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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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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Ⅵ】第六章节

三太子沉吟半晌,缓声道:“他天资聪颖,一学就会。为人诚挚,武功虽不算太高,等闲也近不得他身,即便身陷险境,也足以自保。”

“相貌如何?”李龙再问。

“我前些日子去了撒马儿罕王宫,亲见国王与太皇太妃。倒是神奇,他的模样比国公爷更似太皇太妃。国公爷还是有些似宪庙的。”唐行简缓声道。

“如此,太皇太妃见了,必钟爱有加。”李龙道。

“只是他心如赤子,若身陷虎狼之境,恐怕难以全身。”婉儿道。

“婉儿姐姐是担心他目今仍不足以为人主?”李龙认真问。

婉儿笑了笑,望向南宫三娘子道:“你我都还是太良善。若是还能有一位师父教他才好。”

李龙若有所思,望向南宫三娘子道:“若还想要一位师父,或许南宫无我合适。若他能教得令狐溪,日后前往撒马儿罕,我意让南宫无我共同前往。也算是全了你们南宫世家历代皆想登基为皇的美梦。”

南宫娘子轻轻一笑道:“我们南宫世家历代皆是大元忠臣,从不曾想过自立为皇。不过,你若成全,我哥哥想来也不会推辞。”

“那就这样定了。”李龙道。

“他若不肯走呢?看他的心思,甚是留恋中原。”三太子仍很担忧。

“这就由不得他了。”李龙淡笑道。

令狐溪抱着鲜花饼回来,六人相谈甚欢。相聚之后,李龙请行简与婉儿亲去云南相请南宫无我到京,直至八月的到来。

月夜封门。

锦衣卫逼请令狐溪到豹房。

御书房内正德仍犹豫不决。

“陛下,撒马儿罕王室目今至关重要的还是要有继承人稳定国势,钟谨即便还在京师,但他仍无子女,于当下情势而言显然并非最符合的人选。令狐溪则不同,他已有三子两女在侧,实是最佳人选。这三年臣亦费了不少心血教导他。”李龙力劝道。

正德沉吟不语。

“陛下,臣不止一次去过大同与他畅谈。您前日也亲自去见过他,那人的容貌气度甚至武功都不输于人了。”李龙道。

正德淡淡一笑:“此人容貌倒是比钟谨更似年少时的皇叔。”

“如此,太皇太妃定会十分爱惜。”李龙道。

“你与那人已成好友,甚至连南宫无我都请了。但治国并非烹小鲜,他仅是一名种花郎,短短三年教导,便能驾御国家大事?更何况远走撒马儿罕势单力薄,于国于己于我大明皆不利。”

“太皇太妃定会倾力辅佐。最重要的是他已有仨子两女,这对撒马儿罕王室至关重要。臣亦会为他在朝堂,在民间选择忠臣良士辅佐保护。”李龙见正德仍有些犹豫不决,坚定道。

“你数次往返大同,已是有意要他替代钟谨?”正德缓缓道。

“多一个人选,有备无患。”李龙认真道。

“南宫无我是否会兴风作浪?”正德问。

“陛下放心,他若兴风作浪,李龙替陛下斩之。”

正德笑道:“你没少往大同跑,朕应当早些明白你的心意。”

“目今明白臣的苦心亦可。”李龙笑道。

“你始终认为如此安排最佳?”

“是的。”李龙肯定道。

“朕犹豫已久终归要做个决定。那就依太皇太妃所请,由婉儿、行简将宰相一系斩草除根,由你与石勇护送令狐溪一家前往撒马儿罕接位。”正德缓声道。

“陛下,臣还有一请。”李龙道。

“你尽管说来。”

“请调冷峻、贞秀夫妇保护令狐溪家眷。”李龙道。

“好,你都带走。”正德点头道。从怀里取出小火铳道:“此铳乃幸嫔姑娘为朕所制,朕还一次都不曾用过,就赐与你防身吧。尽快回来。”

“臣遵旨。”李龙接过小火铳,叩头谢恩。转身出门准备去了。

准备妥当,星夜兼程赶往哈密,半夜偷偷入城,包客栈一所,关门闭户宿之。第二日午时,李龙带婉儿、唐行简前去拜会哈密宣慰使唐诗,哈密伯奴答力月。午后的阳光温暖,唐奴夫妇亲自出府相迎来自京师的贵客。唐诗与婉儿倒也是早年便相识相熟,奴答力月听唐诗说起婉儿与唐行简往事也十分欢喜,唤了声哥哥嫂嫂盛情相迎。三人入府,院中有一男一女两个玲珑稚子在玩耍。见着唐诗与奴答力月便唤娘亲爹爹。两人一人抱一个,将三人迎入正厅接风洗尘。唐行科、李龙亦将从京师带来的礼物相送,宴席罢,两个孩子缠着父母要玩,奴答力月便带着孩子先回后院去,唐诗请三人到书房商议。

众人于书房落座。

唐诗望向唐行简笑道:“陛下说此事了结,便许我们夫妻回京师。哥哥前来哈密,可知此事详细?”

“还不曾知。”唐行简道。

“今年春二月,太皇太妃忽现身宣慰府,说皇兄即撒马儿罕王突发重疾,恐不久于人世。太皇太妃怀疑是宰相一系暗下毒手,想抢夺王位。撒马儿罕宰相位高权重,多年来一直把持朝政。王室数次内乱纷争都少不了他在背后指使。但他一直不曾废王自立,一是顾忌太皇太妃的身份,二是因王室在历次内乱中枝叶凋零,他妄想国王主动退位禅让,以掩臣民之口。”唐诗道。

“既然要国王主动退位,宰相又怎会向撒马儿罕王下毒手?”婉儿问。

“据锦衣卫、东厂番子探报,宰相长子去年九月下旬突然身亡,恐是宰相不再等待的原因之一。”唐诗缓声道。

“太皇太妃最近有何动静?”李龙再问。

唐诗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打开道:“太皇太妃昨日又派人送来一信,再次恳请陛下派兵诛贼,九族尽诛,请迎王室血脉归撒马儿罕登基。”

婉儿笑道:“陛下之意原本一直属意钟谨到撒马儿罕继位。只是事出突然,陛下只能另择人选。”

“国公爷一直视钟谨如命,断不肯让钟谨远去撒马儿罕。国公爷爱惜钟谨,我只好替陛下另寻他人。”李龙道。

“那人当真是国公爷之子?”唐诗问。

唐行简叹息道:“那人生得比钟谨更似国公爷,连身高都半分不差,简直一个模子倒出来一般。”

“钟谨更似韩芸娘。”李龙道。

婉儿望向李龙道:“李侍卫,婉儿有一事相问。”

“你问。”李龙道。

“撒马儿罕一事,按陛下旨意说是将宰相事交由婉儿全权处置,婉儿想知陛下是要宣威藩属还是不留痕迹?”

李龙道:“陛下说了,撒马儿罕终归是国公爷母族之邦,不必宣威,只需处置干脆利落。”

婉儿点头道:“如此,我便与行简、唐诗专心处理宰相一事,你和石师弟、冷氏夫妇好生保护令狐溪前往撒马儿罕登基。”

“嫂嫂,你如何策划?”唐诗问。

婉儿道:“宣慰府可有与撒马儿罕相关探报?”

“有的。”唐诗点头道。

“我们也带了锦衣卫、东厂番子的探报来。”婉儿笑道:“宰相这边主要是左将军、祭师、王侄势力为主。”

奴答力月匆匆而进,原来锦衣卫番子连续送来密报。唐诗急拆开看,不由面色一变,道:“撒马儿罕有传国王已逝,还说王宫封锁消息,太皇太妃密不发丧,宰相已在调兵遣将。只是难定真假,要我们早做应对。”

婉儿点点头,看着锦衣卫的折子,忽眉头微敛,向唐诗道:“唐诗,太皇太妃的密折再与我瞧瞧。”

唐诗将四封密报都递与婉儿,婉儿仔细核实三回,望向李龙道:“原来太皇太妃真有此意,是要把宰相一系从上至下从主至仆皆斩尽杀绝。你意如何?”

“太皇太妃手中掌控着王宫禁卫军,宰相的那些随从便由太皇太妃的人负责解决,我们只做擒王之事。”李龙道。

婉儿轻轻点头道:“我们再仔细研读一回。”

众人点头,人人仔细研读太妃密折及锦衣卫、东厂番子所有探报。

李龙阅毕,缓声道:“祭师不会武功,但他身边的护卫最强,兼且在撒马儿罕德高望重,一言九鼎,反倒是最难对付。”

婉儿道:“我出京之时,曾派人通知毕清凡带弟子前来撒马尔罕,祭师及左将军身边我都有人,最难反而是甚少露面的王侄。”

李龙道:“从锦衣卫探报来看,我数次前来撒马儿罕城,王侄甚少露面,但他在撒马儿罕势单力薄,与其说是主谋之一,不如说他是宰相万不得已之时推出来的傀儡。”

“我们去到王城,是分而击之,还是将他们合而围歼?”唐诗问。

“他们甚少聚于一处,通常皆是要人传话,甚是小心谨慎。”婉儿认真道:“此六人中,我最有把握先行控制左将军。”

“嫂嫂,那我呢?”唐诗即道。

“我们三人好好计议计议再说。”婉儿笑道。

“你是哈密宣慰使,石勇乃是郡马爷,你二人先去见太皇太妃,安抚人心。”李龙道:“你们和南宫无我、石勇先去,我与冷氏夫妇另一路护送令狐溪过去。与你们脚程相比最迟迟不过三日也能到。在太皇太妃的别宫相见。”

“宰相府有重兵集结,定要小心。”奴答力月担心道。

“太皇太妃的别宫?”婉儿问:“是公主府么?”

“非也,当年太皇太妃负气回国,宪庙曾派人到撒马儿罕为她起了一座别宫,更派了一队锦衣卫贴身保护。这批锦衣卫是太皇太妃最信任的近身侍卫。太皇太妃的别宫也成了撒马儿罕最神圣禁忌之地,宰相平日亦不敢在此撒野冒犯。”

“他虽不敢冒犯,应当也会派人监视?”奴答力月问。

唐诗道:“有此可能。太妃的别宫固然是撒马儿罕神圣之地,但若事情紧急,定要前往皇明观做最坏打算。”

“皇明观乃是当年撒马儿罕为表藩属之诚,特请在王城修建的道观,观内所供道祖,乃是以太祖高皇帝,成祖皇帝相貌所塑。虽是道观,实是彰显我大明皇权之地,平日大明使节前来亦下榻于此。”李龙道:“虽是道观,却是以兵堡为基而建,固若金汤。”

“除你们之外,可还有人后援?”奴答力月担心道。

婉儿笑道:“我父亲在撒马儿罕有一故友,他应当也能帮帮我们。”

奴答力月听了,稍事放心,又问:“那我做甚?”

“你镇守哈密,或许还要你引兵来救。”婉儿道。

奴答力月惊道:“你们可不能失手。我媳妇儿还要靠你们带回来。”

“我会全身而退的。你顾着儿子女儿便好。”唐诗温柔道。

“力月你放心,丐帮帮主也正赶来,他会助你一臂之力。”婉儿笑道。

“丐帮帮主?我不识得江湖人士啊。”奴答力月愣愣道。

“他识得你便好。”婉儿笑道。

“李侍卫,大队人马走得慢,不如你们先行,南宫无我与石勇也随你们去,我们兄妹三人在宣慰府再多留几日。”唐行简道。

“也好。”李龙点头:“那我们先行。”

三日后,婉儿、唐行简、唐诗启程。奴答力月送别,拥抱着唐诗依依不舍。

“冤家,平日不见你这般粘腻,总要寻我打架。”唐诗笑道。

“我平日不寻你打架,武功如何精进?武功不精进,如何保护你和孩儿。”奴答力月把唐诗抱得更紧:“可要安全回来。”

“放心,杀我的人还不曾出生呢。”唐诗轻抚奴答力月的脸道。

“嘘,莫说不吉利的话。”奴答力月忙道。

“呸,呸,我会安全回来的。”唐诗笑道:“我走之后你要紧闭宣慰府四门,传哈密各卫小心防护,严阵以待。”

奴答力月点头。

“有我在,力月你不必担心。”婉儿道。

“有嫂嫂在,力月便将唐诗托付嫂嫂了。”奴答力月道。

三人骑马而去,奴答力月见人已走,随即传令哈密各卫小心防卫,严阵以待,同时派仆役关闭宣慰府四门,严加防备。

夜深人静,奴答力月陪着孩子安睡。

长夜漫漫,人影悄然落入院中,红灯掩映下,衣衫下摆处可见一蓑烟雨,江南梦好。行路优雅,按着大门处的手纤细,肌肤细嫩,瞧得出是平日养尊处优之人。稍做沉默,手沉力一震,内里门栓应声而裂,待要推门,身后忽听得一声轻‘咝’,那人反手一握,接住了一根疾飞而来的极尖细的小袖箭。那人面色一凛,身形即动窜入夜色中。但夜色浓浓下却再听不到一丝声响。

奴答力月手握火铳,迅疾而出,望茫茫夜色却不见踪迹,回头再望那被震断的门栓,不由惊惑难安。干脆盘坐于门前,甫才坐定,忽有一物落在脚前,奴答力月拾起于院内四望,只见黑夜沉沉,并无他人。低望,是一封寄柬,小心拾起于门边微光拆开看,只见上书“你乃唐铭之婿,我定会保你一家平安。”奴答力月微怔,唐铭当年参加婚礼后即死,他身为女婿完全不知岳父江湖往事,但他见字却莫名安心,便把寄柬折好,小心收入怀内,手握火铳警惕保护。

夜色中,衣如柳絮飘舞。

奴答力月警惕惊望,紧握火铳瞄准,却不知该射向谁。

蓦然,一个身影闪入眼帘。

暗夜中刀光暗闪劈下。

几乎同时,奴答力月的火铳射出了铳弹。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Ⅵ】第七章节

衣絮骤然消散。

奴答力月厉声长唤:“是谁?”

一人疾至奴答力月面前,一身乞丐装儿,双眼却透射精光。

“你是何人?”奴答力月将火铳瞄准,仍是警惕。

毕清凡哈哈大笑道:“我会留下一批七袋弟子保护宣慰府,你只需一日三餐定时供他们吃饱即可。”

奴答力月还在发愣,毕清凡已飞身而去。稍顷,奴答力月便听得府门外一片嘈杂声,打开府门一看,便见无数乞丐横七竖八的睡在府门外。

奴答力月沉默良久,缓缓退回府中,吩咐管家备饭。

婉儿一行三人在临近王城五十里外追上李龙等人,又等了半日,等到毕清风到来。一行人等换了一身商旅打扮于午夜到达撒马儿罕王城,潜行入城,直奔公主别宫。一路奔行虽无行人,但每至一处寺庙却见无数寺内火把通明,人声嘈杂。

“街上家门闭户的多,寺庙倒是有恁多男子聚集。”石勇道。他生得最是高大,眼睛看得也清。

唐诗道:“撒马儿罕人信奉天方教,但仅得男子有权力出入寺庙。”

众人一路行过大街小巷子,婉儿眉头渐皱,缓声道:“这寺庙也过于密集,尤其那尖塔更像是烽火台。”

唐诗道:“嫂嫂说得不差,这寺庙闲时参拜,急时聚兵,与乌斯藏的僧兵无二。”

南宫无我冷笑道:“寺庙人多,也极适宜关门放狗。”

“你我速去面见太皇太妃吧。”婉儿道。

众人加快脚程前往别宫,但愈近别宫愈觉有诡异古怪之人在四处流连,心下警惕,悄然跃上屋顶俯身疾行。待到别宫最近处,却仍见有三人在阴暗角落朝着别宫贼眉鼠眼的观望。唐诗悄然从袖笼中取出数粒弹珠,连着疾弹三珠,将三人悄然毙命,众人趁势飞跃过墙进入别宫内。人甫落地,便已被别宫内的侍卫无声围住。李龙、石勇即取锦衣卫腰牌,唐诗取哈密宣慰使印信展示,别宫侍卫皆甚是激动,请众人入宫。

石勇轻声道:“这些侍卫皆是我大明子民模样,却甚是年轻,莫非是当年随侍太皇太妃的锦衣卫子嗣?”

“太皇太妃是在先帝立为太子的第二年怒回撒马儿罕的,当年随侍的那批锦衣卫,恐怕年纪最轻的也至天命之年了。这批侍卫当是他们的子嗣。”李龙感叹道。

“感问诸位真是从北京而来?”前行带路的年轻侍卫忽停步回首,以极清脆正宗的大明官音,深揖一礼问道。

李龙拱手回礼道:“在下姓李,单名一个龙字。”

年轻侍卫听闻,忽一脸的激动道:“你便是陛下的内助?”

李龙微怔一下,方含笑点头。

年轻侍卫忽发足疾奔,众人也不由自主的跟着步履飞快。眼见就到中宫之地,忽有一中年锦衣男子从别宫内奔出。那人一眼见着李龙,先是直瞪瞪盯着他,忽热泪纵横将他一把抱在怀里道:“你生得甚似德官,果然是德官之子。”

李龙微微一笑道:“您可是关伯伯?小侄曾听母亲提起当年随太皇太妃前来撒马儿罕的锦衣卫当中有一位唤做关铭,是母亲当年在宫中任尚宫时的知心好友。”

“哈哈哈,想不到德官还记得我,我自到了撒马儿罕,断断续续听说她权倾内宫。我还以为她早将我忘怀了。”关铭开怀大笑道。

“关伯伯,母亲从不曾忘怀远在撒马儿罕的故友,先帝及陛下亦常牵挂远在他乡的忠臣。”李龙诚挚道。

关铭流泪而笑,紧握李龙的手道:“来了就好,来了就好。来来来,伯伯带你去见太皇太妃。”

“关伯伯,您先请。”李龙道。

“一并走,一并走。”关铭握着李龙的手便大步入内。众人想不到真正在撒马儿罕有故旧的,竟然是李龙。难怪正德如此信任他。

众人到宫内大殿参见太皇太妃。太皇太妃此时已是花甲之年,虽离开中原已数十年,但果然仍记得德官,望着与德官有七分相似的李龙,握着他的手感怀落泪。李龙亦是好声抚慰,扶着太皇太妃将唐诗、婉儿、唐行简一一介绍。太皇太妃看着唐诗哈密宣慰使的印信,着实安心。

“人愈老,愈是思念前情往事。”太皇太妃望着婉儿良久,忽道:“你唤做耶律?是耶律元宝的女儿?”

婉儿笑道:“正是家父。太皇太妃也识得家父?”

太皇太妃看了关铭一眼,慈祥地笑道:“你那父亲常到王城与友人相聚比武,关铭也曾陪我一道观武,是以知之。”

“婉儿此次前来王城,倒是有些兴致要与家父故友一会。”婉儿笑道。

宫外有侍卫传来宰相及左将军文书。

关铭接过拆阅道:“宰相和左将军请长公主殿下出宫商议国事。”

太皇太妃面色一沉,不语。

关铭续道:“宰相与左将军说并无意冒犯长公主殿下。但国王久不上朝,臣民人心惶惶,烦请长公主殿下移步王宫商议国事。”

太皇太妃怒道:“他们平日也称我为太皇太妃,目今却直呼长公主,是铁了心欺我王族人丁凋零,要与天子之国决裂。”

“太皇太妃息怒。”关铭忙劝道。

“太皇太妃息怒,此事交由我们处置吧。”婉儿道。

太皇太妃点头,握着婉儿的手,又牵着李龙的手道:“你的母亲是我在北京的至交,曾是当年迎我去北京的使节,你们能来我甚是高兴。我当真是老了,精力大不如前,此事便交由你们处置。”

“请太皇太妃放心。太皇太妃,我们来撒马儿罕,还有一位重要的客人要介绍给您。”李龙道。

话音一落,南宫无我将令狐溪推上前去。

太皇太妃骤见令狐溪,怔了半晌,忽悲切哀泣,令狐溪愣愣地,不知所以。南宫无我曲指一弹令狐溪双膝,令狐溪腿一软就朝太皇太妃跪了下来。

“我儿啊,是娘对不住你。”太皇太妃将在眼前犹豫下跪叩头的令狐溪紧紧抱在怀里,老泪纵横。众人心知太皇太妃哭的是钟信,都感慨万端。关铭上前劝慰,太皇太妃方才抹了泪,紧紧握着令狐溪的手去见曾孙。

“太皇太妃,陛下已亲赐锦衣卫三百名前来撒马儿罕王城保护太皇太妃与令狐溪,同时亦是替换前一批锦衣卫,这批人及家眷将随我们一同返回故乡。唯今之计是要好好清除令狐溪登基为王的障碍。”李龙清晰道。

太皇太妃点头道:“你既来了,就全权交给你去办。”

“谢太皇太妃。”李龙道。

侍女上前扶住太皇太妃,太皇太妃紧握着令狐溪的手不放。

婉儿轻声道:“太皇太妃,婉儿有一事相问。”

“你问。”太皇太妃道。

“您确定是要让宰相一族尽诛?”婉儿说。

太皇太妃目光坚定道:“宰相、祭师、左将军全族尽诛、乌撒一家尽诛。”

婉儿凝视太皇太妃,见她果然意志坚定,缓缓点头,恭身一礼道:“婉儿恭送太皇太妃。”

太皇太妃颌首,紧紧拉着令狐溪的手带着三位曾孙,在侍女搀扶下入了内宫。

“贞秀,冷侍卫,寸步不离。”李龙道。

冷峻和贞秀点头,即跟随进入内宫。南宫无我也大踏步跟了进去,这是南宫家绝好的机会,他不能容忍有任何闪失。

李龙看向关铭,问道:“关伯伯,撒马儿罕国王是否当真已不在人世?”

关铭叹息一声道:“国王半月前已逝,太皇太妃为防走漏消息,秘密将国王棺椁运送至皇明观地宫停放。好在你们及时到来,若不然,难保不被泄露消息。”

“关于宰相等人,还请关伯伯详细道之,好让小侄做事无一疏漏。”李龙道。

关铭道:“诸位可要先行将息?”

