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80年代的牛奶糖 -- 正宗鲁皮皮

老婆从超市回来，买回来一包大白兔奶糖，给孩子们吃，结果老大和老二每人人含了一颗就跑开了， 很显然，地上的乐高飞机模型对他们的吸引力更大一些。

看着那包只吃了两颗的大白兔，我不禁想起了一段往事。

1980年，我上小学。

那个时候生活中处处残留着上个时代的烙印。家里的宣传画报上还可以找到华国锋主席的照片，旁边有毛爷的话：你办事，我放心，小人书上还有宣传英勇无畏的越南军民抵抗美帝国主义的故事，学校里让我们学习五讲四美三热爱，报纸和收音机上都在谈论四化，据说到2000年就能实现四化，我不知道四化是什么，只是知道好像是件很值得向往的事情。

那个时候买东西几乎都需要票据，卖肉要肉票，买布要布票，买油要油票，买米面要粮票，而且还分省市的和全国的，爸爸出差前必须做的准备工作就是到厂里把本市的粮票换成全国的粮票，另外还需要单位开介绍信和证明信，否则到外地后连旅馆也住不上。

那个时候周围的街坊邻居都很穷，但都很热心，一家打孩子有三家人来劝架，所以一般妈妈真正发怒打我和哥哥的时候是要关上门再动手的。

妈妈没有城市户口，所以我和哥哥也都没有城市户口，一家4口人只有爸爸有户口，也只有爸爸一人有正式工作，妈妈没有户口所以也没有正式单位，一般只能找些临时工的活干，一度曾去河边的沙场里淘沙子，一个女人干着男人都吃力的活，其劳累可想而知，报酬也低得可怜。这些事情都是在我记事以前发生的，后来妈妈和我聊天我才知道。

那时一般的家庭都是双职工，父母两人工作，养活两或三个孩子，独生子女很少，所以和街坊邻居相比，我家的情况更困难一些， 打我记事起我不记得喝过牛奶，也没有什么玩具，不过哥哥领导着我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从爸爸的车间里偷出来各种各样的小零件和材料，拿老虎钳、锉刀、钢锯等工具制成手枪、火柴枪、弹弓、陀螺、铁环等等物件，极大地丰富了我的童年生活。

那时候的钱也很值钱，别的东西我都没印象，因为柴米油盐都有爸妈负责，我唯一牢记于心的是三分钱可以买一个冰棒，五分钱可以买一个绿豆冰糕，如果哪天我兜里能有一毛钱我会高兴一整天，因为可以买三个冰棒还能剩一分钱，不要小看这一分钱，学校门口那个挎着竹筐的老头能把筐里的香喷喷的热红薯切成小块，一分钱可以买其中最小的一块。

人们走亲戚的时候不兴空手的，必须带些见面礼。一般人家会买些江米条、米糕糖或饼干等点心，或一斤红糖也是不错的礼物，农村人会从集市的早点摊上买几根刚出锅的油条拿油纸包了作为见面礼，不过城里人很少拿这么简陋的礼品。 城市里的商业街上有门面很小的点心店，类似现在的西饼屋或蛋糕房，虽然里面的糕点远没有现在那么精致，但对我们这些小孩子们的诱惑力却是巨大的。因为家里穷，妈妈要把有限的收入先保证一家人不饿肚子，自然没有余钱给我买那些点心，所以那时候我很馋点心和糖果。

有钱人走亲戚时的见面礼要好一些，一般会到百货商店里买点心，从百货店里买的点心和点心店里的有一个很明显的区别，那就是包装不同。

从点心店买来的点心和糖果是用一种草纸包装的，质地有些类似现在的马粪纸，但要比马粪纸薄得多，包着点心的草纸会被点心上的油脂渗透，显出半透明的光泽，黄澄澄的很诱人。包好后用一根细细的绳子系好，绳子也是用草纸搓出来的，从现在的眼光看这包装实在是太绿色了----草纸和草绳放在垃圾堆里一天就降解了。

