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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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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定稿】【锦 衣 异 志 录 Ⅰ】

这是第三次修改,算是定稿了,存放在简书上:外链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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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家族里族亲过继吧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Ⅳ】第十九章 乃诺屡建功无成

“为何不能打听?若他真的行止有亏怎能任他破坏法度?”乃诺道。

宋居易看了乃诺一眼道:“你娘要我开解开解你。”

“我不用开解啊,我又不曾做坏事。”乃诺拉住宋居易,认真道:“宋大哥,我真的有事要请你参详参详。”

宋居易见乃诺一脸认真,略微思索道:“好,你说到底是何事?”

“大理寺少卿季春行止有亏……”

“证据,不能只是说,要有证据。”宋居易笑道。

“啊,啊?暂时无有证据,我只是听人说的。”乃诺却笑道。

“捕风捉影?”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那就去查一查。”

“你也认为应当好好查一查?”

“若真是行止有亏,上报都察院前便定要有真凭实据,若有虚假你便是污蔑上官,到时你可就麻烦了,吃不着兜着走。”

“我去查证据,我定能查到证据。”乃诺坚定道。

“乃诺,日后多查查这些行止有亏的大臣,为朝廷清奸佞树栋梁。那些家长里短就少管些。”

“嗯。不过那些家长里短也是触犯朝廷律法的。”

“但你捉得恁多这些人也算不得大案要案,也无功劳呢。”

“啊?这倒是,若算不得大案要案,就无功劳,宋大哥你说得不错,我听你的。”乃诺认真考虑过后,点头道。

“宋刑捕,宋刑捕在吗?”殓房外传来呼唤声。

宋居易伸头出去:“在,啊,钱千户,何事?”

来人是北镇抚司的钱宁,钱宁一把握住宋居易的手道:“宋刑捕,请您赶紧去太医院救人。”

“救人?”乃诺惊道:“救何人?”

钱宁也顺手抓住乃诺的手道:“你也来帮手吧,太医院缺人。”

两人见钱宁这般急切,就跟着他赶紧到太医院去,三人刚跨进太医院大门,就已听到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三人加快脚步入内,也来不及询问,先帮着太医院的大夫救人再说。如此忙了一整日,三人去找了个酒楼喝酒用餐。

“今日这十几人……”乃诺说。

“十七人。”钱宁补充。

“哦,十七人都是被廷杖受伤的吧?”乃诺说。

钱宁点头。

“好像都是各科给事中?”宋居易缓声道。

“六科给事中,都给事中俱有,还有一位通政司衙门的左通政。”钱宁恭敬地向着宋居易道。

“为何会有如此多人被廷杖?”乃诺问。

“他们上表弹劾陛下被刘公公拦下,屡劝不止,刘公公只好让内行厂卫行刑责罚。”钱宁仍是看向宋居易道。

“他们弹劾陛下甚?”宋居易问。

“说陛下不应去梅龙镇开皇庄,劳民伤财,不遵祖制,又说陛下被奸人蛊惑,恳请处罚梅龙镇卫所千户周昂。”钱宁道。

“啊?关我昂哥哥何事,因何他就变成奸人了?”乃诺惊讶道。

“是他向兵部提议改梅龙镇卫所为皇庄的。各科给事中自然把矛头指向他。”钱宁依然耐心解释。

宋居易笑了笑,饮酒吃菜。钱宁看了他一眼,也饮酒吃菜。酒楼又有人进来,乃诺抬头看了一眼,低头向宋居易道:“宋大哥,这人便是大理寺少卿季春随行书童,待我去问问他。”

“大理寺少卿季春?他因何事被你盯上?”钱宁也抬头看了一眼来人,向乃诺问道。

“我听说大理寺少卿季春勘事福建途中纳妾又多做私事,他这个书童肯定知晓其事,只要问一问他就有证据了。”乃诺低声道。

钱宁略为沉吟,微微一笑道:“说得对,只是大庭广众之下询问大臣书童未免张扬,稍后再问不迟。”

“钱千户说得有理,迟些再问。”乃诺点头道。

宋居易替乃诺挟了一块肉到碗里:“快吃吧,天晚了,该回去将息了。”

三人便埋头用餐,喝酒,随后便两人便与钱宁相辞而别。宋居易望着远去的钱宁背影一眼,复问乃诺:“你准备何时查案?”

乃诺若有所思道:“晚上打搅他人也不便,明日吧,明日我就去问。”

宋居易微微一笑道:“有些人是不怕打搅他人的。”

“季少卿已回京师,又逃不掉,明日去无妨。”乃诺不以为意地笑道。

宋居易笑笑不语,两人就一同回豹房去了。乃诺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季春府第,却意外发现季府已被东厂厂卫包围。季春、季春的书童以及一名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女子被绳索捆了个结实带走了。乃诺忙小心拉过一名厂卫询问,方知昨夜东厂漏夜审讯季春,坐实他勘事福建期间私纳妾侍,偷运私货之事。

“是钱千户向刘公公禀报,刘公公便派东厂校尉过来捕人了。”厂卫最后告诉乃诺说。

乃诺‘哦’了一声,见季春已被捕,就转身回皇庄当值去了。这天下午钱宁出现在皇庄,被乃诺看到,就问:“钱千户,来皇庄有事?”

钱宁看了乃诺一眼,缓缓笑道:“也无甚事,不当值了过来玩玩。”

“那您玩,我还有事做。”乃诺笑道,举步就走。

“周诺。”钱宁道。

乃诺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在走。

“乃诺。”

“啊?钱千户?你先前是叫我?”乃诺这才反应过来,停步回首道。

钱宁失笑:“你不惯听人唤周诺之名?”

乃诺愣了一下,嘿嘿笑道:“真不惯呢,你有事?”

钱宁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玩偶递给乃诺:“听说你喜好收藏各类稀奇古怪的东西,我这有个铜制小玩偶,你可要?”

乃诺接过小玩偶一看,果然作工十分精细,那玩偶的眼睛仿若金光发亮,手臂还能旋动,乃诺见之心喜,就道:“这小玩偶好生可爱,只是我与千户并不相熟,何故送此好物与我?”

钱宁笑道:“都是一桌喝酒的情份了,怎说与我不熟?若是不熟,下次请我到豹房再喝一杯,可不就真的熟了?”

“也是,也是,待有空时定请钱千户到豹房饮酒。”

“我就是来皇庄走一走,你有事要去办就去吧,不用陪我。”钱宁笑道。

“好。钱千户慢慢走,我先去了。”乃诺说完又想了想,举起小玩偶问:“这玩偶当真送我?”

钱宁重重点头。

“多谢千户,我先走了。”乃诺高兴地辞别而去。

钱宁亦春光满面地在皇庄踱步而行。三日后乃诺又去刑部找宋居易,一脸笑容道:“宋大哥,大理寺少卿季春经已从锦衣卫狱转入刑部狱了,对吧?”

宋居易点头:“不错,今日下午押过来的。”

“可见我说的是对的。”乃诺得意道。

“可功劳不是你的,你不算立功。”宋居易说。

“啊,说得也是,这次功劳是钱千户的,我须得再去查新案方好。”乃诺道。

“乃诺,你与刀眉行走江湖若遇着敌手会如何做?”宋居易忽问了个在乃诺看来八杆子打不着边的话。

乃诺甩手做了两下劈弓的手势,笑道:“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我可会逃跑了,哪怕睡到半夜稍微有些动静就能醒来,听着声音就能分辨出是人是兽,有无危险,是否安全。”

“嗯,江湖武林虽说刀口舔血,倒也痛快。”宋居易看了乃诺一眼,笑道。

“宋大哥,那我走了。”

“要去何处?”

“要立功啊。”乃诺已转身跑了,边跑边说:”我再去寻新的立功机会。”

宋居易想叫住他,转念又放弃,埋头去钻研新式火铳去了。又过得三日,乃诺又跑来找他,恰好张鸾也来试宋居易新制的小型火铳。张鸾单手举起火铳,瞄准,但却迟迟不发。乃诺看得奇怪,就走近对着铳管细看。

张鸾把火铳放下,笑道:“乃诺,可不能这样看,小心火铳走火。”

“我这火铳如何?”宋居易问。

张鸾笑道:“我适才看你组装这枝火铳,简直是巧夺天工,实在是精绝之品。只是工艺过于精绝亦是难题,工部和兵部的匠人合力恐怕也制不出这般精准的火铳。这样一支火铳,也只是给陛下做贡品而无实际意义了。”

宋居易面色严肃地点头道:“你说得有理,陛下想要新式火铳想必不是为了将火铳当贡品只能观赏。”

“那是当然。陛下是想为神机营更换更厉害的火器。”乃诺道。

“火药也是难点吧?这么小的火铳,须得要怎样的火药方能发挥更强大的威力?虽说刀剑是一寸短一寸险,但火器当中却是火炮威力最为巨大,可见火器是反其道而行之的。”张鸾道。

“我于火器不是最擅长,幸嫔曾说她的师父最擅长制作火铳,可于今为止却仍不见此位高人现身京师,我无从请教啊。”宋居易叹道。

“三个臭皮匠也可成为一个诸葛亮。我父亲也在神机营日夜钻研新式火器,再加上幸嫔姑娘,宋大哥,你们定能研制出令陛下满意的火铳。”乃诺笑道。

宋居易点点头,笑道:“你今日又有何事来找我?”

乃诺得意笑道:“宋大哥,我又寻得一个立功机会。”

“甚么立功机会?”

“我这几日在京师又打听到一个消息,八九不离十。”

“甚么消息?”

“我打听得监察御史欧阳云、工科给事中吴仪在出差回京途中屡次向地方科索金钱。他们如此受贿有违法度,我若报上都察院,定能立功。只不过……”

“不过甚?”

“我听说这些人之所以向地方索要金钱皆因他们要向刘公公纳赂乃可免祸。张尚书,您与刘公公一向交好,不知刘公公是否如此?”乃诺看向张鸾问。

“我当初能得任刑部尚书,多得刘公公举荐,因此也送过谢礼。但这不过是寻常人情往来。刘公公是否向人索贿,倒不曾听人说过。”张鸾道。

“若无有其事,你还是提醒一下刘公公为好,以免坏了公公名声。”宋居易提醒张鸾道。

张鸾点头:“你说得对,我正好因季春之事要向他禀报。且去司礼监走一趟。”

张鸾作别而去。乃诺笑道:“宋大哥,我们去喝酒。”

“好啊。”宋居易笑道。

“对了,宋大哥,钱千户说改日再请我和你一道喝酒。”

“钱宁?”

乃诺点头笑道:“我来见你之前碰到钱千户,他说择日请我和你喝酒。”

宋居易看了乃诺一眼,缓声问道:“你对他说了欧阳云吴仪事否?”

“简单说了几句而已。”

宋居易略有所思道:“乃诺,不如随我去皇庄打打火铳如何?”

“好啊。”乃诺雀跃道。

两人去了皇庄,张鸾去了司礼监,就见锦衣卫千户钱宁正好从司礼监出来。钱宁见到张鸾忙躬身施礼,张鸾回礼后便入内。钱宁停下脚步,返身跟在张鸾身后复又入内。刘瑾看到张鸾到来,亲自出迎,握着张鸾的手将他带入司礼监大堂。

“刘公公,大理寺少卿季春一事,刑部拟议落职,不知司礼监以为如何?”张鸾躬身问道。

“你做事我一百个放心,就这般上报都察院。”刘瑾用力拍了下张鸾的手道。

张鸾看刘瑾面色似有隐忧,心念一动,问道:“公公有难事?”

刘瑾紧握张鸾的手道:“你果然心细如发,我这心里确实有些事。”

“公公不妨说说,看看鸾能否为公公分忧。”

“我听说京师有人传播流言,说我向出差地方的京官索贿?”

“我倒不曾听过这等传言。”张鸾答。

“我堂堂司礼监掌印太监,主动讨好我的人数都数不过来,何须去向京官索贿这般下作。”刘瑾怒道。

“公公在宫中当差几十年,自然不会去做这等事。不过……”张鸾缓声道。

“不过甚?”刘瑾眼光一敛,盯着张鸾追问。

“公公位高权重,难免遭人妒嫉腹诽。只要公公勿受出差京官馈遗,自然清者自清,流言自破。”

“当真可以清者自清,流言自破?”刘瑾再问。

张鸾笑道:“若公公担心流言不能自破,就将那出差回京途中屡次向地方科索金钱的官员罢职,世人自然便知您廉洁奉公,绝不容许索贿行贿之事发生。”

“你说得有理。恰好钱宁向我禀报说监察御史欧阳云、工科给事中吴仪出差狭西途中所过之地皆科索金钱,还撒播流言说是回京向我纳贿才能免去灾祸,如此险恶之徒绝不可为官。我意亦是要将他们治罪。”刘瑾思虑半晌,抬头高声向大堂外唤道:““钱宁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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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Ⅳ】第20章:徐鹏冷怼张鸾

“禀公公,属下在堂外侯令。”大堂外传来钱宁的声音。

刘瑾拉着张鸾的手走出大堂,看着钱宁道:“你缘何不走?”

“属下见刑部尚书过来,想是有事要办,特留下听候差遣。”钱宁恭敬道。

“好,果然乖巧伶俐。你带内行厂卫去将欧阳云、吴仪锁来。”刘瑾道。

“属下这就去。”钱宁领命,转身而去。

张鸾忙道:“公公无须这般麻烦。便以二人有贪声,用考察例罢黜为民便是。”

“如此便好?”刘瑾疑惑问。

“京中流言正盛,若公公此时派人查证,反倒会被世人以为公公为堵悠悠之口制造冤案,平添二人于地方科索金钱以避冤害之口实,弄巧成拙。”

刘瑾眼光一亮,欣赏地笑道:“果然是刑部尚书,一语中的。你说甚便是甚。我知你定不会害我。”

钱宁低首,不言语。

刘瑾看向钱宁,愉快道:“你且先下去吧,你对我的忠心,我记着了。”

“谢公公。”钱宁行下大礼,转身离去。

钱宁方走,小太监就送来常州府无锡县每日必送京师的奏报。刘瑾接过一看,长舒一口气道:“魏国公府事终于结案了。”

张鸾看向刘瑾,刘瑾随手将奏报递给他道:“你看。”

张鸾接过奏报来看,笑道:“王佐弹劾曾大有轻听群讼偏执已私,看来又要有京官掉乌纱帽了。”

“掉乌纱帽不过小事,此案判明,陛下推动宝钞之策便可借重魏国公之势方才真正重要。陛下可回豹房了?”刘瑾问。

“陛下正在闭关,应当还有两日才能出关。”张鸾道。

“如此,我便先去魏国公府一趟。”刘瑾说着待要起行,略加思索又停步向张鸾道:“不若你代我去一趟魏国公府。我去内阁商议一下欧阳云和吴仪之事。”

“好。”张鸾点头答应。两人携手离开司礼监,张鸾便自去魏国公府见徐俌。

魏国公徐俌乃中山武宁王徐达之五世孙。成化元年袭爵,十五年敕奉孝陵岁祀掌南京左军都督府事。弘治九年掌中军都督府事守备南京,十三年辞解任许之,加太子太傅赋闲京师至今。原本是无忧无虑养尊处优的好日子,不料却遇着常州府无锡县争产一事,常年久拖不决,甚是烦恼。此时听门房说刑部尚书张鸾求见,他虽知张鸾与刘瑾走得近,但魏国公府与他向无私交,突然来访想必就是替刘瑾传达心意。只是为何刘瑾不来却要他来?徐俌不免忐忑,急急出迎。

“恭喜魏国公,常州府无锡县田产一案,魏国公府得值了。”张鸾直截了当地躬身施礼道。

徐俌猝不及防,愣了良久方才释然,却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张鸾也不客气,又道:“不知魏国公如何报答陛下彻查田产,了结国公多年心事之厚恩?”

徐俌到底久经官场,如何会不知怎做。只是因田产一案纷争多年,不免赌气,此时听说田产一案得值,随即道:“尚书问得好。我明日一早就派人前往皇庄,多多承兑宝钞供府中各人使用。”

张鸾一笑,双手奉上奏书道:“国公爷不妨先看看此折。”

徐俌急将奏折拿来细看,原来左侍郎王佐、大理寺右少卿王鼎、锦衣卫指挥佥事周贤三人赶往无锡县勘查。据无锡县民许禄等人招称中山武宁王以收取吴越有功赐庄一所,在镇巷口号徐府庄,又田八十三顷六十亩在泰伯延祥胶山等乡及妙相庄各有佃户管理。武宁王薨,其子袭爵至永乐初赴凤阳闲住,田遂荒芜,邹塾等人之祖父以己业相邻混收入册。王佐、王鼎、周贤三人勘明前后,逐将田庄妙相院等地田产断还魏国公府。但魏国公所奏山场并观灯楼则无实据,难以追究。

徐俌看到此处,不由脱口:“山场与观灯楼无实据?难不成这山场与观灯楼不在国公府所收无锡佃户勘合二纸图址之内?”

张鸾微微一笑道:“国公爷,五世之间相距百年有余,魏国公府此次能得回田产,亦是百年来无锡县民替魏国公府耕耘家业,田产依然明晰所致。无锡县民纵无功劳亦有苦劳,这山场与观灯楼就当是犒赏当地县民亦无不可。”

徐俌看了张鸾一眼,不再说话。他久经官场亦是圆滑,无休无止穷究下去只会令人反感,见好就收方是明智。逐将奏折交还张鸾,施礼道:“多谢尚书亲来通告。烦请向刘公公说一声,改日定亲到府上致谢。”

张鸾收折入袖,亦道:“只要国公爷不忘宝钞通兑一事,刘公公必然欣喜。”

“刘公公为国事操劳,老夫真是惭愧。但请公公放心,明日魏国公府就先去皇庄通兑百万宝钞,其后招众儿女回府,命他们俱去皇庄通兑宝钞使用。绝不辜负陛下苦心。”徐俌道。

“如此,鸾便先代公公多谢国公爷鼎力支持。”张鸾大礼致谢。

徐俌忙伸手将他扶起,有心拢络道:“尚书您难得来一趟魏国公府,便在此吃顿便饭如何?”

“多谢国公爷,鸾恭敬不如从命。”张鸾亦不推辞。

哈哈哈,徐俌大笑,吩咐管家摆宴。两人把杯就盏,兴致勃勃,倒有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之感。洒足饭饱后张鸾起坐离去,徐俌亲自相送至大门口而别。张鸾跨步离开魏国公府朱漆大门,行了数步,忽听得前面转弯处传来一声冷笑。

张鸾甚奇,不由停步。转弯处走出一人,那人正是魏国公徐俌次子徐鹏。徐鹏目今在五军都督府的左都督府任职都指挥同知,气势较之兄长天赐更盛。徐俌向来不喜徐鹏,但长子天赐也不是个省心的货。他虽子女甚多,但仅有长子徐天赐、次子徐鹏及女儿徐灵芝是嫡出,三子女又各有剽悍处,国公爷之位非两人莫属,只是到底属意于谁,徐俌也甚是苦恼。徐鹏从不掩饰自己想要获得国公之位的野心,但目今面对张鸾,他却有更重要之事做。

张鸾见到徐鹏却是脸色一沉,他亦是官宦世家子弟,自然知道人脉之重,若是能与魏国公府亲近,他自然不会放弃。但他这多年来之所以不与魏国公府亲近,却就是因徐鹏原因。

徐鹏傲首而视,冷冷道:“张鸾,当年我跟你打架,你我便井水不犯河水,今日来我家作甚?”

“你当我想来?若不是因你家田产一事纷扰多年,令陛下担忧,我也不会来报喜。”张鸾亦无好脸色与徐鹏,冷冷答道。

“报喜?如此说来田产一案我家胜了?”

“嗯。”

徐鹏顿时松了一口气,嘻笑道:“甚好,甚好,日后我继承国公之位,便会有更多的田租可用了。”

“嘿,你如何确定国公爷定会传位于你?”张鸾讥道。

徐鹏把眼一横:“我生得比我大哥俊俏,武功比我大哥好,立功受赏也多过我大哥,生儿育女传宗接代更不在话下,若不是当年我与邢缨一事被你搅黄,我爹爹哪会有半点看我不上?”

“邢缨根本看不上你,你少自做多情。”

徐鹏嘿嘿冷笑,白了张鸾一眼道:“是我自做多情,还是你心里有鬼?”

