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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新年政治经济展望之十:兴衰周期(一) -- 井底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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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好文章,长见识。

可惜我乐善不够,不能宝推。

家园 不错不错

我也有类似看法,没有老兄这么系统具体。

家园 没有自然而然的事情

最危险的险滩已经渡过,但是并不代表治理不良就没有风险。比如,铁矿石谈判,下面的钢铁厂拆名义上代表钢铁企业的中钢协的台,比如,本田罢工,工人不认同官方的工会组织。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钢协/工会都不是内生的协商产生的组织,而是从上而下的一个治理机构,是政府刷在这个社会表层的一层漆,而不是从这个社会内部长出来的骨肉,这样的组织往往得不到自己成员的认同,不能起到协调规范的功能,而变成徒耗钱粮的官僚机构。

林林总总都表现为被治理者的去组织化和大政府的问题,这是一个螺旋而降的困境,因为去组织化必然要加重政府的负担致使机构膨胀,而大政府又往往不希望看到自己的治理对象有良好的组织。终结这种下降通道的,往往是一场大的危机。危机并不一定就代表崩溃,危机往往意味着终结原来平常状况下由于巨大的惯性不能改变的方向,而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当然,这种危机必须在社会资源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

当下,NG的信任危机,产业危机,都在提示NG要往近三十年所走的相反方向摸索:重新组织化社会被治理对象,意味着更多利益可以被沉淀,从而扩大市场,给产业升级提供更多的动力和紧迫感,而缩小政府特别是地方政府权力,意味着象房地产这种依附于政府权力获利的产业和个人失去生存的空间,从而提供一个更良好的市场氛围。所以,向相反的方向走,也可能意味着巨大的经济利益。而吏治败坏与否,在我看来只能是这种走向变动所带来的果。

而我之所以有信心,是因为已经看到了这种改变的趋势,以及我认为这60年所积累的国力能够承受当下面临的危机。

家园 你的帖子正好说明了人才选拔和权力制衡的重要

你认为人才选拔和权力制衡不重要,重要的是“处于这个国家权力最中心的政治领袖们,在自身和自己背后的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格局中,如何可以做到为了整个社会的总体利益,可以调整自己的集团利益。”

你凭什么要求利益集团的代表为了社会整体利益牺牲一些自己的利益?靠觉悟?靠道德?几千年的历史充分证明了人的道德和觉悟是靠不住的。好的人才选拔和权力制衡制度,可以让各个利益集团的代表认识到如果只为了自己集团的利益行事,是会受到别人的反对,谴责,甚至被踢出权利圈的。这样才能使他们决策时有所顾虑,考虑社会整体的利益。

美国今天的富强靠的可不是一个罗斯福。

家园 任何制衡最终都是无效的。

任何所谓的“有效制衡”,在反复博弈中最后都会被一个强势集团打破,这也是被历史反复证明了的。现在的美国谁对金融寡头的联盟有制衡力量?

天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补有余。人类社会的规律就是任何均衡最终都被打破。所谓制衡论,就是相信人性本恶,然后一厢情愿地认为制度可以战胜人。人能被制度给制住吗?怎么会?人定胜天。

太阳生少阴。反倒是高度集权的社会,有机会达到更大程度上的均衡。我对人性本恶是很怀疑的。儒家的理想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被亿万人目光聚焦在权利顶峰的人,背负千百年历史责任的人,我宁愿相信他追求的不是一些个人或小团体的蝇头小利了。

家园 也谈谈自己对中国兴衰周期的理解

自始皇统一中国到1840年鸦片战争开始近代史这近2000年的时间里,中国一直处于一治一乱的循环当中,是因为中国在长期中是一个近于静止的农业社会。在这个社会中,土地的面积几乎恒定,农业技术水平发展缓慢。这个社会的主要矛盾表现为快速增长的人口数量与缓慢增长的粮食产量之间的矛盾。

