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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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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建议您每章加上章节标题,更容易引起读者注意

现在只有章节号码,与旧帖区别度不大,一不留神就错过了。

你的长篇连载,本应该得到更多的读者关注。

家园 每章都设标题有点难度,每个新事件设一个标题倒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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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 Ⅲ】第63章:刘瑾豹房喊冤,任道远内阁看戏

“废物。”正德把袖一拂道:“回豹房。”

阿全的叫声引来脚贩,周昂怕人多冲撞正德,便带着他迅速离开返回城内。此时晨曦渐露,正德沐浴更衣,用过早膳,便前往书房。

此时,六科给事中的谏书已如雨后春笋递了上来。

有批胡忠提议为贞秀、贞仪封流官意图牝鸡司晨,应罚俸三月以示惩戒。

有批胡义提请寡妇尽嫁乃是混乱人伦礼序,应降职。

有批刘瑾专权独揽,恃内行立威,中人以微法往往无得全,不宜再担任司礼监掌印太监一职。

最多的是批内行厂搔扰京师行事酷烈、刘瑾矫旨乱政,逼民暴动,应将刘瑾处斩以息民怒!

正德递了两个折子给周昂,知道:“你且看看,能否嗅出这折子中的味道?”

周昂打开来看,微微皱眉抬头道:“陛下,这头一个折子说刘瑾纵内行厂行凶,逼民暴动,想必说得便是昨夜之事,想不到六科给事中倒是知得快。”

“你当这世间只得朕有耳目?”正德笑道。

周昂缓缓点头,再看下一个折子,不由叹息:“这个折子说刘瑾专权独揽,恃内行立威,中人以微法往往无得全。难不成内官亦群起弹劾?”

“短短二年刘瑾便令自己内外交困,也是奇才。且看他如何应对,内行厂应当已向他透过口风了。”

值事太监来报:刘瑾求见。

正德与周昂相视一眼,正德一笑道:“你且先下去吧。”

周昂听令出门,刘瑾单独一人来见,甫一见着正德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陛下,老臣冤枉。”

正德淡笑:“何事上来就喊冤?你不是应在内阁听政?”

“陛下,臣,臣当真冤枉,此冤不伸,臣不敢前去内阁听政。”

“何事?”

“六科给事中皆弹劾老臣激民暴动,实在冤枉。臣绝无逼民暴动之心,臣是一心为皇庄治安着想才令内行厂卫驱赶无业流民,求陛下明查。”

“朕查来何用,事是你做,自然要你来善后。”

“臣,臣即让众人复业。”

“西厂内行厂衙门乃办公之地,流民乱窜成何体统?”

刘瑾怔了一下,抬头小心道:“陛下,臣……即刻去办,定让陛下满意。”

“嗯。”正德望着手中奏折,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

刘瑾即起身离去。

高玉进来,手捧木匣置放桌面道:“陛下,银作局最终定稿首饰图样,请陛下过目。”

正德抬头,高玉将木匣打开,把图样一张一张置放在他面前。正德笑道:“这四件为太皇太后,太后,皇后,贵妃打制的首饰极好,就照作可矣。”

“陛下,那其他图样?”

“拿去皇庄拍卖,价高者得,朕要好好看看这十二车金宝可为朕带来多少边军军饷。”正德哈哈笑道。

“臣这就去安排。”高玉道。

“今夜你和赵良都不必去传武堂了,这半年你都在京师,闲暇时多有与赵良切磋,把事情办好为要。”正德思索半晌道:“你且先去后军都督府传旨,由大都督赵良替代掌印太监前往内阁听政。”

高玉听令而去,周昂复进。

“今夜赵良不在传武堂,你们师徒二人也不必尴尬。”正德道。

“臣不尴尬,臣已向师父求得谅解,师父不再反对我与陛下之事。”周昂道。

“哦?”正德看了周昂一眼,笑道:“他居然就同意了?”

“师父不曾同意,只是不再反对。师父还说我若有恃宠乱政之事,绝不饶;若他日遭遇情薄,休得怨言;若背君不忠,必杀之。”

“有他替朕守着江山社稷,豹房宫闱内外,朕倒是真放心了。”正德盯着周昂笑道:“如此,这一生这一世可能做到只爱朕?”

“自然能做到。”周昂点头平静道。

正德起身长长伸了个懒腰道:“昨夜不曾安眠,朕要去将息将息,你可去?”

“自然是要去的。”周昂过来握着正德的手道。

正德扫了大门一眼道:“不关门?”

“自然是要关的。”周昂转身走过去将书房大门关上,反栓插紧,牵着正德的手进了内室就拦腰抱住了他。

正德嘻笑道:“天下熙熙攘攘,事无时尽。若无大臣分忧,朕纵有万千分身亦不能脱困,又如何能有与你欢娱时刻。”

“陛下莫非还有些担心任道远欲得开矿专权事?”周昂问。

“任道远虽是江湖枭雄,打打杀杀或许难逢对手,但碰着李东阳、杨廷和、焦芳这等老道权臣,不见得能得着便宜,何况说到打打杀杀,赵良与钟信也足以为他的对手,朕不忧。”正德笑道。

“陛下到底是如何想法?”

“任道远定是志在必得的。而朝廷若夺矿自采,日月神教少不得会从中作梗,得失难算。朕意专权最终还是给他,但朝廷所得必不可少,另外……”

“另外如何?”

“朕也要好好煞一煞他的傲气,绝不可让日月神教成为第二个火莲堂。”

“或许还能转向成为陛下控制北方武林的一道缰绳。”

正德大笑:“你我在此良辰美景,不知任道远在内阁可是春风得意?”

事世总是想得妙,真遇着了怕是跟目今任道远心思一般,恨不得拿把利剑劈山截海,还眼前清静。

任道远在钟信,赵良陪同下前去内阁,与内阁诸重臣见礼,落座奉茶,个个礼节周到,客客气气,却就无一人挑头说话。

钟信怕任道远尴尬,就向张鸾道:“张尚书,内阁于黑木镇一事,可讨论出眉目?”

张鸾却道:“国公爷,此事我向无参与,只是今日听说任大教主要来,我这刑部尚书若是不在,有失礼数。”

“首辅大人?”钟信转向李东阳。

李东阳忙回礼道:“国公爷,此事以兵部为要,毕竟日月神教乃火莲堂余部所建,若是将来有个好歹,皆是兵部出兵围剿,若是由我们做主,日后兵部怪责我们害死三军将士,这罪责内阁承担不起。”

“如何是以兵部为要?开采矿藏明明是工部的事儿,休推到兵部。”兵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刘宇拂袖道。

“工部若无户部支持,如何能开采矿藏,要工部白使力气白干活不成?”工部尚书杨守随翻着白眼道。

户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正鏊冷笑道:“若不是兵部胡乱挥霍军饷,户部如何会拔不出银子给你工部使用?”

“兵部几时胡乱挥霍军饷?倒是吏部频频向户部支银,别以为我不知晓。吏部养着那许多装病不做事的官僚,真正害苦我们这些做事的人。”刘宇一拍太师椅把手气呼呼道。

“话不能这般说,那些大臣没功劳也有苦劳,再说有病在身,吏部能赶尽杀绝吗?我们可下不得刑部这般狠手。”吏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许进叹息道。

“你也知要下狠手,为何却不支持张尚书所为?”礼部尚书焦芳道。

“我何时不支持,只是张鸾他只管叫人走,那些人却都是到我这里呼天抢地,堵门喊冤,一屁股屎都是我来擦。”许进说起就气不打一处来。

“各位,各位,我知各位都有一本难练的经,但今日是为讨论铜铁矿开采专权一事,各位可否回到原有议题上来?”太子太保华盖殿大学士杨廷和劝道。

“任教主,你是如何计划此事,能否细细说来?”钟信见诸臣吵闹不休,只得亲自过问。

“国公爷,我意向陛下讨要黑木镇管辖权及铜铁矿开采专权,做为回报,自是按时缴交税银,修桥铺路,为善一方。”任道远拱手道。

“你若开采矿藏,缴交税银乃理所当然之事。但这专权是否与你,却是要你另行争取的。”赵良提醒道。

“若蒙陛下不弃,在下愿将头一年开矿所得尽数交与朝廷换取开采专权。”

“如此不妥,你们若是怠工偷懒,有意拖延少采,岂非糊弄朝廷?”礼部尚书焦芳即道。

“在下闻工部向来会派遣官员到各地核查矿藏,神教若得开采专权,工部尽可派官员长驻。”任道远道。

“如此亦不妥,你们武功高强,又向来与朝廷为敌,若是冲突起来把人害死怎生是好?”吏部尚书许进道。

“任教主,你若真肯要此开矿专权,莫若解散日月神教,受朝廷招安,由朝廷封你为官。”李东阳缓声道。

“任教主,此议甚好受朝廷招安可名正言顺管治黑木镇,朝廷亦不再顾忌,当是两全齐美。”杨廷和附议道。

任道远道:“我久历江湖,不惯束缚,还请两位大人见谅。”

“你不惯束缚,却又想向朝廷讨要利益,如此左右逢源,浑不似个江湖豪侠。”户部尚书正鏊毫不客气道。

任道远心下恼怒,强压怒火道:“铜铁矿乃我教教众开采所得,原本无须申报朝廷知之,但任某思虑久长,愿为陛下治下良民,是以主动报之。尚书大人坐享其成,如何还能讽讥他人?”

兵部尚书刘宇听了,抚须哈哈一笑。

“你笑甚,他若谋反,你围剿不利,那项上人头可能保住?他便是你索命冤家,有如此糊涂的兵部尚书,边军才会如此混乱。”户部尚书正鏊怒道。

“正鏊小子,老夫忍你很久了。”刘宇撸袖跳起身,冲到正鏊面前就去揪他的官袍。

离刘宇最近的张鸾急起身将刘宇抱住道:“刘尚书莫恼,莫恼。”

“张鸾,你做甚好人,他忍我很久,我也忍他很久了。每日里只知向我要银子,当我是财神爷能点石成金?你们可知江南有多少税银收不上来?户部派人下一趟江南收税不知要受多少冤枉气。我这个户部尚书不过是替皇上管家,替你们管家,你们当我有银不给你们,要给得了才行。”正鏊指着张鸾迁怒道。

“您可不就是我们刑部的财神爷,刑部能毫无后顾之忧的出去办案多得户部鼎力支持。”张鸾将刘宇按在太师椅上,向着正鏊笑道。

“若是日月神教能将江南所欠税银悉数收上来,诸位阁老是否同意将黑木崖的铜铁矿开采专权交予在下处置?”任道远忽朗声道。

任道远这么一说,内阁中蓦然一片寂静,所有人目光都射向了他。

任道远起身拱手道:“任某向来不曾为朝廷效力,诸位不信任在下也在情理之中,那在下便去一趟江南为户部收取所欠税银,只是税银若能悉数收回,诸位须不得再推搪回避!”

“你有何法可收齐税银?”正鏊疑道。

任道远淡淡一笑:“既然用朝廷之法收不着银子,那就由我用江湖手段去收。”

“江南所欠税银多达百万,你都能收齐?”

“请户部给出名册即可。”

正鏊向李东阳望去,缓声道:“首辅大人意下如何?”

李东阳沉吟半晌,看向杨廷和道:“太傅,您意下如何?”

杨廷和抚着花白胡子,却不言语。

“若内阁同意由江湖中人去收税银,岂非显得户部上下无能,我等亦面上无光,传出去往后如何号令群臣?”吏部尚书许进担忧道:“你们尚好,我这个吏部尚书便没法子再做了,谁还听吏部的安排?”

“我们工部也不好过,工部做事最讲究毫厘不差,若人心不齐,无论何事何物都能做废了。”工部尚书杨守随跺脚道。

“国公爷,陛下有何旨意?”礼部尚书焦芳试探地问。

“陛下并无旨意,只是要内阁商讨。”钟信躬身道。

李东阳,杨廷和等人听钟信这般说,都不再出声。张鸾见其他人都不出声,略为沉吟,抬头看向任道远说:“任教主,你真有信心前往江南收取税银?”

任道远点头。

“但你可知若是此去江南闹得鸡飞狗跳,非但日月神教名声不好,朝廷也必然会怪责内阁用人不当。”张鸾道。

任道远微微一笑:“张尚书请放心,任某虽是江湖中人,却也并非粗人。”

张鸾凝视任道远良久,痛下决心向内阁诸臣道:“诸位,我意就请任教主去一趟江南,若能将江南所欠税银悉数收回,刑部愿支持日月神教开矿。”

“张鸾,此事由不得你一人做主,快快坐下,听首辅大人决议!”刘宇急道。

“或者你全权担责。”杨廷和忽缓声道。

刘宇皱眉,但杨廷和开口,他也不好反驳。

张鸾重重点头:“我来担责,若有差池,就说是我专权独揽,绝不连累诸位。若是任教主能顺利归来,张鸾也绝不贪功,只求诸位今后能多多支持刑部作为。”

任道远看向张鸾,眼中有激赏之色。

“好!任道远,两个月之内你能把江南所有欠税追回,本尚书也绝不再反对你索要的铜铁矿开采专权之事。”正鏊认真道。

PS:任道远进内阁这场景本来想用‘猛虎下山,英雄气短’八个字概括就算了。后来想想试着写一出内阁戏也好,就顺着写下来了。

通宝推:二胖,脊梁硬,
家园 【锦衣异志录 Ⅲ】第六十四章

钟信和赵良看向李东阳和杨廷和,见两人皆不出声,心知此事不能定论,但任道远主动提出去江南收取欠税倒也是一件好事。

“教主此提议不错,事成之后我自会向陛下陈言。”钟信道。

赵良看了李东阳、杨廷和一眼,缓声道:“首辅大人,太傅大人,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李东阳望向杨廷和:“太傅,您说呢?”

杨廷和手抚胡须,哈哈一笑道:“老夫遵从首辅大人决议。”

任道远眼光微凛,起身拂袖道:“诸位不必着急,待在下去江南收完税银,回来再议不迟。”

“如此亦可,老夫就在此等候任教主佳音。”杨廷和微笑道。

任道远拱手,看向户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正鏊道:“尚书大人,在下便到户部领取相关名册卷宗。”

“好,任教主且随我来。”正鏊举步道。

钟信和赵良起身,张鸾亦起身道:“文谦兄,此事既是我答应在先,那任教主在户部领取的所有卷宗,身份符牌,便由我与您共同签字做实吧。”

正鏊点头,四人便离开内阁一同前往户部衙门。兵部尚书刘宇望着张鸾的身影轻叹一声,也起身随后离去。

任道远离京之前去了一趟豹房,此时正德正准备入宫向太后请安,身边是高玉相伴。周昂已随石勇、李龙、钟谨一起去了传武堂。

正德让高玉备酒与任道远共饮。

“陛下,这样好么?”高玉担心道。

“怎么,你担心他会杀朕?”正德笑道。

“虽说不可能,却又确实担心。”高玉道。

“但朕身为天子,须决断天下事,也只能在你的护卫之下涉险。”正德笑道。

高玉面色一正,低首道:“臣明白,必竭力保护陛下安全。”

正德点头,与高玉一同前往大堂。任道远已在曲枫陪伴之下于大堂等候。双方落座,高玉带剑谨守在正德身后,豹房舞姬为三人斟酒。

四人都不说话,只是安静地饮酒,直到酒过三巡,曲枫才道:“陛下,草民有一事相问,可否?”

正德点头。

“陛下贵为天子可决断天下,草民若求陛下将黑木镇铜铁矿开采专权予我日月神教,不知陛下可能给?”

“可矣。”正德淡淡笑道。

任道远饮着酒,眉目不抬。

曲枫又道:“那陛下可否拟旨?”

“可矣。”

高玉微愕,看了正德一眼。正德回答得干脆,曲枫反倒不知该如何接话。

正德看向任道远,微微一笑道:”任教主在武林中算是朕的前辈,朕就做一回晚辈问教主一件事吧。”

任道远放下酒杯,望向正德道:“陛下请问。”

“随后呢?”正德问。

任道远直视正德良久,缓声道:“自然是开采矿藏,令教众丰衣足食。”

“随后呢?”

任道远轻轻一笑:“取大明天下而代之!”

“随后呢?”

“为万民谋福祉,设六部九卿;为不负祖宗心血,设锦衣卫东厂!”

“随后呢?”

任道远哈哈大笑:“随后在此与一位想要夺取铜铁矿开采专权的逆贼徒弟饮酒倾谈何为皇权专制,一人独尊!”