“你胡说甚?”张鸾脸色发暗,眼中透出一丝冷光。

“当年你爹爹在内书堂教宫中太监读书,对邢缨甚是赞赏惋惜。曾说以邢缨之材即使考个状元也不在话下,可惜是个阉人。但邢缨虽是阉人却并不必定为太监的。若是能跟着我在魏国公府做事,依着我家的权势替他安排个军中职位,他必定能飞黄腾达,何至于到目今只是一个司礼监监丞。”徐鹏冷笑道:“你却打着替他着想旗号寻我麻烦,令邢缨憎厌于我。”

“你不过是想将他金屋藏娇,何曾为他打算过?”

徐鹏把眼一敛,盯着张鸾道:“你扪心自问当真没有私心?你十次出差地方查案,九次与邢缨配对。但这多年来娶妻生子,步步高升,样样不缺,却唯独不许邢缨行差踏错,即要他施展才华,却又仗着自己是朝廷命官须臾小事便逼谏弹劾于他,硬是要他做了个孤幽忠贞之人。”

“你胡说八道。他是我爹爹的得意门生,爹爹临死之前还叫我要照顾他。怎生到你眼里就变成我逼着他做孤幽忠贞之人?更何况这许多年来,邢缨那性子是孤幽忠贞能说得通的?”

“那不过是你装得好,手里那根绳索没有明晃晃的套在邢缨脖子上罢了。你抱着女人颠鸾倒凤,可怜他这许多年连你的手也不曾正经摸过。”

“徐鹏,你心生龌龊,便以为我也如你一般吗?”张鸾怒道。

“张鸾,有本事你我就再打一架。”徐鹏喝道:“此次若是我赢了,你须不得再管邢缨。”

张鸾怒极反笑,不无讥讽道:“徐鹏,你也真是枉做好人,就当我是私心作崇又如何?邢缨根本不想你替他出头。我在他心里怎么也算是师兄,你算甚!”

“你!”徐鹏怒极语窒。

“你还是好好谋算谋算如何讨好老国公爷,让他老人家把国公之位传给你吧。”张鸾说完拂袖越身而去。

“张鸾,休走!”徐鹏伸手拉住张鸾胳膊。

“你又想作甚!”

“看在邢缨面上我再劝你一句。”

“邢缨之事由他自己作主,你不必劝我。”

“我劝的是你。”

张鸾一怔,回望徐鹏。

“你不要跟刘瑾走得太近。”

“我何时跟刘公公走得太近了?你也说我十次出差地方,九次都是配对邢缨。”张鸾冷冷道。

“在他人眼里你便是跟刘瑾走得太近。并不是说你不曾天天到刘府饮宴便不算走近。”徐鹏沉声道:“刘公公近两年权势熏天,无论朝臣还是内官都有告他状的。坊间更是传言须得向他纳贿方才有机会外放出京为官。前些日子他又公然廷杖各科给事中,这梁子可算是结大了。”

“清者自清,我无愧于心。”

“张鸾,你好歹也是官宦世家子弟,身在朝政时局当中何时有过清者自清?你越活越糊涂了?”徐鹏讥道。

张鸾沉默半晌道:“从我向陛下提议考察京中百官起便已不怕活得糊涂了。”

徐鹏皱眉。

“这天下终究是陛下的天下,陛下要用的人,恁你搬出泰山来也压不倒他。陛下若是不用,即便如刘健刘大夏等内阁托孤重臣也可让他们归乡养老。”张鸾淡淡一笑:“我既踏上凌云,焉可自弃?”

徐鹏甩手:“你一意孤行,当我不曾劝过。日后若身陷朝政倾轧,你切不可拉邢缨下水。”

“我便是不肯看他污黑,方才时时鞭策于他。”

徐鹏失笑,头也不回,甩袖入府。张鸾见徐鹏入府,方才抬头望天,幽叹一声,缓步而行。不知不觉间就走到皇庄,听得火铳教习所内有射击之声,他也信步而进。宋居易带乃诺过来射击,乃诺有射弓底子,这火铳握在手中很快便熟练了,与教习所里其他习学之人几轮比试下来轻松取胜,喜悦之下浑然忘记了还要去查证欧阳云、吴仪科索地方金钱一事。张鸾进来后也自寻了一把火铳射击,他向来心思沉静,喜怒不行于色,此时弹无虚发,铳铳凛厉,犹见修为深厚。

夜幕降临,张鸾邀请陈幸嫔、宋居易、乃诺前去教坊司饮酒。三人难得见他请客,自然都应允了。去了教坊司闲谈当中,乃诺得知欧阳云、吴仪之事又被钱宁呈报朝廷,此时方觉有些不是味道,却又说不上来,只得闷头喝酒。宋居易注意看他,并不言语。

陈幸嫔不知前事,见乃诺突然闷头喝酒,就问道:“怎地便没了心思?”

乃诺欲言又止,猛地连喝三杯酒,把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放道:“我下回定要查个大案!”

“心里不舒坦?”宋居易此时方道。

“乃诺,你何事心里不舒坦?”张鸾问。

宋居易笑道:“大理寺少卿季春一案,监察御史欧阳云、工科给事中吴仪一案皆是乃诺先行发现,却被他人捷足先登抢了功去,乃诺由此郁闷。”

张鸾双眉微耸看了宋居易一眼,饮酒不语。

乃诺听宋居易说了这话,埋怨道:“宋大哥,你明知如此,为何不提醒我?”

“我这便是提醒,下回你就可自行分辨良善奸侫了。”宋居易笑道。

乃诺双手抱胸仰头凝思。

陈幸嫔卟哧笑道:“脖子要断了。”

乃诺悻悻然低下头道:“我随母亲飘泊江湖这多年,都不曾遇过转眼便把我们卖了的人。嘿,他居然还送我礼物想讨好我。”

张鸾微微一笑道:“乃诺,朝堂间难免有争权夺利之事发生,但凡事有度,今日你争我夺者,他日便可能会携手共理国事。尤其三司会审、出京办案。好好保护自己就好,他人之事不必过于介怀。”

乃诺重重点头:“多谢尚书教诲,乃诺记住了。”

“幸嫔姑娘,你那位精研火铳的师父何时会来京师?”张鸾转向陈幸嫔问。

陈幸嫔摇头:“我亦不知。师父性情洒脱,行踪飘忽不定。”

“若你那师父不能来,你和居易便要好好合作精研出令陛下满意的火铳来。”张鸾道:“时日拖延,也不是好事。”

陈幸嫔点点头:“我明白的。”

四人又喝了一通酒,饱食之后便齐齐起身离去,在皇庄门口各自辞别。乃诺心中仍觉不忿,便去北镇抚司找钱宁,钱宁不在衙门,乃诺又去到钱宁家中,不顾门人拦阻,直闯入府,揪住一仆就问,得知钱宁在后院便直闯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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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Ⅳ】第21章:乃诺怒打钱宁

钱府后院不像其他人家是花园,他这里却是较场。此时不过初春二月,但钱宁却赤裸精健上身,周身白气腾腾,弯弓搭箭凝神静气,左右开弓连射十箭,箭箭射中靶心。乃诺精于箭术,看钱宁能耐亦不禁暗中称赞。

钱宁停射,回头看到乃诺。略为惊讶,复哈哈笑道:“乃诺,你怎会到此?”

乃诺冷嘿一声,抢身而来夺过他手中弓箭,马步一展,亦是左右开弓向着靶心连射十箭,这十箭不但箭箭穿心,更是一心十箭并穿。钱宁想不到乃诺年纪轻轻,射术竟是出神入化。自己常常自负的左右开弓之术,乃诺亦是信手拈来。

乃诺射完,持弓就朝钱宁当头袭来。钱宁惊而后退,乃诺手不释弓,连连进击,钱宁想要反击,却被乃诺闪弓惊弦耀得眼花缭乱,前后左右根本看不清弓的来路,慌乱中脚后跟撞着较场上的大花盆,仰天摔倒。乃诺扑过去张弓就将就钱宁脖颈套住,使力一旋,钱宁登时脸色紫涨。

乃诺把眼一瞪,喝道:“我逃亡江湖多年都不曾遇到如你这般转眼就将我卖了的人。下次你再抢我功劳,我便绞了你的人头!”

钱宁哪还说得出话来,连连拍打弓弦。乃诺见他有气出无气进,这才旋开弓弦,钱宁‘嗷’地叫了声,滚过一边连吸了数口大气,猛力呛咳几声,脸色方有所回缓。乃诺从怀中取出小玩偶往地上狠力砸去,力气之大,青石都被他砸出一个坑来。钱宁犹自咳嗽不止。乃诺将长弓往他怀里一扔道:“你这弓倒是不错。你这人却甚是狡猾!”说完甩手而去。钱宁望着乃诺背影的双眼竟闪出一丝激狂光芒,乃诺若见了定觉莫名其妙,毛骨悚然。

两日后,正德一行出传武堂,周昂领兵部令返回梅龙镇。高玉则正式去了北镇抚司就职,目今正德身边,就是李龙在侧。

刘瑾午后面圣。

“可有要事?”正德春光满面,坐在龙椅上看着刘瑾笑问。

“陛下,并无大事,止有魏国公府田产一案已结。”刘瑾递上王佐的奏折。

正德接过奏折一看,笑道:“这又是有多少人要掉乌纱帽了。”随手将奏折递给李龙,看向刘瑾道:“此事你抓紧彻查完结。不能用不可用之人悉数不用!”

刘瑾躬身道:“陛下,臣以为常州府无锡县近八年来勘断此案的官员亦应一同追责。若不是他们推搪扯皮,此案不会迁延多年。臣请命锦衣卫差官校将大有等人俱械系至京,送镇抚司鞫问。”

正德笑道:“刘公公忠心体国,为朕分忧,朕甚慰,就依你之言。”

“陛下,臣就去传旨。”刘瑾叩首道。

正德点头,刘瑾爬起身弓着腰转身碎步走出御书房,过门槛时差些跌倒,幸得李龙疾速过来搀扶住,小心扶他走出御书房,方才道别而去。

李龙回身入内,正德正自沉思。

“陛下,您在想甚?”李龙轻问。

正德缓缓抬头道:“李龙,你去内阁、御膳坊传朕旨意,就说朕多日不曾与诸臣议事,甚是挂念,今夜朕在乾清宫设宴与四品以上官员及各公侯伯爵共欢。”

李龙一笑道:“可要教坊司备歌舞戏乐?”

“也好。”

“臣这就去传旨。”

“也去请刺麻星吉大师和三太子赴宴。大师与三太子归国,理应诏告四海。”正德笑道。

“臣明白了,即刻就去。”李龙应道。

这天晚上乾清宫彩灯高挂,因事出突然,御膳坊没来得及采办名贵食材,只是做了一席清淡宴食,但于赴宴的达官贵人来说,平日食惯山珍海味,此时赴一场清淡宴会反倒是饶有趣味之事。魏国公徐俌、惠义侯刘图、建平伯高窿也都来了。正德远远就看到宫门外走来李东阳和杨廷和,稳步过去一手握着一人笑道:“两位太傅辛苦了,请随朕入内吧。”李东阳与杨廷和忙谢恩,随正德跨步入内。

正德登基有年,为人并不像其父孝宗一般持重守礼,是以群臣与之相处有时,也慢慢变得较为随性。此次夜宴诸臣杯觥交杂,欢声笑语,美酒佳人相伴,堂前歌舞升平,甚是快意,直到半夜子时众臣方在锦衣卫掌灯护送下尽兴而归。第二日一早,刘瑾传旨锦衣卫,悉将魏国公一案前后勘官械执进京。午时,值事太监来报李东阳求见。

正德看了李龙一眼淡笑道:“看来昨夜的酒,太傅喝得不够多。”

“那陛下可要见李阁老?”

“见。”正德慵懒地笑道。

“臣去接李阁老进来。”李龙出去迎了李东阳进御书房。

李东阳待要叩首,正德摇手笑道:“太傅不必多礼,请坐。”

“陛下,臣有一事启奏。”李东阳拱手施礼道。

“太傅请讲。”

“陛下,京师每年各藩属国朝贡者甚多,因言语多有不通,因此常设四夷馆,授熟识番字番语与汉字文义俱通者为教师,译学有传,不致临期误事。但顷来教师多缺,臣以为宜令本馆提督官从公考试优等者,悉送内阁覆试照缺委用。仍乞敕狭西云南镇巡等官访取精晓鞑靼、西番、高昌、西天、百夷言语文字兼通汉字文义之人,照例起送赴部,奏请量授官职与本馆教师相兼教习。以使陛下兼听天下音,不被奸侫所误。”李东阳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甚是重音。

正德轻笑看了李龙一眼,复望向李东阳道:“太傅所言极是,朕准奏。这世间人才最是难得,是以朕不许朝廷米禄养闲庸之人。”

李东阳微怔,半晌方道:“陛下,臣有些担心。”

“太傅何事担心?”正德依然淡淡笑道。

“陛下,大理寺少卿季春因勘事福建途中纳妾、运私货而被都察院拟罢黜为民,罚米五百石。监察御史欧阳云、工科给事中吴仪俱因有贪腐之声而被都察院同样罢黜为民。若再加上惩治魏国公田产一案的失职官员,臣怕会引起朝臣惶恐,以为陛下要兴大狱。”

正德看向李龙。

李龙微微一笑道:“陛下,王佐弹劾曾大有轻听群讼偏执已私,巡抚都御史艾璞、兵科给事中徐忱、锦衣卫千户屠璋奉命勘事不悉心,研究拟断不当,苏州府推官甘泉、常州府推官伍文定督、无锡县知县徐海阿附曾大有,轻信妄供情已失真,常州府知府杨二和通判刘昂、镇江府知府丘经、长洲县知县李珏、吴县知县刘恒、宜兴县知县王鍭、无锡县知县冯应奎等依听指使复踵前勘事愈不明俱宜究问。如此加上季春、欧阳云、吴仪,便有十七人要受惩处。若再加上府县近八年在任离任官员,似乎确实多了些。”

正德笑望李东阳道:“依太傅之见,该如何处置?”

“臣请以考察例将之罢黜为民即可。”李东阳迟疑道。

“太傅仁慈,朕真是自愧不如,便依太傅所言吧。待锦衣卫将之械执入京,便由太傅您亲自过问此事如何?”正德笑道。

“谢陛下宽宏大量。”

“太傅,昨夜御酒似乎不曾喝够,朕就再和太傅饮两盅。”

“不敢,不敢。”李东阳忙道。

“无妨,无妨。”正德笑道:“李龙,去做几个拿手小菜来,朕与太傅共饮。”

李龙领命而去。

正德看向李东阳道:“太傅主持编辑父皇实录,不知何日可成?”

“陛下放心,先皇实录已近尾声,大约至四月份可成。”

正德笑道:“有太傅亲自辑录父皇实录,朕甚是放心。不知太傅近日可有闲心做诗写词?”

李东阳听正德说到诗词,脸上便现出笑容,他向来作官不如作诗那般兴趣,只要听到有人谈起茶陵诗词,不由自主便谈兴盛浓。正德与他自小相处,岂会不知他情性,两人互相谈论天下诗综,李东阳手舞足蹈之余,更以为眼前少年天子仍是当年面前受教的学子,教起诗文犹是忘我。李龙坐在一旁亦是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替两人斟酒。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傍晚,李东阳饮得大醉,正德便令李龙扶他去豹房客舍将息。

李龙去而复回,正德仍坐在堂前饮酒。

“陛下?”李龙轻唤。

正德笑了笑道:“朕饮完最后一杯酒,今年便不饮了。”

“陛下听得累了吧?”

“倒是不累。朕少时听太傅讲诗总是昏昏欲睡,但今日与太傅相谈,倒能体会诗词之佳妙。太傅当年因我昏昏,多有不悦,那时我也只以为太傅嫌我懒怠。目今想来倒不是这个因由。”正德笑道。

“是何因由?”李龙问。

“诗词乃太傅挚爱,与我讲诗便好似将挚爱之物与我分享,但我却不领情,太傅由此情伤不悦吧。”正德哈哈笑道。

李龙点头笑道:“或许是呢。”

“太傅的白发也多了啊。”正德忽感叹道。

“此乃人之常情,陛下不必过于担忧。”李龙道。

正德笑道:“你不过大我三岁,想必能陪我到老。”

“臣定会陪陛下到老。”

“嗯。”正德应着,仰脖饮完最后一杯酒道:“走,陪我到禅堂修功。”

时光流逝如沙,转眼间已到四月,先皇实录完成,魏国公府田产一案亦最终尘埃落定。王佐所劾此案前后勘官,具命锦衣卫杖之五十,全家迁海南为民。大理寺少卿季春、监察御史欧阳云、工科给事中吴仪一并罢职为民。此次罢黜官员虽多,但有李东阳亲自压阵,反倒波澜甚小。王佐等三人俱升一级,钱宁也因季春、欧阳云案有功,从北镇抚司调入执掌内行厂。宋居易与陈幸嫔终于研制成功一把微小火铳。正德甚是欢喜,赐二人千金以赏。只是此把火铳工艺仍然过于精细,兵部、工部匠人俱不能制。正德亦知强求不得,也不怪罪,只叫宋居易再多制几把给他备用。唐行简与婉儿双双从浙江而归,两人琴瑟和谐,甜蜜自不待言。想必是桃花岛花美怡人,化了唐行简多年心结。高玉入职北镇抚司以来也已出京查案两回立功而归。唯一郁闷不乐,毫无建树的还是乃诺。

乃诺心急若焚,由是看着钱宁便没有好脸色。但奇怪钱宁自从被他绞了一回,见着他就叫师父,把乃诺气苦:“我何时是你师父?我年龄比你还小,你诅我先死不成?”

“三人行必有我师,师父您射术比我强,可不就是我的师父。莫说是叫师父,您若愿意,我做您干儿子也是极好的。”钱宁真心实意地讨好道。

“你莫缠我,我看着烦。”乃诺被钱宁烦死,想拉着石勇请假出京游玩躲避。

“你要我出京陪你玩?我哪有空啊,宁儿就要生产了,我不能走。”石勇把头摇得如拨浪鼓道。

“我一个人去有何意思,你不陪我还有谁能陪我去?”乃诺烦恼道:“昂哥哥又不在,李龙镇日只陪在陛下身边。其他都是长辈,不好一起。”

石勇摆手道:“你不如去找高玉。”

“我跟他不熟。”乃诺道:“无话可说。算了,算了,你不去,我去找李龙。”

“他肯定走不得。”

“我找他说说话总可以吧。”乃诺说完就跑去豹房寝宫,李龙果然在御前服侍。乃诺叹息一声道:“陛下,臣想借龙大哥几天。”

正德笑道:“乃诺,何事如此颓废?”

“回禀陛下,钱千户甚是烦人。他明明比我大,居然想做我的徒弟,还说不但唤我做师父,唤我做义父都愿意。真是莫名其妙。”乃诺埋怨道。

正德好奇地问:“哪个钱千户?”

“钱宁。”

“他为何要唤你做义父?”

“他屡次……”乃诺顿了一下道:“算了,事已过去,我也不是心胸窄的人。总之便是他会射箭,而我更会射箭赢了他,他就死皮白赖的要做我的义子。”

正德哈哈大笑道:“钱宁和国舅爷夏臣可是连襟,想不到居然如此有趣。他唤你做义父,倒不如拜朕做义父好了。朕乃天下人之君父,收个义子有何难。李龙,你说可是?”

李龙笑道:“虽说收个义子不难,也须得有些本事方好。”

正德笑笑,看向乃诺道:“听说你最近总是寻思着要立功?你就如此渴望成为传武堂弟子?”