“不必了,且先听了再将息。”石勇高声道。

“也好。”关铭道:“且到书房,我与你们细细道之。”

李龙、婉儿、唐行简、唐诗、石勇、毕清凡六人跟随关铭而去,这一去便是一日,待再从书房内出来又是一个夕阳西下时候。六人在别宫内用了晚膳,待到夜黑风高悄然离开。

“李侍卫,我有一地要去,且分道而行。”出了别宫,婉儿说。

“我们也趁夜勘察一下王城吧。”唐诗道。

“婉儿,你要一个人去?”唐行简有些担心地问。

婉儿一指毕清凡道:“他随我去。”

毕清凡哈哈一笑,便窜到婉儿身边。双方分道,婉儿与毕清凡迅即潜入夜色中。她所去之处竟是撒马儿罕左将军府第,那左将军甚是喜好中原美女,家中除正妻之外,其他姬妾皆是中原女子。婉儿要见的,便是其中最受左将军宠爱的中原女子。无论相貌之美艳,举止之妖娆都极符左将军心意。当年婉儿悉心寻找方得此女,远送至此但为此时。两人在闺房相见,女子手中还抱着一个幼儿,眉目间竟有些洗却铅华的素美。女子怀抱幼儿温婉下拜,答应请左将军于三日后宴请宰相父子三人、祭师、王侄乌撒。婉儿见女子毫不犹豫,微微一笑作别。出了府门前行,渐觉有人跟踪,即加快脚程前奔,但到底人生地不熟,连拐了三四个巷道依然如故,干脆飞身跃上屋顶回身潜行到左将军府,直去左将军卧房,揭瓦下望,侍妾正服侍左将军安睡。婉儿思虑半晌,无声盘坐于屋顶,待到后半夜,听得屋内悉悉有声,过得一阵便见两人皆是一身黑衣宽袍,头戴宽帽悄悄出门。婉儿与毕清凡不疾不徐跟在身后,那两人虽不时四处张望,却不曾想婉儿是在屋顶尾随。两人来到宰相府,悄悄敲门而入。婉儿与毕清凡也跟了过去,飞身跃入府门,见一展灯笼引着直去内院书房,两人也就跟着去到书房屋顶,小心揭瓦下望,原来那屋内竟已围坐了五人,人人中间皆有一几,中间则有一个火盆在燃烧。左将军才要开口说话,坐在主位的宰相即时制止,人人竟是提笔写字,写完便展引众人阅读,随即扔在火盆内烧毁,婉儿失笑,想来是听不到机密,又听得公鸡啼鸣,便与毕清凡一道起身回去了。

王城的凌晨,倒格外空荡宁静,连寺内的火把也熄了。

毕清凡忽叹息一声。

婉儿一笑道:“毕师兄是恼我不曾为你寻着女儿,却还要逼你为朱家效力?”

“我那女儿这三年虽不曾回家,倒也时有音讯传来。我知是你帮忙的。”毕清凡道。

“那还有何事叹息?”

“我只是不曾想到我们毕家从朱元璋立明便与他不对付,结果到头来我那女儿居然要当他家的官。”毕清凡自嘲地笑道。

婉儿笑道:“一个女儿家,能做甚官?”

“我那女儿来信与我,说是立志要入京师太医院做个太医官,专司女科。”毕清凡看了婉儿一眼道:“你当日是如何劝说我儿的?”

“我不曾劝,连见都不曾见过,只是道上有人遇着报与我。那时她已甚有志气,投在医家名下学医。我见她赤诚,方将她引见给谈姐姐。”婉儿笑道。

“你做得好事。”毕清凡叹息道。

“你们两家还有何可斗,朱家坐稳这龙座都要百五十年了,还有何好争。好好为女儿做些事,争些资历更实在。”婉儿道:“走吧,天快亮了,人多不好行事。”

“嫂嫂,那侍妾可信得过?”唐诗问。夜半四更回到客栈,其他人亦已回。听婉儿讲起见闻,唐诗不免担忧。

婉儿微微笑了笑,缓声道:“从前的她颇有一丝烈火烹油般的热烈妖娆,是个男儿汉都会拜倒在她的绿萝裙下。”

李龙道:“祭师家中护卫极多。”

婉儿缓声道:“我们到此要速战速决,免杀伐泛滥。”

唐诗待要再问,忽听门外传来惊呼:“起火了,起火了。”

唐行简示意众人小心,自己打开门去望,只见住店客人惊慌失措纷纷收拾细软向大堂逃去,正疑惑间,无数火箭从窗格射入将客人射杀,大堂内也烈火熊熊。

唐行简疾退回房内:“是杀人。”

“莫不是我们的行踪泄露了?”唐诗疑惑道。

石勇一脸不可思议道:“我们来此不过一日,怎会就泄露行踪?莫非有内鬼?”

“关伯伯亦不知我们住处,应当不是因着我们,先逃出去再说。”李龙道。

话音落处,众人已闻到烟味,也望见浓烟从门缝窗格中涌进来。屋外已能听到尖厉笑声,随后便听到门墙轰然倒塌的声音,六人互视一眼,小心出门混入其他房客中走入大堂。大堂大门已倒,门外一位高大、身背一根金刚杵的中年人在奋力阻挡一群手持弯刀的黑衣武士进攻。房客纷纷出逃,四人也跟着众房客离开。婉儿望着中年人心下一惊,此人她才在宰相府见过,为何转眼便成了被杀之人?

“一个都不许放过,统统格杀!”黑衣武士中忽有一人用撒马儿罕语厉声大喝。

那人面色一凛,闪电般冲到那人面前就是一掌打得那人半边脸都肿了。

唐诗疾向婉儿低语道:“嫂嫂,如何?”

婉儿低声道:“且静观。”

中年男子喝道:“你要杀我也罢,不许伤及无辜。”

“阿刺倒刺,非是我要杀你,是你不肯与我们一路。你逃到此处被我们围困,是他们命中注定要陪你死。”黑衣武士分开两边,一位锦衣公子翩翩而来清冷道。

“阿刺倒刺?”婉儿忽一笑,低声道:“倒真是缘分。”

“你识得此人?”毕清凡低问。

“我爹爹识得。”婉儿笑道:“这锦衣公子适才也在宰相府。”

“你们想要兵谏,我当然不能与你们一路。”那中年人阿刺倒刺冷声道。

“锦衣公子眼光一沉道:“你说出此言,那就更不能放过你和这客栈中的人。”

众房客瑟缩发抖,更有低泣之声。

唐诗夹杂在人群中道:“我等不过一介草民,宰相大人为何非要我等性命?”

锦衣公子冷笑两声,一指阿刺倒刺道:“你们要怪就怪他太过固执,休怪我父亲无情,来啊,俱杀了。”

“你敢!你敢枉杀无辜,我便不饶你。”中年男子大喝一声。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Ⅵ】第八章节

唐诗、婉儿、唐行简相视一眼,唐行简身如离弦,手中长剑一扬便向锦衣公子脖颈疾刺而去。锦衣公子吓得缩头,婉儿往地上一滚,随手捡起一把丢弃在地上的弯刀一刀将锦衣公子的双腿斩断,锦衣公子身子斗然矮了一截,唐诗飞身跃出,双刀错斩,锦衣公子的头已飞向长空,石勇巨掌朝头颅一拍,那头颅便呼呼旋转着飞向客栈对面房屋卡在门框上。转瞬之间变故突生,所有黑衣武士都吓得魂魄俱失,惊在当场,阿刺倒刺深为愕然,过得好一阵人群中方才发出惊呼,那群黑衣武士也蓦然惊醒,但意外的是他们竟齐齐举起手中弯刀,更凶狠疯狂地朝客栈杀来。石勇顺手拨了根长石柱,大吼一声狂奔着便向黑衣武士横身推去,这一推竟如车轮般将黑衣人碾压而过倒了一大片。唐行简与唐诗各掏一把铁砂洒去,黑衣武士还不曾爬起,复满面是血的倒地而绝。

“走。”石勇在前方大喝。

婉儿顺手拉住阿刺倒刺,七人在朦胧晨曦中向石勇奔去。

阿刺倒刺却甩手,喝道:“你们是何人?”

婉儿执刀斩了一个黑衣武士,用江浙音道:“阿刺倒刺前辈,晚辈有礼了。”

老者一愣,飞脚踢断一个黑衣武士的腿冲到婉儿面前,仔细凝视半晌,忽大笑,竟也用江浙音道:“你生得甚似耶律元宝,你是元宝的女儿耶律婉儿?元宝那厮跟我说过,他有个十分任性,视若掌珠的女儿,想必就是你了。”

婉儿笑道:“前辈说得不错,耶律元宝正是家父。前辈请随我们走吧。”

阿刺倒刺点头,七人齐心合力打出一条生路,飞身跃上房顶疾奔而去,众武士跳也跳不上房,奔也奔不过,竟一个个弃了弯刀,向四面八方抱头鼠窜不见踪影。

“糟了,别宫起火了。”疾奔中,阿刺倒刺突停步急唤。

七人亦停步遥望,果见别宫烈火熊熊。李龙沉吟一会,向别宫疾奔,六人跟随着他,也一心只往别宫奔去。此时晨曦初露,黑衣武士如潮水般从四门进攻太皇太妃的别宫。婉儿飞身跃至别宫城楼,长喝一声:“师弟,闭耳。”旋即从袖间取出长箫吹奏,石勇跳入别宫,用双手掩耳。

“石大哥,你与毕帮主先去见太皇太妃。”李龙高声道。

毕清凡亦跳下别宫,拉着石勇去了。萧声过处,仿佛听到大海潮浪,惊涛拍岸之声,忽而婉转,忽而悠扬,忽而又如巨浪滔天,暗湍急流。笛音环绕之处,黑衣武士个个捧着头面嚎叫,口吐鲜血仆地而亡。李龙、唐行简、唐诗、阿刺倒刺皆调整声息,免被侵袭。围绕别宫的黑衣武士虽死之甚多,但却也如潮水般不停涌来,竟似浑不怕死。

唐行简高声道:“婉儿,敌人太多,莫要耗费心神。我们快些进去别宫要紧。”

婉儿点头,停止吹奏箫曲,李龙回身看宫门外黑压压的人群中有一指挥者,突高声道:“唐大哥,可有箭?”

“何事?”唐行简与李龙并立问。

李龙向指挥者一指,唐行简稍作沉吟,从背囊内取一短弓道:“这个可用得上?”李龙接过,跃上烽火台,弯弓搭箭,凝视地面烟火弥漫中那一丝机会,一箭射穿对方的喉咙,将对方牢牢钉死在地上。

“走。”唐行简即道。

李龙旋身而下,五人疾奔入宫。

别宫内火势熊熊,侍卫急报:“北门已破。”

“去皇明观。”太皇太妃冷静道。

众人护卫着太皇太妃紧急从别宫地底下的宽阔地道转移去了皇明观。别宫地下共有两条地道,一条通向王宫,一条通向皇明观,怪不得国王的棺椁可瞒天过海送入皇明观停放。皇明观内已有锦衣卫家眷先期而至,此时见太皇太妃前来,早已将四门紧闭,火炮上膛,巡察四门的侍卫们也都锁子甲、护心镜全幅武装。皇明观建于人工堆砌的土山之上,四周由城墙护卫,墙外四面有一片倾斜向下足有半里远的空阔地带,一览无余,墙内有内城,内城之后方是观,房屋众多,外墙坚厚如兵堡城墙。观外四面八方火龙蜿蜒,太皇太妃的别宫,终成火海。皇明观乃大明使节所在之地,逆党到底心存禁惮不敢强攻,只是把皇明观围成了铁桶。

五人齐立于皇明观正门城墙,遥望别宫火海。

唐诗叹息道:“皇明观实乃我大明驻使之处,应当是保护太皇太妃的最后堡垒,若宰相连此处都不放过,怕是有心要与我大明王朝决裂。”

阿刺倒刺长太息。

婉儿走来向阿刺倒刺一礼道:“前辈,前辈为何会被宰相之子追杀?若婉儿记得不错,您应当是撒马儿罕宰相的师侄,同属金乌堡。”

阿刺倒刺凝视观外半晌,缓声道:“我那大师伯想要兵谏,我不赞成。我与他吵翻,一怒之下想要回金乌堡,不料他竟就要杀我,想要我的命。”

婉儿卟哧一笑道:“前辈,您那位师伯之所以急着要杀你,并非因他忠心耿耿想要兵谏,而是因他想要谋逆造反,改朝换代。怕你走漏风声。”

阿刺倒刺面色一凛,沉声道:“你一个女娃娃,胡说甚?我大师伯虽性情凛烈,但绝非不忠不义之徒。”

婉儿道:“前辈若是不信,且请宰相到皇明观与太皇太妃一会,他既要行兵谏,那到此当面与太皇太妃对质岂不更佳?你看他敢不敢来?”

唐行简冷声道:“若他是忠义之人行兵谏,怎会派人杀您?兵谏乃是兵行险着,即便功成也难免被朝臣及国王猜忌,若是失败更难免灭族之祸。你与宰相有师门之亲,在兵谏之前逃离王城,他应当替您开心才是。”

李龙笑道:“便是如此。”

婉儿将袖中锦衣卫折子掷与阿刺倒刺,阿刺倒刺伸手接住展开来看,眉头愈皱愈紧,待阅完将折子一合,重又抬头问:“我国国王是否确已崩逝?”

“前辈是否因国王已逝便不再效忠王室?”婉儿问。

“这半月以来,我国国王便不曾上朝理政,我曾数次潜探王宫,却都不曾在王宫寻着国王,一日不见国王真身,都不可妄言国事。”阿刺倒刺认真道。

“看来在前辈眼中,王室更替是可行的?”婉儿笑道。

“国王殿下并无子嗣,若他确实已逝,便无直系王位继承人,放眼当下,只有王侄乌撒可堪继位。”阿刺倒刺道。

婉儿开玩笑道:“无有男子继位,有女子继位亦无不可。”

阿刺倒刺严肃道:“我国自立国以来从无公主即位传统。”

唐诗认真道:“前辈是要保乌撒继位?”

婉儿微微一笑道:“前辈若想推举乌撒,怕是要过宰相这一关。而吾皇心愿,乃是由太皇太妃之孙继承撒马儿罕王位。”

阿刺倒刺眼光一亮,微疑惑道:“据我所知,长公主所生之子曾遭遇不测,不能人道,何来子孙?”

“国公爷不能人道之时已是成年。”婉儿道。

“你言下之意长公主有后?”

“正是。”

“长公主终归外嫁之人,若国王已逝,王侄继位最是可行。”阿刺倒刺道。

婉儿微微一笑,不再言语,只做了个请的手势。

阿刺倒刺却是疑惑道:“你这小娃娃,是要我去问我师伯?我师伯一心为国,岂会谋朝篡位?”

“婉儿原以为前辈既不在乎王室更迭,当亦不会在乎宰相取王室而代之,怎地又为宰相辩白?”婉儿笑道。

阿刺倒刺沉吟不语,疑惑回望远处熊熊火焰。

“前辈,你那师伯出身世家大族,世受王恩,却于王室危难之际抛弃王室欲取而代之,如此寡情之人,可为仁主乎?”李龙缓声问。

阿刺倒刺沉吟良久,缓声道:“我那师伯把持朝纲多年,为人狠厉,手下人人畏惧,若他登上王位必会推行严刑竣法,便如我也是连酒都不能饮了,非仁主。”

“那祭师可堪继位?”李龙忽再问道。

阿刺倒刺皱眉,喝道:“甚么乱七八糟,阿猫阿狗都可继承王位乎?”

“祭师向来在撒马儿罕德高望重,怎会是阿猫阿狗?”李龙笑道。

阿刺倒刺冷嘿一声,鄙夷道:“不过是装神弄鬼,还真当自己是上天使者?”

“那左将军可为国主乎?”婉儿再问。

“耶律婉儿,你当我撒马儿罕是蛮夷之地,毫无王法?”阿刺倒刺大怒道。

“前辈,你们的人来也。”婉儿不接话,把手往前一指道。

阿刺倒刺抬头望去,果见一群黑衣人疾奔而来投书,是宰相再次相请太皇太妃前往王宫商议国事。

婉儿向唐行简低语。唐行简点头,中气充沛向来者高声道:“太皇太妃相请宰相到皇明观议政。”

使者回传讯息。

使者再请。

使者再传讯息。

使者三请。

使者三传讯息。

使者疲惫,双方谁都不肯退让一步,宰相不肯入寺,太皇太妃不肯出观。太皇太妃何等尊贵,身为臣子的宰相不肯入宫,难免心虚之疑。阿刺倒刺面色愈来愈铁青,当使者身影再次远去,他抬头瞧了婉儿一眼,飞身跃下城墙而去。

婉儿望向唐行简和唐诗道:“行简,诗妹妹,我们跟去。”

阿刺倒刺飞奔至营。突然, 四周长枪向他直刺而来,阿刺倒刺飞腿扫掉近前的长枪,却挡不住后面一波又一波的长枪袭来。他只得飞身跃起,周围长枪瞬时直立挺刺而上。他若落下,无论前后左右都必死无疑。好个阿刺倒刺,硬是提了一口气,倒转而下,伸手扯了一把长枪,连人带枪将周围人撞倒,方才落地,旋即就被黑衣武士重重包围。

唐行简执剑奔来,对着黑衣武士拦腰疾斩。

婉儿蛇行狸翻,手中玉箫猝击黑衣武士的下盘。

唐诗双刀急错,人头滚滚。

他们三人在哈密宣慰府,潜心刺杀之术,如今配合使来,甚是得心应手。眼见着就要尸横遍野,辕营内走出一鹰鼻凌目白须老者,满眼怒目瞪着阿刺倒刺喝道:“住手。”黑衣武士早已被三人吓破了胆,此时见主人喝止,即刻住了手,纷纷退出十步之遥。

“师伯为何如此?”阿刺倒刺直视老者,怒道。

“我既已发兵围困皇明观,便是箭在弦上,你只须一心跟师伯走便可,为何要疑神疑鬼,听他人摆唆?”老者阴沉着脸,向阿刺倒刺喝道。

“师伯到底是兵谏,还是要取王室而代之?”阿刺倒刺喝道。

“事已至此,兵谏与取而代之有何区别?”宰相喝道。

“你?”阿刺倒刺大怒,戟指喝道:“你为何骗我?”

“爹爹,不必多说,只问他可愿意与我等共谋大业,若是不肯,杀了便是。”辕营内冲出一年轻男子,指着阿刺倒刺大声叫道。

婉儿笑道:“前辈,他们还不曾夺位便想着铲除异已了。”

阿刺倒刺怒视婉儿道:“你一个女娃,莫煽风点火。”

唐行简冷冷道:“宰相不是父子五人么,死了两个,在此两个,怎地另一人是缩头乌龟不来露面?”

“我二哥为何要露面?我二哥是要做国王的。”年轻男子傲然道。

宰相面色一变,反手打了年轻男子一掌,喝道:“闭嘴。”

年轻男子十分委屈,捂脸退后。却不知凌空射来一箭,正正射穿男子的咽喉。

阿刺倒刺大骇,宰相看到他神情,赫然回首,慌忙伸手抱住年轻男子,唐行简疾掠而到,将小箭一抽,鲜血流了宰相一身。宰相怒吼,却将年轻男子尸身一扔,一掌当胸劈向阿刺倒刺。阿刺倒刺急起手迎战,唐行简旋即冲过来,一剑斩下男子的头颅别在腰间。婉儿趁势冲入篷内,岂知掀帐那一瞬间,火铳疾发,婉儿仆地而倒。“哈哈哈。”大笑中一锦衣男子大步而来,手持火铳对准婉儿后脑便要补一铳毙命。婉儿悄没声息便如一条蛇般盘到其身后,起手一点,男子便瘫倒在地。婉儿迅即取了他的火铳,对准他的后颈就是一铳,登时颈折骨断。婉儿捡起帐内一把弯刀斩下锦衣男子的头颅,一脚将尸身踢出帐外,人也飞掠而出。尸体砸在宰相背上,宰相赫然回首,惊骇之下狂呼:“我还有孙子,我就不信坐不得那王位,来人啊,速速攻打皇明观。”

夜空中传来号角声声,火把如潮水般涌向皇明观。

皇明观火炮齐发。

婉儿欲取宰相头颅,却被阿刺倒刺拦住。宰相趁机逃遁。唐行简拉着婉儿、唐诗葡伏在地,暗夜中一把弯刀斩向了唐行简的双腿。咝,利箭穿云,也射透了举刀人的心口。三人冒着炮火向前奔。

猛听得石勇一声长喝:“师姐快快上来。”

三人抬头一望,只见夜空一道石板疾射而至,唐行简左手挽着婉儿,右手拉着唐诗飞跃其上,甫一落脚,两道绳索飞掷而来套住石板,将石板往城门楼上甩去。将至城门楼,石板开始往下急坠,三人同心协力,飞跃城门楼,落在卫城上。

转头向下望,皇明观四周火炮齐发,观外四面火海。阿刺倒刺来不及跟上,仍被围困其中。夜空中,李龙、南宫无我、毕清凡扑入敌营,李龙手起箭落,连连射翻数人,南宫无我与毕清凡一人一边,将阿刺倒刺带回皇明观。

婉儿见人全部脱险,向毕清凡招手示意,毕清凡从怀中取出三枝响箭直射长空,长空中红绿蓝三色伴着凄厉的响箭声在夜空中闪爆。

“师姐,这是作甚?”石勇高声问。

婉儿笑道:“求援。”

“嫂嫂,我们去杀祭师。”唐诗道。

“宣慰使,祭师身边武士最多,怕是最难拿下。”石勇忙道。

“他身边武士最多,可见最为怕死,若能将他杀死,头颅悬于皇观,必能杀之即溃,更该选他下手。”唐诗正色道。

“好,且提祭师的头颅至观前。”婉儿笑应。

“师姐既去,我也去。龙兄弟,同去?”石勇兴奋道。

“趁夜色尚浓,都去,人们三人且寻黑衣武士衣来换,我们四人在明处打头孟,替你们三人引开武士。”南宫无我一指婉儿、唐行简、唐诗道。

通宝推:西安笨老虎,
家园 总算又看到了

一年了

家园 有一段时间脑袋空白,另一段时间在修改前五部。

不过不会放弃写这部小说,我自己写着写着也越来越喜欢里面的人物,想把他们的经历编写完。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Ⅵ】第九章节

一言既定,七人随即出发。此时攻观正急,祭师在众武士保护下临场观战,神情自若,颇令身边武士臣服。南宫无我、石勇、毕清凡、李龙扑杀近前。宰相的身影也出现在祭师辕营。武士分出一部,团团围住四人。

“李侍卫,先射杀左右护卫。”南宫无我道。

“好咧。”李龙弯弓搭箭,瞄准祭师左右,唰唰连射两箭,箭箭穿喉扑地而绝,空档即现。唐行简、唐诗三人如离弦箭扑向祭师。贴身侍卫抢上来保卫,唐行简和唐诗左右挥洒铁砂,众武士皆被抽得脸颊丝丝血迹,更有人被抽得双眼流血,即时痛盲,惨叫连声。祭师面色顿变,转身欲逃,婉儿伏地突至,手中弯刀一刀斩下祭师双腿。祭师惨叫一声,身腿分离,人陡然矮了半分,唐行简长剑即至,一剑穿喉。唐诗旋身跃起,补一刀斩下祭师头颅,唐行简伸手接住。转瞬之间祭师便死,众武士惊得目瞪口呆。

“走!”李龙高声道。

七人疾退,直去皇明观,将祭师及宰相二子的头颅用木杆高高挑起扬于高墙之上,王城四处响起号角。

毕清凡仰头望去,笑道:“可也。”

“怎地?”石勇问。

“王城四门已封,皇明观只要坚守两日便好。”婉儿笑道。

“嫂嫂,我们也趁胜追击吧。”唐诗道。

“我与你去取左将军人头。”婉儿笑道。

“我与李龙去取王侄乌撒人头。”唐行简道。

但,左将军失踪了,王侄乌撒也不见了踪迹。看似气势汹汹的叛军转瞬间就成了乌合之众,四处逃散。宰相连丧三子,也只能跟着溃逃,但却被阿刺倒刺于城门下拦截。七人也随后追至。

“大师伯,说好的只是兵谏,为何变成夺位?”阿刺倒刺喝道。

宰相怒道:“若不是你逃走,我本不必仓促起兵,是你坏我大事,竟还来在此当好人?你随我多年,难道当真不知我的心思?”

