和演说家,但是染指皇帝这个职业,只怕是他做梦时也没有幻想过的。按照哥特人的要求,阿塔卢斯立即封阿拉里克为大将军,阿陶尔夫为大司马(令人联想起李傕和郭汜)。新皇帝在就职典礼上发表了一篇华丽的演说,宣称将要收复各个叛乱的省份,包括整个东罗马帝国在内;从西班牙到叙利亚,从苏格兰到埃及,这一切土地和人民都将服从罗马元老院的统治;然后他将会解甲归田,彻底地恢复罗马共和国,就像五百年前那样。有趣的是,当年罗马城还以阿塔卢斯的名义发行了一种纪念币,上面赫然刻着这样的字眼:“罗马是不可战胜的永恒之城!”

阿塔卢斯的这些夸夸其谈自然不可能付诸实施,而只能成为笑料。但还有比他更加可笑的,那就是西罗马皇帝霍诺留。他主动给阿塔卢斯寄来诏书,宣布承认他的帝位合法性,并希望三位西罗马皇帝——他、君士坦丁和阿塔卢斯——今后能够精诚团结……

听到这个消息,阿拉里克怒气冲天。他本来指望以阿塔卢斯的名义去消灭霍诺留,可是等来的却是这么一个四不象的大团圆结局。同时又传来消息,所谓霍诺留已经招募到一万名胡人雇佣军,并将联合君士坦丁围攻自己等等,完全都是谣传。谎言一旦揭穿,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阿拉里克立即把阿塔卢斯从他还没坐热乎的皇位上拉下来,然后第三次向罗马城进军。这一次,永恒之城在劫难逃了。

家园 【文摘】上帝之鞭 II

如今在阿拉里克麾下云集着超过三十万男人,其中一半都是久经沙场的武士。西哥特人、东哥特人、阿勒曼人、法兰克人、汪达尔人、阿兰人,甚至胡人和阿拉伯人,罗马帝国内的各个种族为了生存和自由,纷纷在这里寻找着机会。以往,阿拉里克一直在努力维持这支庞杂军队的军纪,禁止他们在不必要的时候抢劫平民。但这一次不同了,军队的补给已经用尽,几十万部属每天都要消耗数以吨计的物资。罗马人多次请求和谈,但是均无效果。哥特王要把这座城市榨干。

公元410年8月6日和8月15日,在忍受了数月的围攻,饱受饥饿之苦之后,罗马城接连收到了两道霍诺留皇帝的圣旨,内容令他们群情振奋。圣旨上说,陛下已经命令忠诚的北非总督——即那位亲手杀害斯提里科的凶手赫拉克良——向罗马运来了急需的粮食,而且一支可观的援军不日就将赶到。8月20日前后,哥特军队果然开始向后撤退,而一支小船队也出现在台伯河上,船上装着可观的粮食和300名士兵。据说他们只是先头部队,哥特人得知援军即将赶到,已经阵脚大乱,纷纷逃跑了。罗马人欢天喜地,热情地把他们迎进城内……

公元410年8月24日凌晨,正在熟睡的罗马市民们突然被一阵嘹亮的军号惊醒。从萨拉门到卡皮托圣丘,到处都着火了,烈焰冲天,街上堆满了死尸和垃圾。野蛮人的喊叫声充斥着全城,他们手中的火炬把夜晚的天空映照得恍如白昼。在那熊熊的火光之中,哥特王阿拉里克骑在骏马上的矫健身影分外引人注目,而毕恭毕敬地站在他的马蹄前的,则是那位备受百姓尊崇的罗马教皇英诺森一世。在建城1163年之后,罗马陷落了!就连内城也都陷落了!那300名自称来自北非的运粮士兵,正是哥特王精心安排的奸细,他们在午夜杀死卫兵,打开了萨拉门。当然,关于这次事件,还有许多不同的说法,比如某位贵妇人出于绝望,派自己的奴隶打开城门;或是那300名士兵原是哥特王主动派到罗马来做人质的,但它们都不合情理。

燃烧吧,罗马!燃烧吧,古典文明!在你的灰烬之中,将会飞出日耳曼人和基督教共同的凤凰!