正德大笑:“任教主果然是英雄豪杰,来,朕敬你一杯。”

任道远举杯一饮而尽,起身拱手道:“陛下,任道远就此告辞,二个月后京师再会。”

“请!”正德微微抬手,笑道。

任道远与曲枫辞别而去,正德自斟了一杯清酒慢饮。高玉紧握宝剑的手才慢慢放松,长舒了一口气。

“任道远居然如此之快便离开京师。”正德起身笑道:“走,去传武堂。”

“陛下不曾想到他会走得这般快?”高玉疑问。

正德点头道:“内阁诸臣推搪扯皮,他倒从中寻得机会,不愧是韩堂主高徒。”

“陛下与任道远那番话,臣倒不大懂。”

“你不必懂,只需爱朕忠于朕就好。”

正德一笑说完,脚步如风,高玉紧跟而上。任道远离京,钟信和赵良也一同去了传武堂,李龙拜了山海,钟谨拜了柳佐为师,赵良依然亲自教授周昂,钟信带着石勇,正德与高玉互相修习,邢缨和从前一样为他们的饮食起居操心。直到大理寺前往胙城调查黎符那月的人,都察院派去押解太原襄王府四位宗室成员到京的一众人等、刑部派去南昌核查的捕快都回到京师他们才离开传武堂。

离开传武堂的正德头一件事便是去皇庄。普天之下,只有近在豹房咫尺的皇庄是他能完全掌控在手中的地方。刘瑾很快就赶到了皇庄,带正德看皇庄全新的变化。皇庄被分成内外两处,内皇庄仍然是原来的地界,只是原本的四面高墙被全部降低至五尺左右,四至五尺之间采用窗洞镂空,内外可望。而从前皇庄外鱼龙混杂之地则被修整拓出一条宽达四丈、环绕皇庄的通路,通路两边聚集了当初就在皇庄外围、惜薪司、荣府旧仓地讨食的流民脚贩。目今每个人都有固定摊位,每个摊位都有皇庄颁发的标牌,最外围则新起了高墙。

“陛下,皇庄内只许贵人进入,他们那些随从仆役平时便只能在皇庄外活动,久而久之便有无数脚贩过来为他们提供饮食酒水。”刘瑾恭谨地说:“目今便由皇庄统一管理,每月缴交税银。”

正德看向刘瑾目露满意之色。

刘瑾随即跪下深叩首道:“陛下,臣自小入宫目今五十年有余向来尽忠职守,请陛下务必相信臣对陛下的忠心,于臣心中此生唯有尽忠一途,绝无丝毫懈怠。”

正德点头,亲自扶起刘瑾,笑道:“刘公公,朕明白你的心意。此次皇庄之事你也处理得非常之好,朕十分满意。有你替朕掌管司礼监,朕放心。”

刘瑾听正德这般说,更是长叩不起:“老臣感谢陛下厚恩。老臣有个不情之请,还请陛下恩准。”

“你说吧。”

“臣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必是有许多人嫉妒怀恨,臣……”

“朕知你心意,朕派高玉随你回司礼监传朕口谕,司礼监就由你全权执掌,如再有挑拔是非者,一律逐出宫去。”

刘瑾再三叩首感谢圣恩,爬起来时还差点重新跪下,高玉忙伸手相扶,众人随正德在皇庄走了一圈,正德还查了一下帐目,发现银作局的首饰贩卖不过三分之一,但所获已超预期,正德喜在心头,当场下旨拨一笔款项到兵部备用。中午在皇庄用完午膳,正德就在周昂、李龙陪同下回豹房去,其他人各自散去。

豹房内已送来小山高的奏折,皆由刘瑾分门别类作了标记,白封最是重要,正德便先捡有白封的奏折来看。山西尤广廉案都察院已定了斩刑,只等正德批红便可传旨。正德一想到周昂就要离开,心中颇为不舍,便将此折先放在一边。

“陛下,此折都察院所拟的太原襄王府事。”李龙递上一本奏折道。

“不必看了,你说就是。”正德挥手道。

“都察院言成鎥不能训子,与聪洬所犯俱违祖训,陆氏为妾而犯主,请旨陆氏杖五十,闲住,丁氏、成鎥、聪洬降敕赐书切责,俱在家反省。”

正德把手一挥道:“随他们去吧。”

“陛下,恐怕随不了。”李龙笑着又拿出一封奏折道:“此乃奉国将军聪洬奏折,恳请陛下废丁氏夫人之位。”

正德与周昂都看向李龙。

“陛下,丁氏上书说陆氏欲害嫡子,此乃重罪,纵然不实亦可知两人怨恨至深,聪洬纵然不喜丁氏,应不会坐视嫡子遇害而不管,但他仍偏向陆氏,似乎另有隐情。”

正德略作思索道:“且先把襄王府所有奏折尽数拿来放在一边,待朕处理完这些白封再论。”

李龙应声,就去整理襄王府的奏折。

周昂立在一旁一边磨朱砂一边替正德打开奏折,看他批红,替他收起,如此便快许多,批到最后一折,正德却停了笔,把奏折握在手中沉吟半晌道:“周昂,宣张鸾。”

周昂应声而去。正德将手中奏折递给李龙:“你看看。”

李龙看手中奏折,缓声道:“强氏兄弟在南昌贩卖私盐,又买凶杀人,人证物证俱全,刑部拟了斩刑,籍没家产,都察院已准。此折明晰,臣看不出还有何疑问?”

正德笑道:“倒也不是疑问,只是当初张鸾还有所怀疑,不料派了刑部捕快过去南昌反倒更加坐实了罪责,朕就是好奇,想问一问刑部与内行厂在此案中所获线索有哪些不同?”

李龙轻轻点头,将折子放过一边,继续为正德清理其他的奏折,看着看着,又拿出一折道:“陛下,这有一封户部建议朝廷取消梅龙镇卫所的奏书。”

“取消梅龙镇卫所?”

“奏书说梅龙镇卫所是特为嘉许德官所设,现德官已远走捕鱼儿海,此处再设卫所于制不合,边军各老弱军卫各退回原籍即可。”

“此事朕不知详情,你说说看。”

“臣离家已久,卫所有无变化臣亦不知,只知梅龙镇卫所过去所接收的军卫大多是少小离家,家乡已无亲故的孤老,时日长久,早已将梅龙镇视做故乡。”

“原来如此。”正德将置放一旁的尤广廉案票拟重新拿来,提笔批红道:“待周昂回来,便叫他启程前往梅龙镇仔细调查卫所之事。”

值事太监来报:陛下,司礼监刘公公亲自送来户部、工部、五城兵马司联合清查京师内外荒地废地卷宗,正在门外候旨。”

“叫他进来就是。”正德笑道。

值事太监出,刘瑾入,身后还有两名小太监抬着一个大木箱,打开一看,是满满一厢文书。

“陛下,户部、工部、五城兵马司呈送上来的卷宗全部由司礼监整理齐全,一式五份交由各自保存。”刘瑾道。

正德‘嗯’了一声,表示满意。

“陛下,还有一事,臣恳请陛下恩准。”

“说。”

“此次清查京师内外荒地,发现甚多无主棺木,另有在京官员家中有先人亡逝,长久停丧未葬,臣恳请陛下降旨所有停丧未葬者尽焚弃之。”

“事交内阁审议就是。”正德不以为然道。

“陛下,胡忠胡义兄弟仍坚持前议,恳请陛下恩准加封贞秀为流官,许天下寡妇尽嫁。”

“这些事还未出结果?”正德眉头一皱,瞪着刘瑾道。

“内阁悬而未决。”

“你去内阁亲自听政,将所有未决之事了结,不得再行拖延。”正德怒道。

“臣这就去。”刘瑾忙低头应着,转身离去。

正德揉了揉太阳穴,伸了个懒腰道:“朕要将息一会,李龙,你替朕看完这些奏折。”说完就在罗汉床上将息,李龙替他盖上一条薄被,京师八月已略有些寒了。周昂带着张鸾到来,见正德将息,不好打扰。李龙低声向张鸾说事,又将尤广廉案的批红递给周昂看,三人虽然小心,动静仍是吵醒正德。

“陛下,臣到了。”张鸾道。

“亦无要紧事,只是朕有些许好奇,想知刑部搜得哪些与强氏兄弟相关证据?”正德坐起,抚被笑道。

“刑部捕快到达南昌,寻得人证刘进,得知强氏兄弟不但贩卖私盐,买凶杀人,还在城中强占他人房产,打伤主人,更与刘进争讼互相构陷,证据确凿,臣亦只能依律判决。”

“内行厂所得证据若何?”

“内行厂获得强氏兄弟与‘生死判’来往证据,更搜得强氏兄弟地下酒窖内暗藏私盐,更有强氏管家作证,亦是证据确凿。两兄弟虽有喊冤,却供不出反证。”

“二人喊何冤?”正德缓声问。

“二兄弟皆说不知家中地下酒窖藏有私盐一事,虽然在城中有强占他人房产之事,但事后有所赔偿,自认不应重判。”

“家中酒窖藏有私盐居然不知?都察院上下认可此辩?”正德失笑道。

“内阁、都察院,刑部,大理寺皆不认可,是以臣才依律判处强氏兄弟斩刑,籍没家产,都察院已准。”

“行了,此事已了,最近刑部无大案吧?你就帮朕去把襄王府事一并结了。”正德道。

“襄王府事?陛下,此事都察院不是已结了么?”张鸾道。

李龙将襄王府所有文书一并捧到张鸾面前笑道:“还不曾了结,有劳尚书了。”

通宝推:二胖,
家园 【锦衣异志录 Ⅲ】第65章:聪洬丁氏玉石俱焚

张鸾望着那厚厚一叠折子,接了过来。

“你一人若处置不了,就叫邢缨跟你一起去处置。”正德道。

“臣明白,臣即刻便去。”张鸾道。

“都察院送了许多奏折过来,却为何无有与黎符那月相关的折子?”正德问。

“陛下,此事牵连甚广,内阁与都察院一时难下决断。”张鸾道。

“此事牵连甚广就不做决断,胡忠胡义替母请命有违人伦也不下决断,任道远要铜铁开采专权事关国运又不下决断,内阁与都察院事事不下决断,是要朕废了内阁和都察院,凡事自决吗?”正德赫然站起,勃然怒道。

“陛下息怒。”李龙忙道。

“你去传朕旨意,中秋之前,所有前事俱结!”正德指着李龙跺脚道。

“陛下,若无事,臣便去兵部领取文书前往梅龙镇。”周昂缓声道。

正德看了周昂一眼,怒意稍缓,轻轻点头道:“不急,今日你先去兵部报备,明日再启程,今夜就在豹房陪陪朕。此去要把梅龙镇卫所及大同、宣府一带边军情况悉数摸清,直接送达豹房。”

张鸾一听,稍抬首道:“陛下,按例?”

正德把眼一瞪:“按例,若诸臣忠心体国,遇事不推搪拖延,朕便可做个太平天子,何其悠哉。”

张鸾一时不好回话,低首不语。

“张鸾,强氏兄弟在南昌一案,宁王可有参与?”正德忽问。

“刑部并不曾查到有宁王参与的证据,应当是无有此事。”

“好,你去吧。”

张鸾躬身告退,高玉这才进来,手中捧着盘子,端着一碗甜汤进来:“陛下,吃些甜食吧。”

正德轻轻点头道:“再取三个碗来,你们也吃些。”

高玉笑道:“偏厅还有,我去取来,陛下先吃。”

李龙端碗放置在正德面前,高玉便捧着盘子出去了。正德用勺舀了几下,却无心下咽。

“陛下累了?”周昂轻问。

正德笑了笑道:“朕倒是想做个不累的太平天子。”

李龙立在正德身边,举勺喂他甜汤,正德也就张口吃了。复笑道:“刘瑾自入司礼监,处理公务头头是道,行事严谨慎微,倒确是值得托付之人。或许往后朕倒真的可以做个太平天子了。”

“臣曾听母亲说,先帝在位时鸡未曾啼便起身前往金殿议事,事事勤勉。”李龙轻声道。

正德面色一正道:“是以父皇才会早亡。”

李龙轻叹不语,又喂了一口甜食。高玉端了三碗甜汤进来,正德便接过李龙手中碗,四人一并吃完甜汤,正德向李龙、高玉道:“你二人也去刑部看看这襄王府的情天恨海到底如何了得,喧嚣多时竟无法解决。”

李龙、高玉领命而去。

正德握住周昂的手道:“你明日就要走,今日就好好在豹房陪陪朕。”

周昂一笑点头:“好。”

李龙、高玉去到刑部衙门,锦衣卫正将聪洬、丁氏、陆氏带入偏厅,张鸾亲自迎接请坐,聪洬便大刺刺坐在左边椅上,陆氏随即立于其后。丁氏立在堂中,邢缨上前将她请到右边太师椅上坐下。张鸾看两女,丁氏生得秀美典雅,举止端庄,陆氏骤眼望去竟与丁氏生得有些许相似,但眉目间却颇有一丝悍然姿态。

李龙和高玉也随之进了偏厅,就在邢缨下首就座。

张鸾坐了主位,向聪洬拱手道:“将军,都察院经已判定,将军为何仍不肯罢休?”

聪洬白目一翻,指向丁氏道:“都察院判了甚?我不想再与此人做夫妻,都察院为何不夺她夫人之位?”

“将军,陆氏为妾,欺凌主母,都察院据理判定,有何不妥?”张鸾问道。

“不妥就在于,就在于我不想要这个人再做我的夫人,我要都察院夺她夫人之位!”聪洬跳起,怒道。

“如此,你为何不直接休妻?”张鸾问。

“她,她,”聪洬恨恨落座:“她无犯七出之条,休不了。终然要休妻,宗室子弟也须得上报宗人府,都察院,而她,她便胡搅蛮缠,始终不肯让位。”

陆氏怒视丁氏道:“你与聪洬早就缘尽,为何就是不肯给他生路?”

丁氏冷声道:“我与他有无缘尽,不是你能说的。”

“将军与夫人既无缘尽,便请同归襄王府吧。”张鸾道。

“聪洬爱我,岂可与她同归!”陆氏即道。

“将军,当年你为与夫人成婚,何等热切期盼,还亲自上书先皇求先皇恩准,不过七年便已不爱了么?”邢缨缓声问。

“当年是我年少无知,错得很!”聪洬恨恨道。

“如何错?”

“你问她!”聪洬瞪着丁氏道。

张鸾看向丁氏,丁氏冷然不语。

“她与聪洬成婚之后,夫妻相处却总是不情不愿,不冷不热,想必心里一直怀恨聪洬拆她姻缘。”陆氏看向丁氏的眼神颇有一丝恨意道。

丁氏赫然起立,纤手一指聪洬道:“你竟在她面前说我?”

高玉看了丁氏一眼,又望向聪洬与陆氏,眼中掠过一丝不悦。李龙倒一直含笑而望,看不出偏向。

陆氏冷嘿一声道:“还用得着聪洬说你,襄王府上上下下谁不知你镇日冷漠,聪洬这许多年只是冷脸贴了热屁股,送你一朵花也不喜,赠你一枝金钗也不乐,倒好似聪洬欠你几十万钱一般。”

“就是,浑不似她,我送她一枝花,她就笑得花枝乱颤,我送她一枝银钗,她便唤我亲亲,知冷知热。”聪洬与陆氏一唱一合。

“我是朝廷正经封的夫人,如何能似她这般轻浮?你当日娶我,不也是爱我冰清玉洁?”丁氏柳眉一敛,怒道。

“可我也不曾叫你在床第之间似木头。”聪洬恨道。

“你当时可是喜欢得紧。”丁氏亦恨道:“当初你娶我,说好一生一世一生人,转眼就纳妾还将我逐出王府,何其薄幸。”

“你和你家表哥眉来眼去坏我名声怎么不说?”

“我与表哥多年不见,他来看我,我接待一下怎么就变成我与他眉来眼去?”

“还不是余情未了。”陆氏插嘴。

丁氏眉目一敛,喝道:“我与夫君说话,何时轮到你这贱婢插嘴!”

“夫人息怒,夫人息怒。夫人,您在奏折中说陆氏意图谋害嫡子,都察院派人去查并无实据,陆氏说您红杏出墙亦无实据的。”邢缨劝道。

“你们吵来吵去也是为寻解决之法,将军,你是执意要废了丁氏夫人之位?”张鸾重咳一声,向聪洬问道。

“正是。”聪洬甩袖道。

“是要扶陆氏为正么?”高玉渺了陆氏一眼,微冷道。

“也好。”聪洬点头。

“夫人何意?”张鸾转向丁氏问。

丁氏冷声道:“我意便是将此贱婢逐出襄王府。”

“我意便是夺你夫人封号!”陆氏不甘示弱,指着丁氏道。

丁氏冷眼相看:“有本事你不靠聪洬,自己来夺!”