“昂哥哥,石大哥,李大哥皆是传武堂弟子,我自然不能落后于人。”乃诺把胸膛一挺,壮声道。

“立功不仅仅是查案,为朕分忧做好份内事也是立功。”正德笑道。

“陛下有何份内事要臣去做?”乃诺眼光一亮,即问。

“朕倒确实有件事想寻人做,既然你来了,就由你去吧。”

“到底何事?”乃诺追问。

“夏日即将到来,陛下新赐了一批绢帛予大兴济养院的老人家。你随缨师叔把绢帛送过去。”李龙道。

“止有此事?”乃诺狐疑道。

“大兴乃是京师寒瓜供应之地,朕这几日甚是想食寒瓜,你且过去替朕选些好的寒瓜回来。”正德道。

“原来陛下想食寒瓜,好,臣这就去大兴替陛下选摘上好的寒瓜回来。不过,陛下,这便算是功劳一件否?”乃诺盯着正德问。

正德点头而笑:“当然是功劳一件。”

“多谢陛下,臣记着陛下这话了,臣这就去大兴替陛下选上好寒瓜。”乃诺说完,高高兴兴地走了。

通宝推:高粱,二胖,
家园 魏国公徐俌争产案、季春等案

1、正德二年冬十月辛卯日。魏国公徐俌与无锡县民邹塾等及妙相院僧争田,巡按御史曾大有委苏州府推官甘泉、常州府推官伍文定督无锡县知县徐海体究。皆以俌奏无实既而差兵科给事中徐忱、锦衣卫千户屠璋往会巡抚都御史艾王□业及大有查勘。忱等复委常州府知府杨二和通判刘昂、镇江府知府丘经、长洲县知县李珏、吴县知县刘恒、宜兴县知县王鍭、无锡县知县冯应奎至所争之。乡履亩体究,乡民皆云俌家初无田土,忱等乃断给僧民,俌复奏改差大臣勘问。上重命户部左侍郎王佐同大理寺右少卿王鼎、锦衣卫指挥佥事周贤往勘之。于是佐等具题至彼备查始末文卷勘合图籍黄册并无洪武初钦赐魏国公庄田文册,仅有俌家所收无锡佃户勘合二纸可据,又据无锡民许禄等招称中山武宁王以收取吴越有功赐庄一所,在镇巷口号徐府庄,又田八十三顷六十亩在泰伯延祥胶山等乡,及妙相庄各有佃户管理。武宁王薨,其子袭爵至永乐初赴凤阳闲住,田遂荒芜,塾等各祖父以己业相邻混收入册。今宜仍断还本府。俌所奏山场并观灯楼则无实难以追究。因劾大有轻听群讼偏执已私,王□业忱璋奉命勘事不悉心,研究拟断不当,泉等阿附大有轻信妄供情已失真,二和等依听王□业等指使复踵前勘事愈不明,昂等亦扶同勘报俱宜究问,上是之。大有等命锦衣卫差官校械系至京,送镇抚司鞫问。后王□业逮系狱,具命锦衣卫杖之五十,全家迁海南为民。俌家原赐庄田世远湮没为民业矣,许禄者为县吏以罪罢黜。乃见俌导之争理讼久不决,及瑾专政,俌赂之,故复遣佐等勘处。观佐等所具狱辞皆出禄口,而欲连坐前后勘官,遂兴大狱,盖不敢拂瑾之意也。

正德十二年七月丙戌日。南京守备太子太傅魏国公徐俌卒。俌中山武宁王达之五世孙。成化元年袭爵,十五年敕奉孝陵岁祀掌南京左军都督府事。弘治九年掌中军都督府事守备南京,十三年辞解任许之,加太子太傅。正德六年仍奉敕守备。历任五十余年以疾卒。

2、正德四年一月,黜大理寺少卿季春为民。春勘事福建,途次纳妾又多载私货,为东厂校尉所发,逮系锦衣狱,寻送刑部拟落职。得旨春出使辱命,行止有亏,黜为民,仍罚米五百石。

3、正德四年一月,黜监察御史欧阳云、工科给事中吴仪。时出差回京者必纳赂于瑾乃可免祸,往往于所至地方科索金钱。于是云、仪出差自狭回亦踵故习。而瑾之党适有说瑾勿受出差官馈遗者,瑾遂以二人有贪声,用考察例黜为民。

4、正德四年二月,大学士李东阳等言:四夷馆教师必番字番语与汉字文义俱通方能称职。顷来教师多缺,宜令本馆提督官从公考试优等送内阁覆试照缺委用。仍乞敕狭西云南镇巡等官访取精晓鞑靼、西番、高昌、西天、百夷言语文字兼通汉字文义之人,照例起送赴部奏请量授官职与本馆教师相兼教习,务使译学有传不致临期误事,诏可。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Ⅳ】第二十二章

李龙追出来唤道:“乃诺。”

乃诺停步回首:“龙大哥,何事?”

李龙认真道:“大兴离京师不远,你明日随邢监丞早去早归,你只要想着为陛下运送寒瓜为好,莫要流连忘返。”

乃诺见李龙认真面色,不由也认真起来:“你放心,我定早去早归。”

李龙点头。

乃诺待要举步,复道:“龙大哥,陛下要多少寒瓜?”

“陛下须食每日新鲜采摘的寒瓜。”

“如此我是要每日皆来回大兴?”

李龙笑道:“最好。”

“明白。”乃诺转身就走,走了三步又转身道:“龙大哥,我还有一事相问。”

“你说。”

“我可否摘些寒瓜给我父母?”

“当然可以。寒瓜并非禁中之品,自然谁都可买可食。”

乃诺这才放心地高高兴兴地走了。第二日天还未亮他便与邢缨会合,也不带校尉,两人赶着马车押运绢帛前往大兴。出城不过三里地,听得身后马蹄声响,两人初始并不为意,但那马蹄声近时却放慢了脚步,不紧不慢跟在马车之后。

邢缨狐疑,起身回首。

“邢监丞,多年不见,可好?”那马上坐着的,居然是魏国公次子徐鹏。

“二公子要出何处?”邢缨恭谨地问。

“我去大兴替妹夫办些事儿。”徐鹏笑得灿烂。

“你身为朝廷勋贵,可不能私自出城。”

“放心,我可不是我大哥,我向来奉公守法。说来此次去大兴,还与你有些拐弯抹角关系呢。”徐鹏笑道。

“与我有些拐弯抹角关系?”

“我妹夫在大兴有百亩良田,请我过去丈量得宜转去耶律婉儿名下。婉儿姑娘迟些也会到大兴去。”

邢缨与婉儿、唐行简相处已久,往日闲谈中已知当年高窿赌输田产之事,听徐鹏说起也就不再追问,返身坐下继续赶路。乃诺心里想着李龙嘱咐,快马加鞭赶着马车往大兴方向去,徐鹏的高头大马亦一直紧追其后。到得大兴三人方才分道扬镳,邢缨与乃诺去济养院办完皇差,趁着晴空万里直接前去大兴最好的栽种寒瓜人家采摘寒瓜。

“莫要砸了,莫要砸了。”

乃诺与邢缨正走在瓜田埂边,忽听得远处传来凄惨悲怆叫声。

“缨师叔,我过去看看。”乃诺叫道。

邢缨微笑点头,乃诺飞奔向前,就看到有一群大汉在挥槌砸着一块田地内的寒瓜,而在这当中有位少年不停地哭喊着意图拦阻这群大汉,却被其中一人狠力一推倒在田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群人将田间寒瓜尽数砸毁而坐地大哭。

“住手,一群大老爷们欺负一个稚子,羞也不羞?”乃诺奔过去怒喝道。

那群男人突见一个青靓白净的少年郎奔过来,都不以为然,继续挥槌砸瓜。乃诺大怒,冲到田间随手举起一名大汉将他扔出丈远。那些人想不到乃诺如此力大,才惊讶罢手。

乃诺怒道:“你们到底何人,为何欺负小孩子?”

“小官儿,你不知内情,不要乱说我们欺负人。这孩子真是妖魔托生,来祸害我大兴瓜农的。”众人中一个年纪最长者走到乃诺面前说。

“妖魔?”乃诺疑惑看向少年:“你是妖魔?”

“我们家世代种瓜,如何就成了妖魔?”少年哭道。

乃诺把眼一瞪向长者道:“他说不是妖魔。”

“哎呀,小官儿,他说不是就不是了?你且来看看这田间的寒瓜?”长者一把扯住乃诺的手腕,就要他往地上看。

乃诺低头一看,只见那些个被砸碎的寒瓜皆是青皮红瓤,极是美艳。

“小官儿,你可曾见过这等寒瓜?”老者问。

乃诺摇头:“倒不曾见过。”

“小官儿,寒瓜向来是红白相间的瓜瓤,汁液也多是清透之色,可这爪流出来的却是如人血一般的血水,食之极咸极苦。若不是妖魔托生,如何会种出这等味同人血的寒瓜。”老者痛心疾首道。

乃诺弯腰捡起一块寒瓜,伸手一抓瓜瓤,瓤内果然便流出鲜红如血的汁液,再小心尝尝,顿时皱眉:“好苦。”

少年看着乃诺,气哭,冲过来狠狠将他手中寒瓜抢过来道:“这寒瓜是我新种方才有些苦,若能改良种多几季,定然就甜了。”

“徐珣,你这谎话骗得了小官儿,骗不得我们。你六年前便说要改良瓜种,可这六年来非但不曾种出好瓜,还把我们大兴寒瓜的名声种坏了。外地人来这里收瓜,看得你家的寒瓜都吓死,你父亲三年前也被你气死。我们是看你可怜才不曾赶你走,以后再不许种这等妖魔之物。”长者严肃道。

少年满眼不服,却又说不出辩驳之言。邢缨信步而来,朗声道:“乃诺,日头偏西了,陛下还等你摘寒瓜品尝呢。”

众大汉一听,都忽啦啦向乃诺跪了下来:“原来是钦差老爷来了,恕小的们有眼无珠,不曾远迎。”

“不用跪,不用跪,你们且寻些最好的寒瓜来,我今日就要回京送给陛下。”乃诺受到惊吓,忙摆手道。

少年眼睛发亮,欲言又止。众大汉听乃诺言语,都爬起身躬请乃诺到自家瓜田,恨不得将最好的瓜果奉上。少年幽叹一声,转身走了。邢缨不知就里,也只是顺着田埂散步,不知不觉间竟就见到徐鹏正指挥着四名农人丈量土地。

邢缨停步凝望。

长空下忽地又传来一声惊恐尖叫,邢缨猝然抚心,敛眉。眼前就见徐鹏飞奔远去,邢缨驻立不动。

“邢缨,你快过来,死人了!”徐鹏回首高叫。

邢缨身形一展,瞬息间已到。正在丈量的田间,有一中年长须、黑衣绢服男子侧卧瓜田之间。

“快报官府。不要乱走。”邢缨说着单膝跪田间,仔细查看死者全身上下前后。徐鹏叫人去官府报案,叫其他仆从原地驻立,自己则静静立在一旁望着邢缨。

邢缨看完尸首,抬头道:“此人确是被生生打死的,胸背皆是青紫血痕。”

“被活活打死的?何人如此暴虐?”徐鹏惊道。

邢缨抬首望周围绿意葱怱的瓜田道:“此处应是抛尸之地,只是为何会抛尸瓜田之中,甚是奇怪。”

“是新伤否?”徐鹏问。

“是新伤。”邢缨道:“应当就是今日新死的。”

“婉儿姑娘会和唐刑捕到大兴寻我,到时再请他看看尸首。”徐鹏道。

邢缨缓缓点头。

“缨……邢监丞,我买到寒瓜了。啊?这里有人死了?”乃诺奔来,看到死者惊道。

“乃诺,你莫管了,先把寒瓜送回京师。”邢缨即道。

“哦。”乃诺应了声,又望了死者一眼,转身就走。

“乃诺。”邢缨忽又叫住他。

乃诺回首:“何事?”

邢缨道:“我知你一直想立功,把寒瓜送回京师,就请陛下派你再过来查案。”

乃诺一笑:“好咧,我即刻就回京师。”

乃诺去瓜农家中买了一车寒瓜,趁着太阳还不曾落山,便赶着马车往京师去。只是刚刚离开田间,就看到那被欺负的少年张开双臂拦住了马车。

“你莫要拦我,我还会回来。”乃诺叫道。

“我不是妖魔托生,我种的也不是血腥之瓜!”少年倔强叫道。

乃诺看着少年明亮双眼,想了想道:“流出血汁倒也罢了,但你那瓜确实不好吃啊。”

少年急了:“我父亲当年也种过这瓜,好吃的,非常清甜。只是不知为何再种便种不出来。我父亲由此急惑攻心而死。”

“那你就再种出这瓜来。你真的莫要拦我了,再拦,陛下就吃不到寒瓜了。”乃诺叫道。

少年这才让开路,看乃诺挥鞭赶马急奔而去。马车疾奔于道,正好与耶律婉儿、唐行简擦身而过。婉儿与行简奔向田间去见徐鹏。田产未到手,却先撞着一桩命案。

婉儿笑道:“哎呀,我本想将此百亩良田赠与幸嫔做嫁妆,却不想竟有人横死在此,甚是不吉呢。”

唐行简环视一眼四周道:“不怕,此非命案之地,不过抛尸在此罢了。”

“我们一早已过来丈量土地,若是抛尸必是在凌晨之前。”徐鹏道。

唐行简道:“你们且立在原地不要动,我四处看看。”

唐行简看过四面瓜田,顺着田埂间绕行直至少年被砸瓜田处停步,蹲下,仔细查看瓜田中被红色瓜汁染红的田地,在最密集的烂瓜底下找着一块雕着佛像的沉香腰珮,腰珮之下的土地红染,闻着有腥味,唐行简小心尝了尝,起身又回去。

“如何?”邢缨问。

唐行简指着田埂道:“田埂上脚步虽多虽乱,但有一行脚印踩的草比比其他脚印更折,且方向一致,想必是有人负重物行至此处。我顺着脚印倒追到那边田间,寻到这沉香腰珮,腰珮之下有血渗入瓜田。”

“在那边打杀人,却就把尸首抛在这边岂非古怪?”徐鹏惑道。

“想必不是抛尸在此,而是被打扰了不得不把尸首扔在此处。”唐行简道。

“先前那处有人打砸瓜田,被乃诺阻止了。”邢缨说。

“我先前亦看到有群人扛着大槌过来,只是以为寻常百姓,不曾在意。”徐鹏笑道。

“看来便是同知带人到此,惊扰了凶手,凶手方匆忙将尸首扔在此处。”唐行简道。

“若是惊慌而逃,必然也会留下脚印。”婉儿笑着,再仔细查看周围瓜田,在离众人三丈远处捡起半只破碎小寒瓜道:“这瓜定是凶手慌乱奔逃时踩碎的。”

徐鹏望着婉儿所立方向道:“再向前便是我先前看到一群大汉扛着大槌走来的方向,他们向东北方向去了。”

“东北方向正好是去砸人瓜田的。”邢缨道。

“去把那群大汉抓来询问要紧。”唐行简道。

“我和你先去寻那位少年,少年知那群大汉是谁。”邢缨说。

唐行简点头。

邢缨看向徐鹏道:“你且在此守侯现场,我们去去就来。”

徐鹏点头。婉儿也不跟去,只在田埂上行走,忽半蹲下来取腰间短刀挖土。徐鹏奔过去一看,原来婉儿寻到一块完整脚印,想把整块土铲下来。徐鹏唤人取来铁铲帮婉儿小心挖掘取出整块土层。婉儿继续前行,又寻到另一只清晰脚印,两人依样将土层铲了下来。随即用尺度量准确,记录备案。过得半个时辰,唐行简与邢缨重回田间。身后两个大汉抬着一块门板跟来。

徐鹏抬头看了看,笑道:“人呢?”

“我们叫里正差些人将少年和那群大汉统统捆了送到衙门去。尸首由我们带回衙门再说。”唐行简道。

“如此,你们先去,我这边做完事再与你们会合。”徐鹏笑道。

三人便与徐鹏相辞,抬着尸首和土层回大兴县衙门去了。县令派人将县内各保甲里正唤来认人。唐行简就在衙内与当地仵作一并验尸。婉儿叫人拓下鞋印,叫与少年及众大汉对脚印。所有人中竟是少年脚印与这拓下来的脚印相符。县令顿时如获至宝,惊堂木响,叫大刑侍侯。少年高叫冤枉,婉儿和邢缨也急喝止,只叫县令、师爷仔细询问众人口供。里正保甲过来认尸,皆指死者便是城西大户叶珍。县令急令捕快前往叶家唤人过来认尸。不料比叶家人更早赶到府衙的,却是徐鹏带去丈量土地的农人。

“大尹,不得了,不得了,二公子被人抓走了。”农人吓得面色苍白,连滚带爬的冲进县衙叫道。

邢缨赫然起身,盯着农人喝道:“你说甚?”

农人连连叩首:“那贼人打杀了其他三人,只叫我过来报信。说是要金子才肯放人。”

“那贼人何等模样?多少人,要多少金子,去了何处?还不快说!”邢缨连声疾问,吓得农人不知该如何做答。

婉儿微微一笑道:“邢监丞稍安勿燥。叫他慢慢回答。”

“小人不曾看清贼人面目,一上来便被打晕了。待醒来时身边只得一个蒙面贼人,说要我回县衙报信。”农人急道。

“这个贼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本地口音还是外地口音?”邢缨再问。

“是男子,听声音甚是年轻,听不出、听不出是何地口音,说得是标准官话。”

“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邢缨追着问,眼睛愈发地凌厉逼视。

“小人不知,小人背对他,只是听到声音。”农人不敢看邢缨,只低头道。

“那贼人原话你可记得?”婉儿心平气和地问。

农人稳稳心神,回忆半晌道:“那人说,说要县衙三日内备万两黄金,三日后他们,他们会通知赎人,否则将会撕了肉票。对了,贼人千叮万嘱不可通报京师,若有通报京师、就将二公子就地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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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Ⅳ】第23章:邢缨怒极攻心

“还有何话!”邢缨喝问。

“不曾有了,再不曾有了。”农人忙摆手道。

“是何人如此大胆,居然敢劫掳魏国公府中人?”婉儿笑道。

县令大惊:“那贼绑的是魏国公府何人?”

“国公二公子。”

“惨也,二公子在此被劫,我这乌纱保不住了。”县令面如死灰叹道。

邢缨拂袖就往衙内去,婉儿轻叹一声也跟了去。唐行简正从殓房出来,被邢缨一把抓住道:“行简,快跟我去救人。”

“发生何事?”唐行简看向婉儿惊问。

婉儿道:“徐鹏被人劫掳了。”

唐行简皱眉。邢缨道:“且放下手中事,跟我去救人。”

“邢监丞,你也不必急。这人目今肯定是救不着,但案发现场你我倒是可以去走一走。”婉儿依然心平气和道。

“我去与县令说些话就跟你去救人。”唐行简拍拍邢缨的手道。

邢缨便拉着他去到衙堂,唐行简告诉县令,尸首头部被击打,头骨破碎,碎骨内检出寒瓜碎瓤。县令一听,急喝一声就叫拿下少年。衙差如狼似虎便把少年押在堂下,唐行简又拿出沉香腰珮示众,众大汉皆指这腰珮乃少年所有。少年亦承认此是自己的腰珮,但早就不慎遗失。众大汉随即纷纷指控少年,说少年与叶珍有宿怨,叶珍曾想买下少年家中瓜田,被少年打走。少年急怒交加,不知如何辩解,只高叫冤枉。县令斥喝少年意图狡赖,着大刑侍侯。

婉儿亦怒,挥手就打了县令一掌,娇喝道:“你这县令当得为何如此糊涂,只知叫大刑侍侯,岂不知重刑之下有冤魂!”

少年见此,更加伏地哭叫冤枉。此时里正已将叶珍两个儿子叶能、叶宗良带到堂上。两兄弟一见少年就红了眼,扑过去揪住少年大叫便是你打杀了父亲,我们要为父亲报仇!

公堂上乱成一团。

唐行简一掌一个将两兄弟打倒在地,喝问道:“你二人如何一来便说是他打杀了你们的父亲?”

“此人在乡里里有名的妖魔托生,我父亲好心救他,想买他土地替他消灾,不料他却数次与我父亲怒目相向,便在昨日还与我父大吵一顿,将我父好生一顿殴打!”叶珍长子叶能怒目而视道。

“他说得可是真话?”唐行简再问少年。

“小的昨日确实与叶珍发生口角,但并不曾杀他,真的不曾杀他!”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来人啊,大刑侍侯,不怕你不招。”邢缨厉喝一声道。

婉儿见邢缨也要用刑,不好再继续拦阻。只见一顿杀威棍下,少年被打得皮开肉绽,死去活来,只得招认杀人,邢缨叫师爷与少年画押收监,随即与唐行简、婉儿带着两个衙差押着农人回到瓜田。此时夕阳已西下,放眼望去四顾无人,农家小院炊烟袅袅,三人再次仔细询问农人,却再也问不出更多话来,只得叫衙差将农人先行带回收监。三人自去农家小院询问。却不料因先前瓜田死人之事吓着农家人,个个关门闭户,竟不见外面动静。眼见着夜幕降临,邢缨好生失望。

“邢监丞,我思之再三,只觉此事甚是有异。”婉儿道。

“如何有异?”