“我逃走如何就坏了你的大事?”阿刺倒刺茫然不解地反问。

“你趁夜逃走,难道不是去禀报掌门我要谋逆?若是掌门知我有反心,必然会来杀我,怎地不是你坏我大事?”

“我只是不合你要兵谏,并不曾想过要禀报师父。”阿刺倒刺摇头道。

“嘿,箭在弦上,你要我信你便要随我一起才是。”宰相喝道。

“你心怀鬼胎,自坏好事,却全推托到自家弟子身上,这等人如何能做国主?”唐行简长笑道:“阿刺倒刺前辈,你还是好好认清你这师伯的真面目吧。”

“师伯,随我去见掌门师父请罪。”阿刺倒刺喝道。

宰相面色一变:“要去你自去,我不随你去。”说完便逃。

李龙笑道:“你若要逃,少不得万箭穿心。”

阿刺倒刺怕婉儿等人杀人,冲过来紧握宰相的手,恳切道:“师伯,随我去见掌门师父,师父向来心软,定不会杀你。”

“困我于地牢一生,我也不愿。”宰相喝道,突然面色一沉,一掌拍在阿刺倒刺心口。

阿刺倒刺眉头一皱,一口血就喷了出来。宰相迅即推开他,真的逃走了。唐诗向着宰相背后射出一枚暴雨梨花针,忽听得一声清脆金铁撞击之声,那针于空中被一根花枝斩成两段落在地上。两道绳索迎风飞旋套住了宰相将他飞提甩过城门,李龙连射三箭,竟也都被迎空而至的金铁打断,转瞬间宰相已不见踪影。众人无奈望着城门,良久,阿刺倒刺长叹一声,转身回皇明观,七人也跟着一同回皇明观覆命,太皇太妃即传令禁卫军在王城仔细搜捕叛军余孽,擒拿左将军与王侄乌撒。七人洗漱更衣,调养内息,直至午时用过午膳,再次来到皇明观城头凝望着禁卫军打扫战场。

唐诗望着禁卫军将那些黑衣武士的尸体堆在一处,感慨道:“我实想不到他们竟如此轻易便溃散了。”

阿刺倒刺长叹道:“信天方者得势则戾,失势则驯,奸狡反复是为常事,不可以中原常理视之。”

“前辈,您?”婉儿问。

“我们金乌堡乃是萨满子孙。”阿刺倒刺叹道:“我那师伯原本也是萨满,但他中途改信了天方,从此在撒马儿罕飞黄腾达,想不到黄粱一梦二十年,也不过是落荒而逃的结局。”

“前辈说得一口好官话,可是去中原游历多年?”唐诗笑问。

阿刺倒刺却冷嘿一声道:“我能说得一口好官话,要多得耶律元宝那厮害我。”

唐行简奇道:“两位不是故友么?”

“嘿。当年孝庙继位之初,我随师祖阿黑麻王入京朝贡,不料半路被耶律元宝抢了贡品,差些误了贡期被处斩。”阿刺倒刺说起此事仍愤愤不平。

“还有这等事?前辈当年是带了甚奇珍异宝?”石勇笑道。

婉儿笑道:“我听家父说当年阿黑麻王带了两头狮子来。父亲不曾见过真狮子,就跑去将狮子偷跑玩了些时日才再送回去。”

“若不是他后来连续十二年到撒马儿罕寻我赔礼道歉,我定是一辈子也不原谅的。”阿刺倒刺傲然道。

此时禁卫军点起火把,将尸体就地焚烧。七人不再言语,默默凝望冲天火光。

“前辈,那救宰相之人可是你们金乌堡弟子?”婉儿凝望火光,缓声问。

阿刺倒刺却摇头:“非也,恐怕是天方派的人。”

“天方派?”

“便是我大师伯投靠的武林门派。据传此派做事向来狠辣残忍,只要不是本派中人,无论男女老幼皆可诛杀的。”

“以前辈师伯心性,是否甘心败逃?”唐行简缓声问。

阿刺倒刺沉吟半晌,长叹一声道:“看来我还是要回一趟金乌堡。”

众人正在闲谈,丐帮弟子送来被捕的信差。信差怀中有信,婉儿取来看,原来是宰相匆忙中用撒马儿罕文写的一封信,信中说提前七日举事,要天方派也提前七日大举进攻金乌堡。婉儿阅罢,将信递与阿刺倒刺。阿刺倒刺阅罢,怒不可遏,气得说不出话来。此时,太皇太妃遣人来唤,七人也就回观中去了。原来禁卫军已将左将军一族、王侄乌撒一家带到皇明观。如此迅速便抓捕到左将军与王侄乌撒,众人也不由得有些惊讶。仔细一问才知原来这两家皆是被自己的近身侍卫出卖。左将军的侍妾跪求婉儿救命。婉儿去内堂向太皇太妃求情。

太皇太妃道:“婉儿姑娘,这些人饶不得的。”

“太皇太妃,她是中原人,我须带她回中原。况且那襁褓中的婴儿终归无罪,请将她母子赦免了吧。”婉儿再次恳求道。

太皇太妃眼眸中现出一丝慈悯,缓声道:“你若一心想救,老身不拦你。”

“谢太皇太妃。”婉儿拱手答谢,出堂向侍妾笑道:“把孩儿与我抱抱。”

侍妾惊疑,站起身双手将裹于襁褓的婴儿递与婉儿。

婉儿伸手将婴儿接过抱在怀里,凝望婴儿安静睡颜,温柔低语道:“好孩子,与我同回中原去吧。”

侍妾面色一变,忽将手在婴儿后背猛力一拍,一把尖刃刺入婉儿胸口,侍妾疾退。婉儿骇然低首凝视婴儿,只见那尖刃竟是从婴儿心口刺出,再望其背,婴孩后背一个碗大的血窟窿,竟是早就死了。婉儿惊怒交加,双眼圆睁瞪着女子。

唐行简大怒,一掌将侍妾打翻在地。

婉儿深吸一口气,向着侍妾喝道:“虎毒不食子,你,你竟如此歹毒?”

侍妾倒地厉笑,嘶叫道:“耶律婉儿,你坏我好事,休想活着回中原。”

婉儿轻吸一口气,只觉心口有一丝麻,稍顷,竟觉心跳甚速,心口四周仿若游丝攀爬,这似曾相识的痛楚令她心惊却也令她警醒,心念婉转间凝神敛气,望着侍妾轻笑一声道:“小小刀伤,便想伤我?”

侍妾见婉儿无虞,也不禁有些犹疑道:“那刀刃上有毒,你,你?”

“你一个侍妾,从何处寻毒?”婉儿叹息一声,低头望着手中婴儿道:“这孩子有你这个娘真是作孽,救你不得。”说完抱着婴孩转身入观。

侍妾嘶声道:“我必死,有你陪葬甚好。我死了能上天堂,你就下地狱去吧。”

婉儿拂袖不再理她,侍妾瘫倒在地。太皇太妃派禁卫军出来将侍妾拉走与左将军、王侄乌撒共同处死。

众人回到观内,唐诗小心问道:“嫂嫂,我瞧瞧伤口。”

婉儿点头,唐诗小心拨出刀刃,果有黑血流出,婉儿巧运内力将黑血持续逼出,再过一阵便流出鲜红血液,唐诗轻舒一口气,替婉儿封闭穴道洒上金创药,温柔安慰后离去,婉儿自留在房内打坐调息。

午夜梦回,香风轻袭。

婉儿微微睁眼,眼前一片江南烟雨。

“果然是你。”婉儿轻声道。

“且到城外一叙?”斯文有礼的男子声音。

婉儿轻轻点头,那人伸手抱住她,便如一片烟雨般离开了皇明观。婉儿轻闭双眸,随那人带着她来到王宫后花园放下方才启目。两人并排而坐。

“你在凤凰阁也是这般相信我。”男子凝望夜空良久,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与婉儿道:“瓶内有解药,毒与药皆是用一回少一份。”

“并非相信,不过是深陷绝境唯有相信。”婉儿接过玉瓶,淡笑道。

男子轻叹一声道:“婉儿,你为何对我总是这般绝情?”

“你又为何总是这般不肯放下?当年是你救了我,若不是你,我早已溺死毒湖。按常理你于我救命之恩,当是我放不下你才是。”

“是呢,按常理该是你放不下我,可偏偏却是你不肯爱我。我到底有何处比不得唐行简?”男子笑道。

“你恁是何处皆可比行简。”婉儿笑道。

“那为何不肯爱我?”

“若这世间但凡比得过行简的人我便要去爱,当初我也不必爱行简了。”

“婉儿,你我方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对,你为何就是不信?”

“你已有正妻,却说甚金童玉女,你不觉荒唐?”

“待我取得皇位,便封你为后。”

婉儿失笑,启目:“你可知我便是不想你得逞才去了北京?”

男子言语间有些恼了:“朱厚照能当皇帝,为何我不能?我有何处比不得他?”

婉儿叹息道:“其实我在北京这些年,亦不知皇帝有何过人之处,我与建平伯高窿倒是相处得更痛快。”

“既如此,你便一心帮我可好?”

“我虽不知皇帝有何过人之处,可我却知你有何短处。”

“我有何短处?”男子惊道。

“你自承袭王位便一心夺位,可你却总是瞻前顾后,游走江湖赢得侠王之名,却又偷入凤凰阁让一群刺客出面帮你刺杀朝廷大臣,毫无人主之风。”

“哼,若不是有人偷走凤凰阁号令天下杀手的令牌,我何至功亏一篑?”

“无人偷取令牌你便敢振臂一呼,与朱厚照决一雌雄?”

“我能寻得合适之人入宫刺杀朱厚照,又何必光天化日之下与他决一雌雄?以计胜之方为上策。”

“那你到撒马儿罕来,教左将军的侍妾用毒伤我,难不成只是想见我一面?”婉儿笑道。

“我不过是闲游到此,听闻宰相想要取王位代之,添了一把火而已。”

“添了一把甚火?”

“我与宰相说北京已派使者密送太皇太妃之孙到撒马儿罕继位。宰相心急欲以兵谏为名夺位。谁知竟生变故,他那耿直师侄夜奔。我亦想不到朱厚照的使者竟是你。你杀人的姿态真是美不胜收。”男子感叹道。

“当年你也曾说我拼命逃亡的姿态令你心荡神摇。”

“我身边女子皆是蒲柳弱质,从不曾见有女子可坚韧如斯。凤凰阁山谷四周皆是瘟障之地,多少武功高强的男儿汉都丧命于此,你却能突破层层围捕,闯过银蛇潭,潜过毒湖而不死。我心实是惊爱有加。”男子眼里迸发一丝激狂道。

“你是否因凤凰阁失势恼怒,便跑到撒马儿罕来想动摇我大明藩属,给皇帝添些乱子?”婉儿轻道。

“添些乱子,顺势收些势力也无妨。”男子道:“此亦计也。”

婉儿眸中闪过一丝无奈,缓声道:“若是这一生你都坐不得那龙椅,你是恨朱厚照多些,还是恨那偷了凤凰阁令牌的人多些?”

“自是恨那窃贼多些。若他日我能坐上龙椅必传檄天下,定要捕得此人将他千刀万剐方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都坐上龙椅了,还这般恨?”婉儿笑道,心口一阵痛,不由皱眉。

“便是坐上龙椅,方可恣意行事。”男子傲然道:“若是不然,我已是亲王,尊贵无匹,何必多此一举夺那皇位?我登基为皇,方可立你为后。痛啊,且先把解药吃了吧。”

“我不惯与她人共享一人。”婉儿说。

“只要你肯留在我身旁,其她女子皆可休矣。”

“果然是深情又多情啊。”

“婉儿,我愿以江山奉你,得你一心相随。”

婉儿微微笑了笑,道:“你当年救了我们母女,我这一生都会保你周全。”

“婉儿,你肯与我一起了?”男子喜不自胜,握着婉儿双手道。

婉儿仰望明月,轻道:“你我去饮杯酒如何?”

“好。这宫里就有上好的葡萄酒。”

“葡萄酒有甚好饮,如白水一般。”

“城里有明人开的酒馆,必有中原来的好酒。”

婉儿轻道:“用酒和了解药饮下,方是最好。天亮前要回观里去,免他人生疑。”

“婉儿,你我回到中原,定要携手成就大业。”

婉儿忽道:“你为何不要我替你刺杀朱厚照?”

“万万不可,豹房守卫森严,万一失手如何是好?你可是要做我的皇后。派刺客去便不同,前一个失手自有其他刺客替之,终有成功之日。”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Ⅵ】第十章节

婉儿哈哈一笑,道:“走,去饮酒。”

两人行走于夜色之中,此时禁卫军仍在王城搜捕叛军余孽,家家闭户不出以免遭横祸,街面极显冷清。但如此冷清的街面,却有人在暗夜里断断续续的悲泣哀笑,令人毛骨悚然。

婉儿忽停步将身边人拉住,轻道:“上房去。”

男子无半丝犹豫,飞身上房隐身轻伴婉儿向前缓行,稍顷,婉儿停步,男子亦停下身影。眼前的阴暗屋角斜躺着一个乞儿,了无生趣地吟唱着不知所谓的曲儿。

婉儿借着微弱的月光凝视乞儿良久,轻叹道:“风清扬,怎会落魄至此?”

乞儿惊坐而起,仰头瞪着婉儿,久久,忽跪倒在婉儿面前抓着她双腿嚎啕大哭,婉儿默默望着他,随他哭得撕心裂肺,直至双手撑地大口大口的吐血。

“跟我回去。”婉儿轻道。

风清扬哀哭不止。

婉儿轻叹道:“姐姐受了伤,你若只知哭泣,姐姐便辛苦。”

风清扬一惊,忙抬头凝望婉儿道:“婉儿姐姐,你莫非是来王城平叛?”

婉儿展颜一笑,温柔道:“原来你也并非完全不关心世事。”

“那些手持弯刀之人在王城四处奔来突去,却是奇怪,从来不杀我。”

“你是国公爷的徒弟,命不该绝。”

风清扬听婉儿提起钟信,低首不语。

“跟我去皇明观,天大事都待王城风云即定再说。”婉儿深提一口气道。

风清扬听婉儿气息甚是微弱,不敢造次,抹了泪站起身扶住她。婉儿亦不再言,带着他往皇明观方向去。屋顶上的男子默默凝望半晌,反向疾掠而去。婉儿回到皇明观,让风清扬沐浴更衣,自个去观内膳房寻着一坛酒,服下解药,唤来道童替风清扬安排好客房,方才回房将息。婉儿直睡到第二日夕阳西下方才起身,禁卫军不时前来向太皇太妃、关铭禀报叛军后事,反倒是忙得很。婉儿睡了一觉,精神抖擞,便去厨房做了三个小菜,置了一壶酒,端来给风清扬,房内却无人应答。婉儿小心推门而进,只见风清扬抱着双膝呆愣地躲在房屋角落。

婉儿将酒食放在桌上,轻声道:“不曾睡?”

风清扬缓缓抬首望着婉儿,眼泪又流下来。

婉儿叹息一声,盘腿在他面前坐下。

风清扬凄然道:“姐姐,你可知华山剑宗完了 ,师父,师兄弟都死了,独我偷生至此。”

华山派内讧之事,风清扬家事,江湖武林皆有传言,尤其在风月道更是一个笑话,但那终归是于己无关的江湖风云,除了慨叹亦不知如何评说。

“姐姐,你可知这世间最蠢的事是甚?”风清扬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自嘲道。

婉儿望了风清扬一眼,缓缓道:“听说你在家中成婚了,到底还是放弃了贞儿。”

风清扬笑得凄凉:“我回到故乡本想向爹娘言明我与贞儿之事,不料爹娘早在杭州替我定了亲,甚至不惜以死相逼要我成婚。我原是不肯的,怎知我娘竟向我下跪求我,这世间岂有爹娘向子女下跪之理,我纵然心痛如绞,亦再不能做那固执己见的不孝子。可谁知这竟只是一出骗局,气宗为了灭我剑宗,不惜派人哄骗我的爹娘,说我中了世间难解的剧毒,须得与八字相合的女子结亲方能解毒。我爹娘信以为真,为了救我,不惜倒转乾坤。”

“贞儿可知?”婉儿轻问。

“我如何还有脸去见贞儿?我这般毫无识人之智的人,如何配得起贞儿?自从知剑宗遭灭门之祸,我便自我放逐,原以为逃至这万里之外的撒马儿罕便无人识,无人理,便就这般自我放逐一生赎罪。想不到在此还遇着姐姐。”

婉儿叹息。

“我还有何面目见人。”风清扬凄凉道。

婉儿沉吟良久,缓缓道:“你华山剑宗的师父师兄弟俱亡,但你还是国公爷的弟子,便是死,也要到国公爷面前方能死。屋外之人,你见或不见,我都不强求,你何时走,你亦不必向我辞行,只望有一日,我能在北京见你。”

风清扬垂首不语,婉儿也不啰嗦,返身出门小心将房门关好。回身走到院门,就见阿刺倒刺匆匆而来。

阿刺倒刺将手一握婉儿的手,急切道:“娃娃,伤可好了?随我去金乌堡救人。”

“前辈?”

“不能迟了,若我师伯所言为真,天方城应当是与师伯约定七日后一个在王城夺位,一个去金乌堡杀我师父。天方城有高手,我一人救不了,你随我去。”阿刺倒刺急道。

“我一人也怕是去不得。前辈,你莫急,我与李侍卫商量商量。”婉儿道。

“那就快快去商议。”阿刺倒刺拉着婉儿就走。

南宫无我倒是第一个坚决要去金乌堡,谓之宰相不死,他心不得安。

李龙思虑严谨,缓声道:“王城叛乱方定,逆贼未清,若还有天方派从中作梗也如我们一般偷袭,令狐溪反倒容易受害,单留冷氏夫妇护卫怕是不行。唐诗是哈密宣慰使,不宜深陷险境,便留在王城保护令狐溪。石大哥夜眼凌利,可随时观察动静,也留下来保护令狐溪。”

石勇欲言又止,想了想也就点点头。

唐诗也认同,但又有些许担心,看向婉儿道:“我听说天方派高手甚多,嫂嫂你毒伤可好了?”

婉儿笑道:“无妨,有你们唐门解毒之药,无忧。”

阿刺倒刺见此,即向婉儿道:“娃娃,快快起行。”

婉儿想着风清扬,就道:“你们且先去向太皇太妃辞行,我余毒未清,先回房中静坐一会。”

“好,好。”阿刺倒刺应着,便拉着唐行简、李龙等人去见太皇太妃。

婉儿回到房中,风清扬仍在房内地上蜷伏入睡。她轻叹一声,为他盖了棉被,自己盘腿坐在床上调息运功。过得半晌,屋外阿刺倒刺又在唤。婉儿下床凝视风清扬良久,缓声道:“风清扬,我要离开王城了,但王城叛乱才定,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撒马儿罕来的贵人乃是国公之子。”

风清扬方才抬头。

“你待我们回来再走吧。”婉儿轻声道。

风清扬重又低头伏地而睡。

“娃娃,你可好了,要走了。”阿刺倒刺在院门外一个劲的催。

婉儿开门而出,风清扬把个身子蜷得更紧。

太皇太妃见新来了三百名锦衣卫,心中安定,就让他们赶紧前去相助金乌堡,早去早回。婉儿、唐行简、李龙、南宫无我、毕清凡在阿刺倒刺带领下,一同前往金乌堡。六人快马加鞭走了四天三夜,终于来到一片望不着边际的沙漠边缘。黄沙万里,有白衣女子打着红伞娉婷而立,那竟是久违的王纯。

王纯笑意嫣然,直视南宫无我道:“你可来了。”

“六师叔,您怎地也来了?”李龙忙上前问候。

“在云南府住得乏了,出来见见世面。”王纯笑道。

南宫无我走上前轻揽王纯纤腰,亲吻缠绵,倒是不拘天时地方。

唐行简指向茫茫沙漠,朗声道:“前辈,那金乌堡便是在沙漠当中?”

阿刺倒刺点头道:“此去骑着骆驼行走五日便能到。”

“这沙漠这般大,竟要走五日么?”毕清凡惊道。

“莫说五日,不会走的,一辈子都走不出呢。”王纯笑道。

“五日不多,快快前往金乌堡将事办完便回王城去。”南宫无我道。

“这金乌堡乃当年高祖成吉思汗挥兵撒马儿罕,赐与金乌堡掌教的修行之地。原本是一片绿洲,谁曾想近三百年来绿洲渐变沙漠,目今仅余金乌堡周边还是一片绿野,有一处水源哺育金乌堡弟子。”南宫无我缓声道。

“金乌堡掌教难道不曾想过迁居他处?”李龙问。

“此乃御赐之地,历代掌教皆埋骨于此,岂能说弃便弃。”南宫无我竟是严肃道:“我们南宫世家若非被锦衣卫攻破,也不会放弃贵州。”

王纯却是一笑道:“若天意要亡呢?”