而从百货商店买来的点心是用塑料袋包装的，上面印着生产厂家的名字，很粗糙的印刷，因为我记得我无聊的时候会用指甲刮上面的字，不一会功夫就把上面的字全都刮没了，而手指被染得红红的。

一般如果家里来了客人，必然会收到一些礼品，如果是用草纸包装的低档货，我和哥哥会暗自高兴，因为这种点心无法久放，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保质期很短，一般只能放一两天就必须吃掉，所以妈妈就把点心分给我和哥哥吃掉。但如果是用塑料袋包装的高档点心，就和我与哥哥无关了，因为这样的点心由于有塑料袋来隔绝空气所以能存放得很久，善于精打细算的妈妈会把这样的点心放在柜子里很久，等着下次我们需要走亲戚的时候当作见面礼给送出去，这样就能省一笔买礼物的钱。

某天有个叔叔来家，见面礼是一袋牛奶糖，我不记得是不是大白兔牌的，我想应该不是，因为那时候大白兔奶糖属于高档货中的高档货。但这袋牛奶糖也属于高档货-----是用塑料袋包装的。

叔叔走了以后，妈妈就把这袋奶糖放到了柜子里，这很明显的告诉我和哥哥：你们不用想了，这袋奶糖是别人家的。

后来的几天，我都趁着没人的时候把那袋奶糖拿出来摩挲，用鼻子使劲闻塑料袋封口处泄漏出的奶香，口水暗暗得往下咽。

某天我又拿着奶糖摩挲，发现这个塑料袋的封口处和以前的不太一样。一般的塑料袋封口处通常是用热封机封的，其原理是用一根烧热的电热丝将塑料袋的封口处融化了然后通过压力粘合在一起，这样的封口处是平的，而这包奶糖的封口处却是鼓起来的。当然这些原理是后来长大以后我才懂得的。

当时的我很好奇，然后就抓住塑料袋的两张外皮使劲拽了拽，突然发现塑料袋被我拽开了，浓烈的奶糖香味扑鼻而来。

我顾不得奶糖香味，首先的感觉是恐惧。 因为第一感觉是自己闯祸了，把塑料袋弄破了，妈妈知道了一定会揍我一顿。

可很快我又发现，拽开的塑料封皮上有两条细细的小槽，将两条小槽对齐了使劲按，就能把塑料袋恢复原状。

看到这，大家一定知道怎么回事了，很简单，这个塑料袋是现在司空见惯的Zipper袋。

可那个时候的我，和我所知道的身边所有人，包括爸爸妈妈，都没有见过这种袋子。

这个发现是惊人的，因为它意味着：我可以从塑料袋里拿出一颗奶糖，而且将塑料袋恢复原样！

那个塑料袋里的奶糖应该是一斤装的，论个数少说也得有个百十颗奶糖，吃个一两颗应该根本看不出来。

于是以后的日子里，我隔三岔五都会偷偷从柜子里偷出一颗奶糖，然后把塑料袋封好。 我不舍得每天都吃，给自己的规定是隔两天或三天吃一颗。

于是，塑料袋里的奶糖日渐减少。 我每次偷吃奶糖的时候，都会对自己说，就拿一颗，就拿一颗，袋子里还有这么多，应该看不出来。 其实从成人的眼光看，虽然对具体奶糖的个数无法确知，但份量却是一看便知-----原本一斤装的奶糖还剩二两了，任谁都能看得出来。

7岁的我就像一只小老鼠，找到了一颗可口的大奶酪，并且找到了存放奶酪的保险箱的钥匙，于是就偷偷的打开保险箱偷吃那颗让人垂涎欲滴的奶酪，虽然每次只吃一小块。

终于有一天，妈妈第二天要去走亲戚，想起了那袋奶糖。 当她把那袋奶糖从柜子里拿出来的时候，惊叫了一声：这袋子糖怎么就剩这么几颗了？更惊奇的是，她竟然发现塑料袋完好无损。