“贼人不许县令上报京师,想必是早知徐鹏身份的。向县衙索要一万两黄金,这大兴小小县衙县令若不贪污,恁他做十世也无有这许多金子。”

“婉儿,你言下之意是说县令贪污?”唐行简问。

“今日你我三人皆在瓜田,邢监丞更是一身官服,我不信贼人看不到。既然看到还敢劫掳徐鹏,显然别有所指。”

唐行简看向邢缨:“邢监丞,此事当真不用上报京师?二公子到大兴之事是有备而来,若是过期不回京师,京师那边也会要来寻的。”

“贼人是别有所指还好,若就是冲徐鹏而来便是麻烦。掳劫案向来是重罪,抓着了都是死罪。若是官军征剿,徐鹏性命不保。”邢缨思虑再三道:“此事不能上报刑部,但要报与陛下知晓。徐鹏请了几日假?”

“他跟我说过在大兴丈量田产再休闲几日吃些寒瓜,前后十日便归京师。”婉儿道。

“婉儿姑娘,你趁夜回豹房请救兵可好?”

婉儿点头:“好,我即刻便回。”

“我与行简再走远些问问人。”邢缨道。

三人说定,便分手而去。婉儿快马加鞭赶回豹房,正德此时正在豹房开寒瓜宴呢。在豹房居住的传武堂众师兄弟和宋居易、陈幸嫔、刀眉皆参加了。婉儿见正德兴致正浓,便悄悄将李龙拉过一边将徐鹏之事述之,李龙点头,静静来到正德身边向他低语。

正德面色微凛,抬头看了婉儿一眼道:“此事确了?”

“确了。”婉儿答。

“去看看外面可有人,全部挥退。”正德对李龙说。

李龙、石勇、高玉、乃诺即起身外出,四处看遍,李龙更跃上屋顶细望,再回来齐声道:“陛下,已无人了。”

正德做了个请的手势,婉儿便说:“魏国公二公子徐鹏被劫,贼人不许上报京师,向大兴县衙索要一万两黄金,三天后赎人。”

众人皆惊。

“乃诺,你今夜是要回大兴的吧?”李龙问。

“嗯。待宴会后臣就回去。”乃诺道。

“不必等到宴会后。”正德环视众人一眼道:“你就与钟信、石勇随婉儿姑娘去大兴。”

三人低首应诺。

“陛下?”宋居易躬身道:“臣是否也要去大兴?行简此时应当还在大兴。”

正德想了想,忽笑道:“大兴离京师不远,不如朕也去看看玩玩。居易和幸嫔姑娘一同随行陪朕出去玩玩。”

“陛下,您要去也不必急于一时,还是先在京师查查线索为好。”李龙道。

正德笑笑点头。

“陛下,我去。”沐琚道。

“小师叔莫急,下次朕再派你去。”正德笑道。

“陛下也不信我?”沐琚伤感道。

李龙再向正德低语,正德点头,看向山海、柳佐道:“你二人带着小师叔去监视魏国公府,看看贼人可会与魏国公府联系。”

“是。”

“陛下,那我去查查徐鹏可交了甚么猪朋狗友以致被人劫掳。”刀眉笑道。

“刀眉,徐鹏也在后军都督府任过职。”钟信道。

“我明白。”刀眉点头笑道。

“陛下,可要出动神机营?”周义问。

“出动神机营太招摇了,不过听说神机营最近有新火器?”正德笑问。

“是的,陛下,神机营最近新制了一百把连子火铳,可一次连发十弹。也不甚重沉,可一人配一枝。说来这连子火铳还多亏了幸嫔姑娘改良才制出来了。”周义看向陈幸嫔,钦佩地说。

陈幸嫔微微一笑,颇有些自豪。

“一人一把火铳依然显眼。”正德看着石勇,笑道:“这里就数石勇个头最大,由他来背一把火铳倒是不错。朕就带居易、幸嫔为朕特制的微型火铳去玩玩。”

“勇儿带连子火铳,我和玉儿除带自身兵器外另带小型弓驽备用。”钟信说。

“好,你们先行趁夜离开,朕迟些再来。”正德开心道。

钟信、石勇、乃诺、高玉起身告辞,跟着婉儿趁夜离开京师跃城而去。其他人皆听旨前往左军都督府和后军都督府、魏国公府暗中查察。婉儿一行五人赶到大兴县衙时天还未亮,但钟信并没有立即进入县衙之内,而是在大兴县衙旁边的客栈落脚,婉儿则先悄悄去县衙寻邢缨和唐行简。但两人竟然还不曾回来。婉儿有些惊讶,只得赶回客栈见钟信。

“还不曾回来?”乃诺有些吃惊,看向钟信道:“国公爷,会不会出事了?”

钟信沉吟一会,道:“勇儿。”

“师父,我明白。”石勇即道。

“石大哥,国公爷这一路也不曾说甚,怎么他唤你一声,你就明白了?我为何不明白?”乃诺莫名道。

高玉卟哧一笑:“乃诺,你莫急,待会你就明白。”

石勇站起身走出客房,一会,乃诺便听到尖啸之声,旋即炫丽夺目的紫色烟花便在遥远夜空中爆炸开来。

“哇!这烟花竟然可以飞得这般高!”乃诺惊讶道。

“这是宋大哥和幸嫔姑娘特意为我们研制的冲天炮,可以给远处的人留下讯息。这紫色便是说有人从京师来支援了。”石勇说。

“那为何我无有这烟花?”乃诺道。

“你跟着我就行了,等你能独立执行任务了,再配一份给你。”石勇说。

“紫色是支援,那是否还有其他颜色?”乃诺问。

“还有黄、绿、红三色,黄色是撤退,绿色是安全,红色也是……撤退。”石勇顿了顿,才说。

“为何红黄两色皆是撤退?”

“黄色是全部安全撤退。红色是某人身陷险境,其他人不得前进相救,须即行撤退保全实力之意。”石勇说。

乃诺张口结舌,好一会才重新合上。

“乃诺,你头一回出京办案,须得牢牢跟着我,半步不可离,知否?”石勇认真道。

“好。”乃诺点头。

“婉儿姑娘,你能否仔细说说徐鹏被劫掳一事?”钟信问。

婉儿点头,便把今日之事仔细说来。

乃诺惊道:“居然是那少年打杀了死者。”

“表面证供皆指向他不假。徐鹏不曾跟我们一同回县衙,结果竟然被劫了。”

“寻不到任何目击者?”

婉儿想了想道:“我寻思着应当是害怕惹官非不说吧。”

“定是如此,光天化日之下怎会无一人看到异样。”石勇高声道。

为何贼人会向大兴县衙索要一万两黄金?”钟信问。

“国公爷也觉此处可疑?”婉儿反问。

钟信点头。

“我思疑县令贪污。被贼人知之。”

高玉眉头一展,并不言语。

钟信看向高玉,轻声道:“你有何看法?”

高玉这才说:“国公爷,依婉儿姑娘推测,岂非一班义贼?若是如此,徐鹏倒不太危险。”

“危不危险须看由谁处置。你应当明白本朝如何应对劫掳案。”钟信缓声道。

“国公爷,我朝当真依前朝律令不管人质如何,凡劫持人质的一律格杀?”乃诺问。

“大体便是如此,不可助长这类以质劫掠的恶行。”钟信道。

“邢监丞必不欲徐鹏死的。”婉儿道:“他听说徐鹏被掳,整个人便失了仪态。但他二人似乎并不算深交?”

“他们虽同在京师生活,倒是多年不见面的。”钟信说。

婉儿一听,掩唇而笑道:“同在京师生活,魏国公又是国戚少不得会在宫中走动,两人反倒多年不见?这倒有些像我与行简,因闹着别扭,明知对方家在何方却也就是不去相见。”

钟信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国公爷,明日我去查查这大兴县令。”高玉说。

钟信点头:“勇儿,你明日带乃诺去县城转转。随便什么消息都打听打听。”

“我明白,师父,您先将息吧,好不好?”石勇关心道。

钟信点头:“待邢缨、行简回来再议,急也急不得。”

众人皆认同,各自回房将息,岂知一觉醒来,事已转急。刑部与兵部竟协同派了人前来大兴县衙,借调县中捕快剿贼。唐行简与邢缨也回来了,看到县衙情形都悄悄退出,先赶去客栈见钟信。

“婉儿姑娘,你回京师报官了?”邢缨一见婉儿,就怒道。

“邢监丞,婉儿不会这么做的。”唐行简即道。

“缨师弟,勿失仪。”钟信道。

邢缨按捺怒意,咬唇不言。

“国公爷,我过去问问。”高玉道。

“你去行吗?”乃诺忙道。

“高玉是陛下近侍,他们会以为陛下派他来坐镇,应当不会起疑他早已先到。但你一人去不好传递消息,行简,你随他一起去。”钟信说。

“好。”唐行简领命,与高玉一同去县衙。

“五师兄,这会不会是徐天赐设的局,利用刑部与兵部剿贼之机杀了徐鹏,使他不能承继国公之位。”邢缨急道。

“缨师弟,不可妄自猜测。”钟信正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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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Ⅳ】第二十四章

邢缨不再言语,拂袖坐下。

“你和行简这一夜可查到甚么线索?”钟信问邢缨。

“既然刑部与兵部来人,想必是已知徐鹏被劫掳之处,待高玉问到内情再做打算就是。”邢缨却赌气道。

“师父,县令还要不要查?”石勇问。

婉儿笑道:“县令若是贪污,他家人不会不知,我且去他家宅走一趟。”

“国公爷,我可否去牢里见见那种瓜少年?”乃诺问。

“暂时不要去,以免旁生枝节。你若有疑,先去查查苦主家人是否与人结怨。”钟信缓声道。

“他人证物证俱在,有何可疑?”邢缨怒道:“诺儿,你怀疑我断案不公?”

“我只是,只是?”乃诺想了半晌,也说不清道理。

石勇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朗声道:“师父,我和乃诺先去城里走一走,看看那县令官声如何。”

钟信点点头道:“午时之前无论如何都要回到此处。”

“是。”石勇应道,拉着乃诺转身下楼。婉儿也随后跟去。

钟信看着邢缨,微微一笑道:“此处仅我师兄弟二人,昨夜查到甚,可否说与我听了?”

“我与行简去向附近的村民询问,但村民大多只是埋头劳作,并不知身边发生何事。我们每一家都去问,甚至不怕他们放狗出来咬我们,用水来泼我们。”

钟信一笑出声。

“皇天不负有心人,我与行简蹲守至后半夜,终于等到五名趁父母熟睡出来玩闹的顽劣小子。从他们口中得知徐鹏失踪之前曾与三名与他们同样大小的孩童在瓜田里摔跤。当时他们看得哈哈笑,只因徐鹏那般高大居然摔不过那三个孩童。我仔细问过,那五个孩子说得甚是清楚,徐鹏次次皆被三人摔倒,毫无还手之力。他们还与我各种比划。”邢缨说着站起身做了几个摔跤的手式。

钟信眉头一抬:“这可是行家里手才会的摔跤手式,徐鹏也算是有些功夫的人,不可能被三个孩童轻易放倒。那三个孩童甚么模样?”

“我也问了,但他们说只是远远看到,且随后便被父母叫回家去,不曾再管到底发生何事。”“邢缨继续比划,半点细节亦不放过。

“你向来甚少这般细致。”钟信缓声道。

“我也多年不曾与他相见了。”邢缨沉默半晌,缓声道。

钟信看了邢缨一眼,闭目。

“我还是不解,兵部和刑部为何这般快便知此事?定是有人故意图谋。”邢缨眼中还是露出些许怒意道。

“我们能知此事,刑部和兵部的探子必然亦知。就算探子不知,县令必然也不敢隐瞒朝廷勋贵在大兴被掳劫一事。”钟信重启双目道:“在我所思所想中,京师并无有摔跤高手。徐天赐花天酒地多年,若是他叫人所为,只可能是请京师武林中人替他做事。但有何人会不顾灭门之祸帮他做这等事?他平日也不是个能施重恩于人的。”

“行简为何还不回来?刑部还好,若是兵部侍郎蔡卫来了,徐鹏便大大不妙。”邢缨深吸一气,叹道。

“蔡卫是出了名的耿介悍勇,你是怕他强攻贼巢导致徐鹏身亡?”

邢缨抿唇不语。

钟信起身道:“你我换件闲服,也到这大兴县城走一走。”

邢缨点头,两人换了一身布衣闲服,钟信戴了纱帽,随后一同离开客栈。

乃诺与石勇、婉儿走在街上,当他看到婉儿过衙门而不入时,不由疑惑地问:“婉儿姐姐,你不是要去见县令家人么?”

婉儿笑道:“县衙里满是刑部兵部的人,进去也是麻烦。且先到街上走一走。”

“石大哥,该如何查访县令官声?”乃诺又问。

“像你平日在京师那般即可,不必刻意为之。”石勇笑道。

“我平日在京师都是包打听,但这一时半会如何包打听?”乃诺挠头疑惑道。

石勇哈哈一笑,紧走两步随手抓住街上一位大汉,把眼一瞪,道:“这位兄弟,可容我打听些事?”

大汉受惊,半晌方道:“这位大哥,您要打听甚事?”

“这位兄弟,我有冤在身,请兄弟带我到大兴县衙,找青天大老爷与我报官伸冤如何?”石勇认真道。

那大汉看石勇模样,疑惑道:“这位大哥,你这般高大,还会有冤?”

“如何我这般高大便不会有冤?”石勇反问。

大汉瞪着石勇看了甚久,摇摇头走了。三人面面相觑,接连在街上问了男女老少数人,皆摇头离开,有人甚至嘻笑逃开。直到石勇遇到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询问,老者方才给出原由。

“我们那位大老爷断案向来武断,你这般高大要去告状,轻则被大老爷喝令乱棍打出来,重则就被当成凶嫌了。我劝你还是莫去为好。”

“岂有此理。”石勇假意怒道:“怎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

“我们那位大老爷向来如此,若是两人打架,只要被打得惨的,大老爷便判他赢。若是女人告男人,便是男人倒霉。若是婆婆告媳妇,便是媳妇不孝。”

“那若是娘子告相公呢?”婉儿笑问。

“自然是娘子不守妇道了。是以我们这里向来不去衙门里打官司,以致京里来人考察官绩,最是无风无浪,平平安安。”老者看着石勇道:“你这般高大,也不必去衙里受罪。”

“既然如此,我须得去向谁讨还公道?”石勇追问。

“你真要讨还公道?”老者问。

石勇点头。

“去寻济养院老人主持公道即可。”

乃诺一惊,忙问道:“那济养院皆是孤寡老者,如何能主持公道?”

“正是皆为孤寡老者有朝廷供养,无欲无求,反能主持公道,不偏不倚。”

婉儿笑道:“如此倒是有趣,多谢大哥,我们这就去济养院寻长者主持公道。”

“不谢,不谢。”老者拱手辞去。

石勇待那人走远,方道:“看来济养院主持公道已久,大兴尽人皆知。”

“身为朝廷命官不为民作主,必是镇日只想怎么贪污金子。”乃诺怒道。

婉儿笑道:“此官并非不为民作主,而是胡乱作主,以致民不以为官。大兴地界不大县令若真是贪污,必有耳目能知。你们是随我来,还是自行查案?”

乃诺道:“我和石大哥……”

石勇却道:“师姐,我们随你去。”

婉儿一笑:“随我来。”

石勇与乃诺随婉儿前行,婉儿带着他们七弯八拐去了一间拐角深巷内的寒酸老店。乃诺抬头望到那残旧匾额,面上却现出惊喜之情,笑道:“婉儿姐姐,这是家老店,这匾额木头少不得也有百年。”

“老店能开下来,自然是有真宝。”婉儿笑道。

“进去?”乃诺已跃跃欲进。

婉儿点头,三人迈步而进。昏暗店铺内有一女子弯腰而坐打磨一块如寒瓜般大小的石头。石头已磨出点滴真容,翠绿晶莹惹人垂涎。

婉儿凝视半晌,笑道:“刀刀,你这石头赌下来,五千贯宝钞也打不住吧。”

“五,五千贯?”乃诺目瞪口呆,愣了半晌才道:“我自入锦衣卫,每月俸禄加所赐米粮绢帛换成宝钞不过才五贯,一年不过六十贯,十年方得六百贯,天啊,我须活一百年才能出得起这笔钱赌石。”

“待你立功升职到百户,便可加俸更有田租可收。收成年景好,或许三十年后你便能出得起这五千贯宝钞了。”石勇笑道。

“三十年后我比目今的大兴县令年岁都要大了,看来还是贪污来得钱快。”乃诺冲口而出道。

“赌石也能一夜富贵。想必这家掌柜从此便能另寻一光大明亮店铺开店了。”婉儿看着磨石女的背影笑道。

磨石女并不停手,只是道:“我家五代皆在此营生,有些足矣。不过这位小兄弟,我们大兴这位青天大老爷虽说有些令人啼笑皆非,倒是不贪的。”

“大兴邻近京师,是不少京中勋贵后院,想必这石头的赌家亦是京中勋贵?”婉儿笑道。

“大兴当地,自然无有这般豪富之人。我家辛劳五世,也只是这一回赌着了一块立得富贵之石。”磨石女笑道。

“不知此石实赌多少?”婉儿问。

“不多,六千贯。”

“一千五百两黄金。”石勇扳着指头算完,亦不禁砸舌道。

“一千五百两黄金,离一万两黄金还是太远。”婉儿缓声道。

“北方无有此类翡翠,这应当也是掌柜从云贵川之地赌石赌来的。不知这六千贯是掌柜赌石价,还是掌柜出价?”石勇问道。

磨石女停手,沉默不语。乃诺此时已开始在店中搜寻合适宝物。只是店铺狭窄,并无有珍宝,只是些简单的银钗铜件之物,稍带些残翠裂玉。

婉儿微微一笑道:“莫非此件翡翠,刀爷出价一万两黄金?”

磨石女终停手,叹息一声道:“我常听父亲说,江湖上有位奇女子,向来知这江湖武林秘事杂辛,想必便是你了。”

“这江湖武林还真是无有我耶律婉儿不知之事不知之人,刀爷可好?”

“父亲安好,此石上月才运到大兴,确实开价万两黄金。”

“大兴地界不大,若有宝物转眼间便会传遍想知能知之人耳目中,只是不太明白为何此事会与县太爷有关。”婉儿道。

磨石女终抬首,略为惊讶道:“此话怎讲?”

“魏国公次子徐鹏被劫掳,绑匪开价万两黄金赎人。”婉儿缓声道。

磨石女皱眉,良久方道:“我父亲当年行走云贵川遇一书生,两人相见恨晚,一醉方休,说起两家家事,得知两人妻子皆有身孕,当时便写下盟书,约定若是生男便结拜为兄弟,若是生女便结拜为姐妹,若是一男一女便做夫妻。岂知此夜之后两人便相会无期,转眼我便到了而立之年还待字闺中。直至上月中,我父亲到公堂告状,见县太爷与当年老友容貌颇为相似,问起对方家宅,得知果是老友之子,只是老友故去多年,县令身边只得一封当年书写的盟书。”

“你那父亲告何状?”乃诺好奇地问。

“告一少年冲撞于他。”

“那必然是少年输了官司。”石勇笑道。

磨石女一笑点头。

“县太爷如此判案,恐怕积怨不少。”石勇缓声道:“我当年在家乡也甚是霸道,欺老凌少的事也没少干,但真说起来也不是次次我错。有些老的为老不尊,有些少的恃少凌弱,我也会打抱不平,若是县太爷只看年岁来判案,害人不浅。”

“那少年是个泼皮,想来我父亲不会告错他,不过县太爷确是有无数令人啼笑皆非的判案。”

“可知那波皮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婉儿问。

“那波皮唤做李三,就在市坊东头住,你们过去看最破落那家便是了。”

“他知你家有这翡翠出价否?”