“你?”陆氏气急败坏,竟从后奔出伸手要打丁氏。

高玉惊而欲起,被李龙轻轻伸手按住。五男就见陆氏已扯了丁氏头发,丁氏也顺手拉住了她的耳环,用力一扯,登时血肉模糊。陆氏痛极倒地,滚到聪洬脚下抱腿大哭,聪洬大怒跳起,扬手就要打丁氏。

丁氏把头一扬,凛然而视。

聪洬垂手,暴跳如雷:“你这泼妇,我要休了你!”回头向张鸾叫道:“你快快替我奏报陛下,就说丁氏行凶,我欲休之!”

丁氏冷笑:“看是你休我,还是我休你!”

李龙哈哈一笑。聪洬大怒指向李龙:“你笑甚?”

李龙看向丁氏问道:“夫人,在下有一句话想问。”

“你问!”丁氏即道。

“夫人说我意便是将此贱婢逐出襄王府,其言下之意似乎与将军无关?”

丁氏瞪了李龙一眼,却不再说话。

“夫人似已不再爱将军,既然如此,为何不成人之美?”

丁氏抬头直视聪洬抿唇不语,身体却在微颤。

“将军,你当真不再爱夫人了?”邢缨忙问聪洬。

“便是不爱了!”聪洬厉声道。

丁氏柳眉倒竖,亦厉声道:“你不爱我,也休想与那贱婢天长地久!”

“我就算不和她天长地久,也不爱你了。”聪洬跳脚道。

高玉忽冷笑道:“既然如此就一拍两散罢了。”

“便是,一拍……”聪洬接口,说了一半却瞪向高玉,久久难言。

“对,一拍两散,他们俩该散!”一直趴在地上饮泣的陆氏指着丁氏叫道。

“你住口!”聪洬忽向陆氏喝道。

陆氏吓了一跳,低头不敢再言。

张鸾看着堂前三人鸡飞狗跳,一地鸡毛的情形,禁不住叹息。丁氏向他跪下深叩首。

张鸾忙起身下座扶起丁氏道:“夫人免礼,有话请说。”

“请大尹帮忙上书陛下,只要聪洬不得再与陆氏一起,我愿自请革夫人封号。”丁氏深拜道。

“夫人,当真恩义已绝?”张鸾再问。

丁氏重重点头。

“既如此,便依夫人之意禀报都察院拟议。”张鸾道。

“多谢尚书大人。”丁氏再叩首。

聪洬瞪着丁氏,眼睛血红,咬牙切齿,却也不出声。陆氏见此模样,有些害怕,也不敢再说话。

高玉起身,反倒第一个拂袖而去,李龙紧跟其后回了豹房。正德不在书房,两人去到后花园,就见正德躺在周昂怀里安睡,周昂时不时以团扇遮其面,又挥扇将飞花落叶拨于地。高玉怔怔看了好一会转身离开。

李龙轻咳两声,正德醒来看到他,一笑坐起道:“完事了?”

“陛下,完事了。丁氏自请革夫人封号,只要聪洬不得与陆氏在一起。”

正德哈哈一笑:“居然是这般结局?丁氏对陆氏恨之入骨?”

李龙微微沉吟,笑道:“或许吧。”

“都察院准了?”

“还不知,张尚书还不曾上报都察院。”

“也是,岂会如此神速,写个折子还得一时半刻呢。”正德笑道。

“陛下若无吩咐,臣就无下去了。”

“好。”正德说完又睡下。

很快都察院就襄王府事重新拟议,正德准旨实行。

都察院言奉国将军聪洬之父辅国将军成鎥不能训子,与聪洬所犯俱违祖训,丁氏义已绝,与陆氏俱难完聚,有旨丁氏革封号,陆氏杖五十,俱闲住。成鎥、聪洬仍降敕赐书切责之。

圣旨一下,丁氏率先离京回家乡,邢缨相送出京师。周昂也去兵部领相关文书令牌离京前往山西大同梅龙镇接掌卫所,两人倒有一半路程可同行,便在邢缨相托之下保护丁氏回乡。

十里长亭外,丁氏迎风落泪。

“夫人?”邢缨轻问:“还有何事不曾解决?”

丁氏以拳捶心道:“邢公公,我这心里是有聪洬的。”

邢缨疑惑道:“夫人,既然如此,却又为何与将军绝决?”

“这些年是我错了。聪洬怨恨得是。你也知我自小与表哥有婚约,当初为了能与聪洬成婚而悔约。聪洬为人你是知道的,向来霸道嚣张,我与他成婚之后他还时常欺负表哥,以致表哥远避他乡,我这心里十分愧疚,不免与他冷脸相对。聪洬虽然霸道嚣张,对我却也是情热如火,只是我长年与他冷脸,难免折了他的性子,干脆就与我绝决而散了。”

邢缨苦笑道:“夫人,你与我说这些,我也不甚懂,只是既然心中有将军,为何当日不说?”

“我恨他背弃誓言与他人苟且,尤其还与那人恩爱非常。”

“如此,便宁愿玉石俱焚?”

丁氏重重点头:“此番回乡,我自是孤独终老,但亦无憾。有圣旨在,量聪洬也不敢再与陆氏苟且偷欢。”

“夫人还有嫡子孝顺,定能享天伦之乐,一路平安。”

丁氏一笑点头道:“承公公吉言,各自珍重吧。”

丁氏说完上车赶路,周昂随行辞别邢缨而去。邢缨回首,却见张鸾骑着马,手中又牵着一匹马过来。

“你这是做甚?”邢缨问道。

“我已请假欲往江湖,你可要去?”张鸾道。

“你这马难道不是给我预备?”邢缨一笑道,飞身跃马与张鸾打马离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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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强氏兄弟、聪洬丁氏事

1、正德三年九月,籍已故通政强珍子汝学等财产。初汝学与沧州民刘进争讼,为进诬以兴贩私盐及诸不法事奏之。令锦衣卫官校追捕考鞫,竟遣内官籍其家,汝学及其弟汝思坐斩,逃逋者仍令缉捕,闻者冤之。

2、弘治十八年十二月。襄垣王府奉国将军聪洬之夫人丁氏,先已受他人聘,聪洬夺而娶之。又娶妾陆氏有宠,而逐丁氏于家。因互相讦奏词,连聪洬之父辅国将军成鋚下镇巡官勘问至是狱上。都察院言成鎥不能训子,与聪洬所犯俱违祖训,丁氏义已绝,与陆氏俱难完聚,有旨丁氏革封号,陆氏杖五十,俱闲住。成鎥、聪洬仍降敕赐书切责之。

家园 【锦衣异志录 Ⅲ】第66章:京师骚乱刘瑾请罪(END)

张鸾与邢缨出城,周义、刀眉和乃诺则从山中别墅回到京师。进城门时乃诺还差些与一辆马车相碰。马车内有人掀帘骂了两句,似乎另有人劝,才放下帘子,马车也走得快了。

乃诺笑着对刀眉说:“娘,宁王府的马车。”

刀眉抬头望去,笑道:“你如何知是宁王府马车?”

“车里人用南昌口音骂我呢。赶马的马夫便是当初宁王来京时替宁王赶马的。”乃诺笑道。

“派自己的马夫亲自到京,恐怕车里人身份也不一般。难道是宁王私自回京?”周义缓声道。

“我跟上去瞧瞧。”乃诺说着就跑过去跟着。

“义郎,你我先回豹房吧。”刀眉道。

周义点头。

乃诺若即若离地跟在马车后面,直到马车停在一座宅院前,乃诺仔细看去只见门匾上写着‘张府’,在马车前面已先行停了两顶轿子,轿子里先后出来两位中年男子,出来迎接的人衣着朴素,不像是京中权贵,向着两位男子口称胡大爷,胡二爷,又去马车旁扶出一女道:“姨娘小心地上。”乃诺自言自语笑道:“原来是走亲戚来了。”便不以为然转身走了。才走了没多远,肩头忽被人用力拍了一下,乃诺急回首,就见眼前站着婉儿。乃诺忙往婉儿身后看,却不见唐行简。

“你是在望行简可在我身后?”婉儿笑道。

“你们不是同行么?”

“是啊,只是他们先回刑部覆命,我却来了这里。”

“你为何来这里?”乃诺问。

“跟着一辆马车来的。”婉儿点头一笑:“我以为是故人来京,一看却不是。”

“故人,你与宁王是故人?”

“宁王我如何高攀得上?只是与王府中一位姬妾相识而已,那位姬妾恰好是京师人士,我以为她回乡省亲。”

“那个姨娘少说也五十了,定然不是你所识女子。”乃诺道。

“便是如此。你要回哪里去,我在京师无有地方住。”婉儿笑道:“听说豹房好住,我住豹房如何?”婉儿笑道。

“那得问过陛下。”

“好,你带我去问。”

“那走吧。”乃诺笑道,带着婉儿向豹房去。

婉儿来到御书房听宣进见,看正德端坐书房中,微笑施万福礼,直视正德笑道:“陛下好人头。”

高玉一怔,待要说话,正德哈哈一笑,亦直视婉儿道:“姑娘好色相。”

婉儿嫣然一笑。正德喜欢热闹,不单同意婉儿入住豹房,还让唐行简,宋居易一同搬入豹房居住,陈幸嫔听闻亦过来请求进豹房,也一并恩准了。豹房目今真是人员众多,更细分为前后两院。前院为居所,后院是较场,中间以一条内河分割,引西苑太液池水入内。较场左边仍是以皇家御兽场为主,占地十顷,饲养众多由各地贡奉而来的兽类,虎豹象鹁鸽鹿鹰狗猫狐狸等等,甚至适擦进贡的马匹亦在此放养。奉差役勇二百四十人在此当值。较场右边则是农庄,专为豹房种植各类粮食蔬菜瓜果,饲养鸡鸭鱼等家禽,奉差农户三百户,延绵至西苑太液池边。天心和尚自封为国师之后,正德就下旨在此处另建佛寺供他居住,许他陪伴母亲的同时可以在此静修。原来的禅堂则由其他武僧静修所用。

前院为居所。除一些必要的值事太监外,其他吃喝用度之事全从奉差农户当中选调入内做事,做完回家,从不在前院逗留。前院临时事务皆由少数值事太监、守护前院的少林武僧完成。正德所有事皆由高玉服侍,旁人不得近前。

前院最外围是少林武僧及各值事太监、宫女所居。引内河水开凿河道再分割出两重,河对岸便是最先石勇、周昂、李龙居所,周昂宅院目今便给了周义一家三口居住,在石勇宅院的右边再分出三座宅院赐给山海、柳佐、唐行简宋居易及婉儿幸嫔居住,但这六座宅院又基本分布于豹房左侧,呈半圆型将正德寝宫围住,豹房右侧则是三座寺观之地、豹房舞姬所居之处,与正德寝宫之间正好由设在豹房内接待大臣议事饮宴的御书房、宴会厅、练武厅分割开。所有房间皆有回廊相连,空阔之地全部随机建成湖池假山花园。正德把豹房打造成仅属于他的桃花源。

宋居易回京,正德便召他入内,问他可找到隐世高人制作小火铳。居易摇头,但答应由他尽力为正德制作可握于掌中的小火铳。

内阁终于拟议贞秀调刑部女狱接掌原来唐诗留下的空缺,也算是折衷任命贞秀为流官。冷峻升锦衣卫指挥佥事,仍领随扈营。钟信加封太子少保,山海柳佐俱封都指挥同知,周义倒是被调去掌管神机营,谁叫邢缨没办法查到生死判的真相呢。刀眉入职锦衣卫授指挥同知一职,石勇、李龙俱授了正六品锦衣百户。唐行简与宋居易向来不同一般刑部捕快,只向正德讨要了更多的自行决断之权。乃诺正式入职锦衣卫,但正德并无要他入传武堂,想来还是要有所考验方可。

都察院亦最终拟议黎符那月案,黎符那月开释。原本黎符南蛇作乱,胙城郡镇巡等官却认为南蛇之所以作乱,实乃那月与南蛇相攻引起,逐定亦要黎符那月坐斩。黎符那月自是屡奉诉冤。其后都察院派巡抚左都御史陈金会同巡按御史袁仕查明真相,替黎符那月伸冤,并弹劾佥事王希旦、副使王机、前御史华琏、聂贤、左参政王纶不能为黎符那月平反的过失,正德下旨开释黎符那月,陈金所劾诸人皆被罚米三百石,俱输送边军。

内阁唯今不曾票拟的便是礼部侍郎胡义所奏要寡妇尽嫁以及刘瑾提议在京停丧未葬者尽焚弃之的事项,正德不曾亲往内阁聆听讨论,只是高玉连着三日代皇帝送宵夜慰问众阁老,得知内阁连着三天三夜燃烛激辩,刘瑾与礼部尚书焦芳力挺胡义,张鸾已不在京师,兵部尚书刘宇坐观成败,工部尚书杨守随只说废地当重新利用,吏部尚书许进大骂焦芳身为礼部尚书带头破坏礼法,实属十恶不赦!两位大学士还是在内阁当中打太极,最终由刘瑾拍板推行新制。刘瑾更在内阁重提当年他入主司礼监之初说过的将削减东南各省进士名额,拨向西南诸省的提议,内阁干脆一并通过实施。

三议于中秋前同出,颁旨天下,京师哄然!

“陛下,不好了,出事了。”高玉慌张来见正德道。

正德正在御书房描画,看到高玉慌乱模样亦不禁吓住,忙搁笔抬头道:“高玉,怎么连你也如此慌张?到底发生何事?”

“陛下,京师一众丧亲官员抬棺在午门下跪。”高玉额头冒汗:“刘公公已到午门去了。”

“那你慌张作甚,此事由刘瑾提议达成,且由他去解决就是。”正德复提笔继续描画。

“陛下,臣自长大还不曾见过如此架势,有些慌乱。”高玉见正德镇定,自己也定下心来,轻声道。

正德微微一笑说:“他让人将停丧之棺尽焚弃之,于情于理都会有人忿忿不平。但治乱便需得用重典,否则乱象仍频,且看他如何处置后事即可。”

“于情于理,停丧不葬才是不该啊。”高玉叹息道。

正德淡淡道:“我朝向来有父母丧守丧三年之制,但这天下间贪图名利者何其多,停丧不葬便可持续留在京师做官,享受功名利禄。此次刘瑾釜底抽薪,虽狠绝有加,却甚是有效。”

“陛下,陛下。”御书房外传来刘瑾惊惶之声,叩首之音。

正德皱眉。

“陛下?”高玉小心看向正德,低声道。

正德把笔一搁:“叫他进来。”

高玉忙出去,过了一会便扶着刘瑾进来,刘瑾颤巍巍跪倒伏地,颤声道:“陛下,臣该死,臣又惹祸了。”

“此次又惹甚祸?”正德淡淡一笑道。

“午门抬棺喊冤者众,内行厂卫压制不住了。”刘瑾惊道。

“你不是还有谷大用所领西厂厂卫吗?”

“西厂,西厂厂卫正、正被孝子围攻。”刘瑾尴尬汗下,结巴道。

“如此,你是要朕调东厂厂卫帮你平复骚乱?”

刘瑾更加尴尬:“陛下,东南各省翰林院学生正在闹事,东厂厂卫已赶过去。”

正德把手中画笔一搁,目光凛然:“三事齐闹,事出偶然乎?”

刘瑾汗流浃背,伏底于地叩首不止:“臣该死,臣该死。臣恐京师生变危及陛下安全,还请陛下下旨平复骚乱。”

正德提笔描画,直到画完,把笔一搁抬头道:“高玉,传朕旨意。”

“陛下?”高玉忙躬身应答。

“凡有过午门者斩!凡有冲入西厂衙门者斩!凡有出翰林院者斩!”

“臣就去传旨。”高玉应着,转身去扶刘瑾:“刘公公,陛下已下旨,您快快起身去吧。”

“陛下,这,这?”刘瑾惊疑不已。

正德已不再理他,继续低头作画。刘瑾只得随高玉离开豹房御书房。两人才出,值事太监来报:“陛下,皇后殿下来了。”

正德抬头灿然一笑道:“请皇后进来。”

夏静在宫女相扶之下入内,正德降阶相迎,握着她的手笑道:“皇后不必多礼了,来来来,看看朕的画可好?”