南宫无我忽长叹一声道:“或许此回便是大劫呢。”

李龙望了南宫无我一眼,似笑非笑道:“南宫前辈,你与纯师叔相爱多年,仍念念不忘前朝,也委实令人讨嫌。”

南宫无我看了李龙一眼,悻悻然道:“自大明天子赦免,我不也没为难他么。还帮他稳定撒马儿罕局势。”

“好了,这有何好吵闹,快快前去金乌堡免三师兄和婉儿出事。”王纯懒懒道。

“沙漠气候不可测,若陷入沙尘暴,甚是容易走失,我们切不可单身独进。”李龙道:“好好骑着骆驼共同进退吧。”

“把水和贴身衣物伤药背在身上,以免骆驼与人走失。”唐行简道。

众人便重新整理行装,背了牛皮背包置放贴身衣衫和伤药,两腰各挎一个牛角水囊装满清水,王纯与南宫无我共乘一骑骆驼,其他人皆一人一驼。

“千万不可离得太远,以防走散。”唐行简高声嘱咐。

毕清凡道:“我这一辈子做乞丐走南闯北,倒还真不曾到过沙漠。”

“沙漠又无银两可讨,自然不必来。”婉儿笑道。

毕清凡大笑,催动骆驼往沙漠深处走去。

是日,甚好。

次日便遇狂风沙,猎豹跑散了,众人躲避风沙,延误了大半日,但离天方城愈来愈近,且罗盘告知方向未曾偏离,众人心情仍甚欢愉。

又一日,晨曦初露,大地一片金黄,有商旅驶驼而过。众人收拾行装再次启程。

“这一路过去有不少骆驼痕迹,估计前面亦有水源,我们便在那处将息将息继续前行。”唐行简道。

“不知这沙漠可能寻得天方城行迹?”李龙问。

“昨日有狂风沙,即便有天方城弟子经过怕也见不着痕迹了。”婉儿道。

众人知沙漠难行,也不多言,催动骆驼继续前行。

天高云淡。

烈日中天。

长空中有苍鹰盘旋。四只苍鹰俯冲而下,伸出利爪来捉活人,众人急避。李龙张弓搭箭,射下一只苍鹰,其他三只应声高飞而逃。

“沙漠中应有不少苍鹰能吃的活物,却怎地来捉活人?”南宫无我惊道。

“怕是活物已被天方城弟子烤了吃,是以苍鹰攻击活人了。”毕清凡笑道:“便如我们丐帮弟子,若实在是饿得慌,蛇蚁皆可食。”

“即是天方城弟子已先去金乌堡了,我们须得赶紧追上方可。”阿刺倒刺惊道。催动骆驼疾奔。众人怕他遇险,紧追过去。

长空中,苍鹰忽发出尖厉叫声,众人心下一凛,举目望去,便见阿刺倒刺的骆驼惨叫着向沙漠倒去,原来竟是沙漠里有尖刀从地底突刺而出。婉儿急勒住缰绳,阿刺倒刺飞身跃起,抽出背上的金刚杵向地面猛砸下去。登时被他砸出一个大陷坑。唐行简也飞身而下,长剑直刺沙中,一股鲜血激喷而出,黄沙骤移如风轮般向骆驼队冲来。李龙忽地用小弓挽起血花向南宫无我一甩,那一缕鲜血便洒向南宫无我。南宫无我哈哈大笑,双手左右一轮转出一个阴阳太极八卦图,鲜血如箭雨一般射向那风轮般移动的黄沙。唐诗见南宫无我血箭射下,随即洒出漫天花雨的铁弹子,王纯红伞倒插,如轮飞转,顺着风转碾去。毕清凡跟在其后,用打狗棒将那想要冒着的东西一棒一个打砸下去。风轮赫然而止,血红颜色从黄沙中渗出,漫延。数道黑影怆惶从黄沙中跃出。王纯卟哧一笑,红伞疾转便扑向黑影。唐行简、婉儿、唐诗飞身跃起,长剑短刀抽出,迎风将被王纯红伞击落的黑影迎腰斩断。鲜血于空中飞撒,南宫无我血剑如雨掷向沙地,黑影如过江之鲫从沙中冒出,阿刺倒刺与毕清凡断后,一杵一棒将那一串串只钻出了半截的黑衣人枭首。有挣扎脱出的,也被李龙一箭射了个透心凉,扑倒在黄沙中。

一气呵成,血染黄沙。血腥飘散,风沙渐息。

“又起风了。”李龙指向前方高声道。

众人抬头凝望,却见不着风沙。

“龙儿视物甚远,他若说有风沙,必是有的。”王纯笑道。

众人驻步凝视前方,过了好一阵,果见黄沙如波浪漫卷涌来。

“前辈,赶紧带我们走,若是风沙再起,恐怕连你也寻不着藏身之处了。”婉儿叫道。

“好!”阿刺倒刺高声应着,转头要取骆驼上的行李,却不想激战中他的骆驼早被狂风黄沙卷得不知去向何处。此时狂风漫卷,瞬间便迷了人眼。

“老家伙,这里便是我与你年纪最大,你与我骑一驼吧。”毕清凡笑道。

“快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阿刺倒刺也不在意,就飞奔过来与毕清凡共乘一驼,向前带路并高声催促众人前行。

风愈来愈烈,在沙漠中行走,方向随时变幻不定,走着走着便不知走向何方。眼见着天空渐暗,风吼沙滚有如层层叠叠的黑色人墙,令人绝望。好在阿刺倒刺寻到一处断垣,众人便暂时在此处落脚,躲避风沙。

婉儿扶阿刺倒刺坐下,轻唤道:“前辈,可好些?”

阿刺倒刺望着婉儿,长叹一声,笑道:“娃娃,伯伯真是对不住你啊,不曾请你好好的在王城吃喝玩乐,却就遇着这帮恶鬼。”

“前辈,他们便是天方派中人?”唐诗疑惑问。

“不错,他们便是我金乌堡的死敌天方派弟子,当年便是他们的掌教引了我大师伯信了天方,再不回头。”阿刺倒刺叹道。

唐行简冷笑道:“前辈,目今看来你那大师伯要引狼入室灭了金乌堡。”

阿刺倒刺忽泪如雨下道:“恐怕此时正在堡内大肆屠戮,师父,徒儿不争气,竟挡不住他们。”

此时狂风呼啸,众人有心无力,只能默默以待。

李龙缓声道:“你们可有怀疑天方派只是借宰相之手想把金乌堡彻底毁掉?”

“龙儿,为何如此说?”王纯笑问。

“若是约定七日后共同举事,天方派无理由事先布置死士阻击,他怎知是我们要来?若是宰相回来呢?可见天方派早就做好了部署,根本就不曾想过与宰相共同举事,而是要借宰相之手将金乌堡斩尽杀绝。”李龙缓声道。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Ⅵ】第11章节

阿刺倒刺顿足道:“当初那五个黑衣人救走大师伯,就该赶紧回来才是。”

婉儿道:“前辈,不必后悔,早寻转机就好。”

“可这风沙太大了,今夜我们会不会被风沙埋了?”毕清凡笑道。

“此处怕是过路商队避风之所,虽已残断,也还无忧。”南宫无我环视断垣道。

“南宫无我,你到过沙漠?”毕清凡问。

“当年为接三太子到中原,倒是走过沙漠。想不到这一回是为了钟信的儿子。”南宫无我笑道。

“嘘。”阿刺倒刺忽举指唇前要众人噤声。

众人知他经验丰富,鸦雀无声。阿刺倒刺凝神细听,忽叹道:“这大风,他们居然还来了。看来确实是想将我们置之死地。”

众人齐齐望向前方,黑衣人伴着黄沙飞扬、火光点点愈逼愈近。

婉儿望向阿刺倒刺道:“前辈,可有良策?”

阿刺倒刺叹息道:“并无良策。”

“看来只有死战突围一途了。”婉儿道。

“黄沙遍地,也确实只有死战一途了。”不待阿刺倒刺说话,唐行简起身望前,声音宏亮道:“如此亦好,便由我先做个前锋。”唐行简说着从后袖袋内取出一把金砂,向前疾奔中长身跃起,扬手向前方漫卷的黑衣死士掷去。金砂如光耀眼,中招的却皆魂断荒漠。

李龙顺手抓了一把细沙递给南宫无我道:“此地无血,用沙应当也能施展你的血魔神功?”

南宫无我瞧了李龙一眼,缓声道:“你是在试探我么?”

李龙笑道:“玄功要决向来便是遇水架桥,逢山开路,遇着沙子便能用沙做武器。看来你们南宫家的血魔之功却无此妙处。”

南宫无我傲然道:“血魔功乃我南宫家绝技,我愿怎用便怎用。不必你来试探。”说完飞身跃过唐行简闯入黑衣死士阵中,随手抢了一把星月弯刀便将围攻的数名黑衣死士拦腰斩成两截。王纯悠然步入包围圈,红伞一撑一开间,如枪如盾又如碾身铁棍,那红伞撑开时飞旋的伞边利刃割喉,尖刺取命,杀得黑衣人胆颤心惊,再加上一个嗜血的郎君步步跟随,狂笑中断颈摘心,仿若地狱厉鬼,更是吓得黑衣人魂飞魄散。喊杀声夹杂着狂风呼啸,转瞬间众人已被潮水般的黑衣人围困。”

“莫走散了,跟着我。”阿刺倒刺喝道。

“这狂沙大漠,便是死也不敢走散。”毕清凡笑道。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王纯一身白衣变红衣,众人周围红沙涌流,尸山阻路,唯有前方的黑衣人不畏死的在逼近。

李龙亦不禁骇然道:“他们不知死么?”

“于这些人而言,死了可上天堂,不畏死的。”阿刺倒刺凛声道。

长空中风声厉啸而来。

“风暴又要来了。”阿刺倒刺疾望长空风云突变,长声道。

“退回断垣……”婉儿道。

话犹未尽,身后已听得轰隆之响,那残存的断坦竟已向沙下没去。众人不由心惊,风愈刮愈猛,黑衣武士也不得不放缓追击的步伐。一缕阳光透过乌云顽强照射下来。李龙长舒一口气,仰头凝视阳光,又顺着阳光将目光移向断垣处的无垠黄沙。他自小长于一望无际的幽冥神宫,此时稍有喘息之际,见天际间金黄一色,亦是忍不住想要欣赏。循着阳光凝望沙海,心下忽一阵狂跳,清晰望见黄沙逆风而落的痕迹,只是阳光转瞬即逝,黄沙漫卷便迷了眼。

“你在望甚?”婉儿看出李龙异常,轻问。

“你可见黄沙逆风而落?”李龙小声问。

婉儿道:“沙漠的风向来是变幻莫测。”

李龙微沉吟道:“我虽不明所以,但总觉有所不同。”

“如何不同?”婉和问。

“一时想不出。”李龙喃喃说着,忽旋身跃起便向那黄沙逆流之处奔去。群敌忽见有一人独自而出,皆分兵追击,意图将李龙隔绝围杀。

婉儿高声道:“我跟去,你们且稍待。”

“婉儿莫去,我去。”唐行简即道。

“休在此时乱闯。”婉儿喝道,人已随李龙去了。

唐行简只得停步,紧张地望着婉儿身影,只可惜不过一瞬,黄沙便已扬起厚墙,将人隔绝了。

阿刺倒刺见敌人一步步越过层层叠加的沙山向他们逼近,心下忽地一动,伸手入怀想掏罗盘出来辨方位,谁知罗盘早在激战中不知丢失在何处,没奈何,只得仔细思索之下,高声向婉儿方向道:“娃娃,我金乌堡百年前曾建有前哨阵地,只是沙漠向来变幻莫测,我亦记不得许多,不知是否此处?”

风声呼啸,也不知婉儿可听到。

王纯笑道:“龙儿做事甚是令人放心,你不必着急,只说我等目下该如何?”

“我等且坚守此处不让黑衣武士过来。待他二人寻得出路再说。”阿刺倒刺道。

众人依意而行。黑衣武士似看穿他们心意,加紧进攻。毕清凡心头火起,瞧准围剿而来的一名指挥者用打狗棒兜头砸下去,那打狗棒乃是沉木铁心所制,一棒砸下,登时头崩额裂,死在当场。黑衣武士却像中了盅咒一般,浑不畏死,只一个劲执刀杀来。唐行简被围,却也悠闲不急,黑衣人想围他,随手抓起一把沙子就当铁砂疾射而出,那细沙所到之处,盲眼穿鼻,竟是比死了还难受。南宫无我闻着血腥,那眼仿佛着了火般的精亮,被他撕得肢体不全的尸体堆成沙山。王纯倒是逍遥,撑着红伞时不时的迎风而望,奇怪的是黑衣人也不敢攻击她,只围着南宫无我打转。

“我们寻得两道铁环,只是扯不动。”风声中传来李龙高声。

毕清凡飞身向婉儿方向扑下,此时狂风呼啸,黄沙迷眼,夕阳最后一缕流光映照着王纯的红伞。王纯急旋伞柄,眼眸如流光梦影,瞬间,见黄沙斗泻。

王纯脸色一变,长喝:龙儿,婉儿姑娘,快回来!”

李龙与婉儿共握一道铁环,毕清凡握着另一道铁环,三人凝力一扯,便听得轰隆隆的闷响从地底传来,竟是远处四面黄沙倾泻如天漏。那些黑衣人翻滚而落,转瞬间便被黄沙掩埋。而阿刺倒刺、唐行简,王纯、南宫无我所立之处竟成了孤立高台,仿佛直升冲天。眼见着黄沙也要将李龙等三人掩埋,毕清凡沉喝一声,一手扯着铁环,一手带起李龙婉儿向高台疾射而来,连带着两条粗如拳头的铁索从黄沙中带出,扑向高台。

轰!隆!隆!

高台四周的黄沙如急流倾泻,伴随着黑衣人的鬼哭狼嚎哄然坍塌。黄沙落尽七人才发现原来他们站立之处是一处用巨石垒成的烽火瞭望台。瞭望台巨石上还有些背沙处刻着字,斑斑驳驳写着:大元至元XX年字样。三百年岁月,原本的瞭望台倒成了平地避难所,黄沙尽掩。

众人看得叹息。

“待到风沙弱些即刻启程,还是要快些回去。”阿刺倒刺担忧道。

众人点头,各自检视身体伤处,唐行简过来一一替他们做些简要处理。只是骆驼终究没了,众人身上仅余背在身上的一些水和干粮,听着呼啸的狂风将夜色降临,愈加寒冷。众人纷纷起身,决定趁着夜色前行,免在此处冻死。好在路程当中捡到其他商队走散的两头骆驼,便让了阿刺倒刺带路乘坐,另一匹则给了王纯和婉儿。愈往沙漠深处走去,渐见有金乌堡衣着、伤痕累累的尸体零落在沙漠各处,阿刺倒刺心情愈加焦燥,催着骆驼在沙漠中奔跑前行,渐行渐远。婉儿既怕他走失,又怕后面的人跟不上,一会催着骆驼前奔,一会等待后人,就这么一疾一缓的前后带引,虽比预定的时日长,到底是走到了风息沙止的天时。阳光普照,狂风渐停,一缕湿润带着花叶气息的风拂面而来。

阿刺倒刺兴奋回头高声道:“快些走,快到金湖了,过了金湖便是金乌堡。”

何谓金湖?原来是一片开阔水源,太阳直射湖中,闪烁耀目金光。沙漠中得此环绕金乌堡的湖水,着实是上天恩赐之地。三百年前,此处还水草丰茂。旭日之下,远目所及带有大元蒙古中原建筑风格、面向东方而建的金乌堡倒是格外宁静。众人纷纷到湖里洗浴,王纯与南宫无我更是跳入湖中畅游嬉戏。

李龙率先上岸,坐在湖边石头上运功打坐疗伤。其他人也陆续上岸,各寻一地运功疗伤。独有王纯与南宫无我,玩到兴处,旁若无人。

“为何如此宁静?”李龙缓缓启目,凝视金湖对岸的金乌堡,缓声道。

“前辈,金乌堡与往日有何不同?”婉儿走到阿刺倒刺身旁,轻问。

阿刺倒刺凝眸良久,喃喃自语:“旗不见了。”

“旗?”婉儿遥望城堡,缓缓道为:“金乌旗么?”

阿刺倒刺缓缓点头:“往日城头上左边会有火焰金乌旗,黑边红旗,中间绣一只振翅高飞的火焰金乌。右边是在任掌门的门旗,都不见了。”

“前辈,旗倒有何不测?”

“一怕金乌俱灭,二怕金乌易主。”

哗啦啦,毕清凡用树枝做了一个鱼叉,瞧准金湖中游弋的大小鱼类,挥手掷去,一击一个准,向岸边甩来无数鲜鱼。毕清凡笑道:“这湖中鱼甚多,我们捞些出来煮了,喝些鱼汤,整休整休再去堡里。”

阿刺倒刺道:“我去采些能吃的野菜野果。你们小心湖边各种有毒的蛇蚁。”

李龙与唐行简望望各处,寻了五块大石头,四个小些的垒成灶,最大的那块石被唐行简一掌震成两半,双掌发力揉搓出两个光滑石锅来。王纯与南宫无我从湖中出来,坐在石头上,晒着阳光依葫芦画瓢为每个人做了一个石碗,一对筷子一根勺子。婉儿去杀鱼,李龙和唐行简开始取水煮鱼虾,或许是在京师久了,两人前后煮了六锅水,借了王纯的一件薄纱把脏物尽数悉出,才换来最后两锅干净清彻的水来煮鱼虾。阿刺倒刺摘了一大包野菜野果回来,全都到湖边洗浄,把菜扔到石锅里合着鱼虾煮熟,果子一人分了四个,围坐在一处用餐。

毕清凡将左腰的牛角水囊取下来,别人装的都是水,只他这包里装的是酒。

婉儿伸手将水囊接过,一人斟了一小碗,笑道:“此时方知酒比水好。”

唐行简笑道:“我去沙漠里瞧瞧,瞧瞧能不能抓些荤来。”一去一回不过片刻便抓了一只兔子一条长蛇。毕清凡随手将兔子杀了,便架火烤起来,把蛇剥了丢进汤锅里煮。众人饮了鱼汤,吃了蛇肉,还烤了一只野兔裹腹,饮了三碗小酒,真真是酒足饭饱,好好在湖边睡了一觉,便准备前往金乌堡。

金湖水面开阔,却并无桥梁或船只通行,好在诸人行走江湖,生活琐事几乎无所不能,自行游水过湖,一跃出水。挽发去水,拍拍脑袋,撒腿前奔。金乌堡近在眼前,路上躺满尸体,黑衣的,蒙古袍的。阿刺倒刺心急如焚,疾速前奔。堡垒大门紧闭,有一丝血腥味从门缝里飘出来。门外前后三层各立着十名黑衣人,腰挎弯刀,木无表情,安安静静的等待他们到来。年纪最长的,与阿刺倒刺相仿,阿刺倒刺倒是认得。

“三师弟,你怎会在此?”阿刺倒刺疑惑道。

“三师兄,想不到天方派派了那么多弟子都挡不住你回来的步伐。”对方以蒙古语作答。

“师父呢?”阿刺倒刺追问。

“大师伯正在大殿内与师父商议。”

阿刺倒刺皱眉:“商议甚?”

“商议请师父让出金乌堡掌门之位。”

“让出掌门之位还是由天方派夺取金乌堡?”阿刺倒刺怒道。

“两样皆可。”

“是你还是大师伯与天方派勾结?”

“这有何不同?天方派目今势大,黄金汗国则江河日下,金乌堡被沙漠所困,已是上天显示时不予我,当是改宗另立新教之时。”

“畜生,长生天会惩罚你的。”阿刺倒刺大怒,喝道。

“我与大师伯皆已改信天方,长生天管不着我们了。三师兄,念在你我师兄弟一场,我指条活路……”

“咱们一路过来,见着不少金乌弟子的尸体,人都要死绝了,这金乌堡到底还有何能耐,你那大师兄还非要这掌门之位?”南宫无我笑望对方,问道。

“夺得金乌掌门之位,自可明正言顺改宗天方,号令黄金汗国乃至北元臣民,一统天下。天上地下,唯我独尊。”那人傲然道。

王纯仰头大笑。

南宫无我拥着王纯就舔了一口,柔声道:“纯儿,你笑甚?”

“我笑你南宫世家世代尽忠蒙元,却不想这里有个意图背叛长生天的家伙大言不惭,居然想借助外敌号令黄金汗国及北元臣民,与他一道背弃长生天。”王纯笑得风情万种,说得字字发冷:“你们的铁木真汗在天有灵,也肯背弃么?”

南宫无我面色一凛,冷冷低语:“谁敢背叛铁木真汗,我南宫世家也定不容他。”

王纯身体一转,依在南宫无我身上,笑道:“如何不容他?”

南宫无我伸出舌头吻王纯的颈,蓦然闪身掠来,一手掐住一人脖颈,将两人往墙上狠狠一摔,对方软软的从墙上滑下,垂头而绝。连丧两命,对方竟尤不进攻,甚至神色不变,只以手紧握腰中弯刀挡在众人面前。

婉儿心念一动,高声道:“前辈,他们在拖延时间,我们赶紧进殿去。”

话音落下,对手也抽刀。

婉儿望向唐行简道:“只杀一人。”

唐行简点头。

两人联手,只杀一人,杀眼前挡路的一人。以二人武功之高,一对一尚且天下少有人能敌,何况二对一。阿刺倒刺、毕清凡在前,李龙居中,王纯、南宫无我殿后,直进。纵然围攻者众,众人也迅速集结至殿门处。但殿门乃铜铁所铸,根本打不开。倒被黑衣人反包了个结结实实。

三师弟回身,怜悯地望着阿刺倒刺:“三师兄,放弃吧。你若不肯归顺天方派,我放你走就是。”

“你将待师父如何?”阿刺倒刺喝问。

“我是万万不敢冒犯师父的,但天方派的掌门在内,我也只能顺应天命。”

阿刺倒刺气得浑身发抖, 挥起金刚杵便朝三师弟狠狠击来。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Ⅵ】第12章节

婉儿挥剑挡开阿刺倒刺道:“前辈,莫与他纠缠。”

阿刺倒刺冷静下来,退后两步道:“只要进得宫门,便可直过三大殿,到达中庭,中庭中央有长生台,过了中庭便可到我们金乌堡的大殿,教主必然在大殿阻击天方派。”

三师弟大笑道:“三师兄,你说这许多有何用?你们能进去?”

李龙笑道:“早知如此,该把石大哥带来。”

“是呢,以勇儿千钧之力,定可撞开这道宫门。目今却是如何是好?”王纯笑道,妖娆的举着伞左摇右晃。黑衣武士被她晃得魂不守舍。王纯抿唇,忽飞身跃上高墙,黑衣武士大哗。王纯哈哈笑着在屋顶往中庭奔去。其余六人登时四散,黑衣武士皆目瞪口呆,望着他们从四面八方跃上屋顶,直奔金乌堡的中庭。

阿刺倒刺的三师弟气急败坏的长啸。

众人跟着王纯奔至第二殿屋顶,王纯赫然在屋顶停步,凝神静听着殿内声音。其他六人见她停步,亦即时停步。

毕清凡皱眉道:“血腥气好重。”

李龙道:“前辈,三大殿内必已有过一番生死战。”

婉儿道:“还有敌人埋伏在三大殿。”

唐行简冷笑道:“等着我们来,以为可截杀我等。”

南宫无我笑道:“那中庭当中又不知有多少黑衣人在等着我等呢。”

毕清凡沉吟半晌,缓声道:“你们且齐去中庭将第三殿的后门挡死,不教有人冲出,待我发出号令,便齐上长生台躲避。”

婉儿即刻道:“好!”

六人向第三殿疾冲,王纯持红伞率先落下,瞬间,中庭竟有火铳纷射而来。王纯飞旋着红伞挡开火铳弹,掩护其他五人掩于第三殿后门的殿柱之后。

长空中传来毕清凡一声清斥!