即便是在这人生中辉煌的顶点,阿拉里克也没有得意忘形。他从来不曾忘记,自己曾经是一名罗马帝国的将军,而且是一名基督教徒,正如同样曾经为晋帝国效力,而且信奉儒家学说的匈奴单于刘渊一样。他命令士兵们尽量多抢些值钱的东西,因为他们在三天之后就要离开这里;但是不要滥杀无辜,特别是不要在教堂中杀人,也不得侵犯教会的财产,无论是天主教堂,还是阿里乌斯教堂。至于这些军规到底在多大程度上得到了遵守,已经难以考证了。可以肯定的是,只有一位罗马元老死于哥特人的屠刀之下,但有很多平民在恐慌中的自相践踏中死去,解放了的奴隶们更是以极其饱满的热情追杀着自己昔日的主人。据说仅在公元410年8月24日这一天,就有多达70万奴隶得到了自由,欧洲的奴隶制时代实际上自此就烟消云散了,奴隶这个阶级此后只占欧洲人口的很小一部分。的确,阿拉里克有资格被称为林肯之前最伟大的奴隶解放者。

尽管哥特人及其盟友、罗马公民的奴隶们、甚至罗马公民自己,乘着8月24日至26日的治安混乱期,在城中疯狂地打砸抢,但是罗马城可不是容易被毁坏的:自从尼禄时代的大火以来,罗马城中绝大部分建筑物都被强制用砖石、混凝土和金属建造,木材被严格禁止。因此,同时期东方那些土木结构的城市现在仅有地基供人凭吊,而罗马城虽然在此后历经多场大规模的沦陷和几乎永不停息的劫掠,至今却仍然保存着一部分建筑,有些还相当完整。当然,其中最珍贵和最壮丽的部分早已被强盗们毁坏或盗走,特别是金银、珠宝、雕像和绘画,最好的建筑物均被天主教会改造为教堂,最好的石料也都被居民拆下建造私人住宅了。我们今天能够看到的,只不过是古罗马城中最没有价值的一小部分而已,但也足以令我们想象它昔日的风采。

这一切繁华转瞬间就已经成为幻梦,如今它们全都是哥特人手中的猎物。8月24日傍晚,阿拉里克怀着复杂的心情参观了斯提里科的故居,在一间秘室内找到了浑身瑟瑟发抖的普拉西迪亚公主。哥特王当然知道,这是一位颇具价值的女人质,也许还是自己枕席上的优质玩物。据罗马人想象,他们那勇敢的公主在阿拉里克的饮料中下了毒,哥特王从此一病不起,只好逃之夭夭了。不过想象终归是想象,因为城内缺乏足够的粮食,又因为死者过多而爆发瘟疫,阿拉里克带领着他的部下在8月26日撤离罗马,朝着南方前进,去寻求日耳曼人那古老的非洲之梦。

罗马的陷落被认为是整个西方历史上最为重大的事件之一,不仅因为一个曾经无比辉煌的文明古国从此无可挽回地走向没落,而且也因为从此开始了整个西方文明的黑暗时代,以及基督教的黄金时代。神色惊恐的基督徒们到处窃窃私语:那毁灭了世界之都的阿拉里克,难道不就是《圣经·启示录》中撒旦所化的魔龙吗?听吧:“巴比伦大城倾倒了!倾倒了!化作了魔鬼的住处和各种污秽之灵的巢穴!”从西班牙到叙利亚,从莱茵河畔到撒哈拉沙漠,整个帝国都在哭泣。地狱之门似乎已经开启,末日审判似乎已经降临,人类的历史似乎已经终结。真正处变不惊的,此时似乎只有两个人:圣奥古斯丁主教和霍诺留皇帝。