夏静担忧道:“陛下,听说京师生变,太皇太后,皇太后实在担心陛下,特遣女儿过来相问。”

“不妨事,请两宫放宽心,且让他们闹一闹。”

夏静看着正德好一会,伸手轻抚他眉目,温柔道:“陛下登基三年,愈发威武镇定有人主之风了。”

“多得皇后主持后宫,孝敬两宫,方使朕无后顾之忧。”正德看到夏静发间戴着的正是他叫银作局制作的凤钗,微微笑道。

夏静凝视正德良久,见他始终一派淡然,那久悬忧心也就放下。

“皇后既已到豹房,今日便留在此处吧。”正德道。

夏静掩唇笑道:“我若在此诸多不便,陛下无事,女儿亦安心,还是回宫去。”

“朕送皇后。”

夏静点头,帝后二人相携出门。待正德回来,李龙已在御书房门外等候。

“你也担心?”正德笑道。

李龙笑笑:“看陛下神色,我不必担心了。”

“都是孝子贤孙,做不出坏事,由他们发泄一会便是。”

李龙点头。

三天后,翰林院学生率先请表散去,东厂厂卫增援西厂。又三天,围堵西厂的孝子哭求治罪胡义,正德准奏,罚胡义米三百石,众孝子散去。又三天,东厂西厂厂卫增援午门。抬棺者请求将先人归乡安葬,不在京师焚烧弃之。正德准奏,众人叩谢皇恩后散去。三场闹剧,有惊无险。刘瑾葡伏谢恩,直称皇恩浩荡,誓死效忠,绝无二志。

看着刘瑾躬身离开,高玉也长舒一口气:“陛下,刘公公此次真是吓破胆了。臣见他在司礼监如热锅蚂蚁一般,昼夜不安。”

正德笑道:“嗯,倒是真瘦成皮包骨了。”

“刘公公也算是经历三朝,还是这般老实怕事啊。”

“他老实,朕亦放心。有些人有些职位胆子太大,终非好事。”正德笑道。

“如此,陛下便可轻松些了。”

正德看向高玉道:“朕轻松些,自然是你得益了。”

高玉油然喜悦,笑不拢嘴。

“京师一切安定,朕亦欣慰。传旨下去,好好装点豹房,朕要请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贵妃到豹房过一个热闹的重阳佳节。”

高玉想了想道:“陛下,可要宣周昂回来?”

“他才去大同不必来回折腾,朕便与你同乐。”

高玉脸现红晕,喜滋滋道:“臣这就去传旨。”

值事太监带着宋居易和李龙来见。宋居易手中还捧着一个锦盒。

“居易,来此何事?”正德问。

宋居易打开锦盒,里面置放一柄金光闪闪的微小火铳,仅如掌中宝一般大小,但是仔细一看却是金丝木做的。

“木铳何用?”正德笑道。

“陛下,臣自回京师便去兵部、工部、神机营四处查问,终搜得一位前辈所留微小火铳样稿,只是兵部工匠无论如何打制都无法完全成功,臣想便先制一柄木火铳送给陛下以解望梅之渴。此火铳各部位均可拆卸,亦是极好之物。”

正德取木火铳仔细赏玩,微微笑道:“确是极好玩物,朕收了。”

“陛下放心,臣一定为您制作出真正小火铳。”宋居易道。

正德微微沉吟,忽正色道:“朕问过兵部、工部的工匠,要制作此等精巧火铳尤需上好铜铁矿。兵部已派人前往黑木镇验矿,若此矿质佳……”

“陛下,兵来将挡,水来土淹,黑木镇之事总能找到办法解决,不必时时忧心。目今重阳临近,不如好好将豹房装点一番过个热闹节日如何?”李龙笑道。

正德展颜而笑,点头:“你说得是,目今便是过个热闹节日最是要紧。”

重阳佳节,豹房内挂起多姿多采花灯,贴上各式灯谜,搬来教坊司各式乐器,舞姬献舞,优伶彻夜唱戏,请来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贵妃共赏歌舞,午夜时分更是燃放焰花,火树银花不夜天,当真是良辰美景,风月无边,其乐融融,正德三年的时光不知不觉也就这样流走了。

(END)

通宝推:二胖,脊梁硬,
家园 驱逐游民、寡妇尽嫁、停丧未葬者尽焚弃之事。

正德三年八月司礼监太监刘瑾传旨改惜薪司外新厂为办事厂,荣府旧仓地为内办事厂。时既立西厂以谷大用领之,瑾又立内厂自领之,以张其威。京师谓之内行厂比东西二厂尤为酷烈,中人以微法往往无得全者。市井游食无业之人如酒保磨工鬻水者皆逐之四出,千余人集于城外东郊持白挺劫人声言自分必死,欲甘心剌瑾,瑾惧乃复之。瑾又令寡妇尽嫁及停丧未葬者尽焚弃之,京师哄然,瑾恐有变,乃罪其首倡言者一人以安众心,皆立内厂后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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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赶在春节前完成。祝大家春节愉快,身体健康。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Ⅳ】第一章:皇庄祼尸

京师迎来入冬后第一场大雪,银妆素裹,路上行人见少,皇庄倒是比别处更加热闹,庄里庄外都是穿袖取暖,饮酒作乐的人们。贵人自有贵人的喧嚣,仆役也自有自己的快活,倒是两相安怡。临近年末,皇庄还另开了一家天鹰赌坊的分号,楼高四层,分为前后两坊,前坊向皇庄内,一楼是为客人提供餐食之处,二、三楼则是一间间上房任赌。后坊一楼面向庄外各式仆役,为他们提供热闹的大场子,互不干扰。二楼、三楼却是面向皇庄内贵客为之提供各式杂房,包括膳房和洗头房。四楼则是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得入内,擅越者斩!

此处乃皇帝所居。

此时此刻,正德穿着闲服,心情愉悦的坐在四楼卧房窗口,望着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皇庄,悠闲惬意的饮酒。高玉坐在一旁替正德精心切苹果,以银叉喂食。

“陛下,这苹果是从山东进贡而来,甚是清甜呢。”高玉笑道。

“前些日子接到哈蜜卫安抚使唐诗的折子,说是待入冬之后会派人进贡一批哈密苹果来。”正德笑道:“哈密山长水远,不易运输,不知送来可还能吃?”

“唐诗既说得,应当也做得。”

正德缓缓点头,笑道:“任道远倒还不曾回转京师。”

“当初任教主说两月可回,目今看来他也低估了去江南收税的难处。”

正德若有所思,面色一正缓声道:“自太祖皇帝立国,我大明向来少税低税,但国事繁杂,须用度税银之处甚多。收税固然是朝廷开源手段之一,但于朕看来却多有乞于民间之嫌。”正德复轻叹一声道:“朕登基之初,朝廷连铸造通宝所用铜铁尚有不足,方方面面用度都颇捉襟见肘,国库之虚更非黎民百姓所能体会。幸得当初朕去安陆转了一趟,下定决心开办皇庄,方有目今这皇庄盛景,倒是大大缓解了国库之虚。”

“陛下英明。”高玉心悦诚服道。

两人说着话,皇庄前的石街传来马蹄声。

“嗯?朕不是说了不许车马进入皇庄,为何还有马蹄声?”正德皱眉道。

高玉侧耳倾听道:“陛下,马蹄甚急,可能是惊了马,闯进皇庄了。”

话音才落,果然便听见街面传来追赶及呼喝声。

“今日皇庄是谁当值?”正德问。

“今日是石大哥亲自当值,石大哥力可千斤,当可止马。”

“朕本有意让石勇接任中城兵马司指挥,不料他却万般推辞。”

“石大哥说管人太累,宁愿被人管。”

“他虽无皇亲之名,却有皇亲之实,又自领百户,耿直悍勇,谁敢管他?也就是朕和钟信调得动他。”正德笑道。

“平日李龙说的话,石大哥倒也是听的。”

“平辈当中,他倒是对李龙较为服贴。”正德点头笑道:“周昂去了山西,朕把这中城兵马司给李龙掌管,上任月余便有车马冲撞皇庄,少不得要被各科给事中弹劾。”

高玉却道:“给事中倒不见得会弹劾李龙。”

“为何?”

高玉笑道:“李龙乃先皇御封的陛下内助,陛下忘了?不看僧面看佛面,诸位言官当不至于弹劾陛下后宫。”

正德哈哈大笑,不再言语。那街面上,石勇带着乃诺以及其他侍卫急奔而来。在他们前方正有一匹拉着车横冲直撞的惊马。石勇大喝一声,飞身而上便将高头大马扳倒在地。马车也掀翻了,从车内抛出一物,乃诺大步上前顺手接住。触手冰凉。他低头一看,吓得‘啊’地尖叫一声,就把手中物抛在地面。

乃诺的尖叫声惊动四楼的正德和高玉,两人急伸头向下望来,就见街面上躺着一名赤祼女子。石勇已迅速脱下外袍罩在女子身上并将之抱起。随即看向乃诺道:“撤离,勿惊扰皇庄贵客。”复向其他侍卫道:“你们即刻打扫街面,将马车拉回衙门。”

“是。”众侍卫应声,各自做事去了。

正德看着石勇远去,笑道:“石勇倒是愈发沉稳有大将之风。”

“石大哥自从在安陆历练,确实沉稳不少。”高玉道:“只是乃诺似乎仍有些野性,受训时便被处罚了数次。”

正德轻轻点头,微笑不语。

“陛下,臣担心他惹事祸及四师兄。”高玉轻声道。

“那你去替周义盯着他便是。”正德笑道。

高玉轻声道:“陛下,臣若盯着乃诺,便不能服侍您了。”

正德淡淡道:“朕再寻一良人服侍便好。”

高玉微怔之下,即道:“不可。”

正德脸色一正,道:“朕不要三心二意之人在朕身边。”

高玉低首:“臣错了,请陛下恕罪。”

“锦衣卫乃朕左膀右臂,若是连一名与锦衣卫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的新人都驯服不了,锦衣卫三字亦可撤了,何必要你来担忧?”正德冷冷道。

高玉吓得退到地上下跪叩首:“臣真的错了,请陛下恕罪。”

正德凝视高玉良久,微微笑道:“高玉,你可知朕为何在此建别院?朕不喜皇城拘束才搬去豹房,但在豹房仍难免拘束,方来到此处。便衣闲服,除你之外再无人知朕身份。朕喜欢皇庄热闹有人间烟火气息,朕也喜欢和你在一起的宁静自在。这套别院不会再有第三人来,亦不会再有第四人知,朕将它赐给你。”

高玉惊愕抬首,有些不解地看着正德。

正德笑道:“你担忧乃诺是情理之中,朕珍爱如此善良的你。周昂和李龙都有出京办事建功立业之时,只有你时时留在朕身边难免委屈。”

“陛下,臣不委屈,臣真的不委屈。”高玉有些慌:“陛下,臣不明白为何,为何突然?”

“朕言下之意是你们三人当中,只有你是朕完全依赖的人,是以朕也希望你的心完全在朕身上。除了朕,无论何时何地何事何人都不在你心中。”

“陛下,臣?”高玉说了半句,忽觉多余,低首除衣,抬首向正德,面现柔媚道:“陛下,臣但求亲媚于陛下,求陛下真龙之身行云布雨。”

正德展颜一笑来到高玉面前,手捧其面亲吻其唇,低语:“你只要替朕好好守着皇庄,朕便无忧,皇庄于我便如亲子一般,不许人冲撞。”

高玉感念不已,伸手抱住正德,哪管窗外便要洪水滔天。

“石大哥,石大哥,到衙门了。”乃诺指着为皇庄特设的衙门大门叫道。

石勇冲得太急,听得乃诺大叫猛一顿步,乃诺差些撞上。石勇大叫道一声“好冷”返身冲进衙门大堂把手中女子放在地上,随口就道:“姑娘,起身吧。”

乃诺却疑惑低首,半蹲下来小心揭了盖在女子身上的衣袍,并指往鼻下一测,惊道:“石大哥,此非活人,而是死了。”

“啊?”石勇大惊低首瞪视,果见女子身上伤痕累累,早就死了的。“谁人如此大胆,竟敢在皇庄杀人抛尸?”

“石大哥,可曾见到有马车冲入皇庄?”衙门外传来李龙的叫声。石勇和乃诺抬头望外,就见李龙带着手下奔了进来。

“龙兄弟,快过来看。”石勇一个大步跨前就拉住李龙的手,将他扯到堂内,指着地上女尸道:“这女尸便是从一辆马车中跌出来的。”

“女尸?”李龙亦是一惊,低头急望,倒吸一口凉气:“当真是从马车上跌落的女尸?那马车呢?”

“马车稍迟会到,为何你会追到此处?”石勇问。

“我在皇城巡逻,下属向我报告说有马车向皇庄狂奔,我便追过来了。”李龙微微皱眉道:“这马车里居然有尸体,不知是谁家的马车?”

“要不要将尸首送往刑部?”乃诺问。

“尸首自当送往刑部,只是要不要去豹房禀报陛下?”石勇看向李龙道。

“陛下不在豹房。”李龙道:“且先按例通报刑部吧。我即刻派人去查马车来历。”说完便向随行而来的属下吩咐,各人领命而去。

此时马车已被运回衙门,李龙和石勇、乃诺上前查看,马车甚小,只够坐两人而已,不过底座甚高。

“马车甚小,底座却为何这般高?”李龙微疑道。

乃诺伸手拍打底座,发出‘咣咣’空音。石勇一拳向底座击去,木板便裂开,三人把木板扯开,望之大惊:原来底座下亦藏匿一具男子祼尸。身子与女子一般伤痕累累。

“不得了,不得了。”乃诺着实受了惊吓。

“乃诺,快去刑部请唐大哥、宋大哥过来。”石勇惊道。

“我亲自去查马车来路。”李龙面色一凛,转身就跑。乃诺也紧跟出去。石勇唤来下属,要他们重回街面看看从马车入皇庄那一刻起有无其他物件跌落。

京师此日巡逻的锦衣卫、禁军一多半都向后军都督兼锦衣卫指挥使赵良上报了京师惊马的消息,消息又有一多半呈送到威武公钟信案头上。因为这些人都推测惊马可能会冲向皇庄甚至豹房惊了圣驾,谁也不想落得个知情不报的罪名。赵良和钟信从众多描述纷乱的消息当中寻找到了一条令两人都深知事态严重的内情,而这也促使二人紧急赶到了皇庄,在皇庄衙门大门口,他们碰到了唐行简、宋居易、耶律婉儿、陈幸嫔。四人向二人施礼,请二人先行入内,随后跟进。

衙门偏厅里,两具尸首被摆放在长桌上。众人看着两具尸首,看着尸首上的累累伤痕,莫名的都有古怪感觉。唐行简与宋居易率先检视尸首。此事干系重大,众人屏息静气,等候结果。

唐行简与宋居易深吸了一口气,挺胸抬首。

钟信看向宋居易道:“居易,这二人是如何死的?”

宋居易轻咳一声,他心内也有些尴尬,但还是直言道:“怕是被虐待而死。”

赵良缓声道:“看这伤痕累累自然是被虐待而死,国公爷是想知此为意外而亡还是有意虐死。”

唐行简看了婉儿一眼,欲言又止,反倒是婉儿上轻笑一声道:“大都督,放心,当是意外身亡。”

赵良和钟信相视一眼,莫名松了一口气。

“婉儿姐姐,你如何知是意外身亡?我看这两人明明是新伤叠旧伤,显然是被长期虐待,应当是有意虐死才对。”乃诺却道。

唐行简即道:“乃诺,这两人多半是意外身亡。”

“唐大哥,这两人是何许人也?”石勇问。

“二人身上虽伤痕累累,但皆存于特定区域,而其他不曾有伤痕处则肌肤细嫩光滑,保养得宜,定是出身大户人家。”

“大户人家便不会被虐待而死?”乃诺显是不服气地反问。

“乃诺,你观察仔细。二人伤痕的确是旧伤叠新伤,但这种伤痕须时日久长方可形成。两人若是被人长期拘禁虐待,家人必会报案寻找。但京师近半年都无有人口失踪案件,显然多半并非拘禁虐待而死。”宋居易道。

“你半年前还在云南,如何知道京师有无失踪案?”乃诺却道。

陈幸嫔道:“他自回京师,每日每夜都在刑部、大理寺、南北镇抚司查阅案卷,自然是知道的。”

“为何要查这许多案件?”乃诺又奇道。

“居易比我更想当捕快,甚是勤奋好学。他当年初入刑部就立誓要把刑部所有典藏案卷都看完研究透析。”唐行简笑道。

陈幸嫔忽冷笑一声道:“他研究再透析,也有人比他强。”

“啊,这倒是好办法,那我也学着去。”乃诺笑道。

“国公爷,大都督,我与行简先把尸首拉回刑部仔细勘验,再下定论。”宋居易向钟信、赵良拱手道。

钟信、赵良点头。二人便亲自动手将尸首包扎整齐。

“唐大哥,宋大哥。”李龙现身偏厅门口,急道:“陛下有旨,将两具尸首由我亲自带走,其他人等不得过问。”

众人微愣,赵良和钟信相视一眼,稍心安,李龙的到来印证了两人心中所疑。

“龙哥哥,两条人命,说不过问便不过问了?”乃诺皱眉道。

李龙看了乃诺一眼,叹息道:“马车是从惠义侯府中出来的。这两人,男子乃惠义侯次子,女子乃惠义侯次媳,两人向有异廦,侯爷夫妇尽知。侯爷夫妇此时正在豹房请罪。”

惠义侯?众人听到这三个字大都沉默了,除了乃诺。“这惠义侯是甚么人,诸位居然都不说话了?”乃诺奇道。

婉儿笑道:“惠义侯在我大明王朝可是一个最为尊贵的封爵,堪称与大明同体,人人见之都敬三分。我这山野之民都如雷灌耳。”

“我却不曾听过此爵位。”乃诺道:“到底如何尊贵?”