王纯身形即动,五人随她直奔长生台。中庭中仍有人举起火铳,不料转瞬间就尖叫起来。六人不回头,只听着身后轰隆巨响,尘土飞扬,六人足蹬脚踏,齐齐跃上长生台,转身望去,只见金乌堡三大殿竟仿佛遭遇强震,瞬间坍塌。断柱残石倒向中庭,竟把长生台前整个中庭都掩埋了。

“毕大哥?”婉儿高声道。

长空中跃起毕清凡,只是转瞬间就向地面跌落。南宫无我如离弦之箭冲过去,一把抓住毕清凡的腰带,旋身向长生台跃来。王纯解下腰带飞掷过去缠住两人,将两人向长生台扯过来。唐行简、婉儿也飞身过去带着两人安全落在长生台上。

“毕前辈,你?”李龙惊讶地叫出声。

众人询声望去也不由都大吃一惊,只见毕清凡黑发尽白,人似老了几十岁。

毕清凡却笑道:“练天魔解体大法,本就会被反噬。我以玄功要决护之,不残不疯已是幸运。”

“龙儿,瓦砾里还有活人。”王纯忽道。

李龙即望向三大殿,果然还有黑衣武士挣扎而出。李龙一箭射去穿喉而死。

“好箭法。龙儿,你这箭法不比刀眉差啊。”王纯笑道。

李龙却道:“还是唐大哥这弓好。这弓虽小,无论弦还是弓,都比我在京师用过的弓劲道更强更好。亦比刀眉那把祖传长弓更趁手。唐大哥,你这弓真是好。”

唐行简笑道:“这弓用的是火莲教供品矿石打制而成,也是如幸嫔寻找火铳材料一般千挑万选才成的。这弓最好之处在于既便用树枝当箭,射出去的威力也比一般的箭大。我可是特意做成小弓放在背囊里携带,以防万一剑断了,暗器也用完了,还能用这小弓救命。”

此时后殿向中庭奔出三个人。三个全身黑袍,黑布包头只漏出一双眼睛的人。一双眼,也能透出许多讯息。这三个人,两少一老,皆是男子,中间一位眼透精光,深眶色目,上了年岁。与左右两男不同的是,老者腰间挂着的是一把蛇形剑而非弯月刀。

婉儿低声问阿刺倒刺:“前辈,可识得此人?”

阿刺倒刺摇头道:“天方派诸人我皆不熟,惭愧。”

婉儿望向李龙和唐行简道:“你二人护送前辈去见掌门。”

李龙点头,望向阿刺倒刺:“前辈,走吧。”

李龙与唐行简护着阿刺倒刺向前冲。瞬息间,三人分身如闪电,老者便挡住了李龙、唐行简、阿刺倒刺的脚步。

“龙儿,快走。”王纯红伞飞旋,直击老者。

李龙和唐行简、阿刺倒刺再次突围。黑衣三人却无意与王纯对阵,眨眼间便再次将李龙、唐行简,阿刺倒刺逼退。

“想不到居然在沙漠遇着高手。”婉儿笑道。

唐行简深觉意外道:“这身轻功真是匪夷所思。恐怕姬晨风也比不过。”

“三师兄,大师伯不会伤师父性命的。你又何必定要前去?”阿刺倒刺的三师弟带着黑衣武士从坍塌的三大殿奔来,再次高声劝道:“你若肯降了天方派,天方派定不会亏待你。”

“三师弟,你老实说,主殿内除了大师伯,还有谁?”阿刺倒刺忍着怒气问。

“天方派倾巢而出,志在必得。三师兄,你适才也见到了,这三人武功之高令人匪夷所思。你们根本不是对手。”三师弟指着三名黑衣人道:“你我师兄弟一场,师弟实不忍心让你就此惨死。”

“难不成你的意思是要他们惨死于此?”阿刺倒刺一指婉儿,瞪着师弟怒道。

“天方派既有心夺下金乌堡,下一步自是要令撒马儿罕臣服。正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撒马儿罕既臣服于天方,自不能再向大明王朝称臣纳贡。”

唐行简双眸一凛,瞪了对方一眼,复沉敛不语。

“纯儿,我寻思这三人也不过就是轻功厉害。”南宫无我笑道:“我们联手进攻,不信拿他不下。”

“轻功岂止是厉害……”王纯面容严肃,缓声道。

南宫无我想不到王纯亦会显出严肃面容,不由收敛笑容道:“纯儿,你也觉得难打?”

王纯微微一笑道:“我们当中谁轻功最好?”

婉儿略作思索笑道:“我们这些人当中,我的轻功持久力应当是最强,但轻灵方面怕有些不如。”

南宫无我拍拍王纯的肩道:“纯儿,你在我们这班人当中轻功便是最好。”

王纯笑了笑道:“说到轻功,我在我们师兄妹当中确实是最佳。五师兄也略有不如呢。”

“纯儿,既然他们就是不肯放我们走,不如便将他们杀了了事。”南宫无我转了个圈,指着周围黑衣武士,笑道。

“不可以。不可耽搁。”阿刺倒刺急道。

南宫无我一指三位黑衣人道:“前辈,您能突围吗?”

阿刺倒刺把心一横道:“不能也要能,走。”

李龙微微沉吟,突然抽出腰中宝剑向空中挽了一朵剑花,便朝老者当胸挑来。老者不以为然,斜身滑过,王纯微微一笑,右手撑起红伞向老者面颊击去。老者依然闪身滑过,两人连续进攻了三回,老者皆飘然闪过,红伞与与宝剑竟无一沾身。两名黑衣男女望在眼中,不免露出轻敌之色。

王纯面色严肃,与李龙肩并肩道:”龙儿,我与你一道将此贼杀了。”

“好!”李龙干脆道。

王纯收伞化剑,飞身一跃单脚立于李龙肩头,柔声道:“龙儿,你可知太祖爷的连环剑法亦可上下连环?”

“连环便如圆环,既然可左右,当然亦可上下,只是我不曾实战过。”李龙道。

“今日便实战一回吧。”

“好!”李龙再次干脆道。

三师弟面露鄙夷道:“你二人如此不自量力,还想杀了天方左使?”

话音未落,王纯突然旋身,李龙脚步跟上,两人上下两剑尽取老者胸腹至命要穴,老者以为二人武功稀疏,只以掌代剑与之周旋,那双眼却只盯着阿刺倒刺。

“行简,有何想法?”婉儿轻声飘到唐行简身旁,轻问。

“突不出去。强行突出只怕会是一场恶战,更加拖住脚程。且先观察再议。”唐行简缓声道。

“以静制动?”婉儿缓声道:“再快的身手也终有疲累之时,我们轮番拖住他们,李龙是陛下内侍,王纯轻功最佳,由他二人带前辈突围去见金乌堡掌门最佳。”

金乌堡主殿内忽传来长啸之声,震耳欲聋。

阿刺倒刺面色骤变,向主殿望去,惊道:“那是师父的啸声,现父似乎受了重伤。”他心下发急,再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向主殿奔去。老者如影随行,摆脱王纯与李龙,再次挡住阿刺倒刺的去路。阿刺倒刺大怒,抽出背上的金刚杵便朝老者横扫过去。不料老者身形早变,阿刺倒刺一杵击空,已被老者用右手抓住后领,李龙轻斥一声,挥剑斩向老者的右手。老者将阿刺倒刺往前一推,眼见着李龙的剑就要斩到阿刺倒刺的脖颈,王纯持伞将李龙的剑一挑,身形一转,双方背对背皆顺势滑过对方,老者身形极快再转过来,便要一掌向王纯脑后毙去。婉儿旋身而进,将阿刺倒刺拉出战团。王纯突高声一笑,却并不回身,身子骤如冷箭向年轻黑衣武士射去,李龙步调一致,长剑寒光一闪,两剑已直取右边黑衣武士胸腹。黑衣武士猝不及防,向后疾退撞中左边黑衣男子,左边黑衣男子噔噔连退三步,抽剑,待要抵挡,却不知南宫无我平地向前一扑,双掌拍中他的后腰,将他往王纯身前推去,双剑齐齐刺入黑衣男子的胸腹。

“好!”几乎同时,唐行简长刀斩向另一名黑衣男子和老者。男子惊而侧身,唐行简却在此时长刀收起,身如陀螺旋转向着阿刺倒刺的三师弟带来的黑衣武士疾斩一圈,登时哀嚎遍地。纷乱之际,李龙就地滚至黑衣男子脚下,双掌劲拍,只听喀嚓两声,男子惨叫一声,双腿折断,扑地痛苦打滚,却就滚至南宫无我脚下,南宫无我也不低头,把脚往男子心口踢去,男子口喷一口鲜血,倒地而绝。那血喷得丈高,却就与南宫无我化成了一把血剑,洒过阿刺倒刺三师弟的胸口,洒向老者。老者两眼闪过一丝惊恐,飞身跃上长生台方躲过一劫。血剑洒在长生台的石柱上,石柱立断。

瞬息之间,人折花谢。

阿刺倒刺的三师弟手捂胸口,面色惨白,鲜血不断从胸口渗出从指缝间流出,踉跄后退。阿刺倒刺怒视着他,大步上前,挥起金刚杵当头砸去。

三师弟吓得跪地求饶:“三师兄,饶我一命。”

阿刺倒刺气得直跺脚,到底还是将金刚杵放下。南宫无我却随手取了唐行简的长刀,一刀斩向阿刺倒刺三师弟的脖颈,那血便顺着血槽流出来。

“你?”阿刺倒刺惊痛欲喝。

南宫无我冷声道:“难不成你还要留着这个背主弃宗的逆贼祸乱撒马儿罕?”

阿刺倒刺硬是把话咽了回去。此时金乌堡主殿再次传来长啸声,凄厉哀恸。

“师父,师父。”阿刺倒刺高声叫着向主殿奔去。李龙怕他出事,紧跟不舍。老者欲追,唐行简掌中霹雳雷将他逼退。老者恼羞成怒,向黑衣杀手大喝,众人虽听不懂,但见他双眼发红冒出浓浓杀意,已知不妥。黑衣杀手个个带伤,却不敢不从,手执弯刀杀将过来。但这些黑衣人如何是他们的对手,被他们砍瓜切菜般一一反杀。老者眼色大变,返身便逃。

王纯单脚一蹬,身子轻快一跃,挡住老者去路,嘻笑道:“你应当算是天方派的长老吧,居然弃门徒而逃,也太不厚道了吧?”

老者面色发黑,抽出灵蛇剑欺身直进,手中剑直刺王纯心口。王纯举伞挡剑,众人听得一声闷响,极是沉重。王纯更是被这一击打得连退数步。南宫无我跨步而来将她接住。婉儿持剑向老者双腿削来,老者疾退,唐行简飞身而上,一掌拍向老者心口,老者口吐鲜血,连退三步方才站稳。

“你们都去主殿,他留给我。”婉儿高声道。

“婉儿……”唐行简关心地轻唤。

“莫坏国事,去。”婉儿坚定道。

众人闻言,皆向主殿奔去,独留婉儿与老者相对。老者不动,婉儿也不动。老者不去主殿,婉儿也无意追他。

老者略感意外,终开口,说的是口音极重的大明官话:“你姓甚名谁,是谁家子弟?”

婉儿微微一笑道:“前辈乃天方派中人,何须知我底细?”

“你们应当也都是中原一等一的高手了。”老者叹息道。

“谢前辈夸奖。”婉儿道。

老者沉吟半晌,忽道:“想不到中原女子亦是如此巾帼不让须眉,有你们在,我们天方派看来是妄想了。”

“天方派意图染指中原?”婉儿缓声问。

“无一日不想。自天方派先祖加入蒙古大军,随蒙古大军来到中原,便认定中原大地乃天方派应许之地,无一日不想将中原变为我们的囊中之物。”

“休想!”婉儿清晰又坚定道。

老者望向金乌堡主殿,缓缓道:“不知掌教可取得金乌堡掌门之位否?”

“即便取得也休想离开此地。”婉儿道。

老者望向婉儿良久,问:“你若打得过我,可会杀我?”

“目今可不就不曾杀。”

“若我想回故乡,你还会放我归乡?”

“当然。”婉儿点头道。

“这就是你们的弱处了。”老者忽冷峻道:“当年我们天方派诸人随蒙古大军入蒙古,又随世祖忽必烈入中原,蒙古人皆以为我们是为他所用。可三百年下来,蒙古萨满今何在?黄金汗国诸蒙王更是连血统都渐至罔失,但我们天方派却遍撒火种,日渐壮大。之所以如此,便是我天方派所到之处非我天方者,尽屠不留。”

婉儿皱眉:“前辈所言好无道理,难道仁慈反倒是坏事?”

老者凝望婉儿容颜道:“我这一生还从不曾见过如你这般美丽动人,神采灼灼又武功高强的女子,好生爱惜。”

婉儿不解他为何突然赞美自己,不语。

“但你若败在我手中,便只有归顺天方一途,若是不肯归顺,断无活命之机。”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Ⅵ】第13章节

“多谢前辈提醒,看来婉儿要更加勤练武功,以防被天方击败了。”婉儿笑道。

老者凝望着她,长叹一声飞身离去。婉儿见老者已走,也转身飞快的前往主殿。那知她甫一转身,老者竟瞬息扑来,一掌拍向她的后心。婉儿把头一低,身子骤转,一指点中老者心口,老者只觉心口掠过一丝冰凉,哈哈一笑,提气再次举掌向婉儿头顶拍去。蓦然,心口迸裂如千丝万缕,手举在半空颤然倒地。婉儿弯腰回退三步,站起身,冷冷注视着老者。

老者呕出一口血,指着婉儿骇然道:“你,你,你原来也在防备我?”

婉儿淡淡道:“前辈,你想多了。”

“你,你不曾防备我,缘何能阻我偷袭?”

“前辈轻功甚佳,我自是不如,但你轻功佳,我不追便是。难道你以为,以我的身手还挡不住你用武功的偷袭?”婉儿淡淡道。

“你,你?我,我?”老者愤展愤然,倒地而绝。

婉儿冷冷扫了老者尸身一眼,转身奔向主殿。主殿外,阿刺倒刺再次受阻。此次仅得一人,高大魁梧,白袍光头,手执禅杖立在殿外。

阿刺倒刺见着那人,却是大喜道:“小师弟,原来你在,如此,师父当是无忧。”

那人却道:“师兄,师父只命我守殿门,倒并不知殿内情况。”

“啊?师父这是何意?”阿刺倒刺惊问。

“前辈,且先进殿再说。”李龙向阿刺倒刺说。

李龙执剑挡在白衣人身侧护卫着阿刺倒刺往主殿大门奔,白衣人却并不在意阿刺倒刺的离开,倒是挥起禅杖就朝李龙打来。‘当’地一声,李龙手中剑便被打成两截,李龙一惊,手持断剑贴着禅杖躲过,那人迅即将禅杖一横,照着李龙当胸击来,李龙连退数步站稳身形。白衣人随即将禅杖往地上一戳,直直握着瞪视李龙,却也并不再追击。

其他人也先后赶来。

王纯望着李龙手中断剑,微皱眉道:“龙儿,你的剑?”

“师叔,此人手中禅杖似有千斤重,一下便将我手中剑打成两截。”李龙道。

白衣人哈哈大笑,用纯正大明官音道:“随你们几人齐上,且来一战。”

“你是中原人士?”唐行简缓声问。

“你们打得过我,我自会告之。”白衣人道:“你们传武堂弟子可以一起上。”

众人皆怔。

南宫无我笑道:“我不是。”

唐行简也摇头:“我也不是。”

“那就你们两人一起上。”白衣人指着王纯、李龙道。

“主殿到底发生何事?你到底是敌是友?”李龙问道。

“你们打得赢我,我自会告之。否则你们进主殿也是死路一条。”白衣人道。

“那就先由我试一试。龙儿,好生望着,仔细学着。”王纯哈哈一笑,红伞飞旋便向白衣人刺去。

王纯红伞使出的却是凤头短刀的招式,传武堂以玄功要决为根基,无论刀剑枪戟皆可化用,王纯向来爱白衣红伞,便用伞来习学传武堂的功夫,有玄功要决通彻指引,可谓出神入化。李龙入京至今都不曾见过王纯以伞当剑来用。此时自然不肯放过这难得的实战机会。王纯一把红伞打出凤刀十八招的招式,白衣人从容接招,突地挥起禅杖斜处打来,拦腰便击在王纯的伞杆,铮地一声,王纯只觉双手一阵酸麻,伞杆仿佛折断,好个王纯,随即将伞向前一送一转,头一低反倒从禅杖底下一招凤头刀法的‘跨凤乘鸾’直取白衣人腹部。李龙向唐行简要了大刀,也一招‘抛鸾拆凤’向左斩向白衣人腰间,白衣人腰身一缩,竟做了个陀螺转出,倒身闪电连击,接连打中李龙的肩和臂,王纯好在由南宫无我飞身过来急挡了一下,躲过一击,南宫无我却被重重击中后背,王纯见爱郎受伤,甚是恼怒,红伞飞旋连着使出‘千肠百转、落花流水、魂牵梦萦、覆水难收、一朝梦醒’连环剑法将白衣人逼到墙角。白衣人面色一凛,虎吼一声,不惧那红伞伞刃割破自己前胸,硬是挥起禅杖挡开红伞,将禅杖一挺向着王纯心口直撞过来,那内劲之之大宛若火炮当胸轰来。南宫无我眼见着不及回救,高声大喝一声‘纯儿躺下’,直接从地面滑过去将王纯拦腰拉倒在自己怀里,唐行简顺势低身将两人向后拉出,白衣人禅杖击空,但那劲风所到之处,竟将地面轰出一个大大的窟窿。

旁人看得惊心动魄,南宫无我初时看得迷茫,渐渐的竟大为惊讶,随后却又狂喜,竟至失声高叫:“妙啊,妙啊,原来传武堂的功夫也并非不可破!哈哈哈。”

王纯面色微凛,与李龙相视一眼,二人也看出白衣人武功怪异之处。

李龙沉默半晌,缓声道:“师叔,他内力虽然强劲,仍不算匪夷所思。但所使禅杖招式,在我看来却是招招克制师父师叔们的武功招式。”

王纯点头,严肃道:“确实如此。真是奇怪,为何远在撒马儿罕的天方派会有此神奇功法竟能克制太祖爷的功夫?”

两人皆陷入沉思。

白衣人哈哈大笑,道:“你们不必苦思冥想,总之便是传武堂弟子一起上,也断无活命之机。”

“谁说的。”李龙长笑一声道。持刀化剑,一招‘平川覆海’扑向白衣人,却不是攻取白衣人而是攻取他手中禅杖,使力一削,竟是削掉一层铁皮,复落于地。原来李龙见白衣人禅杖重若巨石,硬抗不能,便想了个层层切削的法子来。白衣人大吼一声,挥杖重击而来。王纯看在眼中,喜于心间,红伞急卷扯住禅杖,李龙连着数十剑下来,王纯的红伞变成秃枝,白衣人的禅杖也变成细杆,王纯卟哧一笑,收拢红伞照着禅杖中间当头一敲,啪地一声,禅杖也断成两截。

“你输了。”王纯向后飘却三步,笑道。

“谁说我输了。”白衣人哈哈大笑,旋即将禅杖当成两根短棍旋舞,转瞬间两人腰、背又都着了一棍,痛极彻骨。

“七师叔且先歇息。”李龙飞身过来替住王纯道:“龙儿来战。”

王纯一笑,将伞递给李龙:“龙儿,就用我的伞,且尝尝何谓玄功要决的遇水架桥,逢山开路。”

“好。”李龙接过王纯的红伞加入战团。

南宫无我接王纯下来,取随身药酒轻轻为她按揉被打得青肿的臂膊。王纯反手抱住他头狠狠吻了他一下道:“你适才如此大声,莫非还想着要杀传武堂造反?”

南宫无不以为然地笑道:“我向来都想造反,今有此机,有何不可?”

王纯望向李龙高声道:“龙儿,你须好生将此人杀了,免得我做寡妇。”

“好。”李龙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以伞代剑,斜身侧步,手中伞径向白衣人脸上划去,白衣人侧头避开,李龙用伞打出点苍剑法,却时有别扭之处,而每当别扭之时,白衣人就总似有先见之明,手中断杖不是打着李龙的臂就是李龙的腿,唐行简屡次冲入场中想要救援,却次次皆被白衣人打得无处招架,不得不又退出战团。李龙转而用连环剑攻击,原以为便会趁手,不料却更为别扭,心中疑惑,惊诧难言。那白衣人手持双杖,虽已无千斤之重,但对付李龙仍是绰绰有余。李龙见被他缠上,旋身一转,急速绕着他走了一圈,白衣人不知他是何用意,见他围着自己转圈,自也向着李龙转起圈来。李龙蓦然飞身跃起,撑开红伞往白衣人头顶刺来。白衣人举杖一架,伞杖相交,发出金铁鸣响,李龙见红伞张开,心中莫名一动,突然双脚踩上红伞全身往下猛力一沉,红伞破杖而落,白衣人脱杖不及,被李龙使太祖大宏拳一拳重重击在胸口,白衣人狂喷一口鲜血,飞跌丈远倒地不起。

“龙儿,好拳。”不止是王纯,其他人也禁不住脱口称赞。

“啊!”主殿内忽发出一声惨叫。众人便见一条黑影伴随着一道血影从殿内飞出,‘啪’地一声就落在白衣人脚下摔成一摊肉泥,鲜血从黑袍中飞溅四射。众人纷纷散开,白衣人也本能的跳开三步才没被腥膻血肉沾上。众人见之生疑,白衣人举动完全不似对方门派中人,若是同门岂有见同门遇险而不救之理?众人正疑惑间,主殿内接二连三的有黑衣人连滚带爬的逃出来。众人便见白衣人手持断杖走上前,一杖一个,竟是将那些黑衣人都打死了。

众人莫名心安。

李龙见之,默默闭上双眸,脑海里开始复核与白衣人持伞对战的点点滴滴。复又缓缓启目,回首望向王纯道:“七师叔,师侄明白了。”

“明白甚?”王纯笑问。

“师侄适才以伞代剑使点苍剑法、连环剑法是错了。”

“那如何才对?”王纯再问。

“师侄便应当以伞使点苍剑法、连环剑法。”

王纯微微一笑,点头道:“你明白便好。”

“谢师叔提点。玄功要决遇水架桥,逢山开路之意师侄会多加体会。”李龙恭敬说着,将红伞双手奉还王纯。

王纯接过,起手抓了数下,伞上红布纷落露出三十六枝伞骨,随手一旋,那伞骨便在烈日骄阳下闪着冷冽光芒。

“东海寒铁所制,果然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伞。”婉儿奔来,看到这把铁伞,忍不住赞叹道。

王纯一笑道:“能得此寒铁,也多得桃花岛相助。”

哐啷一声,主殿殿门整个倒塌,尘土飞扬。众人也不由得惊颤,便要向殿内奔去。白衣人却挥杖拦截,沉声道:“师尊有令,不得入殿。”

“你到底是何派弟子?”王纯怒道。

“我是何派弟子与你何干,总之传武堂中人不能入殿。”白衣人喝道。

“我乃桃花岛弟子,应当可以入殿?”婉儿闻言笑道。

“你们桃花岛相助传武堂,也不能入殿。”白衣人冷嘿一声说完,忽仰天虎吼一声。众人便见主殿内‘嗖’地飞出一根比原先那根更为粗厚长的禅杖。白衣人大手一张,稳稳接下,往地上一顿,发出沉重的响声。

唐行简敛眉,缓声道:“你莫非定要与我们决一死战?”

白衣人把头一点,干脆道:“正是。”

王纯叹息一声,娇笑道:“我见你不似天方派中人,我们传武堂到底如何得罪了你,要置我们于死地?”

“你们并非得罪我,是得罪了我的师尊,师尊要你们死,你们就必须死!”