“倒是知的。他家母亲时常到我家做些散活。”

“他家母亲最近一次到你家做活是何时?”石勇即问。

“五日前还做的。”

石勇一听,即道:“我们去东头看看去。”

婉儿看向磨石女道:“替我向刀爷问个好。”

磨石女点头。石勇与乃诺先行出铺,婉儿迈出门槛半步,略有所思,停步回首道:“烦请再向刀爷说一声,此翠价值连城,若放在民间私售只怕会惹祸,倒不如当做贡物献给皇帝陛下,谋个出身。”

磨石女一笑不语,低头继续磨石。婉儿见她不应,也不多说,拱手而去。三人去到市坊东头询问李三家宅,到前才见家中已空无一人,三人入内一望,这家只得前后一厅一房,真是家徒四壁,屋漏透光。房内有木床一床,另有一软铺卷于床上,想来是儿子晚间睡时打地铺用的。石勇细看床前床后,一应细软皆无。

“可疑,可疑。”石勇道。

“石大哥,如何可疑?”乃诺问。

“李三母亲五天前还在做工,为何今日便连细软都不见了。多半是躲藏起来以避官兵搜剿。”石勇严肃道。

婉儿沉吟不语。乃诺翻箱倒柜,但仅有的几个柜子也是空空如也。石勇趴在地上望向床底,床底下有一张公文纸,他将纸取出来看,是一张官府不允李氏入住大兴济养院的公文。

石勇道:“此事看来有些眉目了。”

“石大哥,此话何解?”

“李三向县衙陈情想让母亲入住济养院,但县太爷显然拒绝了他的陈情。或许在此之前或许在此之后,刀爷在县衙状告了他。而依着县令判案往例,他自然是必输无疑。由此怀恨在心,劫掳徐鹏。”石勇缓声道。

“那他真是因小失大!”乃诺道。

“那三名孩童摔跤手又是何情形?以李三这家境不似能请得起帮手。”石勇认真道:“朝廷对劫掳案向来是采取严厉镇压手段,一介草民怎会有自信逃得过刑部与兵部联合派来的重兵围剿?师姐,你可算是江湖万事通,可知大兴此地还有甚地下帮派是朝廷所不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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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Ⅳ】第二十五章

婉儿笑道:“江湖帮派尚不敢在大兴招摇,锦衣卫毕竟不是吃素的。若是连京畿周边之地都控制不了,锦衣卫可以在乾清宫前集体自裁谢罪了。”

“师姐言下之意那三名摔跤手是从他处过来的?”石勇沉吟道。

“除了刑部与兵部外,还有何人到此压阵?”婉儿问。

“难道有刑部与兵部的人来还不够?”乃诺讶然道。

“以魏国公府地位,内阁至少还要派一位伯爷压阵以示重要。”婉儿笑道。

“师姐,快到午时了,我们须得先回客栈。”石勇道:“回去问高玉或唐大哥,应当知道是谁来压阵,或许也知徐鹏藏身之处了。”

婉儿点头,三人又在李三家搜寻一遍并无所获,这才回去。客栈内邢缨与钟信皆到了,唐行简和高玉也回到客栈,七人在客栈包房用餐,边吃边聊。

高玉沉稳道:“国公爷离开京师不久,内阁、刑部、大理寺、兵部、都察院皆收到匿名密报。内阁当真不当假,即派刑部与兵部过来搜查解救,同时派兵封锁大兴进出京师及各地的门户。绑匪即使在城外也插翅难飞。大兴县城四门亦已封锁,蔡卫已将人发散下去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徐鹏。”

“刑部与兵部也不知徐鹏在何处?”邢缨失色道。

“若是有人想徐鹏死,匿名线索想必很快便能送到蔡卫手中。”钟信微微敛眉道:“若是徐天赐做的,简直是生怕自己不被凌迟处死。”

“但徐鹏若死,显然得益的便会是徐天赐。师父,您说是吧?”石勇在钟信面前一改之前的严肃认真,十分恭顺温良。

“农人报官之时曾说贼人不许我们上报京师,若是上报必杀徐鹏,但刑部与兵部却来了人,这岂不是自相矛盾?”邢缨疑惑道。

钟信沉思良久道:“师弟,徐鹏有无仇人是东厂、锦衣卫皆不知但你知的?”

“我对他不闻不问久矣。”邢缨道。

“婉儿姑娘,你可知?”钟信又看向婉儿问。

“徐鹏不爱逛妓院,他不像高窿、徐天赐。他有很多妻妾,但都是良家女子,儿女众多,平时除了尽忠职守,似乎就只想着怎么承继魏国公的爵位。但奇怪的是他并不曾做过任何令自己获得父亲欢心的事。”婉儿道。

“国公爷,您今日可有查到甚?”高玉轻声问。

钟信微微笑道:“我只是在街上走走,倒并不曾查案。”

“啊?”乃诺呆呆地看着钟信。

“有你们在,我应当可以悠闲以待吧?”钟信笑道。

婉儿一笑出声,看向唐行简道:“行简,我与你也这般到大兴街头悠闲走一走如何?”

唐行简待要说话,乃诺忽叫道:“我知徐鹏与谁有怨。我听英国公家仆说徐鹏在后军都督府时曾与英国公之子张仑打架,张仑打输之后回府大喊大叫,说要整死徐鹏报仇。”

“张仑绝无可能。我朝六大国公爷之子,仅有他最得其父欢心,也最受陛下肯定,已是英国公府上下认定的继承人,不可能做这等抄家灭族的蠢事。”高玉断然道。

“他与徐鹏自小一起玩到大,打架打到大,一打输就说要整死徐鹏的。”邢缨亦道:“不会是他。”

“既然如此,我也不知还有谁会置徐鹏于死地。”乃诺耸耸肩道。

“徐鹏被劫,朝廷派了哪位重臣坐镇?”婉儿看向唐行简,温柔笑问。

唐行简摇头:“只有兵部和刑部来人。”

“居然没有重臣到来压阵?”

“目今是还没有,不知陛下会不会再派人过来。”高玉说。

“目今看来,刑部与兵部只是事急匆忙而来,毫无线索可挖。倒就只有李三这条线索可用。”婉儿道。

“李三?”邢缨看向婉儿。

石勇把今日所见详细说出,又道:“师父,师叔,我们推断此事可能也不复杂,李三等人或许并不知徐鹏真实身份,只是为了向县太爷寻仇而绑了一位寻常的贵人而已。确切的说徐鹏当是遭遇飞来横祸。”

“飞来横祸?那匿名线报又做何解释?”高玉缓声问。

“会不会匿名者也是好意,要朝廷去救人的。只是我们想着朝廷派兵过来救人,徐鹏必死,便想当然的以为匿名者是坏蛋,是参与者,甚至是主谋,是要整死徐鹏。”乃诺大声道。

钟信看了乃诺一眼,恍然道:“诺儿说得有理。我们来得过于急切,确实忽略了一件事。”

“师兄,何事忽略了?”邢缨急问。

“是何人能在旦夕之间便将此事上报刑部和兵部?若是各衙门的探子便无须匿名。既然匿名怎会如此之快便能获得刑部、兵部确信此事为真?”

“国公爷此言,岂不更加令人怀疑是朝中重臣害徐鹏了?”婉儿笑道。

“大兴乃是京师勋贵的后院,还有何人在此休闲?”钟信看向高玉和唐行简道:“高玉、行简,你二人再去县衙问个清楚明白,查一下大兴土地的勘合图籍黄册,看看建平伯高窿那百亩瓜田周围的田地皆登记在何人名下?当日有无人在此耕作,可看到甚么异像。”

“好,我们这就回去县衙。”唐行简道。

“不急,用过餐再回不迟,蔡卫可有带着那封匿名信来?”钟信笑道。

“我们暂时还不好多问。”高玉道。

“我再去看看能不能遇着刀爷,问他些话。”婉儿看向石勇道:“师弟,你再随我去一趟。”

“好。”石勇点头道。

“我不能去了,我要去给陛下买寒瓜。”乃诺道。

“你不是昨日才买过?”邢缨问。

“陛下说每日都要吃新鲜寒瓜。”

“也好,你买了寒瓜回京师去,再去问问张鸾。他是刑部尚书,此事必瞒不过他的,看他有何计较。”钟信向乃诺说完,又望向邢缨道:“我和你再去一趟济养院问问。”

“好,太阳下山之前,都要回到客栈来。”邢缨道。

“我不能回,师叔。”乃诺忙道。

邢缨失笑道:“不说你。”

众人用过午餐,各自离开。唐行简走到客栈门口,看着石勇与婉儿先行离开,欲语还休。

高玉看在眼中,轻声道:“唐大哥,是想与石大哥换?”

唐行简一笑道:“婉儿不喜束缚,我若时时跟着她,她又要恼,算了。”

“婉儿姐姐不是说想与你悠闲行走于大兴街头吗?”高玉轻语。

“她说玩笑话罢了,当不得真。”

“你们同归京师之时,予人感觉甚是恩爱,为何仍觉她说的只是玩笑话?”

“我与婉儿确是恩爱,但亦止步于此。”唐行简沉默半晌,缓声道。

高玉看了唐行简好一会,忽轻轻笑了笑,问:“甘心?”

唐行简亦笑了笑:“我有了简儿,于心亦足。婉儿想做甚,都随她。”

“哦……”高玉拉长声音,缓缓道:“石大哥若跟我同去县衙也不好。”

“为何?”

“我是陛下近侍,他是郡马爷,若是同时出现在县衙会对兵部与刑部造成压力,以兵部侍郎蔡卫的急性儿,大兴这地界恐怕要被他翻转过来。还是你我同去较好。”高玉温言道。

“你在陛下身边多年,真是练就体贴细致本领。”唐行简笑道:“有你压阵,不急不躁,即使国公爷不出手,徐鹏也会有救。”

高玉微微笑了笑,向县衙后院走去,两人轻身跃入县衙。此时众人皆在午休,两人找到师刑名师爷,要他带去档房查找大兴土地勘合图籍黄册。师爷不愧是县衙的中流砥柱,听高玉、唐行简一讲便知要查何册,翻开一看方知与建平伯高窿那百亩良田接壤的其中一处便是英国公府的田产。高玉接过黄册细看,唐行简拿过勘合图籍详究。两人细看之下不由同时‘啊’了一声,四目相对。

“这处田产属份张仑,并非英国公府田产,而是张仑的私田。”高玉道。

“张仑所购私田中有一处最大的田产是买了唤做李实家中的,师爷,这李实是何人?”唐行简问。

“李家原是大兴最大的一户瓜农,但家产传到李实手中全被他赌博败掉了,田地卖了,妾也卖了,两个女儿也卖了,最后走投无路投井自杀。”

“他可还有子女家人?”唐行简追问。

“妻子和一个跛脚的儿子尚在,儿子都无名姓,坊间唤做李三便是。”

高玉与唐行简相视一眼,高玉再问:“这李三为人如何?”

“倒是个孝顺孩子,不过与他父亲一般好赌。”

“大兴有哪些赌场?”

“大兴虽近京师,却比不得京师繁华,大赌场并无,小赌档不少,甚至有田间赌瓜的。”师爷笑道。

“赌瓜?”唐行简笑道:“这如何赌法?”

“赌色泽,赌味道,赌收成,赌谁家的瓜能成为贡瓜是大兴瓜农一大乐事。”

“李三平日是否就在张家瓜田卖苦力?”

师爷点头:“他总说这是他家的地,迟早要赎回。”

“一万两黄金不但可赎回田产还可买大宅呢。”高玉缓缓道。

“何止赎回李家田产,简直能把半个大兴瓜田都买下。”师爷抚须哈哈笑道。

“师爷如何看劫掳一案?”高玉问。

“若是我家老爷,就会依朝廷律令发兵攻剿绑匪。”

“他知绑匪在何处?”唐行简微愕地问。

“他不知,但他会下令搜查大兴每一家每一户,直至把绑匪搜出为止。”

“那他如何搜查?”

“辟如你们说的李三,只要把他的近亲好友尽数捉来,严刑拷打,自然就会招供。招出一人便可牵出更多人,如此定能寻到绑匪。”师爷得意道。

唐行简眼现怒意,沉声道:“县太爷定是很听师爷您的教诲。”

师爷哈哈一笑,谦逊道:“不敢当,不敢当。”

唐行简待要作色,高玉轻咳一声,缓缓道:“师爷,可知英国公家田产都由哪些佃户耕种?”

“黄册上有名录。”师爷随手就抽出一份黄册递给高玉。

高玉打开一翻,黄册上便记录着英国公府田地的所有佃户名录。高玉微微叹息,慢慢翻看,一边要师爷讲解。师爷倒是记忆惊人,知之甚详,看到半途,师爷忽道:“这家有三个儿子,皆是侏儒。”

“侏儒?”高玉看定一眼,缓声道:“生得多高?”

“只到我腰上。”师爷说。

唐行简细细打量了一下师爷道:“这三子是否喜好摔跤?”

“确实,这家三子自小练摔跤,还曾入京参选京军呢。”师爷哈哈笑道:“他们实在是太不自量力,但也甚是天真可爱。”

“李三与他们皆是英国公府佃户。或许合谋劫掳徐鹏。”

“当年将三子赶出较场的便是魏国公之子徐鹏。”师爷道:“三子回到大兴时时与人讲起都愤然不平,总想一雪前耻。”

唐行简勃然作色道:“你倒是知之甚详。为何不早说?”

“刑部与兵部都不曾问我和老爷。”师爷道。

“那你可知这四人会在何处落脚?”

“我只知他们家宅何处,并不知他们在家宅之外的何处落脚。”师爷一脸淡定地说。

唐行简怒而拂袖,起身看向高玉道:“我去见蔡卫,请他派人搜查。”

高玉点头,看向师爷道:“李三与这三子平日在何处聚会?”

“多是在瓜田聚赌的。”

“无其他居所?”

“若有多余居所,如何还会做个佃农。京师房价高昂,我们大兴其他比不得京师,只这房价倒是紧跟着京师的。五品俸禄在大兴也难买一片瓦。”师爷笑道。

“张仑常到大兴来否?”

“前些日子便来了,是否走了便不知了。”

“他来,你知。他走,你却不知?”

“小国公来时曾经过县衙,是以知之。”

“他家别馆在何处?”

“就在瓜田东边,号称寒舍。”

“你带我去见小国公。”

师爷摇头道:“我不知寒舍在何处。”

“你不知?那你如何?”高玉低头望黄册,微诧地问。

“这黄册里的字我都背得滚瓜烂熟,但不曾实地走过。”

高玉心中亦不禁有些怒意,但见师爷说得认真不似假话,只得压下怒火,起身去找唐行简一同到城外瓜田寻找张仑。寒舍,掩映于树林中,是栋寒瓜样式、青白相间的木屋。张仑躺在摇椅上悠哉悠哉,摇椅旁有茶几,上置新鲜红白相间的寒瓜,旁有美姬相伴切瓜绞汁喂瓜。

“微臣参见小国公。”高玉与唐行简齐声行礼道。

张仑见是高玉和唐行简,即时站起,彬彬有礼地笑道:“高侍卫、唐刑捕,稀客,稀客。什么风将两位吹到大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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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Ⅳ】第二十六章

“小国公,微臣有事相问。”高玉道。

张仑哈哈一笑道:“是为徐鹏一事而来?”

“小国公知道此事?”

“我本人并不曾亲眼所见,但我家中佃户在田间耕种之时曾见他与三名侏儒纠缠,随后被人捆绑置于瓜车上带走。”

“小国公可知这三名侏儒去向何处?”唐行简即问。

“我不知,不过你可寻我家佃户来问。我差个人带他过来见你们。”

“多谢小国公。”高玉拱手相谢。

张仑哈哈笑道:“二位是否以为我想置徐鹏于死地?”

高玉看了张仑一眼,不语。唐行简直言:“微臣考虑过此种情形。”

“我与他自小打架打到大,打输了也是真想他死的。此次上报京师,这生死之间的心情亦是忧喜参半。”

“绑匪曾言不许我们上报京师,否则就将徐鹏杀死。”高玉缓声道。

张仑冷冷一笑,复躺在摇椅上道:“他贵为国公之子,若连与劫匪周旋能力都无,死了也罢。”

高玉、唐行简互视一眼,暗暗叹息。高玉道:“烦请小国公差人问话。”

“嗯。”张仑懒懒应着向身边美姬低语,美姬起身而去。张仑指着茶几上的寒瓜道:“你们也吃些,新鲜摘的,甚甜。”

“多谢小国公。”两人应下,却并不动手。过得一阵便有仆役带着一老一少而来,老者不识,但少者却是乃诺。

“乃诺,你如何来了?”高玉一愣,问道。

“我听说大兴附近瓜田,就属这里的最好,是以过来看看能不能买几个好瓜。”乃诺说着转向张仑行礼:“乃诺参见小国公。”

“哦?你便是刀眉之子乃诺?”张仑眉头一挑,笑道。

“是。”

“你要买瓜?”

“是。”

“买回京师孝顺父母?”

“陛下每日要吃新鲜寒瓜,命我到大兴采办,每日新鲜运送京师。”

张仑一听,即起身,一把握住乃诺的手道:“原来是陛下要吃新鲜寒瓜,来来来,我带你去田里摘最好的寒瓜送上京师。”

“多谢小国公。”乃诺忙道。

“陛下要的,何用致谢。”张仑笑道。

两人携手而去。

唐行简看向老者道:“老伯,可否将那三名侏儒劫掳他人之事详细道来?”

老人一听‘劫掳’二字,吓得急摆手:“草民不知是劫掳,只当是玩笑,两位官爷切莫怪罪于草民。”

“老伯,我们怪你作甚?”高玉笑道。

“劫掳是重罪,若知情不报,也要受罚的。”老人认真道。

“不知者不罪,老伯您详细说来便是。”高玉安慰道。

“我站得远,只看得隐约。当时那田里有人在丈量土地,忽地从瓜田藤蔓间窜出三个小人来,一下就将那些人放倒。随后就见寒瓜藤蔓扯起,连人带瓜被扛走了。”

“可知去向何处?”

“只知是往这边去了。”老伯向东指着说。

“老伯,你看到他们时可还见到其他人?”

“并无他人。这些日子寒瓜已成,无须天天打理。我到田间也是替我家公子摘瓜去的。不然也见不到。”

“您此言当真?”高玉追问。

“官爷,劫掳是重罪,岂敢说假话蒙混官府。”老人亦急道。

”多谢老伯。”唐行简施礼道:“若抓到绑匪,还请老伯到县衙去做个见证。”

“生不入官门,生不入官门。”老者吓得急摆手。

“老伯,您也说此乃重罪,可不是您在我们面前说两句便能躲得过的。您不要怕,若能帮县衙破案,官府非但不会怪罪,还会有赏赐。”高玉温言道。

“定要去?”

高玉和唐行简坚定点头,老者见无余地,也只得点头。两人与老人相别,见张仑与乃诺未归亦不多等,先去那侏儒之家寻证。两人将近其家,见有四名精长汉子跨步入内,高玉想上前去问,却被唐行简一把拉住。

“那是刑部的人。”唐行简拉过高玉轻声说。

高玉微惊:“蔡卫他们已查到此处了?”

“走。”唐行简带着高玉离开来到街上,只见各处皆有精长汉子闪身而过。

“蔡卫想必在派人全县搜捕,我们须得在兵部搜到之前寻到徐鹏踪迹。”唐行简道。“我们先去济院养寻国公爷。”

高玉点头。两人向济养院方向走去,一路上都见有身着便装的精长汉子瞬息出入街房,两人心知事态严重,加快脚步向济养院而去。走至一处巷口拐角处,忽地冲出一男子撞到唐行简身上,唐行简本能地一震,反将对方震倒在地。

唐行简忙上前一步将男子拉起道:“对不住,不曾撞痛你吧?”

男子摇手急道:“不妨事,不妨事。”说完低头急走。

高玉眼光微疑,男子匆匆掠过他身边而去。高玉忽大喝一声:“休走!”

男子一听,非但不停步,反如惊弓之鸟狂奔起来。高玉飞身而上,一掌打向男子后心。男子闪身一避竟躲过了这一掌,更没命的向前奔逃。唐行简看准男子,起脚踢出一颗碎石正中男子后心,男子惨叫一声,扑地嗑得满嘴血。惨叫声引来数名精长大汉,看到唐行简倒个个拱手施礼叫唐捕头。

高玉上前盯着男子,喝道:“你可是山东青州府临胊县县民井禄?”