“当年太祖高皇帝家贫,连逝父母与长兄,无以为葬。是惠义候先祖刘继祖借地安葬。太祖得天下后感恩于心,特追封刘继祖为义惠侯,其妻娄氏为侯夫人,由是荫及子孙,与大明同体。”李龙缓声道。

“哦,原来竟是太祖高皇帝恩人。”乃诺讶道:“失敬。”

李龙不便久留,将两具已包裹好的尸首抱走。临行前还道:“诸位务必守秘,不可妄言。”

在厅中诸人如赵良、钟信、唐行简与宋居易皆是久经历练自然懂得好歹。陈幸嫔自小长于官宦之家当然亦知分寸。石勇入职锦衣卫不知不觉亦有四年,婉儿年长又长年在江湖漂泊皆知进退。唯有……众人不约而同将目光转身乃诺。

乃诺忙举双手急摇,想了想却向婉儿道:“婉儿姐姐,你为何如此肯定两人是意外身亡?而非有人故意虐待折磨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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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Ⅳ】第二章节

婉儿嫣然一笑道:“那两人手腕脚腕被绑缚的新旧伤痕最多,全身上下亦有新旧淤痕,但并无破损之处。两人淤痕形状显是被鞭打所致,女子身上鞭痕较浅较少,可见施鞭之人心存怜惜。男子身上鞭痕虽较重较深,但亦不同于由平常男子因虐待折磨挥鞭所致,想必是男子爱鞭刑,由女子尽力抽打造成。但因女子亦爱他,也留了力道,再加上妇人之力原本便小,是以虽淤痕较重,仍无破损。”

“婉儿姐姐,你如何知得如此清楚?”

婉儿一笑:“姐姐开妓馆,恁人不曾见过?”

乃诺皱眉低头思索,久久忽又仰头叹息道:“我父母便是怪人,如此天下间还有其他怪人,亦是可能的。诸位放心,我不会说漏嘴的。”

石勇拍着乃诺肩膀哈哈笑道:“也不是怕你说漏嘴,只是你既然做了锦衣卫,便须得时时牢记谨言慎行,我当年也是这般受教导过来的。”

乃诺点头,双掌一拍道:“既然经已无事,石大哥,你我再去皇庄巡视一趟如何?天鹰赌坊开进皇庄,少不得要多多巡查才好。”

赵良看着婉儿,忽问道:“婉儿姑娘,你在京师可有开妓馆?”

婉儿笑道:“有行简供我一世吃喝还何须开妓馆赚花费。”

赵良淡淡道:“一个姑娘家能开妓馆,手段端得了得。”

唐行简即道:“大都督此言不虚,婉儿向来好手段的。”

赵良仰头哈哈一笑,向钟信道:“国公爷,你我去见陛下吧?”

钟信点头,眼光扫过唐行简与婉儿,与赵良同行而去。

“国公爷,幸嫔也随你们去豹房见陛下。”陈幸嫔追过去道。

“幸嫔姑娘为何要去见陛下?”赵良停步问。

“想请陛下恩准让幸嫔去神机营。”

钟信看向陈幸嫔缓声道:“幸嫔姑娘,你应知贞秀之封引起的朝堂纷争吧?”

“国公爷,幸嫔知道。贞秀姑娘被调去刑部女狱,但所属仍是内官而非流官。幸嫔不求陛下为我一人废朝廷旧例,但以陛下之尊,开个特例应当可行吧?”

“你要陛下开何特例?”钟信笑问。

“神机营有制造火铳和火炮的火药局,幸嫔想请陛下准许入火药局做个烧火的杂役便可。”

“如此岂不委屈,你也愿意?”

“愿意。”

“也好,你随我们来吧。”钟信笑道:“我也替你说说情。”

“多谢国公爷。”陈幸嫔欣喜道。

三人同行而去,宋居易看了陈幸嫔背影一眼,回头对唐行简道:“行简,去惠义侯府瞧瞧如何?”

“宋大哥,陛下说不能外泄此事,去查不好吧?”石勇道。

“我们有陛下赐与的腰牌,可自行选择勘查疑案。”唐行简道。

“虽说如此,但惠义候毕竟与别不同,莽撞打扰不好。你们若真想查案,倒不如先随我去别处。”婉儿笑道。

“婉儿,你要带我们去何处?”唐行简即问。

“你不必问,随我来就是。”婉儿一笑道,先行离开衙门。

唐行简皱眉。

宋居易笑道:“走吧。此案事关风月,跟婉儿去定有所获。”

唐行简这才点头,快走一步跟着婉儿去了,宋居易相随而去。众人各有去处,赵良、钟信、陈幸嫔赶到豹房时,正德与高玉、李龙也才从皇庄回到豹房,众人齐齐见礼,正德一脸阴沉,拂袖内进。众人不敢多声,紧跟而进。一行人等跟着正德来到御书房,书房外惠义候夫妇已跪在堂下,旁边放着两具已穿着整齐且蒙面的尸首,在尸首下方有两名年青书童打扮模样的男子被五花大绑押在地上。正德一来,惠义候夫妇就叩首不止,口称罪该万死。

“侯爷,到底发生何事?”钟信代正德询问。

惠义侯叩头如蒜:“臣该死,臣教子不严,以致逆子做出这等悖德之事。”说着猛抬头怒恨地指向两名书童道:“便是这两个奴才纵主为恶,隐瞒不报。”

两名书童吓得面如纸金,不敢反驳。

“为何会双双死去?”

惠义候向书童怒喝道:“还不快回话。”

一声怒喝,书童中一人吓得口吐白沫昏倒在地,另一人哆嗦了半天方道:“禀,禀,二少爷,二少爷今日与……往常一般在房里,令我俩守门。不料久久不曾出门,我俩惊恐之下撞门进去看,他们,他们已双双死于房中,脖颈间还套着绳索,我俩深怕侯爷怪罪,便把两人尸首装在马车里,想要运出城去安葬后逃亡。不料马车受惊,从府里冲出来。”

“马车为何添加底座?”李龙问。

“二少爷往时会请些外人入府,为掩人耳目,便将这些人藏于马车底座带进来。想不到最后却用来藏他自己的尸身了。”

惠义侯怒极攻心举掌欲击,被钟信制住,低声道:“侯爷,莫在圣驾前失仪。”

侯夫人抚尸,强忍哀痛默默流泪,终不能制,哀哭出声。

惠义候再叩首:“陛下,臣请将逆子媳归家安葬,恶奴斩首慰我儿亡魂!”

正德憎厌拂袖道:“此事杀奴便能了?钟信、赵良,你二人前往候府查明此事前因后果来报,惠义候府中人,如有外泄者,斩。”说完大步入内,再不理人,高玉紧随进去。

李龙便带着豹房武僧替惠义候夫妇处理后事,钟信、赵良亲自搀扶惠义候夫妇出豹房。陈幸嫔见状不好多言只在门前等待,无聊之中便拿出掌心雷抛向空中。掌心雷在空中互相碰撞擦出火花,竟是比在云南时更加鲜艳灿烂,香气四溢。

高玉从房中伸出头来,看陈幸嫔玩得高兴,笑道:“幸嫔姑娘,陛下有宣。”

陈幸嫔‘哎’了一声,随高玉进了御书房。

正德立在堂上就向她伸手:“拿些掌心雷给朕玩玩。”

陈幸嫔随手抓了一把掌心雷递给正德,正德握了掌心雷向柱上扔去,焰火夺目,煞是好看。正德却看着焰火长叹一声道:“惠义候怎生教出这等儿子!”

“陛下若是烦闷,幸嫔今夜替陛下彻夜燃放焰火,使陛下宽怀。”陈幸嫔道。

正德淡笑道:“烦也不是朕烦。”

“陛下若是不烦,幸嫔可否求陛下一件事?”

“你说吧。”

陈幸嫔即下跪叩首:“但求陛下准许幸嫔去神机营。”

“朝中尚且无有女官,何况军中。”正德笑道。

“陛下,幸嫔不做官,只望能在神机营火药局做个烧火的杂役。”

“哦?”

“陛下,幸嫔多年来一心游历江湖寻找高人习学雷火之术,但回头细想真正能习学雷火之术的地方只有在神机营。”

“为何这般想?”正德饶有兴趣看着陈幸嫔道。

陈幸嫔笑道:“常言道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真正有才有能之人并不在江湖武林,而实是在庙堂,幸嫔于云南与威武公等人共事后深悟此理。何况雷火之术更是神技,民间哪得有高人,只有进入庙堂方可成大器。”

正德微微一笑,点头道:“火铳实乃国之重器,纵然民间有高人,朕也要将之请入神机营待之,若是不从,宁杀勿留。”

“那幸嫔主动投靠,陛下可否为幸嫔开一条生路?”

“可也。”

“谢陛下。”陈幸嫔欣喜叩首。

“你若能请你那位师父入京,朕许你正式入神机营。”正德道:“朕听李龙说你游历江湖之时曾拜过一位了不得的师父,朕想看看此人如何了得。”

陈幸嫔抬头道:“师父向来行踪不定,我亦不知他在何处。不过要想让师父入京也不难,只须陛下颁下皇榜,说神机营已新得举世无双神器,择时试验,必可引得师父到京现身。”

正德一听,眼光一亮,笑道:“这般容易?”

“我师父最是痴迷火铳,若得知神机营有新器,必会来京。”陈幸嫔肯定道。

“好,朕就听你的。即刻颁布皇榜。”正德笑道。

“陛下,神机营试验新火器,从不曾让外人观看的。”高玉忙道。

正德‘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忽拍掌大笑道:“朕让人看。不但让人看,还要让人玩。高玉,传朕旨意,神机营即刻在皇庄教习贵人玩弄火铳。每日两位,价高者得。”

“陛下,这使不得。使不得。”高玉惊道。

“有何使不得。朕说使得便使得。”正德笑道。

高玉发急,却又不敢再劝,陈幸嫔看高玉面色,想了想道:“陛下,若神机营随意教人习学火铳,陛下不怕有人因此图谋不轨?”

“嗯?”正德看了陈幸嫔一眼道:“如何学了火铳便能图谋不轨?”

陈幸嫔笑道:“火铳可远距离杀人。若是再有一个安化王谋逆,只须找个射手远距离射杀陛下便可。”

“啊……”正德来回走了两趟,忽停步道:“可是朕觉得朕的主意甚好。当真不可行?”

陈幸嫔笑道:“似乎确实不可行。”

高玉亦急道:“陛下,当真使不得。”

“陛下之意甚好,我看使得。”御书房门口传来李龙清脆之声。

正德一听哈哈大笑,拍掌道:“果然还是李龙深知我心。你说说,为何使得?”

“陛下,朝廷既设神机营,自然就是为了让将士掌握火器之术,精忠报国。但目前教习之法是新人入营之后才教习火器,旧人往往为保自身地位而怠慢新人,以致神机营老人甚多,挟技自重,新人无出头之日。如此下去何谈精锐?”李龙笑道:“我曾听周指挥说,极想寻突破之法为神机营去旧迎新。”

“李龙,你的意思是朕的法子可以帮到周指挥?”

“正是。陛下英明。”

“只是这般,皇庄有何益处?”正德道。

李龙笑道:“教习之所便选定在皇庄。百金一期遴选民间百姓教之,习成之后愿入京军者留,不愿留者由神机营登记造册,授以恩职,无论在京或是还乡,均可由各地衙门征用。”

“好,好。此事便由你去督办。”正德高兴道。

高玉见状,亦有些佩服。

“陛下,此事由幸嫔姑娘去督办为好。”李龙笑道。

陈幸嫔‘啊’了一声,有些意外地看向李龙。

“在皇庄教习火铳,非官非卫,不冲撞朝廷旧例,却能让人见识幸嫔姑娘的雷火之术,他日若进得神机营,自然而然便会受人敬重,出入无阻。”李龙笑道。

正德握住李龙的手笑道:“你啊,真是朕的内助,无一处不贴心。”

李龙一笑道:“陛下,大都督和国公爷亲自送惠义候回府去了,陛下可要降旨切责?”

正德面色一凛道:“若是其他公候,不用朕说,都察院都会请求朕降旨切责。但惠义候与国同体,此事就免了,由得候府自行处置。如有再犯,朕便不饶了。”

“此种事想必也无第二回了。”李龙笑道:“陛下,惠义候想请国师为二公子念经超渡,可否?”

“可。”正德略作思索,叹息一声道:“你替朕去好好安慰一下候夫人。”

“是。”李龙应声退下,前去禅堂请天心和尚同去。二人一同赶去惠义候府,府中大门紧闭,只应声开了一边门让二人进来。尸首已停棺在佛堂,候夫人仍在哀哭不已,候府中人齐聚此间,个个噤若寒蝉。天心和尚入佛堂,惠义候上前亲迎。李龙见佛堂内并无赵良和钟信,悄悄退出向惠义候问了二公子住处,便赶了过去。果然在二公子所住宅院看到赵良、钟信。

“国公爷、大都督,你们可看到甚么古怪处?”李龙问。

赵良沉默半晌方道:“我入职锦衣卫多年,还真是头一回碰着这等事。”

“我也只是听说过。”钟信一边巡视着二公子的卧房一边说。

李龙不再言语,仔细查看。赵良来到床前,床上收拾干净整齐,看不出有内情,玉枕拿起,空心处也并无异物收藏。

“这两人之事看来确实收得隐秘。”钟信轻叹一声道:“龙儿,你去偏厅把书童提来,我要好好问一问。”

李龙应声出去,过了一阵便提了两名书童过来,书童扑跪在地,哭求救命。李龙将门关闭,低喝道:“禁声。”

“想要活命就老实告之。”赵良冷声道。

“回大都督,二公子确是意外身亡的。”两书童齐声叫道。

赵良面色一凛:“是否意外由不得你说。你们且把二公子生前事说来,我自会判断好坏。”

“你家二公子的鞭子呢?”钟信缓声问。

“鞭,鞭子?”小书童赶紧抓到衣柜前,打开衣柜从底下抽出一个檀木箱子,箱子还自上了锁,小书童指着箱子道:“少爷夫人的物什都在此。”

李龙扯开锁打开箱,便见箱内藏着各式奇怪玩艺,鞭子固然在内,还有许多玉球、玉势之类的物品,更有奇装异服在内。钟信看到一个小玉瓶,指道:“瓶内装有何物?”

“天竺神油。”大书童道。

“你倒知之甚清。”赵良冷冷道,打开瓶口举至鼻下闻了闻,忽停手不动。

“如何?”钟信问。

赵良点燃油灯,将玉瓶轻置其上,房内慢慢飘浮出一丝令人心跳眩晕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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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Ⅳ】第三章:恶奴谋主

赵良拿开玉瓶看向大书童:“此物是你为二公子采购?”

“是。”大书童面色犹豫道。

“还有几瓶?”

“三,三瓶。”

李龙看向箱底:“不曾有。”

“另三瓶呢?”赵良看向大书童问。

“应当在箱子里的,我将此物买回来后就交给二少爷了。”

“在这里。”钟信在梳妆台的粉盒里寻到三个玉瓶。打开其中一瓶闻嗅,伸手递给赵良道:“这瓶里无味。”

赵良接过将玉瓶置放油灯上燃烧,虽然同样飘浮出香味,却与上一瓶不同。此香浓郁腻人,十二分的俗气。

李龙微微敛眉。

赵良冷淡地看了大书童一眼道:“你说二公子乃意外身亡,在这玉瓶之前能信否?”

还不等大书童脸色大变,小书童已‘啪’地一声重重叭跪在地上直拜,手指大书童道:“大都督饶命,大都督饶命,是他指使我做的,是他指使我做的。”

“他指使你做甚?”赵良声音依然冷淡,但听在李龙眼中都有些许惊惶。

“他,他说在玉瓶中加些精油能令二少爷、二少爷能更享极乐。我,我就偷偷放了精油进去。我,我绝不曾想到会害了二少爷的。”

“为何要人偷放精油?”赵良看向大书童,依然冷淡地问。

大书童虽有些慌乱,此时竟稳了心神道:“大都督,二少爷常年爱鞭打勒绳与夫人做那苟且之事,时日一长便需索无度,天竺神油于他亦成常物,已无法再令他满足,以致常常苦恼。小的不忍他苦恼,才去坊间采购精油的。”

“嗯,且把掌柜名字、货铺地址写来。”赵良道。

钟信随手取来胭脂盒递给大书童:“便写在砖上。”

李龙见二人配合默契,信手拈来,不由暗暗称奇,便不再插手,只看着两人如何破解迷案。大书童见钟信神色和蔼,心下更定,就伸指沾了胭指写下货铺地址及掌柜姓名。

“你们还有何事相瞒?”钟信看着字记在心中,缓声道。

“再不曾有事相瞒,再不曾有事相瞒。”小书童摇手急道。

“二公子与夫人相处如何?”钟信又问。

“他二人如胶似漆,十分恩爱。”小书童说。

“当真,若真是如胶似漆,却为何要互相鞭打?尤其夫人这般细皮嫩肉的,二公子如何下得去手,倒像是互相怀恨呢?”钟信笑道。

“这世间总有稀奇古怪之事,二公子与夫人做这等事时甚是快乐的。”大书童忽略高声道。

“你倒是知之甚详。”赵良冷声道。

“他二人甚是快乐,你可快乐?”钟信似有意无意间笑问。

大书童面色涨红,低首道:“我们做奴才的,怎敢有非份之想。”

“不敢想与不会想可是两回事呢?你说可是?”渐渐倚靠在门边看着钟信与赵良的李龙忽看向小书童笑道:“莫非你二人皆对主母有非份之想?”