在“治世”中,人口数量呈几何级数增长,而粮食产量呈算术级数增长,人地比例大增,即单位面积需要供养的人口数量大为增长。必然发生人口过剩问题,人民难以生存,必然铤而走险,农民起义,战乱频发。

经过一番战乱以后,人口数量大为减少,致使人地比例大减,单位面积需要供养的人口数量大减,随之天下太平。

根据《汉书》、《后汉书》、《通典》等书记载,汉初(公元前200年左右)人口约为880万,经文景之治的休养生息,至汉平帝2年(公元2年)人口约为6000万,200年的时间人口增长580%,随后王莽篡汉,社会陷入动乱,至汉光武中元二年人口约为2100万,与西汉鼎盛相比人口数量下降为35%。进入东汉社会稳定100年后,至汉恒帝永寿三年(公元157年),人口数量又一次达到5600万,随后爆发黄巾起义,社会再次陷入战乱。

家园 借用一句名人名言来说你:naive

被亿万人目光聚焦的人,就不追求个人或小团体的利益了?某公子不是被提拔到中科院当副院长了?不是还有另几位公子在中国的资本市场上呼风唤雨,捞的盆满钵满?不是还有人让国庆游行的队伍抗出自己的画像?

封建社会的帝王可谓“被亿万人目光聚焦在权利顶峰的人,背负千百年历史责任的人”吧?看看历史就知道除了开国的几个皇帝,以后的又有几个是为国为民谋利的?

美国最近不是通过了金融改革法案?虽然这个法案具体的效果不知道怎么样,但至少可以看到是有别的政治力量在尝试约束金融集团。制度不是死的,制度本身也是随着实际情况的变化在不断调整,不断对各利益集团产生新的约束的,虽然这些变化可能会来得慢一些。在美国对政府和各个利益集团的最终约束是选民手里的选票。即使

真有一个强势利益集团压制了其他的势力,他所推行的政策也不能对多数民众的利益侵犯过甚,否则会在下次选举中遭到清算。

权力是需要制衡的。没有制约的权力对社会所能造成的损害远比它可能带来的利益要大得多。

家园 体制 = 组织 + 制度?

社会中形成各种组织当然是好事,能够保护弱势群体,能够让志同道合的人聚集在一起更有效地做事情。我同样很赞同制度方面的建设,防止少数人的错误。但是利用制度漏洞做合法坏事的人,精英和平民都有。如果大家都挖空心思去占便宜,制度订得再复杂都没用。这个还是要靠信仰和教育解决。

家园 说一点我的看法

人口多了,就产生矛盾,然后大乱,这一点很多人说过,但是我觉得至少证据上是不够硬的。

一般持这种看法的人举的例子都有统计上讲的survivorship bias。我们应该看到,虽然有政权是人口很多后崩溃了,但还有很多政权是人口不多的时候也崩溃了。一个例子是秦朝,再有一个例子是西晋。当然,我们很容易把这些例子归化到“乱世还在继续”当中。问题是当我们把这些例子都刨除后,剩下的当然就都是“兴盛了很多年后就崩溃”的例子。所谓“三百年周期轮”也有这样的弊病,事实上中国历史上能活到三百年的王朝没有几个,世界历史上也同样罕见(除了那个千年帝国罗马,而罗马,按照中国人的定义,至少包括三个朝代)。

家园 你所见也仅止于此了

在美国对政府和各个利益集团的最终约束是选民手里的选票。即使

真有一个强势利益集团压制了其他的势力,他所推行的政策也不能对多数民众的利益侵犯过甚,否则会在下次选举中遭到清算。

你对美国的理解太粉红了吧?呵呵。美国政府的政策万变不离其宗,宗旨只有一条:最富的人的利益是不能触动的。金融改革法案不过是走过场而已,刀能砍到真正的刀把子才怪。医疗改革你可以看得很清楚,贴补穷人,是中产阶级买单,挖东墙补西墙,最富的阶层的利益雷打不动。