男子一听高玉说出名字登时面色大变,长叹一声道:“我潜藏于此一年有余,想不到仍是难逃法网。”

高玉看向众大汉道:“这是朝廷通缉的在逃犯人,且先拿去县衙。”

“是。”众大汉领命,取了随身绑人的绳索将男子五花大绑着拎走了。

看众大汉远去,唐行简方才问高玉:“这是朝廷通缉犯?”

高玉点头,边走边道:“是山东青州府临胊县杀人嫌犯井禄,已在刑部、锦衣卫、东厂备案一年有余。想不到竟是躲在大兴。”

唐行简笑道:“我这一年多在各地奔波,倒不知有此事。”

“是一桩发生在山东青州府临胊县的淫妇杀夫案,此人乃淫妇奸夫。”

“是他与淫妇合谋杀人?”

“还不曾断案,正是要抓他回去对质。”高玉道:“不过多半是他,若不是他杀人,何须潜逃?”

“是一桩甚么案子?”

“一年前山东青州府临胊县民王顶,为其妻张与奸夫井禄谋杀,此事为顶母所觉,告到县衙拘实来问。张诬其夫之弟王柰同谋,县太爷遂拟王柰凌迟之罪。巡按御史金洪,佥事袁经以原判上报京师。既而审录郎中刘纲以为可疑,遂请有旨再问。都察院即派巡按御史曹来旬到山东再行查问,谁知曹来旬又延久不决,其后方经御史胡节、佥事查焕勘问鞫实后再次上报京师。都察院覆议:井禄已逃,宜系王柰在狱,待捕获井禄之后再当堂对质辩问。”

“原来如此。”唐行简缓缓点头,轻轻道。

“这个案子还另伤残了一条人命。”高玉叹息道。

“如何另伤残了一条人命?”唐行简问。

“此案久决不下,顶母赴京敲登闻鼓告状,不料正当值的吏科给事中吉时喝酒误事,不为顶母写御状,顶母惊急之下以桌上石镇砸手自残。”

“哎呀!好痛!”唐行简叫道。

“是啊,当时就把吉时吓醒了,但为时已晚。都察院据实弹劾,下锦衣卫狱杖五十,贬去云南任鹤庆军民府经历司知事。”

“这井禄之案恐怕也要罚一批大臣。”唐行简道。

高玉缓缓点头,忽叹息一声道:“陛下登基四年,刑部、大理寺清理了无数积案,有的甚至延宕十多年久拖不决,地方主官消极避责,得过且过。吏治之烂若非随侍在陛下身边得见刑部、大理寺办案,简直不敢想像。”

唐行简淡淡一笑道:“那徐九龄便是例子,当初地方官员若肯尽职围捕,何须动用锦衣卫才能抓捕。”

“好在徐九龄已向沐王爷投诚,大都督也总算是放下一桩心事。”

“魏国公府事也拖了好多年呢。”唐行简也不由叹息一声,复笑道:“不过亡羊补牢永不为晚。陛下心志坚定,倒是很好弥补了先皇仁懦之缺。”

“唐大哥此言倒是真确。想当初陛下登基不过半年,那帮老臣便想将陛下有如先皇一般禁困宫中作个傀儡,幸得陛下坚毅过人,不受摆布,方能有这许多陈年旧案可破,朝中吏治更新。”高玉言语间有着止不住的欢喜。

唐行简看在眼中,油然想起京师中关于高玉的流言蜚语,又想到自己与婉儿久别重逢,心头温暖,一笑道:“我们快些结案好回京师。”

“好。”高玉朗声应着,加快脚步前往济养院。

济养院前迎接京师钦差挂的红色彩球还不曾取下,两人还不曾踏过门槛便听到院内欢声笑语一片,小心踏进门槛,竟惊见钟信在大院中与众男女长者起舞欢笑,那些须发皆白的老爷爷老奶奶们围在钟信身边都流露出少有的欢颜亮彩。邢缨则安静地坐在一旁替身边两位老妇人切着寒瓜。两人不知发生何事,又不好惊扰钟信,只好站在一旁静静等待。又过得一刻,众老者方才依依不舍与钟信惜别,入内就餐去了。济养院另请钟信、邢缨、高玉、唐行简至客房就餐。

四人落座,待酒菜上齐,闲人退下,高玉方问:“国公爷,为何起舞?”

钟信哈哈笑道:“他们爱看,我便跳给他们一赏。”

邢缨微微一笑道:“我身边坐着的两位妇人,一位是李三之母,一位是解家三兄弟之母,两人在同一日入住济养院。”

高玉、唐行简一听,便不再闲问,只望向两人。

“济养院的长者个个言谈风趣,来寻他们主持公道的人更是络绎不绝。真是难得一见的景象。”钟信哈哈笑道。

“县太爷不许李三、解家三兄弟之母入住济养院,他们便来找这里的长者主持公道,这里的长者倒是准了。”邢缨冷冷道。

高玉轻声道:“朝廷律令不许有子者入住济养院,县令并不曾做错。”

“朝廷律法抵不过乡里人情。”邢缨道:“好在众位长者在国公爷晓之以理之下已知错,愿上表请罪。”

唐行简卟哧一笑。

钟信笑道:“行简,你笑甚?”

“国公爷如何晓之以理?”唐行简笑问。

邢缨白了钟信一眼道:“倒是极易。想不到都是大半截入土的人了,见着他这般模样便都犯了花痴,他说甚便是甚,不过倒也由此套出不少内情来。”

“其中便有人将李三及这解家三兄弟说了出来。原来这解家三兄弟在年少时曾得过李实的恩惠,是以帮李三劫掳徐鹏的可能性甚大。”邢缨道。

“国公爷,我们把李三与解家三兄弟联在一处,小国公张仑也承认是他写了匿名书递送京师,但这一切仅止于猜测。到目前为止并无实证。”高玉道。

钟信微微一笑道:“昨日我与邢缨在这大兴县城好是游玩了一阵,今日我与济养院的老者相谈,他们说起甚多李家与解家的趣事,他们在何处入读私塾,与何人打架斗殴,去何处习武,又去何处赌博嫖娼皆是清晰明了。”

唐行简眼光发亮看着钟信道:“国公爷此言,是说此案指日可破?”

“我们也从那些老人口中听说了一些刀爷趣事。”邢缨道:“刀爷自年少便爱赌石,但其实眼光甚是一般,反倒是他家女儿生了一双慧眼,赌了好几块好石头,颇赚得一些家财。”

“刀爷家女儿那双慧眼是李三教的。”钟信笑道。

高玉一怔,唐行简亦是一愣,好一会方道:“国公爷何处此言?”

“人人皆说李三好赌,却无人问他好赌甚?我听他母亲谈起得知他前些年与刀刀相好,刀刀把祖传相石功夫都教与他,这李三颇有慧根,年纪轻轻已是青出于蓝胜于蓝。”邢缨接口道。

“如此说来刀爷应与他十分相熟,为何还要去衙门告他?”高玉急问。

“刀爷原本并不知两人相恋之事。他一心守约,不许女儿与外人谈婚论嫁。两人是偷偷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不想有一日被刀爷撞破私情,刀爷一怒之下向县令诬告李三殴打他,这大兴县令向来奇葩怪异,二话不说便判了李三有罪,打了三十大板逐出城去。李三原本就担心母亲受苦,曾向县令陈情,想送母亲入住济养院,县令不许。此次又被下令逐出城去,难免怀恨。”

“原来如此。李三怀恨遂与解家三兄弟合谋劫掳徐鹏陷害县太爷。无论徐鹏是生是死,身为朝廷勋贵在大兴遭劫,朝廷追究下来,县太爷这乌纱帽也定然保不住。何况此人如此糊涂断案!怎生各科给事中都无人勘察弹劾?”高玉微怒道。

“各科给事中盯着那些朝中重臣都弹劾不完,如何有空管个七品县令。”邢缨道:“况且大兴县令虽然糊涂,但大兴由济养院众长者主持治理,倒也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甚是太平。自然也就更加无人弹劾他了。”

“国公爷,您是否已知李三在何处?”高玉看向钟信问。

“倒也不能算知,不过有几分把握。且先用餐,用过餐后我带你们去验证验证这推论可是正确。”钟信笑道。

唐行简略有所思,忽道:“国公爷,您所说的有几分把握,不会便是婉儿与石兄弟去的刀爷家的翡翠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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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Ⅳ】第二十七章

钟信少许沉默,缓缓道:“我无法确证,但翡翠铺应当是首要考量。”

唐行简听过后倒不曾即刻起身,反倒是正襟危坐端碗用餐,只是不再说话。高玉看了他一眼也不再追问,与他一同用餐。过得一阵唐行简便放下碗筷向钟信拱手告辞。高玉也随之起身告辞。离开济养院的唐行简疾速奔行,高玉紧跟其后前去翡翠铺。

婉儿与石勇重回刀爷的翡翠铺,铺门上了锁。房子也是简陋的上下两层,连个后院都无。好在还有窗,婉儿轻巧地从窗口进入,再打开铺门让石勇进来。两人趁着磨石女不在,将这铺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搜了个遍,不见磨石女踪迹,翡翠原石也寻不到了。

“师姐,二楼像是简易居室,这一楼这般狭窄,居然还搭了个小厨房。刀爷不是世代经营翡翠的么,怎生如此落魄?”石勇边看边说。

婉儿不语,只低头仔细查看前铺书桌抽屉内的文书。石勇见婉儿不语,便继续四周查看,左敲右跺,推开磨石机敲,忽听得一声空响,石勇眼睛一亮,仔细查看磨石机下的石板,猛地举拳欲砸,婉儿看到,箭步过来拉住石勇的手。

“师姐?”石勇抬头:“这底下是空的。”

“休打草惊蛇,慢慢掀开。”婉儿将手中文书递给石勇:“刀爷近些年赌石亏损甚多,在大兴的房产都卖去还债了。你猜谁买去了?”

“徐鹏?”石勇随口道。

婉儿一笑:“冤家路窄。”

石勇低头看石板,又道:“师姐,这石头很严实,要钥匙才能打开。这有一个锁孔。”

“嗯。”婉儿背手悠闲地应了声。

石勇抬头看向婉儿:“师姐,可要寻钥匙?”

“你说呢?”婉儿笑道。

“应当是带在身上,房间里不会有。”石勇亦笑道。

“是呢,价值一万金的翡翠啊,钥匙自然要带在身上方安心。”

“师姐认为这里装的是翡翠?不是地下室入口?”石勇问。

“你看仔细石板边界。”婉儿说。

石勇仔细再看,才发现石板是长窄形状,他比划着,笑道:“翡翠只能祼石放入,装个盒子都放不下,更不用说师姐你下不了。”

婉儿笑了笑道:“我还不至于这般瘦。”

门外传来开锁声,石勇急搬好磨石机,与婉儿闪避。磨石女挽着一大盘菜走进门。两人看见皆相视起疑,她一弱女如何吃得这许多菜肉?磨石女入了门径直走入厨房生火做饭炒菜。过得一刻,婉儿倾听对方已洗米下锅方才推门现身,石勇紧随其后。磨石女正满头大汗吹火煮饭竟听不到推门之声。婉儿走上前掀开锅盖,磨石女骤见衣裙飘来,着实吃了一惊,待抬头见到是婉儿,却又说不出话。

婉儿微微一笑:“这锅里的饭恐怕都够十人吃呢。”

磨石女面色涨红,抿唇不语。

“你说实话,我还可救你。”婉儿又道。

磨石女疑惑看着婉儿,眼神依然倔强,沉默不语。

“一万两黄金合四万贯宝钞,而一贯钞合铜钱一千文,即一万两黄金要用铜钱一千万文方能买下你那块翡翠原石,若再加上工本费用,这世上等闲富贵人家倾家荡产都买不起。你父亲出这般高价想必是为了故意引某人到大兴来的吧?”

“你想多了。”磨石女咬牙道,低首再吹炉火。

“姑娘,劫掳是重罪,你也看到这两日县城动静不一般,我家师姐并非朝廷中人,你说了实话,她真能救你一命,若是负隅顽抗,到时难逃菜市口斩首之悲。”石勇亦开声苦口婆心地劝。

磨石女依然不语,只低头吹火。

“你家中房产皆被徐鹏买去,你与李三相识,解家三兄弟与李家有旧,说你并无与李三、解家三兄弟勾结劫掳徐鹏都没人信。这一锅饭总归不是你一个人能吃得下,他们在何处?这里不可能藏得下五个人。“婉儿神色微凛,问道。

磨石女沉默良久,忽笑道:“耶律婉儿向来神通广大,如何却不知李三等人在何处?我并不知他们做了甚事,我做这许多饭食,是要留着自己慢慢吃。”

“转眼已至夏日,这米饭放得一日便馊了,你还如何慢慢吃?”石勇奇道。

“家中有冰窖,再将米饭密封于玉盒之中,便放置两三日亦不坏,难道你们京师来的大官居然不知。”磨石女言语间颇有些讥讽。

石勇笑道:“我只知那冰窖可用来放置新鲜瓜果,从不曾用来放米饭。米饭自然是要新鲜煮食方才好吃。”

“到底是京里来的大官,何不食肉糜呢,我却无有这许多闲时买菜煮饭。”

“你当真不知李三在何处?”婉儿再问。

“不知!”磨石女坚定道。

三人正说话间,铺外又传来敲门声,声声急促。

“糟了,应当是县衙来捕人了。”石勇道。

“里面人听着,快快出来投降,若是不出,休怪官府无情。”外面有人大叫。

磨石女面色油然紧张,赫然站起。婉儿淡淡看着,不言语。门外开始有滚木撞门声,石勇看向婉儿,见婉儿依然沉静,他也就不作声。滚木一声重过一声,磨石女终归害怕,看向婉儿颤声道:“你真能救我?”

“你带我去见李三。”

“你定要救我!”

“你带我去见李三救下徐鹏,我自会救你。”

“我事前当真不知三郎会劫掳徐鹏。”磨石女惊颤道。

婉儿不再言语。咚!军卫们的吆喝声,沉闷地滚木撞门声愈加清晰。

“我答应你,快救我!”磨石女惊叫道。

婉儿旋身将磨石女拦腰抱住,脆声笑道:“师弟,推门去。”

“好咧!”石勇哈哈一笑大踏步向大门走去。瞬间,大门已被滚木撞开,石勇顺势双拳猛力击出,竟将由八人相抬方能抬起的滚木,连木带人打得倒退十数步,把对面民房都撞穿才停下来。婉儿带人闪身而出,石勇紧跟而上,转眼已奔出数丈在众军卫惊讶莫名当中跑远了。整个大兴县城已如师爷所说开始全城搜捕,一片鬼哭狼嚎之声。磨石女面色惨白,此时方知事态当真严重。

“李三到底在何处?”婉儿沉声问。

“在,在县太爷的别院里。”磨石女颤声道。

石勇与婉儿皆是一怔,依着磨石女的指点疾奔去县太爷别院。那别院就是正对县衙后墙的一座四合小院。军卫全城搜捕,这里反倒清净。

“这李三倒是聪明。”婉儿笑道:“知道大隐隐于市的道理,可惜用错地方。”

“师姐,就这般进去?”石勇问。

“这别院有几人?”婉儿放下磨石女,问道。

“三郎和解家三兄弟,徐鹏和我爹爹。还有另外四人。”

“刀爷怎么也掺和进去了?”婉儿皱眉。

磨石女道:“爹爹不曾掺和,是三郎叫我父女过来炫耀,徐鹏留他在此陪伴。”

“县太爷为何还有别院?”石勇问。

磨石女忽冷笑道:“他怕家中无后,早纳了一妾在侧,生了三个儿女。但又不肯以妾为妻接入衙内居住,就另置别院居住。”

“这县太爷倒是守礼。”石勇笑道。

“这礼不守也罢。”磨石女恨道:“你们男人只要不曾娶妻,哪怕纳尽天下女子为妾,都能搏得个守礼守信名声。可怜女子却不能再与其他男子相恋,守着一纸婚书虚度光阴。”

“倒也确实不公。”婉儿笑道。

“天下男人一般坏。那京师里叫做石勇的郡马爷更坏!”磨石女怒道。

石勇一听磨石女竟然骂起自己来,不由睁大眼问道:“他如何更坏?”

“这世间哪有女子不想做人正妻,风光大嫁,他却为一己之私,将尊贵的郡主都委屈了。难道不可恨?若是我,便一刀杀了他也不肯为妾。”

石勇愕然看着磨石女,一时不知该说甚。

“徐鹏关在何处?”婉儿再问。

“关在地窖。”

婉儿看了石勇一眼,笑道:“好了,好了,闲话少说。我们从后花园进去,师弟,进去后且与她在花园躲一躲,我进房先去瞧瞧。”

“我听师姐的。”石勇点头道。三人转去后院一跃而入。婉儿将磨石女放下,石勇就用力将磨石女的臂膀握住。磨石女‘哎呀’一声,面露痛色,石勇知自己力大,忙松了松劲,婉儿小心入内,石勇便扯过磨石女到假山后躲避。

磨石女怒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放开我,我不会逃。”

石勇看了她一眼,放开手道:“你是恨县太爷,才叫李三帮你害他?”

“你疯了我也不疯,我再要害他,也不会把自己性命搭进去。是三郎想替我雪恨。”磨石女道。

“他劫掳朝廷勋贵,必死无疑。”石勇忽叹气道。

磨石女面露凄伤,良久方轻声道:“我也骂狠他,可是事已犯下,也无有回头路走了。”

“他若死,你会如何?”石勇有些担心地问。

磨石女再次沉默良久,忽冷声道:“总之不会为男人死。”

石勇听了,忽咧嘴一笑道:“那郡马爷总之也是不肯为了娶郡主就放弃当锦衣卫。他知道郡主委屈,是以平时总是百般爱惜她。”

“说来说去总是女人委屈就是了。”磨石女叹气道:“我原本打算与三郎带着翡翠私奔,不想被父亲识破,把他拉进公堂告状。却又不想竟然就在公堂之上认出我那婚书上的夫君,我与三郎也真是命苦。想来他是受了刺激,一时狂性发作,就想着与我那夫君玉石俱焚,结果做出这等恶事来。”

“一念为佛,一念为魔,真是半点差错也行不得。”石勇亦叹息道。

磨石女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叫他千万不可伤人性命造下杀孽,徐鹏应当无事。”

婉儿回转,向磨石女道:“前院李三及解家三兄弟俱在,但却不见刀爷和你所说的知县之妾及三儿女。”

“我昨夜还见了的。”磨石女道。

“若是我,必然将四人做人质,想必是同徐鹏一同锁在地窖了。”石勇说。

“我们先去救人再说。”婉儿道。

石勇点头,磨石女与他们一同前往前院,那李三见到磨石女便咧嘴一笑,但见到婉儿和石勇面色就变了。

磨石女忽转身向婉儿跪下道:“你曾说要救我,我叫三郎放徐鹏出来,你且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婉儿看了石勇一眼,复望向磨石女道:“我只能救你。”

“刀刀,我不用你救,我与你今世无缘,来世再会就是。这事闹得这般大,他那乌纱帽必然要摘的,你与他好好过这一生,来世与我一起过。”李三大声道。

磨石女拉住婉儿的手,眼神哀恳:“求你。”

“劫掳虽是重罪,但若人质无恙想必亦有求情处。便如郡主妥协退让甘愿为妾,我方能成为锦衣卫。”石勇道。

磨石女惊讶看向石勇,石勇哈哈一笑道:“且把徐鹏放出,我替你和李三去向都察院求情。”

磨石女急拉李三下跪叩首,请石勇恕罪,也请石勇救命。

“且带我们去见徐鹏。”石勇道。

李三叫解家三兄弟看守大门,他去带路,众人去到地窖,竟见徐鹏绑着双手与刀爷端坐桌台两边在下棋。徐鹏见到石勇,倒是即刻站起施礼道:“郡马爷,您也来了。”

“二公子受苦了。”石勇忙回礼道。

徐鹏笑道:“倒也不曾受苦,只是刀爷请求甚是难应承。”

“刀爷有何请求?”