“不敢,不敢,他久在二少爷身边,我不过是从大少爷房中借来用的。”小书童吓得摆手急道。

“我听说惠义候大公子素来与弟弟不睦,可有此事?”赵良冷声追问。

“我家大少爷是个瘸子,虽是一母同胞,但老候爷百年之后,族中皆属意二少爷承袭爵位,由此与二少爷有所不睦在所难免,但我家大少爷绝无杀人之意。”大书童急道。

“你身为二公子书童,倒是很为大公子着想。”赵良淡淡道。

“二少爷有话要传与大少爷,都是他去传的。”小书童指着大书童道。

大书童忽怒道:“你少说一句,不当你哑巴。”

钟信轻轻一笑:“你对大公子倒是忠心。”

“此事与大少爷绝对无关,求国公爷莫再牵连侯府中人。”大书童叩首道。

“若牵扯到爵位之争,你一个奴才能担得起?”赵良冷声道。

“若真牵扯到爵位之争,纵然无事也能生出事来,何况本就有事,看来惠义侯的爵位是保不住了。”钟信笑道。

“胡说,惠义侯的爵位是与国同体,谁说保不住?纵然你是国公爷,也无权撼动惠义侯的爵位。都是她,都是那个淫荡的女人,若不是她带坏二少爷,二少爷怎会与大少爷生分了,我原本只是想杀她,却不想连累了二少爷。”大书童忽大吼道。

“你一个小小书童如何能杀主母?”钟信哈哈笑道:“你家公子与主母有这等爱好,平日必然十分小心谨慎,不让人知。你二人虽是书童,想近身亦难。”

“她再谨慎也是主母,有何事须她亲自去做?还不是要我们处置。侯府中也只得我们两人知她底细。”大书童忿忿道。

“由此你便在神油中添加了毒物?”赵良淡淡道。

“毒,毒物?”小书童惊骇望着大书童叫道:“你,你下毒?”

“那只是精油,如何是毒?”大书童怒道:“我只是想让二少爷操死那荡妇!”

“曼陀罗怎会是精油,曼陀罗是毒药啊,你居然就这样把二少爷和主母害死了。”小书童骇叫道。

李龙微讶看了小书童一眼,靠墙抱手含笑望着钟信与赵良。

赵良指着大书童冷冷道:“你想杀主母!”

钟信指着小书童微笑道:“你想杀二公子!”

大小书童皆惊惶失措,本能地靠在了一处。

“如你二人所愿,这两人真正死了。”钟信搬来太师椅坐下,直视着小书童微微笑道。

小书童惊讶地盯着钟信望了许久,方道:“你,你为何还笑得出?”

“得偿所愿,为何不笑?”钟信弯腰低首几乎碰到小书童的面:“只是为何你要杀了二公子?”

小书童低首不语。钟信目光移向书童后颈,李龙看到忽箭步而上,双手将书童衣领猛力向两边一扯,衣帛之下是伤痕累累的躯体,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赵良盯着大书童:“你这身,不用我来替你脱吧?”

衣衫之下,同样伤痕累累的躯体,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二公子与夫人真正欲求不满并非自身,而是从自虐转向虐待他人。你二人身为书童自然只能任主人欲取欲求。”钟信怜惜道。

“国公爷,但这箱中的鞭子打不出二人身上鞭痕。”李龙从箱中取出鞭子道。那鞭子是用发丝缠结而成,确实与一般的马鞭不同。

钟信站起身,背起手抬起头四处望,赵良飞身向纱帐处取下纱帐长勾,手握弯勾倒转过来道:“这便是鞭。”

弯勾之下是一条长长的铁链,月牙形一环扣一环抽在背上胸前,鞭鞭实在。两书童跌坐在地上,面无血色。

“二公子与夫人到底是如何死的?”钟信微笑问。

“我曾听货铺老板说起过,曼陀罗与神油合在一处用可令人持续亢奋,但亢奋过后却会毒引心脉而亡。我便有意在神油中加入了曼陀罗液,昨夜二公子与夫人忽又心血来潮将我二人毒打一顿后再做那苟且之事,果然便毒发身亡了。”小书童哀伤道。

“曼陀罗至多能使男子毒发身亡,夫人却因何而死?”赵良盯着大书童问。

大书童厉笑两声道:“二少爷与那荡妇交合中毒而亡,那荡妇亦毒至肺腑,求我等救命。我与他如何会救,非但不救反学从前二公子一般,将她手脚绑起吊在床上用那发鞭抽打,她气竭力弱便也就这般死了。”

“我和他将二少爷与夫人尸身藏入马车之内,随后伪装成带二人出门游玩驾车离开侯府,原本想着就此离京逃亡,不料马无端受惊把我俩抛下,竟是跑到皇庄,惊动圣驾,又被国公爷与大都督一眼看穿,果然这世间不可做坏事,老天有眼,总是会得报应。”小书童泣道。

钟信眼色就此一凛,厉喝道:“恶奴,凌迟都不为过!”

李龙长叹一声道:“国公爷,大都督,后事由我处置,二位先行回去将息。”

大书童忽厉笑道:“惠义候定不敢将真相说出,国公爷便是想将奴才凌迟处死亦是不可能呢。”

钟信仰头不语,赵良淡淡道:“惠义侯或许为保家声不敢将你二人凌迟,但你二人服侍二夫人多年,竟然不知她是谁家女儿?”

“纵然知道又如何?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传出去两家皆面上无光。”大书童冷笑道。

赵良哈哈一笑看着大书童道:“你若不曾杀人,我倒真想将你收归为已用,可惜不走正道,难成大器,居然用如此狠毒手段对待女子。”

“那种女人?”大书童刚开口大叫,赵良面色蓦然一沉,狠狠一巴掌抽在他脸上,登时半边脸都打肿了。

大书童惊骇而望。

赵良厉喝道:“身为男儿汉,再狠毒的女子也不能如此折磨。狼心狗肺的东西,不配为人!”

大书童默然低首,不再出声。

“二夫人娘家姓高,兄长是向来以疼爱妹妹而闻名的建平伯高窿,惠义侯纵使不说二儿媳是如何去世,但年轻而亡就够高窿大闹惠义侯府了。闹就闹吧,也是惠义候教子无方的报应。”钟信缓声道:“龙儿,小心看守这二人,我和大都督回豹房向陛下覆旨。”

“是。”李龙应声道。

赵良与钟信拂袖而去。小书童惨笑两声竟咬舌自尽。李龙一惊怕大书童亦随之自尽,急点了对方穴道,再返身救人时,小书童已被血淹了喉咙断了气。李龙将大书童锁在偏厅,回到卧房看到地砖上的字,略加记忆转身而出前往市坊。

此时在市坊的还有唐行简、宋居易和婉儿。

建平伯高窿,身高八尺、自小勇力过人,豹眼环腰,一把环首刀握在手中斩将杀敌,勇不可挡,十六岁便随父出征各地平叛,目今年长归京师袭爵位,依然暴悍不减,京师中人皆避之怯之。但这世间,岂会只有任人横行之时,偏就有人不怯不避的,比如宋居易,唐行简。

自从皇帝在皇城开设皇庄之后,京师市坊曾有过一段萧条时日,但渐渐的又恢复了元气。少了达官贵人仆从杂役出入,虽不再如从前热闹繁华,少赚了银钱却也少了无数纠纷委屈,交易买卖、三教九流混杂其中,倒是井然有序,舒服自在。婉儿带着唐行简与宋居易到市坊寻找故友。故友开了一间三层小楼的幽静茶舍。三五知己在此相会,品茶品酒品棋品人,甚是有趣,乐而忘返。

唐行简抬头望着茶舍,却有些惊讶:“这里原本不是醉香楼么,为何变成茶舍了?”

“三年前姐姐盘下醉香楼改成茶舍了。你们久在京师居然不知?”婉儿笑道。

“这三年我与行简倒是常常在外奔波,京师反倒生疏了。”宋居易笑道。

二楼传来惊喜之声:“婉儿,你果然来了。”

三人齐抬首,阳光耀目,一时间竟有些看不清那满头珠翠、环珮摇曳之人。

“她是当日带我入行的姐姐,娘家姓金,因坠入风尘怕污了娘家姓名,便改了姓唤做扈二姐。当年在成都府可是冠绝一时。”茶舍大堂,婉儿向唐行简、宋居易介绍眼前风韵犹存,眉目精明的绿衣中年女子。

唐行简与宋居易有些惊讶地互望一眼,眼前这女子,他们是知道的。

扈二姐笑意盈盈,将三人迎入三楼雅间:“此间向来不迎外人,我自三年前开了这间茶舍,这间房来来回回只迎过一人,不想今日一下子便迎了你们三个。”

“二姐到京师营生,可遇着艰难?”婉儿问。

“我当日可是有贵人相助方能来京师,如何会遇着艰难。”扈二姐笑道:“妹妹且炕上坐,我去端酒来。”

三人施礼送扈二姐出去,唐行简望婉儿道:“婉儿,你十年前便识得她了?”

婉儿点头一笑道:“当日我有孕在身,是她帮了我。”

“原来是你家简儿的恩人。”宋居易向着唐行简笑道。

“你们在京师多年,应当比我更知她底细。”婉儿笑道。

“知,她是建平伯高窿外室。”唐行简道:“只是不曾想到她与你相识。建平伯高窿的妹妹,便是惠义侯的二儿媳。”

婉儿讶然:“建平伯我是知的,却不知原来他的妹妹嫁了惠义侯次子。”

“你不知?”唐行简忽冷笑道。

“我如何知得这般仔细?只是惠义侯次子次媳身上的绑缚之法颇似她从前教我的,我还以为二公子生前与她相熟,却原来是夫人与她相熟。”

“你不过开妓馆,为何要学这许多东西?”唐行简怒道。

“我不学如何教我手底下女儿讨好嫖客?这大千世界,甚么人都有呢。”婉儿扫了唐行简一眼,娇俏一笑道。

宋居易笑道:“婉儿姑娘能威镇西南风月道,必然是有些胆决长处的。”

“那是自然。”婉儿笑道:“达官贵人于我和二姐这等风月道上人来说,都不过尔尔。倒是那建平伯高窿还颇有些奇侠之气。与二姐是一见钟情,只是二姐出身卑贱又不甘为妾,便随他入京做了外室。”

“你可知这建平伯高窿的妻子是何许人?”宋居易笑道。

“是何许人?”婉儿奇道。

“是魏国公徐俌之女徐灵芝,也是悍妇一名,与高窿算是门当户对。高窿这般悍勇之人也不敢在她面前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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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Ⅳ】第四章节

第四章节

“她二人是三年前成婚的吧?”宋居易抬头望了望茶舍,缓声道。

唐行简点头:“正是。”

“这茶舍也开了三年了。”宋居易轻声道。

“这外室倒真是本朝一个奇异所在。”唐行简道。

婉儿扫了他一眼:“莫非你也想置外室?”

唐行简赌气道:“我连妻室尚无,有何外室可置?”

婉儿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道:“你可以娶我为妻啊。”

“嘿,娶了你,让你绑我?”唐行简白了婉儿一眼道。

“原来你便是婉儿当年提起过的唐家公子,果然生得奇异。”扈二姐端了茶食进来笑道。

宋居易失笑,唐行简伸手接过食盘置放在炕几上,四人便一起上炕饮茶闲话。

“婉儿,听说唐家公子出入刑部,目今与宋公子已是陛下身边红人。甚至拥有自行勘验疑案的权力,你当真好眼光。”扈二姐为唐、宋二人斟茶,却看着婉儿笑道。茶香清溢,令人回味。

唐行简、宋居易不约而同谦逊笑道:“哪里,哪里,二姐过奖了。”

扈二姐掩唇笑道:“我又不曾夸奖二位,二位不必谦虚。”

婉儿哈哈一笑道:“看二姐如此开怀,婉儿就放心了。”

扈二姐笑道:“多谢妹妹挂心。”

“二姐,建平伯常来否?”婉儿问。

扈二姐笑道:“他自从娶了妻便少来了。这半年更加是不见人影。”

“如此,二姐倒是看得开。”婉儿笑道。

扈二姐笑道:“我倒确是看得开的,我也不似那些依着男人而活的女子,当初跟着高窿也是看中他不管我,与他相处甚是自由自在。”

“二姐可有儿女?”唐行简问。

“有一个儿子,七岁了,甚是顽劣。”扈二姐指着婉儿笑道:“那时想与婉儿做亲家的。简儿大我儿三岁,正好是女大三抱金砖的好岁月,怎奈高窿不许。说是待儿子长大些便接回家去认祖归宗承继爵位。目今看来这许诺也要落空了。”

“为何?”婉儿笑问。

“那徐灵芝嫁他数年终于有孕,三月前生了嫡子,我这儿子可不就没机会了。”扈二姐笑着饮了杯酒,又感慨道:“说起来我这个做外室的倒比正经为妻为妾的女子还要自由些呢。”

“妾通奴婢,与外室自不可比。外室类似卖身为奴,契约期满便是自由身了,再嫁亦可。”宋居易笑道。

“去年哈密伯府女公子休夫之事想必二位是知的,真是千难万难也休不成,若不是小候爷犯事身死,女公子哪有今日与国舅爷两相恩爱的逍遥自在。”扈二姐看向唐行简、宋居易笑道。

“二姐当真觉得做外室好?”唐行简莫名看了婉儿一眼,望向扈二姐道。

“高窿此人天生暴悍,据说年少时曾夜御三女,致三女血崩而亡。以致虽贵为爵位继承人,却无人敢与之说媒结亲。遇着我算是棋逢对手,但我年纪见长却也有些吃不消,倒是那徐灵芝把他管得如兔子一般乖巧。魏国公徐俌家有八子,这世间就是奇妙,虽说要儿子传宗接代承继爵位,但儿子多了也就不稀奇,便恨不生女当掌珠。居然天从人愿,八子之后竟就得了这个女儿,还是嫡女。可不就从小宠得上天。对八个哥哥那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自小也不裹脚,国公爷都随她,教她识字,武枪弄棒,别人劝他,他就说高皇后也是大脚,我女儿为何不能大脚?但到得十七、八岁,因着太过刁蛮又是大脚,却是无人提亲。”扈二姐说着建平伯事如诉自家事一般。

婉儿听得大笑:“看来与高窿天生一对。”

“他二人结亲之事我们倒是听过些许传闻。”宋居易笑道。

“甚么传闻?”婉儿问。

唐行简道:“高家向徐家提亲,魏国公怕女儿出事,原是不肯的。倒是徐灵芝胆大,提出与高窿先行鏖战一回。”

“结果如何?”婉儿好奇追问。

“高窿那夜被杀得丢盔卸甲,差些死了。”扈二姐长叹一声道:“我自听高窿说起,便知天意难违。”

“姐姐比高窿大些吧?”婉儿道。

“大了六岁呢。比不得青春少艾了。”扈二姐叹息一声,笑道。

“六岁也不算太大。”唐行简道。

婉儿一笑,举杯轻饮。

“二姐,那建平伯的妹妹可常来此处?”唐行简问。

“我虽识得她,但到底妇道人家如何能常常出来走动,此后倒是见得惠义候二公子多些。”扈二姐道。

“如此说来,二公子那些手段,也是二姐您教的?”唐行简再问。

扈二姐点头,忽道:“为何唐公子会问惠义侯府二公子事?”

宋居易笑道:“我二人前几日在豹房遇着二夫人,看她手腕有缚痕,以为她被人虐待,是以问了一问。”

扈二姐道:“高窿这妹妹原本甚是乖巧的,是二公子有些怪异引了她入道,我也曾劝她小心,她倒有些乐此不疲,也就不劝了。”

唐行简、宋居易点点头,举杯闻着茶香,轻饮。楼外忽传来妇人阵阵哀哭之声,甚是凄切。三人皆讶,扈二姐倒是平静。

“这茶舍左边有一家胭脂水铺,据说主人家是从常州府无锡县过来的。时不时便会当街嚎哭,甚是凄切。”扈二姐饮着茶道。

“二姐可知他为何嚎哭?”唐行简问。

扈二姐掩唇笑道:“不可说。”

宋居易看向扈二姐道:“二姐这样说,便是知内情了?”