在罗马沦陷之后,基督教饱受攻击,很多异教徒都指责说:如果不是受了基督教的迷惑,罗马本来根本不可能陷落。在建城后的一千多年内,罗马人信仰着古典多神教,罗马城也因此坚不可摧;而自君士坦丁大帝以来,罗马人改信基督教还不到一百年,国运便衰败到了几乎要灭亡的地步,可见基督教是邪教。针对这种思潮,圣奥古斯丁在赫拉克良总督的支持下,在北非各地发表演说,声称罗马的被焚毁恰好证明了基督教的优越性,因为这世间最伟大的世俗之城虽然倒下了,但永恒的天上之城仍在,而且世俗之城的毁灭恰好使人类毫无退路,这正是天上之城降临人间和基督归来行末日审判的前兆。这一系列演讲后来被编入他的名著《上帝之城》和《布道书》,他在这两部著作中都提出了一个全新的名词:“上帝之鞭”。在《上帝之城》第一卷第8章中,他便指出:“上帝之耐心许可恶人改正他们的错误,正如上帝之鞭教导善人要学会忍受世间的一切疾苦那样……”联系当时的政治背景,此处的“上帝之鞭”指的无疑就是攻占罗马的西哥特王阿拉里克,以及自此之后,针对希腊罗马文明世界的整个民族大迁徙运动。

和圣奥古斯丁主教相比,霍诺留皇帝表现得更加镇定自若。历史学家普罗科匹乌斯记载了这么一个传说:当神色慌张的太监向霍诺留皇帝报告罗马沦陷的消息时,他竟然菲夷所思地回答道:“罗马丢了?这不可能!刚才它还在我手里吃东西呢!”聪明的太监马上明白过来,皇帝指的是他那只恰巧也叫“罗马”的宠物鸡。

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那么霍诺留也许并不完全了解罗马城对于罗马帝国和他本人的意义;他想必更不会知道,就在此时此刻,一个古铜色皮肤、身材矮小的胡人少年,正站在离他的皇宫不远处的拉文纳街头上,旁若无人地吹着口哨。

他的名字叫:阿提拉。

家园 第十三章 多瑙狼烟

因为公元408~410年之间是欧洲罕见的多事之秋,所以我们不得不花开数朵,各表一支。首先,让我们总结一下,欧洲在公元408年都发生了什么重要事件:5月1日,东罗马皇帝阿尔卡迪乌斯驾崩,其子提奥多西二世即位;8月22日,西罗马帝国大将军斯提里科被杀;秋季,西哥特王阿拉里克入侵意大利,并在冬季第一次围困罗马城,西罗马皇帝霍诺留退守拉文纳;同年,占有不列颠和高卢北部的伪帝君士坦丁三世立自己的儿子君士坦斯为副帝,并将自己的势力范围扩张到高卢南部,但却无力应付此时正在洗劫高卢西部的汪达尔——阿兰——苏阿维联军。

还是在公元408年秋季,随着斯提里科的死讯传播欧洲各地,东罗马帝国的北方边境——蓝色的多瑙河上,也布满了阴暗的战云。长久以来,胡王乌尔丁一直是斯提里科的忠实盟友,他帮助后者剿灭日耳曼入侵者,为两个罗马帝国提供雇佣军,还在边境上帮助它们搜捕叛乱分子。但是随着斯提里科的死亡,旧日的友谊已然丧失了生存的基础。这位雄心勃勃的草原君主已经不再满足为罗马人充当边防警察了,他日益扩大的王国需要巨额的金钱,而这显然只能从压榨罗马人而获得。公元408年冬季,乌尔丁率领一支庞大的多民族部队——主要由胡人、东哥特人、阿兰人和斯基尔人组成——越过了冰封的多瑙河。东罗马帝国曾经计划将多瑙河边防舰队的规模从50只战舰扩充到250支,但始终未能付诸实施。如今他们要为此付出代价了。

和中国人一样,罗马人也是特别喜欢修建长城的民族。罗马帝国在欧洲和亚洲的几乎整个边界都被用砖石或夯土制造的长城、以及重重的篱笆保护着,其总长度超过3千公里。阿德里亚堡战役表明,多瑙河虽然是欧洲第二大河,但却不足以阻挡野蛮人前进的步伐,因此提奥多西大帝在多瑙河中下游地区修建了两道几乎平行的长城,史称“提奥多西长城”。乌尔丁要洗劫巴尔干,就必须越过这道障碍。他的军队利用清晨的薄雾与河岸上的丛林作掩护,无声无息地接近提奥多西长城的战略要点马尔提斯堡,城内的守军即便打着火把,也一无所见。等到他们听见夜空中有什么动静——类似于蚊子的声音,一切就都太晚了。胡人的飞箭穿透了罗马士兵的喉咙,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乌尔丁已经成了马尔提斯堡的主人。

听说胡人的军队攻破了提奥多西长城,东罗马帝国一面调集抵抗兵力,一面派使团去见乌尔丁谈判。胡王开出了不切实际的高价码,在遭到拒绝之后,他指着天上的太阳对使团成员说:“在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就听老人说,日月所照,莫非胡土,风雨所及,莫非胡域。阿尔卡迪乌斯的儿子应该知道,天下没有我乌尔丁攻不下的城池,灭不掉的国家。赶紧答应我的条件吧,否则君士坦丁堡就将被夷为平地!”

