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在非洲一 -- wl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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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打扰一下各位!关于转载或拷贝。

各位好:

最近有朋友询问需要转载或拷贝《在非洲》相关内容的问题,在这里统一答复一下:

只要不用于盈利目的,对于我个人来说,《在非洲》的所有已发表内容都可以免费复制和拷贝,但请在转载时务必注明作者和联系邮箱。

《在非洲》作者:谷石

邮箱:[email protected]

其他目的的任何复制或部分复制的发表,请提前联系我,考虑到目前的工作状态,我将尽快以邮件答复,最长不超过收到邮件后的一个月。

另外A:本人对目前的出版领域完全外行,各位有懂行的请多多指教!

另外B:转载或拷贝再发布时,如果发现错误麻烦您帮着改过来,最好同时也告诉我一下。多谢!

谢谢!

谷石

家园 文如其人,你的故事和网友互动透着平实和正气。故事是河宝。

呵呵,你这个系列,有些郭靖好人傻小子的福气奇遇呢。

家园 双重角色,强烈对比,有点超人/蝙蝠侠的境界

一口气拜读了本系列的多篇作品,有一些感想,与河友分享。到一百二十二章,主人公大约25岁左右,有文武兼修的才智,有中大奖的运气,情场战场所向披靡,在非洲该国军政界享有重要地位,拥有非凡的能量。然而,他在中国公司里面仍然还只是个普通职员,身份低微,举步维艰,就像脱去神衣的超人/蝙蝠侠。如此大的落差,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呵呵。

据说美国空军有飞行员在本国上班,工作内容是开远程遥控无人飞机不远万里追杀游击队头目呀所谓恐怖分子之类的。这些人上班时需要当冷血杀手,下班时需要做好老公好爸爸,不得不每天扮演双重角色,有不少心理崩溃的。由此可见在现实生活中扮演双重角色之艰难。

家园 想起一个电影

好像叫做goodkill或者类似的,就是你说的故事

主演在死亡诗社里面出现过

家园 感谢您的观点。

其实当时在当地中国人的圈子里也算小有名气(又吹牛了),只不过知道全部和知道一部分情况的人对主角的印象有较大的差别

早在开始连载之初,我就在和朋友的讨论中提到过,主角绝不是万能的,也不是什么都有,实际上还缺很多“东西”。只不过现在还没写到,容我慢慢道来。

非常感谢!

谷石

家园 其实......

我非常希望得到所有人的喜欢和支持,不过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把所有人的支持与喜欢定为最高理想,并努力保持着平常心。

有这么多象您这样的朋友喜欢和支持,我已经很满足,很温暖了,谢谢!

故事已渐渐接近主角最大的变化,虽然结果很幸福,但当年那个过程是痛苦的,同样,现在虽然写得快一些了,但过程还是相当费劲。主要是以前没有这样写文章的经历,如何把一件件独立的事情串起来,或者说如何转场很费脑筋。

您说故事是河宝,让我很得意!谢谢!其实河里的高手很多,我大概主要是占了些以往经历特殊的便宜。

非常感谢!!!

谷石

家园 请教几个法语单词

1) 马旦是Martin的翻译吗?

2) 章目(看门人)的法语单词是哪一个?

家园 这两个都是当地土语,如果没记错,应该是斯瓦西里语。

马旦的拼写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但应该不是您给出的那个单词,估计是Martan。

谢谢!

谷石

家园 在非洲一百二十三

这个亲戚是我爷爷的远房堂弟,小时候两个人玩得非常好。我爷爷家境较好,几代人辛勤耕种,祖上也有些经营头脑,逐渐成了在附近还算有些实力的地主,所以对亲戚们都很照顾。这人长大后也在我家帮工,但游手好闲,不好好干活,后来竟然跑去当了土匪。

解放以后,他回到家乡,摇身一变,成了大队书记,那时候我爷爷已经去世,家也败落了,剩下奶奶一个寡妇带着我爸,我叔叔和姑姑穷困度日。定阶级成分的时候,他硬要把我家定为地主,十里八乡的亲戚朋友,还有我家以前的佣人帮工,都说不公平,后来变成富农,然后就死死咬住,再也不肯松口了。一位七十多岁的老长工实在忍无可忍,拄着拐棍骂到大队部的院子里,他躲在里面不敢露面,最后跳窗从后院翻墙才逃出去。老长工不依不饶,又反映到乡里镇里,最后把我家定为中农。再后来我爸离家当兵,入党的时候他写信到部队,反映我爷爷的一个远房哥哥曾经当过汉奸,结果我爸比别人整整迟了二十个月才成为正式党员。部队的调查材料足足两大摞,据后来我爸的手下讲,里面除了他那封信,其余全都是乡亲们的正面评价。提干上军校之前,又审查一遍,毕业留校当老师前,又翻出来折腾一番。