“你二人当真可自行择疑案勘验?”扈二姐笑问。

宋居易点头。

“虽是如此,但就怕我说了,你们也不敢查。”

“那就请二姐说一说吧。”唐行简道。

“那嚎哭之人姓赵,乃常州府无锡县县民赵楠之妻。十二年前常州府无锡县役吏许禄与魏国公徐俌之仆徐林谋夺赵家田产,又谋夺另一县民邹塾及一家唤做妙相院的寺庙田产,随后献与魏国公。妙相院院僧怀义、赵楠、邹塾向县衙奏告纷纭,但有司畏势避祸不能勘问,构讼屡年,这期间因此事而无辜被累而死者数人。赵家人只得背井离乡到京师投靠。”

“既然来到京师,为何不去敲登闻鼓告御状?”宋居易轻问。

“据说当年也是告过的,但正逢孝庙驾崩,此事便不了了之,赵妻也疯了。赵家人再无余力争讼,只得在京师经营胭脂水粉铺子为生。”

“可怜。”婉儿叹道:“魏国公能养个把高窿都治服的女儿,手下奴才嚣张也是必然了。”

扈三娘笑望唐行简道:“唐公子,魏国公你可敢查?”

唐行简轻笑道:“既然有人命在身,自然是要查的。”

街外的嚎哭声渐没。

“想必是哭得累了,回家去也。”扈二姐笑道:“你们也饿了吧,我与婉儿妹妹多年不见,今晚便在此聚一聚如何?好酒好茶好肉,一醉方休如何?”

三人俱点头。

扈二姐起身下炕道:“我去吩咐厨房。”

“多谢姐姐。”婉儿道。

扈二姐转身出门,三人静听她脚步声远去。

唐行简端茶来饮,缓声道:“那建平伯高窿有几个妹妹?”

“三个。一个嫁与惠义候次子,一个做了魏国公的儿媳,还有一个最小,与诚义伯家儿子定了亲。”宋居易亦缓声道。

婉儿饮着茶,若有所思。

“魏国公事不知真假,看来须得去常州府走访走访。”唐行简又道。

“此事先交由巡按御使去做较好,不知是哪位巡按御使监察常州府?”宋居易思虑半晌道。

“是巡按监察御使曾大有,此人素与刑部交好,可以写信请他核查一下。”唐行简道。

扈二姐端了一盘新鲜水果进来,笑道:“我已吩咐厨房做菜,先尝尝这些水果,都是新鲜的。”

“多谢二姐。”婉儿笑道。

四人便坐在炕上饮茶吃果,说说笑笑,讲些无伤大雅的江湖趣事,风月八卦。直到街外再次传来哭声。

“为何又有人啼哭?咦,好似孩童哭声?”唐行简竖起耳朵道。

扈二姐却面色微变,起身歉意道:“是我家那顽劣小儿在哭,想是又去抢人家玩具没抢着,当街撒泼呢。”

婉儿起身道:“二姐勿忧,妹妹去替你看看。”

扈二姐叹息一声:“这孩子甚是难教,都是他爹纵坏了。”

“七、八岁的孩儿,狗都嫌。”宋居易笑道:“我这般大时更顽劣呢。”

婉儿向外去,飞身下楼,便见茶舍右边街上果然有个虎头虎脑小男孩在地上撒泼,旁边人家都急急拉着自家孩子走远了。婉儿来到男孩身边,蹲下温柔笑道:“你可是扈虎?你娘唤你呢?”

那男孩骤见婉儿,却是一呆,一骨碌爬起来嘻笑道:“姐姐,你好美。”

“你这孩儿,倒是嘴甜。”婉儿笑道。

“为何哭泣?”婉儿又问。

“那家人说我没爹,我就去打他,却又打他不过。”扈虎握着拳头,一脸怒意道:“待他日我承袭了我爹的爵位,定杀了他泄恨。”

婉儿微微一笑道:“你怎知你爹有爵位?”

“我娘说的,我娘说待我再大些,我爹就会来接我回家。”

婉儿心内叹息,握着扈虎的手起身道:“你娘叫我来接你回去。”

扈虎拉着婉儿的手叫道:“姐姐,你真好看,等我承袭了我爹的爵位,就娶你做妻子,让你做伯夫人好不好?”

婉儿一笑出声:“你要我做你的妻子,可是我不要长大了杀人的夫君啊。”

扈虎抬手把脸上眼泪一擦道:“那我不杀人了。”

“回去吃饭可好?”

“好。”婉儿便牵着扈虎的手,转身,却见李龙正站在茶舍左边的胭指水铺前抬头望货铺牌匾。

“龙兄弟,你怎么也在此?”婉儿走过来问道。

“婉儿姐姐。”李龙唤道,又看婉儿身边旁扈虎一眼,微微笑道:“这是谁家孩儿?”

婉儿笑道:“是这家茶舍的小主人。”

“您认识这茶舍主人?”

“是从前帮过我的姐姐。行简、居易亦在此,可要上去?”

李龙微微一笑道:“不了,侯府事多,我须得早早回去,婉儿姐姐也请唐大哥早些回去吧。”

婉儿看了他一眼,道:“也好,你先忙。”

李龙笑道:“我先进去这胭指铺子看看。”

婉儿点点头,牵着扈虎的手走进茶舍。李龙进了胭指水铺,扈虎还回头瞪了他的背影一眼,方才跨进茶舍大门,蹦蹦跳跳上楼找娘去了。

李龙走进胭脂水铺,水铺内有一位年轻掌柜正低头找着算盘算帐。李龙看满墙琳琅满目的货品,亦为之惊叹。但货品虽多,却并不见有天竺神油摆卖。李龙沉吟半晌,从怀中取出那瓶无添加曼陀罗的神油递到掌柜面前。

掌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却不说话,自顾着锁了柜台掀帘去了后院,过得一阵便提了一个木盒出来递给李龙,李龙接过木盒轻摇,估摸着里面又是四瓶神油。掌柜拿过李龙手中玉瓶,还是不出声,只向他伸出手。

李龙心想这掌柜定是向他要其余三瓶神油,他可不曾带来,灵机一动道:“掌柜的,我今日不是来取油,是二公子说你这油有些不同往日,着我来问问。”

掌柜却把袖一拂,面色就沉了下来道:“当日说好,货出此门,概不得再问。二公子如何竟破此约定?难不成我这油是假的。”

李龙一笑,凑近掌柜耳边轻道:“便是不假,目今我家二公子竟是能夜御三人而金枪不倒,与我家主母玩过还不尽兴,竟是连两个书童都不放过。是以才着我过来问问,这木盒中货可一样好?若是不能,快快换过。”

“怪不得要你这生面目过来,原来那清风明月也成了二公子玩物。二公子尽管放心,这木盒中货与前一批一样好。”掌柜道。

“多谢掌柜。”

掌柜也不再多言,挥手让他离开。

李龙随手取了一盒玫瑰胭脂道:“掌柜,一起结算。”

掌柜不语,李龙转身走出店铺,掌柜这才抬头,颇有些复杂地看了李龙好一会,复低头算帐去了。李龙提着木盒站在街上,看长天将夜便走进茶舍大堂,就在此点了两个小菜,就着一碗米饭吃起来。过得一阵,就见楼上有人下来,李龙抬头看,正是婉儿、唐行简和宋居易,扈二姐亲自相送出门,倚在门边久久招手,甚是舍不得。李龙用完晚餐,结了饭钱,提着木盒也自离开茶舍。扈二姐的目光缓缓移向他手中的木盒,良久方才转身入内。李龙走出市坊,转入宫城,婉儿、唐行简、宋居易已等在路上,四人一起向惠义候府奔去。

通宝推:高粱,二胖,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Ⅳ】第五章节

四人一起回到惠义侯府二公子卧房,李龙便将新旧八个玉瓶尽数摆在唐行简面前,指着含有曼陀罗花毒的玉瓶道:“唐大哥,此瓶内含有曼陀罗花毒,不知其他七瓶神油可安全?”

唐行简一瓶一瓶打开轻嗅。

“莫非二公子夫妇是被害?”宋居易指着地上躺的小书童尸体问。

李龙点头,向三人讲述钟信、赵良如何问案,三人皆称奇,十分佩服。李龙又向三人说起胭脂水铺之事。

宋居易微敛眉道:“如果说来,这胭脂水铺甚是可疑。”

“曼陀罗花毒提取不易,若水铺当真只是避祸而来的郭家人所开,那水铺多半只是销售渠道而非制作者。书童就更加只是使用和投毒者。应当是有人在背后教唆安排。”唐行简道。

“曼陀罗花毒虽提取不易,倒一直是风月场上至宝,犹能令八十老翁雄风大振。”婉儿笑道。

“他们不怕毒死?”李龙笑问。

“人生七十古来稀,八十尚能雄风大展,中毒又何妨?不过曼陀罗花毒用之久矣,确实能令人神智颠狂。”

“二姐说二夫人原本甚是乖巧,可见虽有异癖倒并不暴戾,若是因曼陀罗花中毒致颠狂才伤人,又与小书童说辞不合。按小书童说法是因二公子狂性大发虐待两人,方才恶从心起,下毒害人。”

“婉儿,平常神油是用何物所制?”唐行简问。

婉儿问:“你看不出么?”

“倒不是看不出,只是有些意外。”唐行简皱眉道:“如此之物也值得趋之若鹜、重金购买?”

婉儿掩唇笑道:“你知就好,可别坏了风月道上的生意。这天竺神油最是华而不实。还不如我亲自提取一份淫羊藿粉有效。不过天下嫖客都深信不疑,愿重金购之者重,倒是风月道上第一好卖的药。”

唐行简瞪了她一眼,看向李龙道:“这药待我拿回刑部仔细研究研究再说。”

“唐大哥,此事不可外传,小心处置。”李龙道。

“我明白。”

“大书童常年跟在二公子身边,再好好问问他。”宋居易道。

“他在偏厅,我们且先过去。”

李龙带三人来到偏厅,解开大书童穴道随他坐在地上。大书童此时也早就冷静下来,不惊不慌,任由他们问。

“你跟随二公子多少年了?”宋居易问。

“自小便跟了的。”

“二公子自小便有些异癖?”

“倒也不是。”

“何时始有?”

“六年前与二夫人成婚后,二公子多与建平伯有走动,其后便有些古怪了。此后越演越烈,竟至两夫妇同时如此。我思疑是建平伯教坏公子。”

“你做为惠义侯府家仆,往日必也同各公侯伯府仆役有交往,平日都是如何八卦自家主人的?尤其建平伯家仆?”

“平日虽有走动,却不敢胡乱八卦,尤其建平伯家仆,他家夫人管束严格,说漏嘴去就要打死的。”

“再严格也必有说漏嘴处。”婉儿笑道。

大书童点头:“倒也是。有一回他家仆人说建平伯偷偷去会外室,被夫人抓住罚跪。那时夫人已有孕在身,一哭二闹,吓得建平伯指天发誓再不去了。”

“看来建平伯倒甚是爱妻。”婉儿缓声道。

大书童却冷笑:“若真是爱妻又何必偷会外室,不过是害怕魏国公府的权势罢了。说到爱妻,我家二公子倒是真的爱妻。玩也一处玩,睡了一处睡。”

“却被你害死。”李龙冷声道。

大书童低首不语。

“你家二公子何时开始用天竺神油?”唐行简一边看着玉瓶一边问。

“用了有一年了。”

“当时是否有鞭打你?”

大书童摇头:“二个月前才变的疯颠。”

“这一年都是你去胭脂水铺取药?”李龙问。

“是。”

“你如何得知水铺有神油卖?”

“二公子说的,还说只要我拿着玉瓶去给掌柜看,掌柜便会给货。”

李龙失笑:“若是他人拿了玉瓶去,岂不是也会给货他人?”

“如此掌柜向来不管。”

“为何?”

“那家掌柜向来是月头先收钱再发货。公子见不到油只会打骂于我,我自然只有小心看管不使旁落。”

“原来如此。那掌柜又是如何收钱?”

“每月初五由我亲自去支付宝钞。”

“支付多少?”

“按前月所用多除少补,再支付下个月,是以并无定数。只是一瓶少不得也要宝钞一贯。”

“自陛下重新推行宝钞以来,宝钞通兑又回复太祖高皇帝时所定价值。一贯等同一千文铜钱、一两白银,四贯合黄金一两。光是这里就已是八贯宝钞。你家二公子好生舍得。”李龙笑道。

“二公子有得是钱,纵使侯府用度有限,二夫人也会从她哥哥处拿钱帮补。”

“建平伯也不是开宝钞司的,如何有许多钱供妹妹挥霍?”

“抵不过魏国公府富可敌国呢,八个儿子结了八家公侯伯府亲家,家中又有良田万顷。徐家女儿又争气,一索得男,两府欢腾共庆。我们惠义侯府反倒冷清得多。只得两子,目今还没了一个。”

说来说去,魏国公府、建平伯府、惠义侯府看来都惹事上身了。

“曼陀罗花毒是从何处取得?”唐行简再问。

“亦是掌柜给的,掌柜曾说一日两滴花液不会中毒却能持久。”

“你那日往瓶中滴了几滴?”

“不过四滴。”

“你四滴,他四滴,可不就八滴了。如此性烈,不死都难。”

大书童低下头:“我不曾想到明月会想杀二公子。”

“可还有剩余?”唐行简追问。

“还有半瓶,在我房中藏着。”

“原本也是由你收藏?”

“原本是二公子保管的,昨日被我偷了去,再唆使明月下毒。”

“嘿,你倒不傻!”唐行简冷嘿一声道。

“只是,只是我亦不曾想到曼陀罗花毒会如此厉害,昨夜二公子仿佛入了魔一般,连二夫人也抵挡不住。”大书童心有余悸道。

婉儿沉默半晌,此时才问大书童:“建平伯高窿被徐灵芝抓住把柄又哭又闹,是否一年前的事?”

大书童想了想点头道:“差不多。”

“三个月前徐灵芝生下建平伯嫡子,魏国公府与建平伯府是如何庆贺的?”

“两府摆流水宴席足足摆了六天六夜,京师百官齐贺,夜夜焰火盛放,送给小公子的贺礼摆满了整个伯府,我跟着二公子都看呆了。”

“如此盛景不曾见过,不过满月宴时我们已回京师,倒是替陛下送了回礼,小公子确实是生在福窝里了。”李龙笑道。

唐行简若有所思,向宋居易道:“居易,我们去看看二公子尸首。”

“唐大哥,惠义侯府其他人等亦不知二公子夫妇为何而亡,须得谨慎。由我先去询问侯爷再安排如何?”李龙再次提醒道。

唐行简点头道:“好。”

婉儿道:“我有事先走。”

“你要去何处?”唐行简即问。

“我自有去处,你且好好将此处再勘查一遍罢。”婉儿笑道。

唐行简不语,婉儿随李龙而去。

宋居易看向唐行简,笑道:“你若舍不得,便跟过去就是。”

唐行简却摇头:“不好,婉儿既不肯要我跟,我若跟了,她就生气,算了。”

大书童看在眼里,冷笑道:“好一个痴情男儿。”

唐行简把眼一瞪:“你不服?”

“岂敢,岂敢,再痴情也挡不住贪心。”大书童冷冷道。

唐行简懒听对方胡说八道,随手点了大书童穴道,两人走出偏厅把门关紧,再回二公子卧房检视。李龙去见侯爷,提出要查看二公子夫妇尸首。

惠义侯惊惶道:“李侍卫,为何还要查看不孝子的尸首?天可怜见,臣绝不敢纵子为恶。”

李龙忙安慰道:“侯爷为人向来忠厚,陛下深知。只是二夫人乃建平伯妹妹,建平伯又是魏国公女婿,牵连甚广,目今二人突遭横死,少不得要有万全说词方可掩悠悠之口,目今刑部唐刑捕已在府中,且让他来勘验一番如何?”

惠义侯紧握住李龙的手道:“李侍卫,陛下有何旨意?”

“侯爷放心,陛下甚是替侯府着想,叮嘱我等务必谨慎,不使闹得满城风雨。倒是侯爷可要看紧家人,不可胡说八道。”

“老臣已严厉训斥,家中上下绝不敢胡言乱语。”

“可通知建平伯否?”