可惜乌尔丁的大话说得太满,东罗马使者很快发现,他的军队因为人种混杂,不少部队的忠诚度有限。一小笔金子就决定了乌尔丁的命运,公元409年春天,他的部下在战场上临阵倒戈,担任后卫的斯基尔人落入圈套,在多瑙河南岸遭到全歼。乌尔丁本人骑着一匹瘦马逃过多瑙河,从此再也没有人听说过他。君士坦丁堡政府将被俘的野蛮人遣往叙利亚前线,担负起在幼发拉底河畔修建长城和壕沟的艰巨任务。从此,胡人有13年不敢再进犯东罗马帝国,但双方继续相互敌视。公元412年,东罗马帝国派使者奥林匹奥多罗斯渡过黑海到乌克兰草原上,谋杀了胡人的一个酋长多纳图斯。这惹怒了“最大的一个胡王”查拉通,奥林匹奥多罗斯花了一大笔钱才安抚住他。为了与东罗马帝国对抗,胡人的几个主要部落都主动向西罗马帝国示好,双方经常交换人质以巩固同盟,胡人的两个酋长——巴斯克和库斯克甚至亲自到拉文纳来觐见霍诺留皇帝。

在西罗马帝国派往胡王卢伽处的人质之中,有一位是年青的贵族埃提乌斯。他来自莫西亚行省,也就是乌尔丁在公元408年入侵的那个地区。此人虽然年轻,但已经积攒了一些外交经验,因为他在公元407年就曾经被斯提里科派往西哥特王阿拉里克处作人质,三年后才得以放还。作为交换,卢伽也将自己的侄子阿提拉派往西罗马帝国,在拉文纳的朝廷里充当人质。阿提拉的人质生活可能并没有持续很久的时间,但是这次经历却唤起了他对希腊罗马文化的兴趣。在以后平步青云的岁月里,他的身边始终云集着一大批来自希腊和意大利的官吏。

阿提拉的父亲名叫蒙迪乌克,蒙迪乌克有若干个兄弟,其中奥克塔和卢伽两人各自统治一个部落,奥克塔主要活动于今德国、波兰一带,卢伽则主要活动于今匈牙利、罗马尼亚一带。这两个人在兄弟中地位最高,分别称王,而蒙迪乌克、约巴修斯、阿塔坎等几个兄弟则地位较低,权力有限。据推测,他们的父亲大概就是乌尔丁,因为活动地域相同,而阿提拉后来也表现出了对乌尔丁的特殊感情。可能乌尔丁在公元409年战败后不久便去世,死后诸子争立,结果国分为二。作为乌尔丁地位较低的后代,蒙迪乌克生有两个儿子,长子布勒达,次子阿提拉,可见阿提拉在胡王室中的地位不会很高,所以才会被派往拉文纳作人质。除他们之外,当时东欧和中欧还存在着一些独立的胡人部落和半独立的日耳曼部落,经常互相争斗,缺乏统一的战略思想,行政管理体系落后,这些都是他们难以对罗马帝国造成真正威胁的主要原因。

胡人的语言与古突厥语颇为近似,这可以从他们的名字中看出,例如:巴兰伯——年轻的国王;查拉通——黑衣人;乌尔丁——幸运儿;奥克塔——大力士;蒙迪乌克——珍珠;约巴修斯——黑豹;阿塔坎——父亲的卫士;布勒达——明君;阿提拉——慈爱的父亲。“阿提拉”之名可分为“阿提”和“拉”两部分,前者代表父亲,后者代表“小”、“可爱”、“慈祥”之意,这在突厥语和哥特语中都是同样的。另外,在古代欧洲,伏尔加河也被称为“阿提尔河”,阿提拉的名字或许说明他生于此河。某些胡人的名字可以从哥特语、鲜卑语或蒙古语中得到解释,其原因当然要从民族大迁徙的历史中去找。我们知道,胡人本身就是一个北亚、中亚和东欧各个游牧民族的大杂烩,所以匈奴、鲜卑、乌孙、阿兰、月氏、萨尔马特、哥特、保加利亚等多民族的语言自然都会在胡人的语言中留下痕迹,正如胡人的工艺品来源复杂一样。