“你那师尊到底是何方神圣?天方派到底有何了不得?”南宫无我眼色一沉,不耐烦道:“惹恼了我,鹿死谁手还未知呢。”

话音才落,主殿内忽又见一团黑影被掷出。白衣人挥起禅杖连着啪啪啪仿若挥击冰球一般将一群黑衣人连着击打垒高到一处,众人看得发笑。忽地又从主殿飞出一团白影,白衣人杀得性起,哪管是黑是白还是一杖击去。李龙眼尖,身形疾起,一脚向白衣人手中禅杖踢去,唐行简紧随其后,也一脚踢向禅杖。婉儿飞身过来将那团白影往旁边一推,白衣人也及时收手将禅杖收起。

白影落地而坐,却是阿刺倒刺。好一会才面色惨白望向白衣人道:“小师弟,你可吓煞师哥了。”

婉儿扶起阿刺倒刺道:“前辈,主殿到底是何情形?”

“师父身负重伤。”阿刺倒刺泪落:“其他师叔伯也都是以身殉堡了。小师弟,快快放人进去救师父。”

白衣人眼露深痛,却仍固执道:“师父说了,无论死生,不准放传武堂弟子入内。三师兄,师父的话,我不敢不遵。”

“你,你?”阿刺倒刺拍地大哭。

啊!主殿内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便见一人浑身是血从主殿奔出。众人抬首望去,那人双臂晃荡着悬于双肩,显是被人直接扯脱了。跌跌撞撞奔来,却就倒在阿刺倒刺面前。阿刺倒刺伸手扶住,痛心道:“大师伯,你,你真不该啊。”

那人便是撒马儿罕宰相,金乌堡掌门的师兄,阿刺倒刺的大师伯。此时已是残身神丧,瘫倒在阿刺倒刺怀中。众人见此不再干等,一个个都往主殿内冲去,白衣人却虎吼一声,挥杖去拦。王纯发怒,将手中红伞铁线一扯,红伞铁枝急转中便向白衣人脖颈铲去,唐行简向白衣人甩了一把梨花针,白衣人急低头后撤,众人纷纷抢入主殿。王纯将红伞铁枝一收,冷冷道:“待救了你师父,我们再切磋切磋。”

白衣人长叹一声,王纯飞身入殿。主殿后墙原来早已坍塌,整座大殿到处是残瓦断柱,残肢断臂,身首相离的尸体,血腥攻心令人作呕,血浸宫殿,一脚踏去竟是粘连难行,给人一种大厦已倾的凄绝残忍。望着眼前一切,众人都不自禁的心底发冷,不忍不敢再前行。

李龙凝望主殿,此时主殿高台上有三位黑衣人背对着他们而立,而面对众人的则是一位青衣老妇,青衣老妇满身鲜血,面色惨白。但隐隐约约间,仍能看出年少时绝美又凛厉的容颜。

众人听得居中那黑衣人沉喝:“你这老不死的泼妇,断是不肯退位让贤?”

青衣老妇一指脚下死尸道:“你天方派掌门、五大法王、七大门主、一堆徒子徒孙皆命丧我手,你区区一个副掌教叫我退位让贤?”

“你金乌堡门徒不也尽数死于天方派之手?”黑衣人冷声道。

“便是众门徒俱死,你也休想掌控金乌堡。”青衣老妇喝道。

黑衣人冷然道:“掌门死了,自有我能继位。”

青衣老妇哈哈大笑三声,语尽嘲讽:“你一中原黄皮,还妄想承继天方之位?还真当自己有天方血统?天方掌门向来只有天方人方能承继,你当你武功神鬼莫敌便能继位?你算甚东西,在此痴心妄想?”

黑衣人眼神阴暗,嘴里嘶嘶有声,左右两名黑衣人忽地就齐齐持刀向青衣老妇扑去。青衣老妇步履蹒跚,似有不支。南宫无我随手抄起地面一捧血就洒了过去,身伏于地,飞旋中人血合一仿若一直血剑,扑到黑衣人近前突然爆开,血滴仿若焰火烧灼了三名黑衣人全身上下。三人挥刀疾退,南宫无我轻巧的落于青衣妇人之前。

青衣妇人微愕,忽道:“你是南宫家后人?”

南宫无我微微一笑,倒不回头,轻声道:“正是。”

“你们南宫家世代为世祖经略云南贵州,难得皇统北归仍忠心耿耿。只是却为何到此?”青衣妇人缓声问。

南宫无我依然淡淡而笑:“来清君侧。”

“嗯?”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Ⅵ】第14章节

“大明皇帝已新立撒马儿罕国王,我到此替新王清君侧。”

“你居然也替大明皇帝卖命了?”青衣妇人道。

南宫无我哈哈一笑:“算是折中之策吧。”

青衣老妇微敛眉。

黑衣老者突见来了许多人,不由面色暗沉,突然嘶喝一声,三人再次齐齐向青衣老妇杀来。

王纯娇笑道:“无我,他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呢。”伞骨一展,仿若十数把利剑直刺黑衣老者后心。

黑衣老者待到铁伞近前,忽地转身,伸手抓向铁伞,面色登时赤金。

毕清凡大惊,急喝:“王纯,快撒手!”

李龙即刻曲指一弹,一丝冰凛寒气划过黑衣老者的手与铁伞之间,唐行简亦将手中大刀照着黑衣老者的手与铁伞之间掷去。王纯听着毕清凡声音,即时撒手。但黑衣老者速度更快,已一掌抵着铁伞轻拍了一下。王纯只感心口一窒,喉口发咸,一口血就喷了出来飞跌向后,南宫无我飞身跃起接住王纯。

毕清凡虽无力再战,但眼力还在,一眼便看出那黑衣人竟然也会天魔解体大法,心下震惊,急喝道:“你是何人,为何也会我家老祖宗的功夫?”

话音才落,两名黑衣人已欺身而来直取毕清凡要害,婉儿与唐行简急上前救援应战,毕清凡随即退后,却也感受到一股强大内力扑面而来,心下暗惊。

李龙高声道:“唐大哥,婉儿姑娘,我们来车轮战,不信打他不过。”

王纯不解道:“龙儿,为何要车轮战?”

“七师叔,你不曾遇着周普英,龙儿一时也说不清,我们与他相斗,不可用内力,若是用了便被他吸走。是以只能靠巧劲车轮战寻找战机。石大哥还坚称‘他们不过手速尔’”李龙道。

“哦,勇儿是这般说的?那好,我先来车轮战。”王纯一笑便加入战团。把伞一收当成剑,使出纯正的连环剑法对阵那两名黑衣人。那两名黑衣人见王纯使出的全是传武堂功夫,眼中情不自禁的露出欣喜之意,便撇了唐行简和婉儿全力攻击王纯,王纯一时不慎便使了内劲,黑衣人大喜,随即粘滞而来,瞬间便令王纯陷入险境。

李龙见王纯瞬间便落入险境,心下焦急但神志却更加冷静,迅即回思过往交战,转瞬便想到白衣人的武功,向着王纯脱口而出:“七师叔,白衣人武功可破。”

王纯何等玲珑剔透,即知其意,两人心意相通,脑海中便回思白衣人在殿前阻拦众人时所使出的功夫。一声尖喝,黑衣人长剑已向王纯胸口刺去。王纯毫无抵抗之力。李龙弹指一挥,婉儿疾跃而至,手中长剑狠力一斩,黑衣人长剑堪堪在刺至王纯胸口前被婉和一剑斩断。黑衣人却也不惧,转手就持断剑杀向王纯与李龙。两人不用传武堂功夫,也不用自家功夫,却是用起白衣人的功夫,虽然招式生疏,竟瞬间也逼得两黑衣人向后连退数步,眼中不禁露出惊讶之色。黑衣老者眼色一凛,瞬忽间便至王纯与李龙面前,旋掌一挥,便拍至两人心口。唐行简飞针来救,婉儿也顾不得许多,取箫吹出尖厉之音。

黑衣老者眼露痛苦,手微顿。

唐行简已瞬间将王纯与李龙拉退数步,两人方脱了危险。

婉儿箫音立止,再吹下去便会自伤。

黑衣老者杀意顿起,低喝一声,三人突地合体便朝众人杀来,众人难以抵挡,只得迅疾逃避。青衣老妇皱眉,飞身而来一掌拍在黑衣老者右肩。

黑衣老者沉喝道:“徒儿,你们去杀了他们。”

两黑衣人随即分身,就去追杀王纯。

黑衣老者再次与青衣老妇恶斗。

众人车轮战般救王纯,车轮战般躲避追杀,甚是狼狈。

婉儿高喝一声:“退后,掩六识。”

众人疾退,屏息闭气掩耳。婉儿再次吹箫,箫声悲凄惨厉。两名黑衣人骤然止步,口吐鲜血踉跄而退。南宫无我突然欺身而来,啪啪两掌直取两人心口。唐行简射出梨花针助攻,二人闷嘿倒地。黑衣老者与青衣老妇于空中疾对了一掌,同时跌落地面,皆是面色惨白。一丝鲜血从婉儿嘴角渗出,箫音再落。众人急将青衣老妇救回,各自屏息打坐。唐行简来到婉儿身后,伸掌抚心为腕儿输入真气。李龙也赶紧坐在王纯身后,为她输入真气。

一时间竟是万籁俱寂。

殿外衣衫索索有声,脚步疾急而来。双方皆惊而抬首。奔入大殿的是姬晨风、

董逊之、宋词、周昂、石勇以及一对身负背囊的年青男女。

众人大喜。

李龙面露笑意,轻声道:“陛下果然是极重视撒马儿罕之事。”

黑衣老者见着那对年青男女却是大为惊惑。

年青男女望见黑衣老者,齐声叫道:“爷爷,天方城没了。”

黑衣老者面色再变,喝道:“尔等说甚!”

董逊之叹息道:“你们出发三天,天方城便被天方教的宿敌尼逊派率信徒攻破了。双方大战七天七夜,天方教主诸子皆被斩杀。我们只来得及救走这两位。”

南宫无我怪笑道:“你们是只救走了这两位吧?”

姬晨风哈哈一笑,直视黑衣老者叹息道:“绰失加,你可寻得我们好苦。”

黑衣老者冷嘿一声。

董逊之面色严正道:“绰失加,释迦也失虽被废位,也不过是想灭了传武堂赌一口气,你倒好,居然投靠天方,意图与我大明王朝为敌,断不能容你。”

“绰失加是何人?”婉儿低声问李龙。

“当年与释迦也失一同被废的黑白无常之一。”李龙道。

“他也犯错?”

“非也,黑白无常同气连枝,释迦也失被废,他不免受到牵连。”

“原来如此。”

黑衣老者冷嘿一声仰天长啸。众人脚下的土地都为之震颤。众人惊心动魄,黑衣人再次虎吼一声一跃而起,全身骨骼发出爆豆似的声响,整个人都胀大了一倍有余,身躯竟是暴涨高大硕壮比石勇更甚。众人见他竟识得用天魔解体大法,仿佛重见周普英,皆被吓到,李龙伸手扯了周昂随众人向后退了数步小心防护。

毕清凡向着姬晨风高声道:“姬晨风,他作了何事被你们追剿?”

“他杀了释迦也失的家人。”姬晨风缓声道:“释迦也失临死前曾留下血书一封,求陛下替他报仇雪恨。我与逊之走南闯北寻他踪迹,想不到殊途同归,在此见着了。”

毕清凡惊讶道:“姬晨风,你一个偷儿,为何竟为朱厚照效力?”

周昂微微一笑道:“毕前辈,他二人是传武堂黑白双煞。”

毕清凡愕然,忽道:“也即是说你二人一直在江湖武林中监视丐帮?”

“不止,传武堂历代亲传弟子的后代皆是我与逊之监控之列。”姬晨风笑道。

毕清凡忽冷笑道:“如此说来,我那女儿即便向朱厚照投靠,也还是会被你们监控甚至杀害?”

“你女儿不背叛陛下,我与晨风自不会杀人。”董逊之笑道。

“为何是你来此?”李龙问周昂。

“自你们离京之日起,东厂锦衣卫番子的最新探报便紧密不间断送至京师,陛下得知宰相起兵谋反,便急派我前来探查虚实,我于半途遇着姬、董两位大哥,就与他们一同到金乌堡来了。”周昂道。

“那陛下身边有谁护卫?高玉可回去了?”李龙问。

“李内助且放宽心,陛下身边有皇后入豹房服侍,乃诺亦甚是尽职。”周昂笑道:“陛下忧心撒马儿罕变局,特下旨命我速速到此平定乱局。”

“师弟,你为何也来了?”婉儿问石勇。

“我放心不下你们,恰巧陛下又派了一批锦衣卫到撒马儿罕,我想着保护令狐溪的人足够,就来寻你们,半途也幸好遇着姬大哥他们。”石勇笑道。

李龙向姬晨风和董逊之道:“如此,两位就是到此杀绰失加的么?”

姬晨风、董逊之齐齐点头道:“自然是了。”

姬晨风笑道:“只是他武功已至神魔之境,若与之战,你我或许便如这金乌堡诸人一般死得肢离破碎。奈何,奈何。”

青衣老妇斥道:“年纪轻轻,如此没有志气。”

李龙站定,向青衣老妇高声道:“前辈,那殿外白衣人可是您的徒儿?”

青衣老妇冷声道:“便是,又如何?”

“他的武功能克制传武堂武功,定是前辈所教。绰失加武功再高却也是传武堂功夫,想来前辈应能将他打倒。”李龙道。

青衣老妇冷冷道:“我凭甚要听你差遣?”

“晚辈如何敢差遣前辈,只是他都率天方派杀到金乌堡来,明摆着是要灭了金乌堡,前辈还要留他一命么?”李龙笑道。

青衣老妇反驳不得,冷笑数声,禁不住呛咳出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黑衣老者面色发黑,不顾一切地纵跳起身,便要将青衣老妇一掌毙命。姬晨风与董逊之迅疾迎上,四掌对击,黑衣老者大怒,众人只觉眼花缭乱,三人已在空中对接了数十招。眼见着黑衣老者要将姬董二人拿下,怎知两人突地神龙摆尾,各自转身撤向身后,绰失加扑了个空,待要回身,宋词抽双槽剑疾冲而来刺中后腰,迅即又退走至半丈远,石勇虎吼一声,冲过来将绰失加抱起,又重重摔在地上,绰失加负痛倒地不起。

女孩扑过来扶住绰失加,哭道:“爷爷,莫再打了。爷爷,我好怕。”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姬晨风大笑道:“绰失加,正面对敌我们尽皆不是你的对手,不是周普英的对手,这四年来我们三人想尽办法,终于明白根本无须与你正面对敌。”

“原来果真如此简单。”王纯笑道:“我虽不知周普英是谁,又是如何厉害,但我方才与龙儿车轮战,他们也拿我们不下。”

绰失加大怒,喝道:“你们以三敌一,以多打少,胜之不武。”

董逊之慢条斯理道:“绰失加,你是不是加入天方后脑子都成浆糊了,我们从来不是侠客,哪里来的侠义之道?身为陛下臣子,追踪罪犯,向来是以多击少。难不成还以少击多,以命犯险,就为搏个朝廷挂牌匾,妻儿子女戴孝帽?更何况我与姬晨风还是在江湖行走,连牌匾都挂不得。”

“你?”绰失加又羞又恼,瞬间扑到董逊之面前伸手便要掐他脖颈。董逊之也不与他对抗,疾速溜开。

“绰失加,我三人这三、四年可是着力练习轻功的。”宋词顺手将董逊之拉至身伴,一起退开,高声道。

“原来这般好玩,我还来玩玩。”王纯哈哈一笑,把铁伞给了南宫无我,向周昂道:“昂儿,借你湛泸神剑一用。”

周昂忙双手解剑奉上。王纯接了剑就朝绰失加后心刺去。绰失加转身奋力一拍,王纯却转手挑剑而退。绰失加扑了个空,李龙持箭疾射而来,不待绰失加反应,唐行简又向他远远暗射暴雨梨花针。绰失加大怒,仰天长啸旋身一转,殿内罡风骤起,针与箭反射到各处,却在射到众人之前已被绰失加的强劲无匹内力震成齑粉。众人凝望着那于半空中洒落的铁粉,钦羡的同时却也明了此时的绰失加,武功虽已至神魔之境,却已控制失准,若要杀他,并不难。

“我也来。”南宫无我双眉一挑,笑道。持王纯的铁伞上前两步,把手中铁伞当头向绰失加打去,绰失加见人人都戏弄他,暴怒,所有力气都向南宫无我当掌击来,竟把个东海寒铁打制的铁伞击得支离破碎。

南宫无我吃了一下,急退开,笑道:“纯儿,你这伞可是用不着了。”

王纯亦退后,将剑递还周昂,笑道:“那你余生便随我再去寻东海寒铁。”

南宫无我重重点头:“好。”

青衣老妇忽道:“绰失加,你我恶战已久,此时如此多人,你是打不过的。还是早早束手就擒,到释迦也失坟前谢罪去吧。”

姬晨风面色一正道:“绰失加,我与逊之与你系出一门,无意要你难堪。只要你肯随我们到释迦也失家人坟前谢罪即可。”

绰失加眼神阴寒,冷笑道:“我当日杀他满门,便不曾想过再回中原,尔等休得多言,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何必如此执迷不悟?”宋词叹息道。

“天方待我如上宾,教主既亡,我便只有将你们悉数杀灭,以慰其灵。”绰失加喝道。

宋词长笑道:“你家教主明明是去了天堂享福,何须你杀人以慰其灵。”

绰失加一口气被宋词堵在胸口。恼羞成怒,身形骤起,形如闪电便来到宋词面前,宋词也不惧,手中短刀来迎。

姬晨风道:“词妹妹,小心。”

董逊之道:“词儿,小心。”

唐行简大刀一斩,喝道:“我也来。”

两人滑步而来,大刀、血槽剑同时迎上。刀剑相错间,唐行简和宋词灵巧的避开绰失加的正面攻击,姬晨风与董逊之也加入战团同样采取的是旁敲侧击之法。

“我们一起上吧。”周昂清喝一声,持剑向绰失加疾刺过来,绰失加见周昂身形凌厉,反倒有些忌惮,侧身一扭,一掌拍向他的后背。董逊之持笔一隔,绰失加立即转手,但董逊之更快将笔抽回,周昂趁机侧身一转,长剑已削向绰失加的腰,待到近前,却又疾转,只划破他的腰带掉落地上。青衣老妇突然起身冲来,凌空一掌重重拍在绰失加胸口。绰失加于空中狂喷一口鲜血,萎顿落地。

李龙曲指一弹。

唐行简飞针而至。

石勇虎吼一声。

绰失加拍了唐行简的针,却没挡住李龙那冰寒彻骨透心的一丝劲力,更抵御不了石勇那令人失魂丧魄的虎吼,姬晨风闪电奔来,啪啪两掌斩断他的琵琶骨,一掌抚向他的心口,一丝温暖内劲涌入,随即点了他身上数道大穴,保他不死,却也功力尽失。绰失加长叹一声闭目不语。

青衣老妇冷笑而视,忽高声道:“徒儿,进殿来。”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Ⅵ】第15章节

阿刺倒刺与白衣人拎着他们的大师伯飞奔而至。两人将大师伯扔在一旁,向青衣老妇跪倒:“师父。”

青衣老妇一步一步走向宰相,宰相吓得双腿打颤,终跪下叩首。青衣老妇虽已雪霜满头,但那年少时便倾国倾城的容颜只是到老时添加了一丝凛厉。

“大师兄,你起兵谋逆在师妹心中都是雄心壮志,但你不该起诛灭金乌堡之心。”青衣老妇冷声道。

吓得浑身颤抖,一动不动。

青衣老妇轻抚其发,宰相却把头一低蹲身一转,袖中出刃刺向青衣老妇腹部。青衣老妇摇头,挥袖拂掉对方手中刀,一掌拍向其后颈。宰相头一低,扑地而绝。阿刺倒刺与白衣人落泪,跪向大师伯,低头诵经。

青衣老妇直视婉儿,以纯正大明官音道:“你是耶律元宝之女?”

婉儿微愕,一笑点头:“前辈识得家父?”

青衣老妇不答,只把目光移向王纯、李龙,周昂道:“你们皆是传武堂中人?”

王纯拱手道:“家师王岳。”

“你是王岳弟子?”青衣老妇目露精光,赫然追问。

“是。前辈识得师尊?”王纯问。

青衣老妇哈哈大笑,面色忽地一沉,瞪着王纯道:“你既是王岳弟子,自然也在天子座前听差了。”

王纯却笑道:“不过漂泊江湖之身。”

“哦,传武堂中人居然有不事朱家者,倒是独特。”青衣老妇笑道。

王纯却道:“我虽非姓朱,到底也算出身宗室,事与不事朱家,我亦是宗室。前辈若以为可以窥视中原便错了。”

青衣老妇看着王纯,眼中有一丝激赏,忽道:“我去跟王岳说,要你做金乌堡下任堡主如何?”

王纯又笑:“晚辈惯了漂泊四海,且无功不受禄。”

“师父,您要她做下任堡主?”白衣人忽高声道。

“林有,她若做金乌堡堡主,你可愿至死效忠?”青衣老妇道。

“师父安排,必是好的,弟子自然至死效忠。”白衣人高声道。

青衣老妇一笑,看向周昂:“你是大明天子使者?”

“晚辈在锦衣卫供职。”周昂道。

“那你定是在北京见过刺麻星吉了,我听说他目今已是天子的国师。”青衣老妇冷冷道。

周昂道:“前辈与国师是旧相识?”

青衣老妇冷笑三声道:“你只需答我刺麻星吉这些年是否长居北京?”

“国师确是长居北京。”周昂如实道。

“好,好,好。”青衣老妇连说了三个好字,仰天长笑,复道:“你回北京告诉刺麻星吉,故友将至。”

“不知前辈有何事要见国师?”李龙缓声问。

青衣老妇却不答话,转向白衣人问:“徒儿,他们武功如何?”

“师父所创功夫完全能克制传武堂的武功,师父的心愿定能达成。”白衣人转向青衣老妇,恭敬道。

石勇一听却不服,高声道:“我师父的武功才是天下第一,你定是打不败的。”

青衣老妇眼光一凛,瞪着石勇喝道:“你师父又是谁,敢说如此大话?”

石勇把头一抬道:“我师父便是撒马儿罕太皇太妃所生之子,威武公钟信。”

“啊?”青衣老妇微讶地看了石勇一眼,缓声道:“原来是皇子殿下,好,你既说得他如此出色,我便派徒儿去北京会他一会。”

“我师父还在日本国不曾归来。”石勇道。

“我自会等他归来。”青衣老妇拂袖道。忽轻咳一声,面色骤青,转瞬又白,如此反复三回方才回复红润面容。

“金乌堡已破,前辈要到何处落脚?”李龙缓声问。

青衣老妇拂袖道:“我自有去处。”

“前辈何不随我们回中原定居?”周昂忽道。

青衣老妇微微敛眉,冷声道:“北元尚在,金乌堡岂能背主他投。”

“前辈,当年撒马儿罕也是元朝治下,不也做了我大明王朝的藩属。况且当年撒马儿罕能做我大明藩属,还多得孔雀明宫与金乌堡相助之功。此次天方派大举进攻金乌堡,未尝不是天命要前辈回归中原。”周昂说。

“当年金乌堡助撒马儿罕成为大明藩属,实是因我大元势力旁落,不能保护藩属之国,但我大元尚有蒙古之地,金乌堡纵然要回,也必是回蒙古草原,不能回中原定居。”青衣老妇坚定道。

李龙微微一笑道:“前辈一心尽忠北元,晚辈钦佩。正所谓天时地利人和,若有一日前辈有心率众南归,晚辈定会在大明边关诚挚相迎。”

青衣老妇深望了李龙一眼,提了宰相尸体,转身离去。阿刺倒刺望了婉儿一眼,与白衣人一道紧跟而去。

“前辈,且慢。”婉儿忽道。

青衣老妇回首直视婉儿:“如何?”