爸爸在旁边，过来看了看，也觉得很奇怪。 于是和妈妈一起研究发生了什么。他们当时一定以为发生了灵异事件。

在他们忙于研究奶糖的时候，我站在一边，脑子里全是事情败露之后的恐惧，终于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嚎啕大哭。

于是一切都不打自招。我哭着向他们解释了这个塑料袋的奥秘，还边哭边给他们演示怎么打开和封上这个牛逼的塑料袋。这应该是我有生以来最难忘的一次project demo。

出乎我的意料，妈妈没有因为我偷吃了几乎整袋牛奶糖动手揍我，反而把剩下的几颗奶糖分给我和哥哥，还用带着责骂的口气骂我小脑瓜挺聪明。真是个Happy ending.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袋牛奶糖的风波应该是一种含着泪的笑。

再后来，家里经济条件慢慢好了，大家也都不再稀罕牛奶糖，我身上的衣服也逐渐没有了补丁。而妈妈却染上了严重的肾病，一度吃了医生开的某种药，那种药的毒副作用非常大，妈妈乌黑的头发全部掉光，再长出来时竟然全是白发。

99年，在和病魔抗争了整整十年以后，妈妈离世。

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我有时候已记不得妈妈的样子，最后想起来的时候总是她满头白发的样子。

在妈妈生病的日子里，我已经到北京上大学，每年的寒暑假，妈妈总要掰着手指头算我哪天放假，哪天的火车，哪天可以到家，有时候我在学校贪玩晚了几天，妈妈就会骂我。

现在的我知道妈妈在埋怨我什么，而那时的我却不懂。

再后来，出国，结婚，生子，工作，失业，生活忙乱，波澜不惊，一地鸡毛。有时候想想，我们是不是走得太快，走得太远，而忘记了最初的方向和目的地。

时间的长河里，生命如歌，亲情是其中最朴实而永恒的旋律。朴实在于每个人能都会拥有，永恒在于每个人都不会割舍和忘记。 一个人，青年时要多陪陪父母，他们会老去；中年时要多陪陪孩子，他们会成长；老年时呢？我不知道，因为我还没有经历。

那就等我老了再来补上吧。

我挺好的。

有时间会写一些关于回国的话题和北斗导航的文章，再等等。

我现在要多陪陪老妈......

当时媒体上老是鼓吹2000年，让我一直以为只要到了2000年就一切焕然一新，共产主义一夜之间在全球或者至少在中国实现。后来2000年真的来了，人类一直担心的千年虫并没有那么严重，新年唯一值得关注的似乎就是叶利钦让位普京。

子欲养而亲不待，有老人的河友，还是趁着父母在的时候多尽尽孝道，这样老人和我们都心安一些。

我的童年，一样一样的。

我家有个装白砂糖的罐子，半透明的，我每次偷吃砂糖，都把中间挖低，这样，从外面看，还是那么多。

自以为聪明，后来长大，妈妈说，她知道我的伎俩，就是不忍说破罢了。

我家里还有一个柜子，上面是两个抽屉，下面是两扇门，里面通常放一些耐放的食品，黄豆了，小米了，什么的。当然，偶尔也有可以吃的，比如江米条，桃酥，那就是我们心里一直惦记着的了。下面的两扇门是锁着的。

趁爸妈上班，我们就把上面的抽屉拉出来，把手伸进去偷东西吃。

同样的是，提心吊胆的害怕被发现后被骂。那时的孩子们好像很在乎父母的态度，不像我儿子们，压根不在乎你骂他，甚至揍他。好像没有我们那时的自尊心强。

干脆直接把包装破坏掉，直接断了父母把好东西再拿去送人的念想。拼着一顿饱揍，也要把好东西留下来。唉，从小简单粗暴啊

也是同样的“聪明”。

我们做过的事如此的相似，我们的妈妈也如此的相似。

溪嘘一下.

我一般当时不点破它，等秋后算账，集中到一次，一一给他指出来，告诉他：“这些小伎俩，我小时候都玩过。”

三分钱一根白糖（冰糖）的冰棍，五分钱一根绿豆的冰棍........

记忆总是藏在某个深处，不曾真的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