当多瑙河上的狼烟逐渐散退之际,欧洲大陆的极西部,这块在以往的5百年内一直安宁祥和的土地上,却突然变成了刀光剑影的沙场。公元409年秋季,汪达尔——阿兰——苏阿维联军在把高卢西南部洗劫一空之后,翻越比利牛斯山,攻入伊比利亚半岛。这里本应是君士坦丁三世的势力范围,但就在这一年,霍诺留皇帝的两个外甥在高卢组织针对君士坦丁三世的农民暴动,使得他焦头烂额,分身乏术。为了尽快摆脱野蛮人对高卢的侵扰,他甚至命令把守比利牛斯山口的军人,主动向对方打开这西班牙的门户。西班牙未作像样的抵抗,便完全臣服于侵略者。它被分为四个部分,由四个野蛮民族分而治之:苏阿维人居北,阿兰人居东,汪达尔人中的阿斯丁部居西,西林部居南。西林部在西班牙南部地区建立了汪达卢西亚王国,这个名字至今还以“安达卢西亚”之名存在着,只是去掉了词头的“V”;阿兰人也在西班牙南部地区建立了自己的国家,当地后称加泰罗尼亚。在安达卢西亚和加泰罗尼亚这两个地区,居民对西班牙国家的认同感向来颇为薄弱。

自汪达尔人入侵开始,伊比利亚半岛便陷于分裂的状态。直到今天,西班牙也未能与葡萄牙统一,自身内部反而还时常传出分裂主义者的噪声。居住在西班牙北部山区的巴斯克人是个特别奇怪的民族,他们的语言完全不属于印欧语系或其它现存的主要语系,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进入西班牙的。如果不是后来阿拉伯人的入侵迫使这些民族联合对外的话,伊比利亚半岛可能会分裂锝更为彻底。异族入侵当然并不一定导致国家的分裂,伊比利亚半岛的永久分裂现象也许是因为当地各个民族的文化差异过大,而且因为长期接触并对立,反而产生了相生相克的效果。

意大利与西班牙在同一年沦为日耳曼部落的美餐,这标志着西罗马帝国事实上的彻底崩溃。所幸,富饶的北非沿海地区和地中海上的各个岛屿迄今仍然没有受到野蛮人的光顾,但当阿拉里克在公元410年10月率部抵达墨西拿海峡的时候,西罗马帝国这最后的乐土也面临着灭顶之灾。哥特王毫不费力地攻克了意大利南部的几座港口,并用缴获的船只组建了一支舰队,计划首先占领西西里岛,然后前往北非。由于缺乏粮食,他的庞大军队已经分崩离析;事实上,在洗劫罗马城之后,多数鼠目寸光的部属便已离他而去,目前他的麾下仅存4万人马。但是他依然充满信心地宣布,即便只有500名士兵,他也可以打败北非总督赫拉克良。这当然不是为斯提里科报仇雪恨,而是为哥特民族开辟新的家园。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深秋的一场风暴在转瞬间就将这支新组建的哥特舰队送进了地中海底。阿拉里克被迫重新北上,进入坎帕尼亚地区。也许他想在那不勒斯等港口重建一支舰队,但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一病不起。

布森托河默默无闻地流经意大利南部,与其说它是一条河流,还不如说它是一道溪水。它的全部名声都来自公元410年冬季的一件意外事件,这就是西哥特王阿拉里克的葬礼。哥特人命令战俘引开布森托河水,在河床上挖出一个巨大的土坑。他们挚爱的“上帝之鞭”就长眠于此,为阿拉里克殉葬的是半个罗马城的珍宝,其中的每一件都足以将卢浮宫里那些残缺不全的女神像取而代之。当坟墓被石版和沙土掩盖之后,哥特人又让布森托河重新从上面流过。所有参与施工的战俘都被当场处死,从此没有人再知道这座价值连城的坟墓的准确位置。河水在激荡,漩涡在呜咽,战俘在惨叫,哥特人的挽歌声在夜空中回响:

从多瑙河到布森托河,你带领我们走遍天涯;

雅典、米兰、和罗马,它们匍匐在你的脚下。

谁没有感受过你的豪情壮志?谁不记得你的英姿勃发?