“前辈,天方派应当有左右护法,左护法已被婉儿所杀,不知右护法何在?”

白衣人鄙夷道:“那厮败在我手中,头一个逃跑的,真正无胆匪类。”

婉儿追问道:“原来如此,可知他逃到何处去?”

“怕不就是逃回天方城了。”

“天方城已破,此人回不去的。”姬晨风道。

“天方右护法已死了。”女孩怯生生道。

婉儿看向女孩。

女孩望了男孩一眼道:“右护法被我哥哥杀掉了。便是他引了尼逊派夺位。”

“天方城竟有如此内乱,看来自是神佑撒马儿罕。”南宫无我开怀道。

青衣老妇望了南宫无我一眼,迈步而行,走到主殿门口忽又停步向阿刺倒刺道:“你回撒马儿罕整合你大师伯的势力好生辅佐新主。务必尽忠职守,若是不然,你大师伯便是你的下场。”

阿刺倒刺即道:“师父,徒儿不敢有违师命,定为新主尽忠职守。”

青衣老妇点头,跨出殿门,在地上猛跺了几脚。主殿登时摇摇欲坠,众人吓得疾奔出殿,便听得轰隆声响,主殿瞬间倒坍,尘土飞扬。

石勇怒道:“老前辈,你恁不厚道。”

青衣老妇哈哈大笑,在白衣人护卫下拂袖疾去。众人失了骆驼,又怕沙漠狂风漫卷,好在金乌堡内还有存粮,姬晨风等人还有骆驼,众人收拾停当一同返回撒马儿罕王城与令狐溪、唐诗团聚。南宫无我甫入王城,即带令狐溪亲自拜见阿刺倒刺。南宫无我虽非金乌堡门人,但两方皆是前朝遗臣难免惺惺相惜,阿刺倒刺更向令狐溪下跪,起誓竭尽全力保护他。

吉日,令狐溪登基为撒马儿罕王,太皇太妃摄政。

周昂带来大明天子的圣旨,封贞秀为皇宫总管,掌锦衣卫。封冷峻为大明使节,掌锦衣卫,赐尚方宝剑,若撒马儿罕再有内乱,可代主平叛。

礼毕,众人打点回京。

令狐溪却不去相送,只在王宫里召见了李龙与南宫无我。

相见,却无言。

“你若愿意,我可以将你的家人送来。”李龙打破僵局道。

“不必。”令狐溪断然道:“待撒马儿罕局势稳定,我就回去。”

南宫无我却认真道:“难道你还要钟谨过来继位?我却是不许。你能承继撒马儿罕王位,也算是聊了南宫家的心愿。阿刺倒刺家族与我南宫世家曾经前朝为臣,他会帮你,我亦会时时到撒马儿罕来见你,你且放宽心。”

“我娘教过我武功,我不怕有人害我。”令狐溪却道。

李龙一笑道:“你还是耿耿于怀我骗你?”

令狐溪不语。

李龙轻叹一声,环望金壁辉煌的王宫一眼,缓声道:“二十年后,你若仍心心念念北京的小树林,小花园,我来向你赔罪。”

令狐溪赫然瞪着李龙:“你肯向我赔罪?”

“你肯留在撒马儿罕二十年?”李龙笑道。

令狐溪咬牙沉思半晌道:“你曾与我说过,国事稳定,百姓方能安居乐业,而治国从来不易。好,我就安心留在撒马儿罕二十年,二十年后我们到北京再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可反悔!”

“不反悔。”李龙微微一笑道。

“一言为定!”令狐溪再道。

“一言为定。”李龙微微一笑道。

南宫无我望了李龙一眼,见他一直神态平静,似笃定令狐溪二十年后不会返回北京,莫名的有些畏惧李龙。

周昂入宫:“该走了。”

三人共同辞别令狐溪,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王宫,准备与多年背井离乡的第一代锦衣卫及家眷共同返回中原。离开前夜,众人在王城内寻一明人所开小酒馆共饮。

酒过三巡,李龙忽道:“绰失加乃释加也失灭族仇人,当不致与他互通有无共商武功进展,那为何两人皆知天魔解体大法可与玄功要决合用?”

石勇大声道:“龙兄弟,你言下之意是有人教授他二人此法?”

婉儿望向毕清凡道:“毕帮主亦识此法。”

唐行简望向婉儿道:“你是说此事与丐帮有关?”

南宫无我长饮一杯酒道:“丐帮历任帮主皆由毕家担任,若有意教导二人对抗朝廷倒不意外。”

“南宫无我,你不要没事就挑事。”毕清凡怒道。

“那你说是不是你教的?”南宫无我偏就挑衅地笑道。

石勇大手一挥道:“他教由他教,我们只要快过他便无忧。姬大哥和董大哥不是已破解了,只要比他快便好。”

周昂抬头慢条斯理地说:“那只是逃得快,到底有失斯文。”

众人皆笑。

王纯亦笑道:“我出身不可谓不贵,但也不过半生漂泊江湖,有些事儿,强不过便强不过,不必硬强。他日若真遇着高高手,拼着粉骨碎身,一并碾过便是。”

南宫无我拍掌大笑,赞道:“纯儿好志气。”

王纯娇媚一笑道:“我听说四师嫂都成了男人,这世间有何事不能为。”

石勇猛点头:“师叔说得好。”旋即瞪大铜眼望向南宫无我道:“南宫无我,你与师叔成婚有年,也该放下心思好好当个大明子民。”

南宫无我连饮三杯酒,长叹道:“我南宫家自当年被王岳攻破便已失了根基,这许多年也只是不服气,何来真本事掀了北京城。哎,罢了,罢了。”

石勇却是不放心,追着问:“南宫无我,那我师父你也千万莫再纠缠。”

南宫无我却笑道:“那就不好说了。”

石勇眼一横:“你说甚?”

南宫无我抬头盯着石勇,玩笑道:“怎么,难不成你还想与我打一架?”

石勇高声道:“我知我打你不过,但你要再害我师父,我也定不饶你。拼死也要把你拦下。”

南宫无我感慨地笑道:“钟信这辈子还真是值得,无论怎样都有人愿为他死。”

王纯笑道:“那你可愿为我而死?”

南宫无我哈哈一笑道:“但愿为纯儿而死。”

李龙、周昂等人闻南宫无我之言,都暗松了一口气。

周昂向毕清凡拱手一礼道:“毕前辈,您能否也……”

“教我玄功要决突变之法的人,从不曾露出真面目,我亦不知他是何用意,只是所言所语实在太过诱惑,忍不住就练了。”毕清凡叹息道:“只是我在金乌堡一击击溃三大殿,却也感觉功力流散了。”

婉儿微讶,急把住毕清凡腕脉一按,惋惜道:“真的散功了。”

“玄功要决,遇水架桥,逢山开路,讲究的便是顺其自然。但既是顺其自然,那天道轮回,不也是自然之道么?”周昂若有所思道。

石勇大惊,叫道:“不会吧,如此说来,岂不是我们练成玄功要决却等于散功?”

李龙笑道:“哎,这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岂是一句顺其自然便能说得清。天晚了,我们也该回去准备准备,明日启程。”

“我们就不同行了,我要与无我去寻那东海寒铁。”王纯道。

“恭送师叔。”石勇即起身施礼道。

“我还不曾走呢,勇儿,明日再送不迟。”王纯笑道。

众人亦笑,各自把杯中酒饮尽,回去将息。

婉儿到城中寻到风清扬。婉儿去沙漠,风清扬一直暗藏于皇宫保护令狐溪。婉儿回来,他也就无声无息的走了。风清扬住在破庙里,与众丐为伍。

“你能为我留下保护令狐溪,可见你心里还是有生气。明日我们就要回中原,你跟不跟我走?”婉儿轻声道。

风清扬不语,但神志比往日清醒。

“你若是想寻那妓女复仇,我可以帮你。”婉儿道。

风清扬惨笑:“婉儿姐姐,我在你眼中竟是个连弱小妓女都要报复的人么?”

“清扬,你我在京师之前便已相识,只是他们不知而已。你的为人我还是知道的,便是知道,更心痛你目今的颓废沉沦。华山派内讧,说起来也是你那些师伯兄弟为德不修,方有此祸。你若想华山派挽回清誉,更该发奋图强才是。”婉儿坐在风清扬身边,递给他一壶酒道。

风清扬仰脖仰了一口酒,诧道:“好酒。女儿红哎。”

“是周昂从京师带来的。”

“果然还是中原民丰物饶,我在撒马儿罕城,即便做乞儿,也讨不着半口好吃的。”风清扬叹道。

“是啊,你且好好想想,即便做乞丐,也要回中原做得好。天也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想得通透明白,就到京师找我。如果不想到京师,可以如从前一般知会我一声,让我知你平安回到中原也好。”婉儿道。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Ⅵ】第16章节

“婉儿姐姐,你执掌风月道,才真是江湖霸业。”风清扬大笑道,又仰脖尽饮了一大口酒,沉吟良久,复低首轻声道:“婉儿姐姐你放心,我不会死的。诚如你所言,纵然要死,也要在国公爷面前去死。”

婉儿一笑,起身离去。众人晚间睡了一个好觉,第二日一早齐齐收拾停当,启程回京。只是回程途中,绰失加要求前往赤金蒙古卫逗留些许时日。

“前辈莫非是赤金蒙古人?”周昂问。

绰失加轻叹一声道:“我若非赤金蒙古又如何能蒙圣恩选为锦衣卫?”

“前辈既是赤金蒙古卫,却为何与天方城勾结?”周昂疑虑地问。

绰失加望向周昂,缓声道:“莫非你以为我是要与大明为敌?”

“不是么?”周昂直视绰失加,反问。

绰失加轻叹一声道:“当年我失白无常之位,并非景泰帝负我,我又如何会与大明为敌?”

周昂疑惑地望着绰失加。

绰失加缓声道:“天方城一直想拿下金乌堡,代元号令撒马儿罕,再雄心一统当年蒙古留下的诸般没落汗国。我只是顺手借之,金乌堡已无号令蒙古之威,由我来号令岂不更好。教主答应夺下金乌堡,由我统领,只须向天方城臣服即可。”

唐行简冷冷道:“难不成你拿下金乌堡还是为了阻止天方城东进?”

绰失加抬头望向唐行简:“你不信?”

唐行简冷冷道:“不信。”

绰失加望向周昂。

周昂欲言又止。

李龙轻笑出声道:“前辈,我信。”

绰失加望了李龙一眼,缓声道:“你年纪虽小,却另有一番威严。我听说你是当今圣上贴身内助?”

“是。”李龙坦荡道。

“内助之名,向来只在藩王续娶之女,你却是当今天子内助,倒是奇特。”绰失加缓缓道。

“陛下乃孝庙独子,孝庙不欲独子孤单,特赐我内助之名罢了。”李龙道。

“你于天子座前,言语如何?”绰失加竟认真的问。

李龙淡淡一笑道:“我不过一侍卫。”

绰失加久久直视李龙,李龙坦荡对之,却就不语。

绰失加望着周昂,缓缓道:“听说你在大同梅龙镇上建有皇庄收留蒙古人?”

周昂点头:“多是从北元回流中原的蒙古人。”

绰失加不语,只是时不时的点头,复又闭目似在冥思。

周昂见此,小心问道:“前辈若是有事,不妨直说。”

绰失加闭目良久,重启目望着周昂道:“我教你武功。”

“啊?”周昂微讶地望着绰失加。

“海别吉寻着了你们传武堂功夫的缺陷,你们不怕么?”

“前辈有反攻之法?”周昂即问。

“无有。”绰失加听周昂不接语,又道:“但我与海别吉恶战一场,可复述于你,以你的资质,定可参详剔透。”

“前辈有何事要晚辈效劳?”良久,周昂问。

“你果然聪明。”

“只不知晚辈能否不辜负前辈所托?”

“我亦不知这世间还有何人能做到。但你为人温柔谦逊,定是一位君子,我把赤金蒙古部众托付于你,但望你能尽力为他们谋条活路。近些年来赤金蒙古屡受土鲁番侵扰,人丁凋零,我心甚为痛惜。”

“朝廷军政大事非锦衣卫所能左右。陛下也不欲我们参与朝政。但前辈既托付于我,晚辈自当尽力而为。”周昂正色道。

“有你这句话我也放心。我知土鲁番亦有不断侵扰哈密,明军数次与之争夺才守住哈密。 难免顾此失彼,无法长顾赤金蒙古卫。 ”

“前辈,晚辈有一事相问。”李龙道。

“你问。”

“前辈能否告知是何人教你和释迦也失双修之法?”

绰失加哈哈一笑:“你为何想知?”

“若不能解开此迷,陛下昼夜难安。”

“你果然是陛下内助,甚是为陛下着想。除非你答应我一事,否则不会说。”

李龙望着绰失加,良久道:“赤金蒙古卫吗?”

“还有我那一对孙儿,我要你向我保证定要保护他们一生无虞。”

李龙微微一笑道:“赤金蒙古卫乃我大明子民,我自会保他们周全。至于你的一对孙儿女,若陛下要保,我自当保。”

绰失加面色一凛:“若是陛下不保?”

李龙淡淡一笑道:“我会亲自击杀之。”

绰失加忽仰头大笑道:“老夫有你这句话,也够了,我告诉你是谁教我和释迦也失双修之术。”

“是谁?”几乎所有人都异口同声的问。

“他叫天机老人。”绰失加道:“只是他应当经已仙逝了。我已是古稀之年,他年岁比我还大个二十上下,无有可能还在生。”

“他可还有其他弟子?”

“他神秘莫测,只除了教我武功从不曾说其他事。不过?”

“不过怎地?”李龙即刻追问。

“他除了武功高深莫测,还玩得一手好火铳。”

众人讶然互望,皆心有所思。

“前辈难道半点也不知他在何处?”周昂追问。

绰失加叹息道:“我与他相见于三十年前,如何能知他目今在何处?”

李龙沉吟半晌,缓声道:“一个爱玩火铳之人,必定要试验火铳,绝无可能半丝踪迹也无,我们一路回京一路打探吧。”

众人缓缓点头。

一行人等回到哈密,奴答力月出城迎接,喜不自胜,果然圣旨下,奴答力月与唐诗得以回京。绰失加却在哈密精气衰竭而亡。周昂执弟子礼为他火化,再将骨灰交由姬晨风与董逊之带回。其余人等从哈密起行一同随大部队回京。一路走还一路在考虑天下之大,到底如何处寻这天机老人?

李龙从怀中取出正德赐的那把小火铳,缓声道:“我们引蛇出洞如何?”

唐行简摇头:“不妥,到何处打这火铳才能被人望见?太飘渺了。”

“只能见机行事,那人如此神秘,也不是我们随时可遇着的。此事倒当真要顺其自然方好。”婉儿笑道。

众人也觉如此,便不再烦恼,一路向京师方向走去。大部队进入宁夏卫所整休,沐浴更衣,用餐,方才要睡下,宁夏总兵仇钺派人来请诸贵客参观火铳演练,原来京师神机营送了一批新式火铳到宁夏卫所,卫所神机卫正要试铳。

“这批火铳当真是京师送来的最新式的火铳?”

李龙在得到肯定答复后,请仇钺将试铳之期推后五天,同时于宁夏城中大肆宣扬,届时官民同乐举办大型的军民骑射比武,不单有新式火铳压阵,也有传统箭驽比拼。五天后,众人齐去较场,此时较场已是旌旗招展,四周围观者众。

众人随奴答力月和唐诗两夫妻坐在贵宾席上,看场内宁夏军民齐比武。箭驽比试依然是最令人兴奋的,毕竟当下仍是军队远距离做战的主力武器。但火铳则令人最是好奇,当十二名神机卫分成两组持火铳上前试射时,整个较场瞬间便鸦雀无声,都在望这新式武器到底有多厉害。

两轮火铳演示完毕,较场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以示客气尊重。这东西到目前为止都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射程不如弓箭,夺命更不如弓箭,更不用说比弓箭更厉害的驽箭了。打出来铳弹虽然散暴得到处都是却并不致命。又不能像驽箭那样十驽同时连发,打一铳就要退后重装一颗铳弹,唯一比从前神机营那批旧火铳好的可能只有新火铳的铳弹射程更远了。

奴答力月向来十分喜爱火铳,此时身边还有一枝他常年带在身边的火铳。但看到这种演示结果也不禁叹息道:“怪不得火铳迟迟不能装备到各地边军使用,终归只能在京师充当仪仗。”

言下之意便是这火铳终归是绣花枕头之物。

周昂向李龙低语,李龙轻轻点头,周昂长身而起飞掠而出将铳靶向远处再移了一靶之地,李龙起身走下较场走到神机卫站立的位置停步,从怀里取出陈幸嫔为正德特制的那把世间独一无二绝世之宝的小火铳。小火铳仅如手掌般大小,精巧绝伦,李龙待周昂回来单手持小火铳瞄准远处的铳靶,他视物甚远,此时也有些看不真切。整个较场在一阵惊讶喧哗后再次鸦雀无声,都盯着他手中的小火铳。

啪,

啪,

啪,

李龙的小火铳连续射出三颗铳弹,颗颗击靶心。

较场发出惊呼。

奴答力月惊跳而起,激动道:“李侍卫,你这小火铳居然能连发三弹啊?”

李龙将手中小火铳高高举起故意转身高声道:“哈密伯,我手中小火铳乃是陛下所赐,全天下只此一支,可连发三颗铳弹,颗颗致命,还不会暴散令人狼狈。”

“当真只有一支?”奴答力月眼放精光道。

李龙肯定的点头:“是,天下仅此一支。”

切,切,切,较场中有人暗暗发出嘘声,空欢喜一场,仅此一支有何用处?难道跑到这里参加比武是为了看根本不可能装备到每个人手中的所谓神兵利器。

宁夏总兵仇钺望着李龙手中的小火铳,竟有些触景生情道:“看着李侍卫手中火铳,倒令我想起家父曾说起的一桩往事。”

“甚么往事?”奴答力月即问。

“三十五年前,家父曾在京师当差,目睹过京军中发生的一场关于箭驽与火铳到底谁会是将来军队常规装备的激烈争论,最后当然是箭驽派大获全胜,火铳确实样样不如箭驽。即便三十五年后再看,还是如此。不过?”

“不过如何?”周昂亦问。

“当时神机营有一位神机卫却极力主张火铳肯定会是将来军队常规装备。他认为弓驽已发展到尽头,不可能再有全新功能的弓驽出来。当时我父亲随口开了一句玩笑,说火铳连驽箭这般十驽连发都做不到,谈何成为将来军队常规装备。那人却说驽箭的十驽连发早就由火炮取代,虽说驽箭灵活,但功用也不过是大规模杀伤敌人,此点火炮不需近距离追击便能做到,更安全。而弓弩的灵活性完全可以由火铳取代,他还说火铳之所以不如弓驽,不在功能,而在制造的技术和材料达不到要求,若能在技术和材料上狠下功夫,火铳应当能取代弓弩成为军队远距离杀伤敌人的利器。我当时还年少,听父亲所言也极神往有此等神兵利器出世,不料空等了三十五年,依然不曾见到火铳大规模装备军队。”指挥使叹息道。

李龙听了,也不禁叹息,长声道:“我手中这把小火铳,乃是用定州玄木崖火莲教运送至京师的铁矿石烧制而成,可惜也失之锻炼技术及矿石材料不过关,千挑万选中只能制出这一把合格小火铳,连多制一把都是奢望。”

婉儿听李龙说话,细细看了他一眼,眼中颇有些敬服,喃喃道:“你呀,你呀,如何是这少年对手?这一箭双雕,他是信手拈来啊。”

“不知这位神机卫可还在京师?”周昂问。

仇钺摇头道:“那次争论仅他一人坚持要研制火铳,可他到底人微言轻,兵部拨下来的军费还是更多的给了传统的弓弩派,他一怒之下离职而去,从此不见踪迹。我父亲与他又不熟,久而久之也便忘怀了。”

石勇笑道:“不过我亦觉得这火铳不如弓弩,京军年年比武,也都是弓弩派大胜。神机营终归只是做了陛下身边的仪仗。边军镇压刘六、刘七叛乱,除了火炮有用外,也还是弓弩最能杀伤敌人。不知那位前辈为何执着于火铳?”

周昂笑道:“有时人的执着未必有因,不过就是心中有执,总要去完满才肯松口气。”

唐诗笑道:“周郎此言倒也是道理,其实当年我喜欢周郎亦无缘由,目今想来也不过是心中有执念,不肯放弃罢了。”

奴答力月一听,不悦道:“你目今还喜欢他?”

唐诗看向奴答力月,笑道:“呆子,我目今只喜欢你。”

奴答力月听了,随即容光焕发,好不得意。

唐行简见奴答力月神情,心下安慰,就道:“看了一日比武,也累了。”

奴答力月扶唐诗起身道:“倒也真是累了,且回官驿将息。”

众人便纷纷起身,仇钺亲送到较场外,与之作别而去。大队人马整修数日后,继续回京师去。一路上倒是平安,也不曾听说江湖上有何异动,就这么到了十一月底回到京师。正德对归来的锦衣卫赐御宴,赐宅、封官,想要辞官回乡的赐厚禄,子孙袭职。绰失加的两个孙子女则被送至传武堂不再选任的后代栖居之地定居,世守传武堂弟子之灵。十二月,姬晨风、董逊之移葬绰失加、释加也失,周普英遗骨。忙忙碌碌,正德七年就真的过去了。

钟信仰头望着落花,听着李龙与婉儿娓娓细语,恍惚间竟觉得前尘往事一一散去,南宫敬之死了,芸娘死了,梅香死了,南宫无我与王纯远走海外,连令狐溪亦去了遥远的撒马儿罕,自己的前半生似乎真的从此飘散。不知为何,他心里竟是有些轻松,前尘往事,终于全都过去了。

“师父,喝酒。”石勇殷勤的替钟信斟酒。

钟信望着这个徒弟,仰脖饮尽杯中酒,示意石勇继续斟酒,石勇便继续斟酒。钟信连饮九杯,面色渐红。

“师父,不能喝了。”石勇放下酒壶道。

钟信凝视石勇良久,轻声道:“勇儿,将来谨儿是要有一番作为的,行简与居易也各有家室,以后为师身边……”

石勇不待他说完,把手一拍胸脯道:“师父,您放一万个心,以后勇儿会晨昏定省,朝夕服侍您老人家。”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Ⅵ】第17章节

“师弟,你若朝夕服侍国公爷,恐怕这锦衣卫的升迁之路便要有所阻碍了。”婉儿开玩笑道。

石勇笑道:“我不怕。我连郡马爷的身份都不要,又怎会在意锦衣卫的升迁之路,只要能随侍在师父身边,只要能随师父侦缉盗贼,破解人间冤案,便足矣。”

“即是愿意一生都做国公爷门下走狗?”李龙笑道。

石勇重重点头,随即起身就跪在钟信面前,直视着钟信,极认真道:“师父,勇儿愿为您门下走狗,至死不变。如有违誓?”