制衡没什么稀奇,古希腊就有所谓“民主”。只不过是奴隶主之间相互制衡,为的是分赃均匀,别打起来伤了和气。奴隶可以制衡奴隶主吗?别naive了。你要硬说可以制衡他们下刀轻一些,也可以。

至于你举的那些腐败例子,我也可以举很多反例。平者见其平,仄者见其仄,仅此而已。坚持人性本恶的话,你所见也仅止于此了。

家园 给你送花

工业社会的经济社会危机体现为过剩的生产能力与有限的社会需求之间的矛盾,工业社会经济危机直接导致了德日两国走上法西斯道路,最后爆发世界大战。

农业社会的经济危机体现为过剩的人口与有限的土地之间的矛盾,农业社会经济危机的直接结果就是社会动乱,人口暴减。

当然不能说动乱都是由人口过剩引起的,比如安史之乱和靖难之役都是政治斗争导致的,但也不能否则动乱对人口的作用。

比如唐太宗期间全国只有300万户,而唐玄宗天宝十四年(公元755年)全国人口已经达到5300万,户数达到890万。可以认为即使没有安史之乱,唐王朝也会面临一次重大的危机。安史之乱造成全国人口巨减,唐肃宗乾元三年(公元760年)全国人口为1700万,户数为193万,大约只有安史之乱前的30%,也使得唐朝又延续了约150年。

家园 ”中华帝国“如果按照“罗马帝国”的定义,延续了2000年
家园 信仰和教育也是体制之一

体制的弊病,这哥俩也不能免俗。信仰可以异化为盲从;教育可以异化为灌输。

我的意思是,体制异化的弊病是不可避免的,没有体制又是万万不可的。(没有体制,人类社会不可能超越渔猎水平)。那么,最好的方法可能是尽可能的以多样化来分散风险。

家园 发展的极限

我个人认为,前工业化社会,工业化社会,后工业化社会三种体系,各有自己不同的发展极限。

前工业化社会,生产力发展速度低下(注意速度这里很重要),也就是说,当社会发展到生产力不能支持的情况下,就肯定崩溃。因为生产力发展速度很慢,对于人的一世来说,基本上可以认为是静止的。想利用生产力的发展来追上人口增长带来的需求增长,是不可能的。

工业化社会,生产力发展速度超过了人口增长(重要结果之一就是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正式成为历史舞台上很重要的演员)。这个时候发展的极限是全球化下一般消费者的工资。

后工业化社会,金融高度发达。发展的极限不再是现实的收入能力,而是收入折现成现金流的能力,也就是说只要你的收入能付利息就好了。显然,人类的寿命虽然已经提高了很多,但现在后工业化社会人均寿命提高速度相对于人均寿命预期来说基本上可以认为是静止,所以另外一个极限就是当婴儿潮大批死亡而其资产不能抵付本金的时候,这个金融系统也就该重新起炉灶了。这个时期的重要标志就是所谓的消费主义,消费就是支持整个社会运转的燃料。我们经常说的泡沫化,这个时候也就出现了。所以我以前说,所谓凯恩斯和费里德曼,其思想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就是应景之作罢了。

但很显然,这些极限只是理想状态。前工业化社会,统治机器一般不用生产力达到极限就自己崩毁了。所以我们说的300年周期只是关于统治机器的讨论,而不是生产力的讨论。明朝吸取了前朝的经验,而清朝又吸取了明朝的经验,他们能做到的,就是这个体系的现实极限。工业化社会,由于种族主义,民族国家等等,也不会到“全球化下一般消费者收入水平”就崩毁了。后工业时代,理论上讲,如果寿命无限,那利息只要打到1%-2%的水平,那极限可以是收入水平的50-100倍。事实上金融机器自己也有成本,因此利息至少要8-10%左右,再加上聪明的投资者总是先脚底抹油开路,估计再打五折以上。也就是说,极限很可能不会超过收入5倍。

家园 那样的定义太松了,如果那么定,罗马是1453年才完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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