金发上还撒满了青春,你却突然离我们而去。

你为什么走得这样早?你为什么走得这样远?

我们跟不上你的脚步,我们听不见你的呼唤!

我们要手按圣经发誓,我们愿指着太阳立言:

永远不会有任何一个贪婪的罗马人,能够玷污你这圣洁的陵墓!

就这样,民族大迁徙史上最关键的人物告别了历史舞台。毫无疑问,阿拉里克是个被上天眷顾的人物,从孩提时被胡人赶过多瑙河,直到布森托河床上的葬礼,他的一生充满着传奇的色彩。他自己并不是一个主动地希望颠覆世界的狂人,而只是一个颇具能力的领袖:在阿德里亚堡,他的族人只是在为生存而战;在提奥多西大帝死后,他的全部梦想只是为自己的民族找一块安身立命之地,并当上罗马帝国的大将军。可是上天给他安排了一位强大的对手——斯提里科,让他在一次次的失败中增长才干;上天又给他安排了一位愚昧的对手——霍诺留,让他在无可奈何、不由自主中完成摧毁罗马帝国,消灭西方的奴隶制度,加快基督教的传播,将欧洲从古典时期带入中世纪的伟大历史使命,虽然这可能会使他本人哭笑不得。也许正如圣奥古斯丁主教所言,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在古往今来的所有历史人物之中,阿拉里克是最无愧于“上帝之鞭”这个头衔的。

家园 【文摘】多瑙狼烟 II

阿拉里克可能没有儿子,或者还尚未成年,因此他的小舅子阿陶尔夫继承了西哥特王位。次年春,西哥特军队自坎帕尼亚北上,按照他们自己的历史学家的说法,“像蝗虫一样,再次把罗马城清扫了一遍。”眼看敌人再次逼近了拉文纳,应阿陶尔夫的要求,并经过普拉西迪娅的居中调节,霍诺留终于同意,把高卢西部割让给西哥特人。这其实只是一张空头支票,因为这块土地此时并不在霍诺留的控制之下,西哥特人还需要用自己的努力去争取。

在公元409~410年间,高卢的局势也异常混乱。尽管汪达尔人和阿兰人已经撤离了此地,而君士坦丁三世也勉强将霍诺留的两个外甥领导的反抗运动镇压下去,尔后又立自己的儿子君士坦斯为皇帝,但他的将军格龙提乌斯却又在高卢东部发动叛乱,另立了一个名叫马克西穆斯的人为皇帝。这一年,西罗马帝国实际上有5个皇帝:霍诺留在拉文纳;阿塔卢斯在罗马;君士坦丁三世在特里尔;君士坦斯在巴黎;马克西穆斯在里昂。霍诺留见有机可乘,便派一名叫君士坦提乌斯的军官赴高卢,联合西哥特人攻击实力弱小的格龙提乌斯。他们轻松取胜,马克西穆斯和格龙提乌斯逃往西班牙。不久后,西罗马——西哥特联军又乘胜追击,一举击杀君士坦丁三世及其子君士坦斯。高卢的局势看来已经平定了,君士坦提乌斯于是载誉凯旋,受封为大将军。

可是,西哥特王阿陶尔夫却有着自己的算盘。君士坦提乌斯离开之后,在西哥特、阿勒曼、法兰克和伯艮第等日耳曼部落的秘密支持下,高卢人约维努斯在公元411年自立为罗马皇帝。但约维努斯很快与阿陶尔夫产生了矛盾:先是阿陶尔夫处死了约维努斯的爱将萨鲁斯(他也是一个哥特人),然后约维努斯立了自己的弟弟塞巴斯蒂安为副帝。双方因而反目成仇,约维努斯自以往会得到伯艮第人的支持,后者许诺给他提供8万军队,而阿陶尔夫麾下的西哥特军队还不到2万人。但是,公元413年春节,当约维努斯被阿陶尔夫包围时,伯艮第援军却没有出现。约维努斯兄弟本应被押解到拉文纳,但在半路上就双双掉了脑袋。