“刀爷想要我花一万两黄金买他的翡翠,再带女儿女婿去云南隐居。我虽是魏国公之子,但也出不起这一万两黄金。”徐鹏笑道。

“刀老头,你莫欺人太甚!事到如今还只想着你那哎呀女婿!”李三怒喝,扑过去就要打刀爷,被磨石女紧紧拉住。

“二公子,我们先离开此地。蔡安正派人全城搜捕,少不得也会搜到此处。”

徐鹏却道:“我不走。”

“啊?”众人皆愣。

徐鹏举起被绑的双手,笑道:“这绳索,我要邢缨帮我解。”

“师弟,赶紧去济养院请邢监丞过来。”婉儿即道。

“好。”石勇点头,返身就走。

李三见石勇离开,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恶狠狠对徐鹏道:“你既不出,便老实待在此处。”随后拉着磨石女就往外走,婉儿微微笑着看他走出几步,方才跟着出去。李三先送磨石女出得地窖口,随后却猛地转身一脚朝婉儿心口当胸踢去。

婉儿一掌切下,李三痛呼一声跌掉在地窖内,半边腿已动弹不得。

婉儿淡淡一笑道:“刀刀向我求情,我倒也想救你,但你竟然还想害我?如此没良心没眼力,活着也只是拖累刀刀,不活也罢。”

刀爷冲过来狠踹了李三一脚道:“你这混帐东西,你父亲好赌输了几世身家,你也好赌,我如何能把女儿嫁你!”

李三怒叫:“你不也好赌输了整幅身家。”

刀爷恼怒又狠踹李三几脚,被婉儿一掌打到墙角,地窖上传来磨石女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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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Ⅳ】第二十八章

石勇像飓风一般在大兴街头奔跑。吧嗒!强有力的手臂突然被另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石勇差些一个倒栽葱跌倒,却被对方一带转了个圈重又站稳。

耳边传来高玉的笑声:“石大哥,你为何跑得这般快?”

抓住石勇的是唐行简。唐行简声音却很急切:“为何只你一人在,婉儿呢?”

石勇这才定下心神,朗声笑道:“唐大哥,你放心,师姐好得很。我们寻到徐鹏了。”

“那你还跑甚?”唐行简奇怪地问。

“徐鹏不肯走,他要缨师叔去接他才肯走。我是去济养院寻缨师叔的。”

唐行简松了口气:“他们现在何处?”

“在知县的别院,就是正对县衙后墙的那栋四合小院便是。”

“高玉,你随石勇去见国公爷,我去见婉儿。”唐行简即道。

“好。”

三人分道而行,高玉带石勇回到济养院,邢缨与钟信也正好从济养院大门出来。石勇见到钟信便流露出赤子般的笑容,加快脚步奔过来。高玉跟在身后,不知为何竟莫名的有些羡慕。

“师父,我们寻到徐鹏了,只是他不肯走,他要缨师叔过去才肯松开手上的绳索。”石勇欢快道。

邢缨皱眉,拂袖道:“我不去见他。”

钟信一笑:“我去替你会会他。”

“师父,徐鹏?”

“我是国公爷,难不成他还敢在我面前放肆?”钟信笑道。

“就是呢,师父您是国公爷,他哪敢在你面前放肆。”石勇随即笑道。

四人赶到别院,别院依然静悄悄的,只有唐行简紧握着婉儿的手坐在前廊的围椅上。三个小矮人已横躺在地上打着呼噜睡着了,他们似乎还浑然不觉自己犯下杀头之罪。邢缨也在前廊前坐下,高玉也陪坐在侧,钟信与石勇前往地窖。

高玉望了邢缨一眼,轻声道:“师兄,徐鹏若救出,你会如何?”

邢缨淡淡道:“我这一生即不想欺负女人,也不想被人当女人欺负。”

高玉笑了笑,道:“这一生可以无爱无情过一生?”

邢缨淡淡一笑道:“我自小被阉割,本就无甚大喜大悲之情。”

高玉不语。

邢缨凝目看向远方缓声道:“我活到目今最感激两人,一是宪庙,选我去内书堂读书;一是师尊,选我当传武堂弟子。这令我觉得尽管我没有子孙根,可我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人。但徐鹏却想把我当女子禁锢在他羽翼之下,以为这便是我这一生最好的出路。”

“我听说你是最早随师尊习武的。”

“嗯。”邢缨哈哈一笑:“若按江湖武林师门规矩,我才是大弟子。我四岁便随师尊习武,九位师兄弟中仅有我与纯师姐是师尊手把手教出来的弟子,你都不算。但她还比我迟四年受教。你也知道,传武堂弟子并非仅看随师尊受教的迟早,而在准许进入传武堂的迟早。而能否进入传武堂,实际是要获得圣上或太子的认可方是真正传武堂弟子。而我,是第七个获得资格的。”

“能成为传武堂弟子,这出路可比雌伏于徐鹏羽翼之下强多了。”高玉笑道。

“是呢。自古以来太监也不过就是在宫中服侍这条出路,但在我朝便不同了。太监不但能在宫中服侍,还能出去镇守地方。平时若有冤案还有机会与锦衣卫、朝中大臣一同出京办案。我不要这广阔天地却去雌伏他人胯下岂非笑话?”

高玉轻轻笑了笑,不语。

邢缨看向高玉道:“我不是说你,你和我不同。你是有机会飞黄腾达而甘愿留在陛下身边,是另一回事儿。”

高玉笑道:“我自小爱慕陛下,飞黄腾达与否并不在意。若因此事而心有不平,也实在不配陛下爱我。”

邢缨轻轻点头。钟信、徐鹏、刀爷从地窖鱼贯而出。

婉儿微怔道:“刀刀呢?师弟呢?”

“她在地窖陪李三。”徐鹏看了邢缨一眼,揉着手腕道。

婉儿一惊,急起身向地窖奔去。

徐鹏伸手拦住,笑道:“婉儿姑娘,你不必去,她不会死。知县的妾和三子被关在柴房,石勇去救了。”

过得一阵,石勇来到前厅向钟信道:“师父,我已将四人安置在卧室,嘱咐他们无论如何直到凌晨之前不可出门出声。”

钟信点头。

“师父,您认为蔡卫还会搜到此处?”石勇问。

“蔡卫虽会顾及知县面子,但最后必然还是会搜查此处,在军卫到来之前须将一众人等押往县衙,免生意外。”钟信道。

“此事便还是由我和高玉去做。”唐行简道。

钟信点头:“我和勇儿、婉儿姑娘先行回避,蔡卫知邢缨在大兴,可同去。”

“我女儿不曾参与劫掳,不可押她去。”刀爷急道。

“刀爷父女确实不曾参与,国公爷请网开一面。”徐鹏笑道。

“此事不由我断,且交给蔡卫审理。”钟信断然道。

刀爷见钟信坚定,不敢再辩,只得站在一边。但钟信却并不即刻离开,约摸过了半个时辰,磨石女扯着李三从地窖出来,钟信方才与石勇、婉儿先行离开,此时夜已渐深,县衙内却灯火通明,人声嘈杂。唐行简、高玉、邢缨带着李三、解氏三兄弟、徐鹏与刀氏父女前往县衙自首。随后高玉、唐行简便与刑部、兵部的人一道挑灯审案。虽说李三与解家三兄弟已到案,但蔡卫却并不因他们到案而轻易放过白天派军卫全城搜捕抓到的各色疑犯。高玉则因井禄被他逮捕也参与审讯。唐行简本就是刑部人员,参与审讯再方便不过。倒是邢缨只在一旁观看,更像是钦差巡按身份。这一审居然还真给蔡卫、高玉等人揪出大兴城内其他大小案件十数宗。其中便有种瓜少年打死罗珍一案。真凶在军卫全城大搜捕中落网,夜审时供认不讳。原来此人是罗珍邻居家的儿子,因与罗珍平日有隙,那日罗珍收购少年田地未果,十分气怒,不想两人又在田头撞到,罗珍趁机泄恨大骂,真凶忿恨不已,便与他在田间厮打致死,本想将他移尸,不料远远见徐鹏带人前来丈量土地,惊慌之下只好随手将尸体扔到瓜田之中逃去。少年方得以洗脱冤屈,当堂释放。徐鹏一案蔡卫与高玉共同具结,亲笔奏书派人上报京师,高玉还顺便参了大兴知县一本。邢缨知自己造成冤案,上表请求责罚。刀爷父女不列刑罪,亦当庭释放。待到所有事情办完,已是第二日黄昏。徐鹏也在其中得知张仑匿名向刑部、兵部报信之事。

夕阳西下,万里金黄。钟信、邢缨、唐行简、婉儿、石勇、高玉站在张仑寒舍外的大院,看着徐鹏骑在张仑身上狠狠的一拳又一拳的揍下去。

钟信看打得也有些时候了,便轻唤了一声:“勇儿。”

“师父,明白。”石勇应了一声,大踏步上前将徐鹏拦腰抱起扔到一边,把满脸血的张仑拉了起来。

“国公爷,你们也在寒舍啊。”身后传来乃诺欢快的声音。

众人还不以为意,并不曾及时转身应对。

“乃诺,看来你人微言轻,他们都不甚理你呢。”又传来一个轻快的笑声,众人却皆是一惊,齐齐回首。只见正德在李龙陪同下,春风满面的向寒舍走来,众人急下跪相迎,徐鹏、张仑也赶紧跪下三呼万岁。

“张仑,你家的寒瓜甚好,朕喜欢。”正德笑道:“你又和徐鹏打架斗殴了?”

张仑笑道:“谢陛下赞赏,徐鹏他只是有些愤怒想要发泄,我让让他就是。”

“你让我?”徐鹏把眼一瞪,看了正德一眼,不好再说。

“你二人打是打,莫打坏了。打坏了,朕可就少了两位国之栋梁了。”正德轻笑道。

众人皆笑。李龙道:“陛下,是要坐坐还是走走?”

“走走吧,朕今日差些就来不得大兴了,可要好好在这田野间走一走。”正德说着举步前行,李龙随行而去。众人看着两人身影都有些不解地望向乃诺。远处正德向李龙低语。

李龙回首向钟信道:“国公爷,陛下说除张仑、徐鹏且去把酒言和外,其他人愿来可来,不来也去饮酒就是。”

众人听了,皆点头道:“愿往,愿往。”随即石勇便扶着钟信,高玉陪着邢缨、唐行简握着婉儿的手一起跟过去。

乃诺奔到最前方向正德道:“陛下,臣带您去田间吃好吃的寒瓜。”

正德点头一笑,踱步而行。此时原野叠翠,凉风有信,清香绕怀。乃诺带众人去到一瓜农家中,只叫主人拿出上好寒瓜招待客人。主人骤见这许多客人,乐开怀,忙唤家人就在院中摆桌搬凳,切上大盘寒瓜供食。

石勇看到净是寒瓜,不由叫道:“这都是瓜,如何吃得饱?”

乃诺就唤来主人家,请他们再做些晚膳送过来。主人家自然应承的。

“宋大哥为何不来?”石勇问。

“他过两日就去山东查案,正在京中查阅卷宗,不得闲。”李龙笑道。

“高玉,你与石勇也去山东与居易会合查案,明日起行便可。”正德道。

高玉、石勇应旨。

“陛下,为何不是我去?”唐行简奇怪地问道。

正德笑道:“你要去?朕以为你陷在温柔乡里,不想去了呢。”

“陛下是怪我令行简不思进取?”婉儿笑道。

“能陷在温柔乡也是美事一件。”正德看向邢缨道:“邢缨,你若有意,朕就许你脱去这身司礼监袍服,随徐鹏去。”

邢缨认真道:“陛下,臣无意为徐鹏驱使,但求忠君报国,别无他志。”

正德点头笑道:“缨师叔有此志向,朕心甚慰。”

“陛下,山东还是由我去吧。”唐行简道。

“你想去朕就让你去。”正德道:“你带高玉去好好历练历练。”

“是。”唐行简、高玉领命。

钟信有些担心地问正德:“陛下,您适才说差些来不得大兴,莫非陛下在京师遇着危险?”

正德一笑摇头。

李龙看向钟信道:“国公爷勿忧。陛下并不曾遇着危险,只是李阁老、杨阁老劝阻陛下不要前来大兴。”

正德笑道:“朕本以为大兴邻近京师,来去甚易,便在朝会时说想过来巡游一番,但李、杨两位阁老认为朕只要离开京师便会有危险,恳请朕不要起行。”

“陛下据理力争,李、杨两位阁老最终同意陛下到大兴来?”邢缨问。

正德一笑不语。

“陛下不曾争。挥挥手就罢了。”李龙笑道:“只是今日一早说带我和乃诺到大兴来。”

“以李大哥武功,带陛下离开京师甚易。”乃诺笑道。

“李龙,你这样做,回到京师又要被给事中弹劾了。石勇笑道。

“朕传旨在豹房闭关三日,三日后回京,无人会知。”正德笑道。

“陛下,可饿了?”李龙关心地问。

高玉看了李龙一眼,不语。

“倒是有些饿。”正德笑道。

“光吃瓜哪得饱,我去里面问问主人家有何食物先充充饥。”乃诺说着起身入内,过了一会便端出一盘寒瓜饼,主人又奉上寒瓜酒、寒瓜甜品等物供众人在前院欢聚。又过得一阵主人家端来丰盛晚餐,众人看到第一道菜就笑了,用寒瓜做的炖鸡,还有腌寒瓜条炒牛肉、炒猪肉、凉拌寒瓜,寒瓜炒田鸡,寒瓜浸干贝,青菜是寒瓜嫩叶,物尽其用。众人吃得津津有味,酒亦清甜。但正德并不饮酒,只是吃些青菜,肉也甚至少食用。钟信用的还是自己的银碗筷,由石勇随身带着。

过得半晌,李龙起身,亲自下厨去为正德做了一碗鸡蛋汤端出来放在面前。正德微微笑了笑,举勺轻饮。不知不觉间夕阳落山,天完全黑了,主人家点起灯笼映照院落。昏黄灯影下乃诺看到院门外立着的少年。少年眼含期盼,却也不敢上前。

乃诺走过去,轻声道:“你来作甚?”

少年盯着他好一会,转身弯腰从竹筐里捧出一个大木盒递到乃诺手中,倔强道:“这盒里有我家的瓜,比目今大兴所种的瓜都好吃。”

乃诺看着手中的瓜道:“这瓜你吃过?”

“我回来把瓜田里的瓜都摘了,一个一个尝过,虽然其他确实咸苦,但这个却真的好吃,又甜又多汁。”

乃诺狐疑地看了他好一会,方道:“你想我吃?”

少年急了,道:“你吃吧,真的好吃,无毒的。”

“我们这正好有一位用毒高手,我让他辩辩就知。你等我。”乃诺说完捧着木盒回到院内,将盒子放到唐行简面前道:“唐大哥,你帮我看看,这寒瓜可能吃,会不会有毒?”

唐行简笑道:“寒瓜还有毒?”

“你在瓜田见过这瓜的。”乃诺说着将盒盖打开。一盒鲜红如血的寒瓜就展现在众人面前。

正德看到,亦不禁惊讶道:“寒瓜竟有如此红艳颜色,当真如幻如梦。”

“陛下,这红艳寒瓜是一位唤做徐珣的少年经多年改良栽种。”乃诺道:“但大兴其他瓜农皆谓此瓜汁若人血,实乃妖异之果。”

“哦?”正德笑道:“妖异之果?有趣有趣,味道如何?”

“少年说好吃,但我先前吃过却甚是咸苦,不知是否有毒?”乃诺道。

“我试试便知。”唐行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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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Ⅳ】第二十九章

唐行简先闻闻寒瓜的香味,再审视色泽,旋又取碗另择几块寒瓜放入,从随身香囊中取出一颗晶莹刎透如小指甲般大小的丸子捏碎成粉末洒入碗中。

“唐大哥,如此却是为何?”乃诺问。

“寒瓜若是有毒,这粉便会化成黑色。”唐行简笑道。

众人听他一说,个个都盯着那碗寒瓜,望着那晶莹粉末渐渗入瓤,化为无形。

乃诺欢喜道:“无毒。”

唐行简自取一片食之。

婉儿笑道:“行简自小与毒药为伍,等闲毒药伤不得他,也无须用他家这丸子测毒。但寒瓜乃人人可食之物,上至八十老者,下至三岁稚子,兼或妇人身怀六甲亦食。行简测之无毒亦不能说普通人皆可食之。”

“师姐说得有理,宁儿怀两胎便有许多食物沾不得。这寒瓜生得如此令人惊怕,恐也是有些异样的。”石勇大声道。

正德轻轻一笑道:“你们谁武功最低?”

众人互望,沉默瞬间皆指向乃诺。乃诺目瞪口呆,待要辩解自己弓术厉害,转念看看李龙和钟信,也不得不服。

正德看向乃诺笑道:“此物若是有毒,叫寻常人吃也不好。乃诺,便由你来尝尝,若是有毒,行简就在眼前,必救得了你。若是无毒,你便是头一个品尝这奇异之物的人,岂不快哉?”

乃诺倒也爽快,就道:“好,就由我先吃。”说完捧着那一大盆寒瓜便吃起来,先还小心谨慎,吃多几块直呼‘好吃好吃’便风卷残云般把整盆寒瓜都吃光抹净,那肚子登时圆润,仿佛怀胎四月的妇人一般。

石勇担心道:“乃诺,莫撑坏了身子。”

“不怕,不怕,石大哥,这瓜比你们吃的寒瓜甜润甚多,当真好吃。”乃诺笑道:“如此清甜之物,定是无毒的。”

婉儿笑道:“若食之即亡,便是剧毒了,可过得两三日再看。”

乃诺点头笑道:“我想是无毒的。”

“大兴可有宜居之所?”李龙问。

“这院落便甚大,不若便在此借宿一宿。”正德笑道。

“也好,我去问问主人家。”乃诺又奔进院去,过得一阵奔出来道:“主人家愿让出此院。”

“那主人家住何处?”李龙再问。

“主人家的儿子已经分家立业,可暂居儿子处。”乃诺说。

正德哈哈一笑道:“好,今夜便在此住下,明日到大兴城去转转。乃诺,你这两日在大兴定是为朕寻瓜都不曾去大兴为父母买新奇玩艺,明日就随朕到大兴城四处走走。”

“谢陛下。”乃诺高声应道。

高玉微微敛眉看了乃诺一眼,低首不语,默默食瓜。乃诺捧着空盆走出院子看少年仍孤伶伶站在暗处,就走到近前道:“你这瓜我都吃了。”

少年一愣,惊喜道:“对吧,甚是好吃,对吧?”

乃诺点头:“确是好吃,但仍不知是否有毒,须得过几日再看。”

“无毒,当真无毒的。”少年急道。

“你敢如此肯定,若是卖给他人吃,让人中毒死了,你可要偿命的。还是小心些为好,过几日我若无事,定去找你,你先回去吧。”

“天色已晚,你们是回大兴县城居住?”少年问。

“我们就在此处住下。”乃诺道。

少年一听即道:“不若到我家去住如何?”

乃诺看着少年。

少年急切道:“我不会害你,当真不会,我家比这家还要宽阔,你们到我家去住吧。”

“你家有何人?”

“止剩我一个了。”

“你一个?好可怜。”乃诺脱口而出道。

“我家种了好多种类的寒瓜,不可怜。”少年笑道。

“在家种?”

“你去我家看看可好?”