钟信忙掩了他的嘴道:“休发毒誓,为师信你。”

李龙却笑道:“那就发个好誓?”

石勇一愣,抓住李龙胳膊道:“如何发个好誓?”

李龙笑道:“便说勇儿愿为您门下走狗,至死不渝,如有违誓,即变国公爷脚下细犬,一世牵之任之。”

石勇哈哈笑:“这个誓好,这个誓好。总之便是无论怎样,我都不会离开师父。龙兄弟,我说得可对?”

李龙望着钟信,笑道:“国公爷说好,便是对的。”

石勇忙回望钟信,殷切道:“师父,勇儿愿为您门下走狗,至死不渝,如有违誓,即变您脚下细犬,一世牵之任之。师父,你说好不好?”

钟信展颜一笑,点头道:“好,很好。”

婉儿笑道:“国公爷,您若想知风清扬下落,我可以告知。”

钟信沉吟不语。

李龙笑道:“婉儿姐姐,此事倒也不急,所谓水到方能渠成,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心中郁结,也只有他自己能解。风大哥嗜武成痴,终归会归来的。”

“对啊,此事不急,倒是传武堂功夫被金乌堡所破之事甚急呢。”石勇道。

“龙儿,那堡主是有心挑衅传武堂么?”钟信问。

“堡主更在意星吉大师,倒是陛下不能容忍传武堂武功被破。”李龙缓声道。

“原来是陛下心意,既如此,那是一定再破解金乌堡的功夫才好。”钟信道。

“绰失加临死前曾向周昂讲解堡主武功,只是周昂到目今为止也不曾想出破解之法。”婉儿缓缓道。

钟信轻轻点头,望树林中的荧火,轻声道:“今夜便在此流连,明日一早为梅香置了牌位,请高僧超渡后便回京去。”

李龙起身笑道:“那我再去讨些酒和鲜花饼来。”说着便朝令狐家小院走去。

四人在大同住了七天,启程回京。回到豹房便被乃诺叫住,原来奴答力月早就想请他们一起到哈密伯府赴宴,只在等到他们回来才办。四人便回豹房沐浴更衣,马不停蹄的又去哈密伯府赴宴。奴答力月将宴席设在府内他与唐诗独居的三进四合院内。国舅爷夏臣也特意过来共宴,在宴席间与周昂谈笑风生甚是亲密。众人酒兴谈兴正浓,刀眉环视哈密伯府的富丽堂皇,向奴答力月拱手一礼道:“小伯爷可否借府中宅院一用?”

奴答力月笑道:“我早就为各位准备好客房,做宿醉将息之用。”

刀眉一笑道:“如此,若夜间有失礼之处,还请小伯爷先担待则个。”

奴答力月不解地望着刀眉,周义却先红了脸,低下头。

“我娘曾向爹爹许愿,要带爹爹畅游天下间不曾去过之处,与爹爹共享鱼水之欢。哈密伯府还是我娘首次而来,想是喜欢这里。”乃诺高声道。

“你娘?”夏臣看着刀眉,他虽同在京师,却并不知刀眉变身为男的江湖事,惊讶道:“乃诺,他明明是男子,怎生是你娘?”

李龙微微一笑道:“国舅爷,此事说来话长,你只须知刀眉原是刀氏家族的女子,后得遇神迹,变身为男便好。”

“啊,是这般么?”夏臣看向周昂道。

“此事我亦不知详情,但听说是如此。”周昂点头道。

“说来,小伯爷,你还可以尊我四师婶一声岳父呢。”石勇大笑道。

唐诗微讶,即问:“石大哥,你此话怎讲?”

唐行简叹息一声道:“妹妹,他身上那物是从伯父唐铭身上割下来,再由天际真人和我一道替他接续的,李龙也有帮忙。”

唐诗愕然,奴答力月却还是不明,一脸茫然。

“这些年下来,我还真是眼见着刀眉愈加有男儿气如伟丈夫了。想来伯父那物已与她的身体合而为一。”唐行简叹息道。

刀眉哈哈笑道:“这些年下来,你伯伯那物于我倒颇是受用。”

“我爹次次都被我娘搞得鬼叫,可是烦人,好在这多年下来,我也习以为常了。”乃诺平静道。

周义脸更红了,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

赵良看周义神情,绷着脸教训乃诺:“诺儿,你加入锦衣卫也有些年了,说话行事须得稳重,有些话不能再说。”

“大都督,这些话在外人面前,我向来不说的。”乃诺却道。

“诺儿,大都督是提醒你,有些话在自己人面前,也不能说了。”柳佐笑道。

“哦。师父,徒儿明白了。”乃诺向着柳佐乖乖应了声,不再说话。

刀眉起身,把外袍脱下掩了周义的身,将他抱起道:“义郎怕羞,我且先带他去将息。”说完便大步向后院走去。

唐诗、奴答力月、夏臣目瞪口呆,好在其他人也如乃诺般早就习以为常。

“国舅爷,今夜之事,还请勿外传。”李龙道。

夏臣忙摇手道:“此等私秘之事岂能乱嚼舌根,有失斯文,不会外传,但请李内助放心。”

李龙一笑,饮酒不再言,夏臣却叹息一声。

“国舅爷何事叹息?”石勇高声问。

“只是想起我那姐姐甚是可怜,是以叹息。”夏臣道。

众人不语,帝后之事,他们面对夏臣还是尴尬愧疚的。

夏臣握着周昂的手道:“我醉了,有些胡言乱语,你送我回府可好?”

周昂点头,扶夏臣起身出门,乃诺却有些担心,起身跟来道:“昂哥哥,我替你送国舅爷回府吧。”

夏臣走到门口,回望院内,叹息一声,眼中有恨意,喃喃道:“真想把陛下身边的佞臣都打杀了,方能泄我心头之恨,姐姐真是太可怜了。”

乃诺吓了一跳,赶紧看了周昂一眼。

周昂面色平静,轻声道:“国舅爷,我送你回府。”

乃诺试探道:“国舅爷,陛下身边并无甚佞臣。”

夏臣却面色一沉道:“怎么无有,那高玉不是?宫中传言连钱宁都以身侍进。”

乃诺见他不提周昂,松了口气道:“国舅爷,指挥使之事纯属无聊八卦,那不过是陛下累了,指挥使借了个身当一回枕头而已。”

“纵然钱宁不是,高玉总归是的。”夏臣怒道。

李龙飞身而来,接过夏臣,微笑道:“国舅爷,我送您回府。”

夏臣见是李龙,心中微醒,便不再言语,由着他扶着自己走了。

乃诺拍了周昂一下道:“昂哥哥,你可千万莫被国舅爷知了底细,我见他当你是知己呢。”

周昂凝望夏臣远去,轻轻点头,缓声道:“我知道。”

二人回到宴席上,众人却已有些意兴阑珊,奴答力月便安排他们入住后院客房将息。众人先后起身告辞。唐诗却拉住了唐行简。

“哥哥,你所说是真的?”唐诗追问。

唐行简看了两人一眼道:“此事与力月也有些关系,我便细细说给你们听吧。”

“哥哥,为何还与我相关?”奴答力月疑惑道。

唐行简便坐下,细细将当初天际真人借唐铭的阳物,小候爷的四肢为刀眉、山云换身之事说了出来。

奴答力月听得目瞪口呆。

唐诗却疑惑道:“但当日他在唐门伏法,我为他收尸,他是全尸的啊?”

“那是小候爷之物接上去的。”

唐诗蓦然掉下泪来。

“妹妹?”唐行简轻声道。

“我虽恨他,也不曾想到他曾有此遭遇,我知他这一生实是最骄傲那物的。却想不到去了奈何桥,带的却是无用之物。”唐诗说着却又笑起起来,抹了泪道:“他这一世害了那么多良家女子,还杀了我娘,下一世便做个无用之人也算是赎罪,罢了,由他去吧。”

此时,四合院内传来周义的尖叫和呻吟。

奴答力月吓得脸都白了,紧握唐诗的手道:“诗儿,我不是当真要唤刀同知做岳父吧?实在太匪夷所思了,好吓人。传出去可怎生是好?”

“你那有这般好命,你那岳父早就过奈何桥转世投胎去了。”唐诗打了奴答力月一下,笑道。

奴答力月这才松了口气,看神情还着实有些后怕的模样。不知怎地,瞬间安静之时,三人竟是听到一声深叹,都惊得立起,唐诗更是跑出门外张望,只是幕夜沉沉,哪里有人有灵?

“力月,陪妹妹去将息吧。”唐行简轻声道。

奴答力月点头,扶唐诗入内,唐行简也回后院客房去了。周义与刀眉房间屋顶,有人悄然而至,揭瓦。

“你是何人,敢来打扰我娘好事!”夜空中传来乃诺的喝声。周昂与乃诺身影瞬即而至。那人飞身跃入夜色之中。乃诺与周昂紧追不舍。那人突然停步,因前方又来一人,那是李龙。

李龙看到那人,忽一笑,道:“孙夫人,何故夜奔?”

那人,正是李龙在定州城见到的唐铭弟子,定州知州孙叙夫人。

“她便是孙叙夫人。”李龙对追来的周昂道。

“是她?”周昂道。

“夫人,你杀孙叙一门,可是自投罗网?”李龙笑道。

孙夫人忽妖娆笑道:“若是我说得不错,我师父把我托付给你,要你保我一生周全?”

李龙点头:“当日唐铭确是要我保你一生周全。”

家园 【锦衣异志录Ⅵ】第18章节

“如此,你还要捕杀我?”

“你不再杀人,我自不会捕你杀你。”李龙道。

“你为何坏我娘好事?”乃诺喝道。

孙夫人咯咯直笑,转身直视乃诺道:“他如何便是你娘,他得了我师父那物,早就变得如我师父一般了。你那父亲在他身下只是求饶,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李龙失笑道:“孙夫人,莫非你要做你师父的对手?”

孙夫人瞪了李龙一眼,飞身远去。

“休走!”乃诺欲追,被周昂拉住。

“昂哥哥?”乃诺急道。

“龙兄弟既答应要保她一生周全,便定是不许你伤她的。”周昂平静道。

“龙大哥,你要保这人一生周全,你也要保我父母一世周全。”乃诺叫道。

李龙一笑,点头:“乃诺,你放心,四师叔难得幸福,我定护他一世周全。”

“你说了,不准反悔。”乃诺即向李龙伸出小拇指。

李龙亦伸出小拇指,两人拉勾结盟。

第二天一早,豹房就迎来火莲教长老曲枫,还有他带来的特意送给正德的一箱礼物。正德走到曲枫面前亲自打开箱子,那箱子甚是宽深,里面全是各色宝石。

“陛下,此是唐铭弟子玲珑向陛下特意奉送的宝石,是她这些年在哈密等地搜罗所得。”曲枫道。

“她为何远走哈密,又为何向朕送石?”正德问。

“唐铭生前好女装,常以各种宝石做饰物。她身为弟子常为唐铭搜罗宝石。”

“难道她竟是将朕视做唐铭?”正德笑道。

“陛下,非也。”曲枫笑道:“她要嫁与刀眉做他的正妻。”

正德一笑道:“此为儿女私情,我大明天下也不禁止三妻四妾,她却为何要曲前辈说与朕听,还要赠朕以宝石?”

”此为贿赂之意。”曲枫笑道。

“哦?”

“陛下收下此箱宝石,还请陛下颁谕豹房与刀眉相关各位,勿插手她与刀眉之事。”曲枫道。

“啊?”正德大笑:“唐铭有趣,想不到他的弟子更有趣。好,朕甚觉有趣,便旁观这出好戏。”

“还请陛下颁谕。”曲枫道。

“好,好,好,李龙,去替朕传旨,豹房与刀眉相关人等,一律不许插手玲珑与刀眉之事。”正德点头道。

“陛下,连周义亦不许插手么?”李龙轻问。

“玲珑不曾要朕直接赐婚,而是要朕不插手刀眉之事,想来是要自己与周义对决。既然是对决,怎能没有对手?”正德笑道。

“臣明白。臣这就去传旨。”李龙道。

“陛下,我家教主亦有一请,也请陛下恩准。”曲枫道。一直站在正德身后的周昂此时上前,接过他手中宝石箱。

“说吧,朕收了这箱宝石,心情甚好。”正德伸手随意捡了两颗宝石把玩道。

“我教近日遇着一事,对方要求不得通报朝廷,否则将覆灭火莲教。教主思虑火莲教已与朝廷达成共处协议,若背主自行决断……”

正德听着‘背主’二字,轻轻一笑。

“恐失互信之礼,是以派遣我到京师,恳请陛下亦不要派锦衣卫插手此事,火莲教会尽快自行解决。”曲枫不曾看见正德神情变化,继续说道。

“朕可以不管,但朕总应知是何事?”

“有人中途劫夺了我们火莲教的矿石。”曲枫道。

李龙一听,眼光一亮。正德也望了他一眼,微微一笑点头:“任教主英明神武,朕放心,就由他去处理此事。”

“谢陛下,曲枫公事已了,想与国公爷饮杯小酒,就此退下。”曲枫笑道。

正德点头,曲枫恭身离去。

“陛下,臣去传旨。”李龙道。

“叫乃诺进来。”正德却道。

“陛下,臣在。”乃诺从御书房门口即进。

“乃诺,你平日休闲之时是否常去京师各处流连,替你父亲选各种饰品?”

“是的,陛下。”乃诺道。

“甚好,朕要你用这箱宝石替朕做件事。”

“陛下,请说。”

“你替朕设计五件……六件饰物。精巧绝美自不必说,还需互有关联但又不能为外人窥视明白。”正德说着自己都笑了。

李龙微微一笑,周昂眼中亦有喜悦温柔之色。

“臣明白。”乃诺从周昂手中接过宝石箱,心中已在盘算‘六件饰物’分属于谁:“陛下,昂哥哥,高玉,龙大哥便是四人,另有两份,陛下心里必是还有皇后殿下的,再加上贵妃,啊,便是六件呢。但是若要低调的奢华,这箱宝石未免太多了。”

“有剩余的,你可以替你娘你爹爹也做件饰物。”正德笑道。

“谢陛下隆恩,臣这就去设计。”乃诺道。

“该当值之时还是要当值的。”正德笑道。

“陛下放心,臣不走,臣就在这御书房,寝宫门外设计。”乃诺道。

正德一笑指着周昂道:“你去替他搬张几子,准备些纸笔。”

“陛下,臣去传旨。”李龙笑道。

正德点头,李龙恭身离去。周昂替乃诺准备好物品,回到正德身边缓声道:“陛下,您真的打算就这般放任火莲教么?”

“任道远只说不让锦衣卫插手,可没说不让锦衣卫旁观。”正德笑道:“你以为此事如何?”

“应当便是玄机老人的弟子听到李侍卫在宁夏卫所说的话,去找任道远的麻烦了。”周昂道。

“任道远的矿石,玄机老人的火铳朕都要。你有空就帮朕去旁观一二。”

“臣遵旨。”周昂道。

“海别吉何时到京师,若是这几日便能到,京师可是热闹了。”正德笑道。

“陛下为何希望堡主早些来京师?”周昂问。

“就当是朕困身京师的一些念想。有你们在朕身边,朕也不惧海别吉、任道远能翻天。”正德感慨道。

“陛下可要去山下?”周昂问。

“去和高玉吃餐晚膳,再去山下。”

“好。”周昂温柔道。

正德便启程,正德走了,乃诺就抱着宝石箱回自己家去了。家里,却乱套了。原来李龙传旨传武堂诸人,上至大都督赵良下至一直在京师埋头习学忤作之术的沐琚都惊住了,纷纷赶到刀眉、周义院中,李龙最后去的也是他家小院。

刀眉、周义下跪听旨。

刀眉满是疑惑起身,望向李龙道:“龙儿,那唤做玲珑的女子当真如何说?”

“是,四师婶。”李龙道。

“这太不像话了,那人怎可如此无礼?”石勇怒道。

婉儿看了唐行简一眼,亦有些意外道:“我在风月道打滚这些年,这世间男女情天恨海之事也算见得多了,居然还有人能想到这一出来。”

“四师弟,刀眉定是爱你的,不必担忧。”山海安慰道。

岂料周义却叩首道:“臣遵旨。”

众人皆愣,刀眉赫然瞪着周义,喝道:“你说甚?”

“老四,你说甚疯话?”柳佐皱眉道。

周义不言语,欲起身,却听刀眉厉喝一声:“你给我好好跪着!”

周义身一颤,低首不语不动。

“周义,我有何对你不住?你,这么多年过去,仍要离开我?”刀眉怒道。

众人都吓得不敢言语,婉儿望望四周人等,似乎只有自己上去劝才合适,便暗叹一声,上前扶住刀眉道:“眉姐姐,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刀眉看了婉儿一眼,冷静下来道:“你们都回去。”

“师嫂,莫为难四师兄。”沐琚怯声道。

刀眉面一沉,喝道:“你们如果想看我执行家法,可以不回。”

众人一听,都把目光望向赵良,他是传武堂堂主,又是大师兄,又是大都督,此时此刻能说上话的恐怕只有他了。

赵良待要开口,周义却道:“大师兄,你自个儿便是两妻四妾,我甘愿刀眉娶妻又有何不可?”

“哎呀,四师兄,话不能这般说,你也知大师兄是甚情况,再说四师嫂爱你啊,四师嫂一心只想和你在一起,你,你?”钟信也急了,说话都结巴。

刀眉冷静道:“诺儿,搬太师椅,取家法来,我今日就在这院子里听听他到底是何理由,定要远离我。”

李龙转身离开。赵良看到他离去的身影,轻叹一声,也走了。

“大,大?”山海见赵良走了,也不知该说什么,便拉着柳佐也走了。

他们一走,其他人也只好纷纷离开,乃诺还紧抱着宝石箱呆立院中。

“你何时想说便何时起身。”刀眉望着周义,冷冷说完,拂袖入内。

乃诺想要开口,刀眉赫然回首把眼一瞪,乃诺吓得不敢言语,只好跟着母亲进了房,丢下周义一个人跪在院子里。夜深人静,周义缓缓起身凝望屋内仍点着灯的窗,却返身向门外走去,直出豹房。身后有女子跟随,有女子不时轻笑。

周义停下步伐。

“我叫玲珑,姓于。”女子说。

周义微颤。

“你是不是愈来愈难以承受他的需索无度?我师父那等神仙人物,可不是任何人都能与他鏖战不休的。你肯自动退出倒真省了我不少事儿。”玲珑笑道。

“她不是你师父。”周义冷声道。

“你信?”

周义甩袖前行,头痛。

女子的笑声渐远。

嘭!后脑被重击。

周义是被冻醒的。睁眼之时便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一摸身体,外袍没了,颈间和腰间由儿子乃诺送的金、玉饰物都不见了,回思昨夜竟一时省不起,只是后脑丝丝的痛。这时有一群野狗吠叫着奔过来啃食,周义趁着月色定晴一看才发现是一个尸坑,野狗竟是在刨食尸骨。他心下惊恶,连滚带爬的爬出尸坑,野狗看到有人影,狂吠着就向周义冲来,周义夺命疾奔,也不知奔了多久身后才没了狗吠之声,停步喘息,抬头见眼前是一处河流,便一头跳下去把身上腐臭味彻底冲刷洗净才再爬上岸来,此时红日升起,周义方冷静下来,仔细回思昨夜之事,想到那尸坑,心下疑惑,就原路返回再去查个究竟。此时仍是初春,天寒地冻,好在周义常年习武,倒也抗得住寒冻,赶到尸坑之地却见烈火熊熊,有两人正在焚尸。周义急问,方知此处是一处乱葬岗,常有无主尸体扔在此处,周围村民定期过来焚烧无主尸骨以免发生瘟疫。火太猛太大,周义一人也灭不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尸坑内的火在熊熊燃烧。此时仍是初春,天寒地冻,两个村民见火已烧得如此之旺,想来定是烧得透的,便先行离去了。烧得差不离,周义也只能等到火势渐小,才敢跳进尸坑将余火踩尽重新查看。虽然大多尸体都已烧毁,但周义还是在最下方寻到两个头骨,两个头骨已烧去半截,但另半截都有明显被外物重击破裂凹陷的痕迹。周义再翻,终于又让他翻到一具残缺的尸体,尸体心口附近的肋骨也有明显的刀砍造成的伤痕。周义想着昨夜自己的遭遇,立刻断定眼前的三具遗骨,是被故意杀害的冤魂,并不是因贫寒而死的无主尸骨。

周义在乱葬岗找了一条麻席包着遗骨背回京师去。走啊,走啊,走到一处春花盛开的树林,周义不由停下脚步,仔细望去,才想清楚这不就是周昂的封田吗?远处,周昂正牵着正德的手漫步在花树林里。

周义突然就悲从心起。

他与周昂既是叔侄亦是父子,可目今侄子为佞臣,做叔父的自己也只是一个在他人胯下承欢都不能令人满意的废人。

眼泪就流下来,委屈的大哭起来。

周昂与正德走远了,他们沉浸于幸福当中,并不知周义的委屈。

“王岳的弟子都是这般无用么?”周义身后忽传来冷冷的声音。

周义一惊,忙抹泪转身,眼前站着一个白发青衣披着狐裘的老妇,老妇身边陪侍着两个小女孩。周义听石勇、周昂说过金乌堡之事,心想这白发青衣老妇应当就是金乌堡堡主海别吉,忙拱手道:“请问前辈可是金乌堡堡主海别吉?”

“你倒也聪明,知道我的名号。”海别吉冷冷道。

“前辈如何知我是师父弟子?”周义又问。

“你行路所使的轻功身法难道不是传武堂的轻功身法?”海别吉道。

周义才想起自己匆匆赶路,不知不觉便使用了轻功,想不到如此细微之处,也被海别吉看出来了。

“刺麻星吉可在北京城?”海别吉问。

“大师正在豹房恭迎前辈。”周义忙说。

海别吉冷嘿一声,脱下自己的狐裘扔给周义道:“纵然武功高强,这天寒地冻的,还是多穿点为好。”

周义感激,收了狐裘道:“多谢前辈。”

“带路。”海别吉道。

周义先是被冻了一夜,又跑得一身汗跳到冰冷河水里浸泡。后又跑回乱葬岗在火边等待翻扒又是一身汗,随后走到此处大哭一场,冷风肆无忌惮的灌进身。那身也着实有些虚了,赶紧把狐裘披上带路向京师去。等回到京师城门下,周义浑身滚烫,好在柳佐骑着鹰发现了他,在他倒下之前抓住了他,把他带到太医院。

海别吉则被骑着猎豹的山海恭迎到豹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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