为了镇压高卢地区的叛乱,霍诺留在北非征集了大量的士兵和粮草。北非总督赫拉克良对此不能无动于衷,他感觉全帝国的安危全都系于自己一身,于是开始野心膨胀。公元413年夏季,赫拉克良在迦太基披上了皇帝的紫袍,然后率领一支庞大的舰队——3700艘战舰,10万士兵——前往意大利。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占领了残破不堪的罗马城,随即向拉文纳进军。当时西罗马帝国军队的主力尚在高卢,但皇家卫队和地方武装却足以在亚平宁山脉的奥克里库伦山口上截击赫拉克良的叛军。经过一场奇特的战斗,赫拉克良损失了自己的多数将士,光是阵亡者就多达5万。他众叛亲离,只身逃回迦太基,在那里被斩首示众,斯提里科的灵魂自此总算可以安息了。

在平定了这些叛乱之后,霍诺留感到自己的实力有所增强。他不合时宜地给阿陶尔夫写信,要求他与普拉西迪娅离婚,并将她还给自己。阿陶尔夫的答复是洗劫了波尔多城,并围攻马赛。马赛军民英勇地抵抗住了西哥特军队的猛攻,在这次战役中,年轻的军官波尼法提乌斯脱颖而出,他后来与埃提乌斯并称为“最后的罗马人”。然而,这次获胜不足以改变西罗马帝国被动的局面,霍诺留终于向敌人屈服。公元414年1月,阿陶尔夫与普拉西迪娅公主在高卢南部的纳尔波城举办了盛大的罗马式婚礼,哥特王本人也脱下了传统的羊皮长袍,代之以罗马式的亚麻拖袈袍,婚礼的主持人是前罗马皇帝阿塔卢斯。

这对新婚夫妇都以美貌而闻名遐尔,但这次婚姻却未必完全出自他们真心的相互爱慕,因为阿陶尔夫此前结过婚,还生有6个子女。通过这次联姻,阿陶尔夫成了霍诺留皇帝的妹夫,也就顺理成章地加入了罗马的皇室,鉴于霍诺留没有、也不可能有儿子,阿陶尔夫此时实际上已经成为罗马帝国的皇储。虽然霍诺留本人并不愿意让日耳曼人进入自己的家庭,但此时也只好任其自然了。不久之后,阿陶尔夫给霍诺留写来一封著名的信函,他在信中说:“在罗马帝国的废墟上建立哥特帝国,曾经是我的梦想。但现在我认识到,帝国不是单纯依赖武力就可以建立并巩固的,那是过于幼稚的想法。我相信,没有法律就没有国家,而在遵纪守法方面,我们哥特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希望,你我二人在未来可以精诚合作,完成先王阿拉里克的遗愿,使得哥特人和罗马人最终能够和睦地共处,就像一个民族那样。”

阿拉里克和阿陶尔夫的言论表明,作为日耳曼人中最早踏入文明门槛的民族,哥特人正在艰苦地融入希腊罗马文化圈。而其它的日耳曼民族则不同,他们或是在胡人的影响下,或多或少地向游牧生活倒退,或是满足于洗劫罗马帝国的北部边疆。在他们的压力之下,罗马军队于公元410年前后完全放弃了不列颠岛。这里天高皇帝远,不仅不能为帝国的安全和经济提供支持,反而造成了巨大的负担,还容易成为叛乱的根据地。但是,罗马的百姓和官吏并未迅速撤离这座岛屿,在亲罗马的凯尔特地方武装的保护下,他们对不列颠南部的统治一直维持到公元5世纪中叶。据《盎格鲁——撒克逊编年史》记载,岛上多数的罗马居民在公元418年携带金银珠宝返回了高卢。