惠义侯眼泪就下来了:“老臣心慌意乱,不知如何让高窿知晓。老臣素知他痛爱妹妹,就怕他闹事,有血光之灾。”

“侯爷莫怕,若是侯爷担心,且由我去替你传话。”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李侍卫真正是活菩萨。”

“侯爷可令家中人回避,我即去请唐刑捕、宋刑捕过来灵堂。”

惠义候连连点头,李龙出得门去,却见高玉从侯府大门进来。两人见礼。

“陛下有何旨意?”李龙问。

高玉叹道:“陛下听国公爷和大都督禀报之后大怒,着我过来亲自坐镇调查。”

“那国公爷?”

“大都督和国公爷同时出入侯府会惹人闲话,都回去了。”

李龙‘哦’了一声,又道:“陛下还有何旨意?”

“有几人在侯府?”

“我、唐大哥,宋大哥。婉儿不在,但婉儿知此事。”

“不可再多人知了,我在此坐镇,陛下要你即刻回豹房。”

李龙点点头道:“我先带你去见唐大哥和宋大哥。”

高玉点头,李龙带他去二公子卧房与唐行简和宋居易相见。宋居易得知李龙要去豹房,便让他向正德请旨差巡按都察御使曾大有好生巡访魏国公于无锡县事。李龙点头应允,就此分开。他一人快步前去豹房,原以为正德必然恼怒,不想却听得御书房传出正德爽朗笑声。入内见礼,看到刘瑾正在替正德朗读奏折,正德因此而哈哈大笑。

“陛下,何事欢喜?”李龙起身问。

刘瑾笑道:“李侍卫,陛下是见着礼部的折子笑的。”

“礼部的折子有何可笑?”

“巡按广东御使上报户部,说顺德府沙河县民秦友智妻杨氏一产三男,礼部请给赏分养如例。陛下准了。”刘瑾道。

“一产三男?”李龙也惊讶道:“女人的肚子居然能装得这许多娃娃?”

刘瑾即道:“能出此奇事,全因陛下治世有道,天下方见此祥瑞喜事。”

“刘公公说得是。”李龙笑道。

“还有呢,工部也上折请封。”刘瑾道。

“工部何事请封?”正德笑问。

“今年有江西赣县民郭执桓,输榖二千石助有司赈饥,巡抚都御史张本请赐之玺书羊酒,听自立表于门,以为尚义者之劝。”

“陛下仁德治世,上行下效,自然便有县民厚德,义助世人了。”李龙笑道。

刘瑾看了李龙一眼,忍不住笑道:“李侍卫真是舌灿如莲,老臣甘拜下风。”

“不敢,不敢,刘公公谦虚了。”李龙笑道。

正德把手一挥,笑道:“你们说得好,朕亦听得舒服,刘瑾,若无他事,你先行下去吧。”

“陛下,臣有一事相求。”李龙即道:“臣请下旨命巡按常州府都察御使曾大有仔细巡访常州府无锡县魏国公府事。”

正德疑惑看向李龙:“为何要仔细巡访魏国公府事?”

“臣不知内情,或许与常州府无锡县衙门相关。”

正德直视李龙道:“你不知内情,却要朕专门下旨巡查魏国公府事?”

“是的,陛下。”

正德哈哈大笑:“既是你来请,朕就准了。刘瑾,你去传旨。”

“臣遵旨。”刘瑾应着,躬身退去。

“臣还想借陛下东宫十侍卫一用。”待刘瑾离开,李龙再道。

“随你。”正德淡然一笑道:“朕也有事要你去办。”

通宝推:高粱,二胖,
家园 小事两件,记录一下。

1、正德元年夏三月:顺德府沙河县民秦友智妻杨氏一产三男,命给赏分养如例。

2、正德元年十二月,以江西赣县民郭执桓,尝输榖二千石助有司赈饥,从巡抚都御史张本请赐之玺书羊酒,听自立表于门,以为尚义者之劝。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Ⅳ】第六章节

“陛下有何事要臣去办?”李龙道。

正德笑道:“惠义侯府事牵涉建平伯府,高窿是个犟驴子,刘瑾原本推荐钟信去说服,但钟信贵为国公爷又是皇亲,身份特殊,他若去,恐怕高窿会更加怀疑妹妹死于非命,朕则有意偏袒惠义侯以致用钟信去高压。高玉也曾自荐,但他服侍朕惯了,难有令人镇服的气度,朕思前想后,唯有你去最是合适。”

“臣明白,臣即刻就去。”李龙道。

“三日后,朕还有事要你去做。你且先去摆平此事。”

“臣遵旨。”李龙应着,刚想出去,复见正德身边空无一人,即道:“陛下,臣今夜会尽量早归服侍陛下。”

正德笑了笑:“今夜朕在禅堂修习神功,有武僧保护,不妨事。”随后一指桌前纸笔道:“把事写下。”

李龙提笔写字,交给正德。随后退去前往建平伯府。还不曾走到大门,便已听得建平伯府内传出嚎哭怒骂之声,李龙心惊,以为建平伯高窿已知妹妹惨死之事,稍稍定下心神跨大两步来到门前,正想敲门,猛听得‘嘎吱’一声响,朱门大开,就听得高窿在内怒喝:“都给我打将出去。”

李龙便见眼前人影一闪,急闪避一边,再定晴看时已有二男一妪被推出伯府大门滚在地上,犹自嚎哭不已。伯府门内再次冲出数名持棍棒的精壮家丁,朝着三人一阵乱棍,三人抱头相携哭泣而去。家丁返身关门内进。

李龙叹息摇头,上前敲门。

“贼奴才,还来讨打。”里面传出高窿一声喝。朱门再开,两根棍棒就朝李龙当头击来。李龙随手一握一推一挑,两名家丁便被李龙直摔到高窿脚下,登时便吐了一口血昏死过去。

高窿大怒,待要动手,猛抬头见是李龙,却是一怔,道:“李侍卫,如何会到此处?莫非陛下有事要召见我?”

李龙向高窿行礼道:“参见建平伯。”

高窿虽是暴脾气,倒不是个无礼之人,忙挽住李龙道:“李侍卫不必多礼,请到堂上说话。”

李龙随高窿来到堂前坐下,高窿叫人奉茶。

李龙道:“建平伯近日可曾走访惠义侯府?”

“不曾去。我家夫人自生产后奶水甚少,我急着给我儿子寻乳母,还不曾有空去看妹妹。”高窿道。

“那老妪看来不似能乳孩儿的。”李龙随机道。

高窿哈哈大笑:“自然不是她,是她儿媳妇。”

“能来建平伯府做乳母实是好事,为何那三人却哭哭啼啼?”

“就是。偏这三人不识抬举,还到府中吵闹要我归还其媳其妻,着实恼火,便叫家丁将这三人绑了好生教训一顿。看还敢犯上否!”高窿痛快道。

李龙叹息道:“伯爷您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听了都甚是心痛。”

高窿皱眉,半晌忽盯着李龙道:“李侍卫此意为何我听不明白?何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李龙直视高窿,一字一句清晰道:“伯爷,惠义候府二公子昨夜身亡了。”

“甚么?”高窿一惊,瞪大一双豹眼问:“你说甚?”

李龙又道:“二公子昨夜突然暴毙。”

高窿目瞪口呆,久久不语。李龙也不多话,等他反应。

半晌间,高窿冷静下来道:“为何如此突然?我那妹妹怎生便守寡了?”

“二夫人倒也没有守寡。”

“嗯……”高窿疑惑瞪着李龙。

“二夫人也跟着二公子去了。”

高窿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猛地跳起,怒气冲冲朝堂外奔去。被李龙一脚拦住,他也机灵,本能闪身避过。

“你敢拦我?”高窿吼道,当胸一拳朝李龙击去。李龙伸掌挡住,震得他手臂发痛,高窿怒急攻心,这一拳打来力道非同小可。

高窿见李龙还击更加怒不可遏, 下手更狠,李龙倒有些吃力,高窿的武功意外的有些高强,这反倒激起李龙的斗心,下手亦狠起来。高窿跟他从正堂打到院内,突然抢过家丁手中棍棒就朝李龙头上狠敲下去。李龙都不禁有些心惊,亦抢过家丁手中长棒狠力一撞,登时两人手中棍棒都裂成两半。高窿干脆将棍子一分为二当长刀斩过来。他当年就以一手凛冽的环首刀法令叛酋闻风丧胆。此时更是连斩数刀将李龙逼到了墙角,一棍斩向李龙腰间,凛厉之下真如环首刀一般要将人腰斩。李龙静声凝气,倒也不避却突然沉喝一声,手中木棒如蛇随行贴着高窿的长棍向外激抖,再猛一转腕将高窿木棍向下压去,旋而猛击三下,高窿手中木棍断成三截掉在地上。

高窿大怒,喝道:“拿我环首刀来。”

话音一落,环首刀已呛呛到眼前。高窿随手抢过就朝李龙砍去。李龙看了高窿身后递刀人一眼,卟哧一笑。高窿一怔,收刀停步回首,就见妻子徐灵芝抱着孩儿立在身后。

“夫人,天冷了,小心着凉。”高窿忙收刀道。

“何事与李侍卫在此械斗?”徐灵芝瞪了李龙一眼,方看向高窿问道。

“这?”高窿一时不知如何答话,只是与李龙相斗一场,心中怒意不知不觉竟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悲从心来,眼泪就落下。

徐灵芝敛眉,猛转头盯着李龙道:“到底发生何事?”

李龙躬身施礼道:“回伯夫人,我们进堂内说。”

“为何不能在此处说?”徐灵芝把眼一瞪道。

“陛下有旨。”李龙道。

徐灵芝微疑,抱着孩儿转向大堂。

“建平伯,请。”李龙对高窿道。

高窿长叹一声,弃了手中短短一截木棍,走进大堂,李龙随后跟进。

徐灵芝在大堂中站定,转身向李龙道:“此处只得你我三人,可说否?”

“禀伯夫人,惠义侯府二公子夫妇已于昨夜身亡。”

徐灵芝柳眉倒竖,一双眼满是惊讶。

李龙又道:“伯夫人,不知您可听说惠义候二公子向有异癖?”

徐灵芝沉默良久,缓缓点头:“多少有些风闻。这世上并无不透风的墙。”

“您是从何处得知?”

“我大哥身边书童曾在市坊那家胭脂水铺遇着二公子的书童,两人时不时碰面,那书童虽是嘴严,却挡不住我大哥身边书童聪明伶俐,从掌柜处问出事来。我时常回家走动,听大哥说的。”徐灵芝叹道。

“您大哥的书童亦是去买药?”李龙问。

徐灵芝点头:“我大哥向来风流,家中妻妾又多,难以应付,便想用药重振雄风。”

“京师当不止一家胭脂水铺,为何您大哥也去那家买药?”李龙追问。

“这倒不得而知。”

“伯夫人可否替在下问一问?”

“此事有何重要?”

“二公子用药过甚,昨夜突然狂性大发导致脱阳而死。”

徐灵芝惊道:“李侍卫是怕我大哥亦用药过甚,狂性大发而亡?”

“伯夫人,详细情形在下亦不知,不过可以请两位随我过惠义候府一探究竟。”李龙道:“只是二公子如此早亡,传出去难免惹人猜疑闲话,两位到得惠义侯府务必冷静以待。”

徐灵芝看向高窿道:“你放心,我家夫君不是无礼之人,我们随你去就是。”

“不必带人,就我们三人换装而行吧。”

徐灵芝点头:“你且稍待,我去去就来。”

“伯夫人,请。”李龙退过一边道。徐灵芝抱着孩儿向后去,走了三步,忽又转身向高窿,却是温柔道:“阿窿,我这臂膀累,你替我抱抱孩儿。”

高窿急起身接过儿子抱在怀里,徐灵芝想了想向李龙道:“你也随我们来,我们换装后从花园出府。”

“是。”李龙应声,随二人前去后院,待二人安置好儿子,换装而出,一同前往惠义候府。李龙不想徐灵芝、高窿即与惠义候相见,便先带二人前来见高玉、唐行简和宋居易。就见桌上一堆杂色晶粉及黄色和白紫色粉末。原来唐行简已在惠义候府将八瓶神油悉数研究透彻。

李龙见那白紫色粉末最少,就道:“唐大哥,这白紫色粉末便是曼陀罗吧?”

唐行简点头。

“那这黄色粉末?”高玉亦问。

唐行简轻叹一声道:“这是马钱子粉。”

“马钱子?”

“是生长在川北的一种多瓣黄花药草,性凉可解热毒。”唐行简轻叹一声,指着那堆杂色晶粉道:“这不是天竺神油,而是五石散。只是被人巧妙地用普通药油伪造成天竺神油而已。”

“唐大哥,此话何解?”高玉一脸疑惑地问。

“五石散药性燥热酷烈,若是口服则即刻令人全身发热,初始神明开朗,高亢不倦。但随之如着火一般,向来即需冷食冷浴,散发散衣散步方能挥发,但若加入马钱子,则可很好的延缓药性隐忍不发。”唐行简道:“再加上只是外用,于是热火随血脉缓慢积蕴体内,慢慢煎熬,令人十二分的难受,实是酷刑。”

宋居易道:“我方才也问过书童,得知近三个月来二公子对两人一日暴虐过一日,每日更犹如热锅蚂蚁,但犹是如此却愈用愈勤,直是恨不得一次便用净整瓶神油。”

“他可因此虐待我妹妹?”高窿沉声问,那眼内已有杀意。

宋居易缓声道:“建平伯勿忧,二夫人还好,只是平常瘀痕。”

“平常淤痕是何意?”高窿沉喝。

“便是平日二公子与二夫人常玩的捆绑游戏导致的平常瘀伤。”

“即是平常瘀伤为何她亦会死?”高窿追问。

“二夫人虽不如二公子沾得多,但两人向来交合频仍,尤其近三月足不出户日日交合不歇,五石散的毒性随血脉潜入肺腑,慢慢也种下毒来。”宋居易道。

“难不成昨夜竟是意外而亡?我妹妹怎能如此死去!”高窿眼都红了,怒喝。

徐灵芝牵住高窿的手。

“二公子乃人为下毒导致最终死亡。”唐行简道。

“是何人下毒?”高窿喝问。

“眼前下毒之人便是二公子的书童,其中一个已咬舌自尽,另一个还关在偏厅里。便是他两人在神油内放了八滴曼陀罗毒液,以至二公子……二夫人体内隐毒猝散,毒发身亡。”

“果然是有人下毒害我妹妹,好,好,好!”高窿突仰头厉笑:“待哥哥将毒杀你的人凌迟处死,替你报仇!”

“依唐刑捕所言,当还有外人下毒?”徐灵芝追问。

“若是猜得不错,应当还有两人须得追查。”唐行简道。

“哪两人?”

“一个制曼陀罗花毒,一个制马钱子粉。”

“这两人或许亦是一人?”李龙问。

“有可能。”唐行简道。

“夫人,待抓得这制毒之人,一并凌迟。”高窿恨道。

徐灵芝微笑点头,柔声道:“夫君放心,若刑部抓不到凶手,妾身替你去抓,定还妹妹一个公道。”

高窿狠狠点头,倒把徐灵芝的手握得紧。宋居易看在眼中,忽轻叹一声。

“只是如何抓捕这两人?”高玉问:“陛下限期三日破案,能否?若是不能,我现下便去陛下面前求情宽限时日。”

“三日便三日。”宋居易道。

“从何处着手?”高玉即追问。

“从胭脂水铺着手。我已派人监察胭脂水铺,暂时不急。还有一事想请伯夫人和唐大哥去一趟。”李龙说。

“何事?”徐灵芝与唐行简齐声问。

“想请伯夫人回一趟魏国公府。”

徐灵芝即道:“明白。唐刑捕,随我去一趟魏国公府。”

李龙不再多言,转向高窿道:“建平伯,卑职带您去见惠义侯。”

“我不去见那老东西,我先去见我妹妹。”高窿余怒未消,恨道。

高玉怕高窿闹事,就向宋居易道:“宋大哥,你陪建平伯去灵堂。”

宋居易缓缓点头。

棺木打开,妹妹平静地躺着,衣袖已遮住半边手背,衣领更是完全包裹住了脖颈掩饰着瘀痕,倒仿佛是入睡了一般宁静平和。李龙一直在注意高窿神情,生怕他伤心欲绝做出甚么不堪设想的事来。

“二夫人……走得安详,您不必太伤怀。”宋居易缓声道。

高窿长吸一口气看向宋居易:“你是刑部捕,你说的,我信。”

宋居易点头,高窿转身向侯府内院走去。李龙和宋居易紧随其后。内院仆役见到高窿纷纷躲避,不敢正眼望他。有男孩哭着从屋里跑出来,后面还有男孩在边追边叫:“二叔死了,爵位便是我的,你休想再抢。”

高窿面色一沉,紧走两步将前面哭泣男孩抱起,顺手狠抽了后面男孩一巴掌。男孩被打得眼冒金星,连转数圈撞着院中盆景方才跌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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