乃诺想了想道:“你且等一等,我去问问。”

少年点头。乃诺跑回院中向正德说明少年心意,正德到大兴本就是为了游兴,自然无所谓去何处,众人便放弃在主人家住转道徐家。少年的家与原来那家一般大,但因只他一人住便显得十分空旷。最有趣的是他将后院除膳房之外的所有房间皆变成田地种满寒瓜。

“为何种在房子里?”乃诺惊奇道。

“我父亲当年改良寒瓜时便被村里人铲除过无数次瓜苗,为了不让他们破坏,父亲便教我在房子里种,要晒阳光时才拿梯子上房揭瓦。去年我成功试种出你吃的那种寒瓜,便想到田里多种,不想竟又被他们铲掉了。”少年叹息道。

唐行简在瓜房走了一圈,点头道:“你这瓜确是种得好。如此清甜想必也是种在房中,雨水不多所致。有时雨水太多,寒瓜也难免生得不好。”

“既然唐大哥亦说无事,便摘一瓜试食之,如何?”石勇大声道。

“还是小心为好。”高玉忙道。

石勇看向正德,待要说话,李龙道:“夜深人疲,且早点将息,明日一早再试食不迟。”

众人点头称是。少年领众人回前院,让出主卧去书房打地铺。众人各自去沐浴梳洗安睡。才睡下不久乃诺便觉尿急,起夜出门小解,却见高玉搬椅端坐在主卧房门前闭目养神。他愣了一会也不知该说甚,低头过去便算。如此来来回回出出入入数次,惹得高玉都笑出声。如此折腾到后半夜才算睡去,一大早便起床,倒也神清气爽。走到后院一看,钟信在教石勇习武练功,婉儿躺在唐行简怀里共坐树下,邢缨独自在下盲棋,膳房已有炊烟升起。

乃诺望着婉儿和唐行简好一会,忽笑道:“唐大哥,自婉儿姐姐与你在一处,婉儿姐姐仿佛就不曾正经坐端正过。”

婉儿笑道:“我与他向来如此。”

“陛下呢?”乃诺又问。

“乃诺,你并非陛下近侍,不必时刻惦记。”邢缨看了主卧一眼,缓声道。

乃诺“哦”了一声道:“唐大哥,我昨夜无事,可确证徐珣所种寒瓜无毒。”

唐行简点头笑道:“无毒。”

“果然!”乃握拳喜悦道。

“我蜀中唐门数百年来为追求至强至烈的毒物,都不知改良栽种多少本草,这平常瓜果有毒无毒,还是一眼能瞧得出来的。”唐行简笑道。

“我去跟徐珣说,再摘一瓜过来与你们分食之。”乃诺喜道。

“徐珣与高玉在膳房。”邢缨道。

乃诺便向膳房走去。婉儿坐起,从袖中取出一物,正是阿猛交给她的绿松石项链。她见石勇收功,就唤道:“师弟,你过来。”

石勇两步便踏过来。婉儿将绿松石链交给他道:“这条链给你。”

石勇一看,这绿松石颗颗又大又圆,两串合为一串握在手中甚是财大气粗之感,一看便知并非女子所戴,就道:“师姐,你这是送与我戴,非是与宁儿?”

“嗯,是与你戴的。我与你在云南相识,都不曾送见面礼与你。此次回桃花岛挑中此串项链,你看看可好?”婉儿笑道。她并不想让石勇知阿猛事,是以到目今才以此为借口将绿松石链交与石勇。

石勇将绿松石戴在颈上,就问钟信:“师父,勇儿戴得此物,是否甚是威猛?”

钟信看了婉儿一眼,才望向石勇笑道:“听说桃花岛历代岛主皆喜搜罗天下奇珍,此物能出自桃花岛,想必亦是宝物。只是形制颇似乌斯藏僧人所戴之物。”

“国公爷说得不错,此物确是从乌斯藏搜罗得来。由一百零八颗上好绿松石串成,当做佛珠亦可。”婉儿笑道。

“师姐送的见面礼,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石勇开心道。

少年与高玉将早膳端出,李龙与正德也出来了,唐行简去瓜房挑了一个好瓜捧到膳房杀了,切成一块块装在大盆里端出来,众人围坐一桌用膳。正德只是轻尝了两块,乃诺也只是浅尝了几块便不食了。其他人各自尝鲜,倒都点头认可。

少年十分喜悦,只劝众人多食。

高玉笑道:“不可再食多了,昨夜乃诺起夜就起了五次呢。”

“此瓜比大兴田间所种寒瓜更加清甜,多汁味美,若真能大量栽种,确有机会取代旧瓜。”唐行简笑道。

“行简,你们蜀中唐门中人有此见识,只捣弄毒药,在江湖武林中杀伐,实在是屈才了。”正德轻轻笑道。

唐行简笑道:“若一日我对查案意兴阑珊,便回故乡钻研栽培新鲜瓜果,造福一方。”

少年却扑通一声跪在唐行简面前道:“前辈,我与父亲虽竭尽全力栽种新式寒瓜,但皆不算大成,我那后院还有一屋寒瓜,各种杂乱味道。恳请前辈教导。”

“待我从山东回来,再好好教导于你。”唐行简笑道。

“多谢前辈,多谢前辈。”少年连连叩首,感激道。

众人用过早膳,给少年及昨夜那家农人留下宝钞,便启程回大兴县城。半道之上唐行简、高玉向正德辞行,准备前往山东会合宋居易查案。

正德看向高玉,认真道:“山东一案错综复杂。居易与行简在刑部多年,经验老道,你要好好向他们请教,千万小心莫要行差踏错。山东案件若破,你们三人必能获朝廷重赏,你也可以在朝中扬眉吐气,光宗耀祖。”

“臣多谢陛下厚恩,定不负期望。”高玉叩首道。

正德点头,高玉与唐行简离去。其他人等回大兴县城。大兴县城已解禁,刑部、兵部军卫押着人犯出城回京。知县虽受弹劾,但朝廷公文未到,他仍在大兴履行知县职责。婉儿在路上向正德说起那块翡翠原石,问正德可有兴趣一观。

正德沉思半晌,笑道:“婉儿姑娘你虽劝刀爷献石,但依你所见,此物当真值一万金?”

“一万金过于夸张,不过是刀爷想要暴利而已,但原石赌价三千金不是问题。”婉儿笑道。

“既如此,朕就先不过去,你先去说服刀爷。朕到大兴是为游兴,就且到大兴县城走一走,转一转。”正德笑道。

“师姐,我陪你去。”石勇道。

婉儿点头,两人先行离开。

钟信道:“陛下,我与缨师弟想再去济养院一趟。”

“你去吧,朕就与李龙在这街上走一走。”正德道。

四人先后离去,正德与李龙、乃诺悠闲地走在大兴县城的街道上。大兴不似京师,纵然是白日亦人迹稀疏。

“那唤做徐珣的少年栽种的寒瓜是否一件好事?”正德忽缓声问。

乃诺奇怪道:“陛下,这自然是一件好事。徐珣的寒瓜比目今大兴瓜农所种寒瓜好吃得多,香气色泽更是诱人,定能使天下人爱之。”

李龙笑道:但对大兴其他瓜农而言,或许是件坏事。”

正德眼光微微一凛,脚步加快。

“为何对其他大兴瓜农而言是件坏事?”乃诺不解地看着李龙问。

“大兴百姓数代皆靠种植寒瓜养家糊口,人丁兴旺,平安富足,若是有一人突然要夺走他们赖以生存之食……”李龙道。

“只要徐珣肯教他们栽种新寒瓜,便不会有此忧虑。”乃诺忙道。

李龙笑道:“乃诺,你说刀爷肯将他手中那可值万金的翡翠拿出来与世人共享富贵么?”

乃诺倒也聪明,即道:“这不同,翡翠又食不得,再多也只是一家富贵。我若是徐珣,定会教大兴瓜农栽种新寒瓜。”

“乃诺!”正德忽停步唤道,声音竟是有些严厉。

乃诺一怔,忙应道:“陛下,臣在。”

“你去告知徐珣,昨日留宿其家之事半句不得泄露,如有泄露,斩!”

乃诺大吃一惊,有些惶然地看着正德,又看向李龙。李龙微微颌首,乃诺不敢多问,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朕原以为到大兴可偶尔放下国事,却不料处处皆是国事。”正德行走半刻,叹息道。

“陛下,前方便有酒楼,不如就偶尔放下国事去坐坐?”李龙手指前方笑道。

正德一笑,抬头顺指望去,正见那美丽酒家娘倚在门向他招手。两人便走快两步进得酒楼二楼,靠窗而坐,凝望窗外街巷,仿佛能看到婉儿和石勇的身影。

婉儿与石勇去到翡翠铺中,铺内仍然只得磨石女刀刀一人在细心打磨原石。

“刀爷不在?”婉儿立于其后问。

磨石女不回头,一边打磨一边道:“父亲去济养院与老友辞行去了。”

“辞行?”

“父亲想与我去云南定居,特去向老友辞行。”磨石女沉吟半晌道:“我与父亲说了你的提议。仔细想来也只有这个提议最佳。那徐鹏都出不起一万两黄金,要想用这翡翠换得富贵,只有将此石献给皇帝陛下,求陛下赏赐才是出路。”

“但刀爷要价一万两黄金,恐怕皇帝也不肯给,三千金或许可行。”

磨石女却道:“耶律婉儿,你是在向我压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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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Ⅳ】第三十章节

婉儿笑道:“你当真想离开大兴去云南?”

磨石女再次沉吟,良久方道:“不想。但父命难违,我只能随他去。”

“你既有心用翡翠换富贵,就跟我们一同回京师。”

磨石女道:“我要等父亲回来再做商议。”

“也好,今日我们还会留在大兴,刀爷若是想与我们一同回京,今夜就到悦升客栈来说一声。只是我说的价格,你们父女俩不妨再考虑考虑。”

“我若劝父亲将翡翠献给陛下,陛下当真能赏赐三千金?”磨石女缓声轻问。

“这可不敢妄言,但你若开价三千金,估摸着民间亦有人买得起。”

“父亲这些年赌石败去的家产远不止三千金,他还指望着这块石头能帮他连本带利赚回来呢。”

婉儿轻叹一声,拍拍磨石女肩头,转身走了。石勇也跟了出去问婉儿:“师姐,你说是她的翡翠贵,还是你送我的这串绿松石贵?”

“你这串链子是无价之宝。”

“师姐送的,当然是无价之宝,打死也不会卖出去的。我只是好奇,想问问。”石勇笑道。

婉儿看了石勇一眼,笑道:“这条链子珍贵无匹,日后你便知了。”

“哦。那我们回客栈去?”

婉儿笑道:“你回去吧,我去山东。”

“去,去山东?”石勇惊讶道。

“嗯。”

“那为何不与唐大哥同行?”

“我偏不喜欢呢。我偏就喜欢这般独行。”婉儿掩口而笑道。

石勇摇头笑道:“师姐,好在宁儿不似你,宁儿若似你,我就麻烦了。”

“明日你记得去见一见刀爷,我就不去了。再会。”婉儿向石勇摇摇手,便向城门方向去了。

石勇目送婉儿离开,一人行走街上,想起钟信去了济养院,就也奔了过去。还不曾到大门已听到院内传来的欢笑声。石勇进门,就见钟信被一众老妇围住团坐在院内,不时说话,逗得众妇人大笑。邢缨则与一众老者坐在一旁,听着老人家们口沫横飞地讲着少年往事。过得一阵,钟信与邢缨起身告辞,众人依依不舍相送至大院门口。

“师父,我还不曾见过您笑得那般舒展快乐。”走在路上,石勇笑道。

钟信微微一笑道:“这济养院也是藏龙卧虎。”

“啊?”石勇愣住,好一会方道:“师父,勇儿不懂。”

“大兴在三年前便开始由济养院主持大局,我问过院中长者,都说是济养院院正的主意,但他们并非无偿受理民纠,每处理一件纠纷皆会收取银钱若干。院中老者皆说院正将银钱投在济养院以为福利。”

邢缨道:“陛下此次赐与大兴济养院的绢帛为二百三十人份, 但据众老者所言,济养院常住之人不过二百一十人,像李三之母、解家三兄弟之母皆是偶尔住之。我与国公爷皆怀疑济养院院正谎报人份,侵吞朝廷下拨的银钞,还私吞民众的讼钞。此次回京要好好核查一下户部往年给予济养院的拨款。”

“啊,原来师父是去济养院查案。”石勇恍悟道。

“非也,我确是去济养院逗诸位老人家开怀,做一回孝子。”钟信微微一笑,眉目舒展:“只是相谈间看出些许端倪。”

石勇想了想道:“师父,不用去户部核查应当也能查到济养院院正有无私吞民众的讼钞吧?”

“讼钞皆是院正收取,也确是有些用到济养院中,除非另有他人记帐,否则怕是无从查起。”邢缨道。

“那争讼的双方必然留有字据,总不能无凭无据就让院正收取宝钞。”石勇握拳道:“师父,我去一家一家查。”

“那倒不用,老人家你一言我一语,不想听都拦不住他们想说。”邢缨指指头脑笑道:“都记在脑里了。”

“师父,那我们就去查?”石勇眼光发亮道。

钟信却道:“此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查访最好,蔡卫应当还在大兴,就交给他与大兴知县去办。”

钟信一语即下,便又是一个翻天覆地的夜晚。正德坐在客栈天台之上,凝望着县衙的灯火通明,竟是有些疲惫。

“陛下,夜里凉,下去吧。”李龙轻声道。

“李龙,不会有清静之日,是吧?”正德喃喃道。

“是啊,即便人死,也还有黄泉路要走。而黄泉路上,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李龙轻声道。

正德沉默。

“陛下出京之前,内阁送来一份今年科考名录,但陛下不曾拆开。”李龙道。

“去年刘瑾上书,请求重分各省科考名额,你应当知道当时多少人反对。”

“嗯。但到底是分成了。”

“是啊。到底是分成了。”正德喃喃道。

“去年给事中赵铎奏请增狭西河南等处乡试解额。他奏折中说:今天下人才日多而限于制额,如河南隶七郡取八十人,山东六郡取七十五人,狭西八郡三边、山西三府五州仅六十五人,不无遗才之叹。臣以取士之额,河南宜量增而狭及山东西俱如河南之数。礼部尚书焦芳力主此议,随后请翰林院多官议处分派地方。由此狭西增三十五名为百,河南增十五名为九十五,山东增十五名、山西增二十五名俱九十。此次提议甚至把会试试卷都改了。从前是分为南北中卷且额数不均,从去年起中卷内四川解额亦添与十名并入南卷,其余皆并入北卷,南北均取一百五十名为定规。”

“南北各一百五十名,原以为是皆大欢喜之事。却有给事中弹劾刘瑾恃权指使焦芳、赵铎有意变乱旧章。”

“还说大学士焦芳因是河南人,存私心欲增河南解额,阴附刘瑾。”

正德冷笑:“刘瑾不过一个太监,为朕办事。他们不敢明白说朕,便借题发挥。指责朕变乱先帝旧章。如此也罢,总归是去年事,原本以为今年应当顺顺利利,不想依然有给事中弹劾刘瑾,请求重归旧章行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以不变应万变固然不错,以变求不变亦是道理。”李龙笑道:“陛下乃九五至尊,聪慧无人可及,行事布局皆以天下,以全局为要。朝中大臣却只管面前一亩三分地,不免眼光局限,若是朝中大臣亦如陛下一般聪慧,自然便不会指责陛下变乱先帝旧章了。”

正德卟哧一笑道:“李龙,你这马屁功力深了啊。”

“臣实话实说罢了。”李龙笑道:“便如此次徐珣之事,陛下必也是体恤大兴百姓可能遭遇灾变,而令徐珣低调处置。”

“朕倒不曾有这般好心,只是担心激起民变,危及京师罢了。”正德冷冷道。

“陛下着眼于大处,但大必涵盖于小,一理也。”李龙笑道。

正德笑了笑,长吸一口气:“下去吧。朕今日还不曾修功。”

“好。”李龙陪正德下得天台回房去,正德自去修习神功。至第二日午时,大兴知县并蔡卫将济养院及民众帐簿以为核对,方知院正非但不曾用民众讼银改善老人生活,在向朝廷虚报养钞中还扣除十人份之多以为私用。蔡卫即发兵抄家,从济养院院正家中搜得两大樟木箱的宝钞,合共百万钱。院正狡辩说代济养院老人保存,绝无私吞之意。但大兴民众纷纷指证院正在大兴购房产田地以为私用,正德从钟信口中得知此案详情,为之震怒,即日回京着刑部、都察院严惩。石勇在正德回京之前去见了一面刀爷,刀爷却说已寻到愿出万金的买主,就不跟他回京师去。石勇见状亦不好多说,只得空手随正德、钟信回京。

五日后,张鸾、刘瑾至豹房见正德。

“陛下,山东青州府临胊县民井禄杀人一案,刑部已审结。刑部拟将人犯井禄押回山东青州府临胊县与淫妇张氏一并斩立决。开释王顶之弟王柰。并参劾佥事查焕不列上司府县与鞫者职名,以致朝廷不知该案诸官过错。此案原审巡按御史金洪、佥事袁经失之查辩、巡按御史曹来旬又延久不决,俱请罚米百石输边。”张鸾奏道。

“陛下,巡按御史金洪已因他事免职,可还要罚?”刘瑾问。

正德看了刘瑾一眼道:“此事交都察院议。”

“臣遵旨。”刘瑾恭声道。

“陛下,此案随后又交巡按御使胡节再问,但胡节虽勘明案情,却不曾查参洪等之罪,亦当同罪。”张鸾道。

“胡节可在京中?”

“胡节还在山东巡按,尚不曾回京。”刘瑾答道。

“其余人等交都察院审议,胡节之事待他回京再说。”

“大兴济养院院正贪污一案,刑部拟秋后处斩,家产罚没入官,家眷入浣衣局为奴。”张鸾又道。

正德眼光一凛,沉声道:“朕意凌迟,令都察院议!”

“臣遵旨。”张鸾道:“另有司礼监监丞邢缨自请责罚一事,臣以为邢缨前案有错,但院正一案可为补过,拟议不赏不罚。威武公、石勇、唐行简俱有赏赐。高玉前往山东未归,待他归来另行重赏。至于大兴知县,还请吏部及都察院议。”

正德点头:“可还有事?”

“陛下,山东的案子,臣怕三人不够,不知是否再派些人去?”

“待巡按山东御史上得奏章再说。”正德道。

“是。”张鸾应着,收起卷宗道:“臣这就去都察院。”

“不用急,且听听刘瑾还有何事要奏?”正德淡淡一笑道。

“今年科考事,不知陛下可看了?”刘瑾小心问。

“还不曾看。”正德懒懒指着桌上的卷宗道:“朕看着就烦,你来读给朕听。”

刘瑾与张鸾对视一眼,方小心上前取了卷宗,拆开道:“陛下,今年科考仍有大臣提议将名额再行分配……”

“你意如何?”正德盯着刘瑾,声音略微有些凛厉。

“臣?内阁?”

“你……意……如……何?”

“臣,臣意维持去年南北名额。但内阁及吏部皆有意削减南卷名额二十入北卷。”刘瑾额头冒汗,颤声道。

“理由?”

“吏部谓南卷考生能力不如北卷,翰林院考试,大多皆在北卷考生之下。”

“内阁有谁反对?李、杨两位太傅反对否?”

“李东阳倒不曾反对,杨廷和不曾表态。”

“焦芳呢?”

“焦芳是只要不削减河南名额即可。”

正德失笑:“他倒会做好人。张鸾,你意如何?”

“陛下,吏部倒也不曾说错,但臣意南卷名额不变,北卷增加三十。”

“哦?为何?”

“陛下,自正德二年起对朝廷诸官进行考核以来,已有多人被免职。此次光是井禄案、大兴济养院案又会有不少官员被处罚或免职,旧人既免,便要有新人顶上。而新人中,确是北卷考生能力更强,足以即刻启用。”

“旧人去,新人来,陛下方好推行新政。”刘瑾说。

正德略为沉思,缓缓点头道:“便依张鸾之意,皆交都察院审核。”

“陛下,皇庄四月收益稳步增长,帐簿明日便可送至豹房。另有一事还请陛下示下。”刘瑾道。

“何事?”

“皇庄商铺日益增多,尤其民铺日多,地不够用,臣请拆皇庄邻近东西市坊纳入皇庄之地。”刘瑾道。

“可。”

“陛下,与其拆东西市坊,不如提高皇庄各商铺开铺租金,驱劣留良。”张鸾道。

正德想了想,看向刘瑾道:“你意如何?”

“陛下,天下商人多如蝼蚁,但皇庄只得一个,提高租金与拆东西市坊皆可为。”刘瑾道。

正德哈哈一笑,道:“有理,有理,便依卿所言。”

“不知陛下想提高多少租金?”刘瑾问。

“你决定就好。可有梅龙镇皇庄的消息?”正德问。

“还不曾有, 臣会请兵部多加留意梅龙镇皇庄的消息。”刘瑾说。

正德点头,把袖一挥,举手轻按额头,张鸾与刘瑾知他疲累,便起身告辞。待两人走远,正德方对一直立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李龙道:“山东之事连张鸾都有些为难,看来是有些难办。”

“陛下若是担心,可请国公爷再出京督办。”李龙道。

正德若有所思。

“陛下,东西市坊拆迁一事,要不要再问一问工部?”

“可。”正德面现疲惫之色,不再多言。

李龙见之,缓声道:“陛下不如先将息将息。”

正德想了想道:“你派人宣乃诺进来。”

李龙看向正德。

正德道:“今年朕颇觉疲惫,须得你寸步不离朕左右方可,若有事只能让其他人来办。乃诺心思至纯,是可靠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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