阿陶尔夫对霍诺留的示好并未得到积极的响应,西哥特人遂于公元414年底翻越比利牛斯山,攻入伊比利亚半岛。统治半岛东部的阿兰人放弃了他们的首府巴塞罗那,退往新迦太基一带,投奔汪达尔人西林部。阿陶尔夫与普拉西迪娅在巴塞罗那尽情享受着地中海的阳光,但这一美景在几个月后就变成了恶梦:普拉西迪娅产下一子,为他起了自己父亲的光辉名字:提奥多西,但这个孩子在几天之后便病死了;夫妇两人的眼泪尚未擦干,公元415年9月24日,阿陶尔夫突然在巴塞罗那遇刺身亡,刺客名叫埃佛乌尔夫,有人说他是被阿陶尔夫处死的萨鲁斯的朋友,有人说他是一个汪达尔间谍。萨鲁斯的弟弟西格里克篡夺了西哥特王位,他处死了阿陶尔夫的6个子女,普拉西迪娅也遭到无情的羞辱:她被迫半裸着上身,在巴塞罗那的街道上走了12里,一路上遭到不停的鞭打。所幸西格里克的统治只持续了6天,10月1日,阿陶尔夫的弟弟瓦里亚带兵冲入巴塞罗那的王宫,杀死了这个篡位者。瓦里亚于是成了新的西哥特国王,他继续阿陶尔夫的西班牙战争,率军向南推进,一直攻到加地斯,重创了汪达卢西亚王国。瓦里亚来到直布罗陀海峡眺望非洲,正准备一举渡海之际,却又被突如其来的风暴阻挡住了前进的步伐。

西哥特王国发生内乱的消息传来,霍诺留皇帝立即召来大将军君士坦提乌斯,要求他偷袭西哥特人的后方,以迫使对方交还自己的妹妹普拉西迪娅;他还许诺,如果普拉西迪娅能够安然返回的话,他就将把她嫁给君士坦提乌斯。君士坦提乌斯接旨后双眼发光,他马不停蹄地前往高卢,来上演这一场英雄救美的好戏;瓦里亚闻讯也快速回师,双方在比利牛斯山区对峙数月,不分胜负。公元416年初,两国最终达成和约:西罗马帝国将高卢西南部和西班牙全境割让给西哥特人,并且每年向西哥特王国支付一笔粮食;西哥特王国臣服于西罗马帝国,在战争时期提供士兵,并交出普拉西迪娅公主和被俘的汪达尔国王。

公元417年1月1日,在漂泊了6年半之后,普拉西迪娅公主终于回到了意大利。在拉文纳,她受到哥哥霍诺留的热情欢迎,并首次见到了她的未婚夫君士坦提乌斯:他来自达西亚行省,与古老的君士坦丁皇室有远亲的关系;他为人幽默,擅长交际,身材高大,一张滑稽的长脸使他“看起来像是一匹马”。天主教会激烈地反对这次婚姻,牧师们一致认定,普拉西迪娅作为一个寡妇,应该到修道院里去终身守寡,而不是第二次披上婚纱。但霍诺留皇帝这次否定了他们的要求,君士坦提乌斯和普拉西迪娅快乐地举办了婚礼;一年之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霍诺里娅公主诞生了;公元419年7月2日,西罗马帝国终于迎来了一个男性的皇储:普拉西杜斯·瓦伦提尼安。

霍诺留对于小瓦伦提尼安的喜爱溢于言表,为了嘉奖作父亲的君士坦提乌斯,他于公元420年封君士坦提乌斯为执政官,并在一年之后为他加冕为正式的西罗马皇帝,普拉西迪娅也得到了“奥古斯塔”(女皇)的头衔。

家园 【文摘】第十四章 北非烽火(链接)

在送走普拉西迪娅之后,瓦里亚再次大举进攻西班牙,于公元417年底俘虏了汪达尔西林部的国王弗雷德巴,并将他送往拉文纳。公元418年,西林部被完全摧毁,瓦里亚随即又再次入侵阿兰人的领土,杀死了阿兰王阿达克斯,残存的阿兰人投奔汪达尔人的阿斯丁部。但因为瓦里亚在此次战役中背部受伤,西哥特军队暂时停止了追击的步伐。瓦里亚躺在担架上巡视了一遍自己的国土,最后决定定都于高卢西南部、加龙河畔的图卢兹城。但就在此时,他却因伤病逝,营造新首都的任务于是落到了阿拉里克的孙子(或外孙)提奥多里克的身上。在提奥多里克的规划下,图卢兹城被建设为最气势恢宏的西欧城市,很快发展到50万人口,号称“高卢的罗马。”从此以后,西哥特王国也被叫做图卢兹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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