“你爷爷的那个远房哥哥到底是不是汉奸?”影倩问。

“日本鬼子占领南京的时候,他是县里一个小学的老师。平静下来以后,日本人要求复课,他想不管怎样,人总是要吃饭和读书,就回到学校重新上课,后来国民党说他附匪,到四九年解放,他又成了汉奸。我爸的毛笔字最初还是他教的,本来准备在乡下上两年私塾,等年龄大一点能自理了,就送到他那里上小学。”

“我听不太明白,为什么老师正常上课,就成为叛国者(我当时把汉奸译成叛国者)?还有,那个叛国者和爸爸有什么关系?另外,加入党派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详细调查个人情况?那个划分社会阶层(划阶级成分)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个老爷爷要如此愤怒?还要骂人,很不礼貌!”

“啊啊,这个以后慢慢和你讲,”我有点应接不暇,“那是文革时候的事,在中国,好象要读到大学的历史系才会详细讲。”

“文化革命?(Cultural Revolution)”崔茜越听越糊涂,“什么意思?......啊,明白了!是不是和欧洲的文艺复兴一样?”

“那可不是文艺复兴,文革时死掉很多人,......我的外祖母就是被活活打死的。”影倩插话,“你接着讲,后来这个人这么样了?”

“天哪!太可怕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崔茜惊呼。

“嗯嗯,六零年的时候,饿得很厉害。秋收以后,我小叔叔去田里拣掉落的稻穗,被他发现,赶到跟前夺下手里的穗子,一脚把我叔叔踹下水渠,差点淹死。......那时我叔叔还是个刚满十岁的孩子......六零年......六零年,我爸说,那十几根稻穗能救一条人命......XXX的!他就站在水渠顶上对所有人大喊:‘谁家都能拣,就是李明烈家不能拣!’XXX的!”

“别激动,别激动。”影倩握住我的手,崔茜也扶住肩膀,“你还没讲他为什么这样恨咱们家?”

我端着茶楞一下,看着影倩,她突然脸红了,“看什么看?快讲!”

“游手好闲,还在村里偷鸡摸狗。一次他偷了别人家大半袋花生,被当场发现,那家的几个男人拎着棍子一直追到......咱们家的院门口。最后还是我爷爷的父亲出来,给人家打躬作揖,好话说尽,还陪给对方一袋好种子才把事情结束。转过头来,爷爷的父亲把他狠狠骂了一顿,差点给赶走,从此就结下仇了。”

“不会吧?他做错事,祖先们帮忙解决,他还会有仇恨?爸爸怎么能确定是因为这个?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奇怪为什么?”崔茜一边问,一边解释。

“没关系,这是个好问题!我和妈妈也这样问过爸爸。文革开始以后,他特地带人到咱们家抄家,要求交出变天账和金条,奶奶说没有,他们就一通打砸,吓得一家孤儿寡母瑟瑟发抖地躲在墙角。他留到最后,眼睛盯着奶奶,向前走了两步。我爸感觉要出事,突然站起来挡在前面,伸手握住别在后腰上的,家里唯一的菜刀。奶奶哭喊起来,死死拽住爸爸。大概觉得情况不妙,那人看看爸爸,对奶奶冷笑两声,说:‘当年你公公骂我是贼,还说我是败家子。想不到你们也有今天!’说完就走了。”

“后来呢?”影倩崔茜一起问。

“后来就是我爸当兵以后他不停地找麻烦呗。”

“不是,我们是指妈妈给那个人看病。”

“哦,对对!我爸没去看他,也没说不给他治。其实以前老家只要有亲戚来治病,我爸都会买些东西去看看,但这次他没去。当天晚饭,我爸喝了一点酒,《新闻联播》都不看,直接进屋蒙头睡觉。后来听我妈讲:几天以后,她提到那个亲戚的病情,我爸沉默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赶紧治好,让他滚蛋!”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影倩低头沉默片刻,“明天我给王总打个电话,告诉他我当时有点激动,如果这边工程需要,还可以派刘红举回来,我出机票。”

“果然是我老婆,很聪明,也善良。”

“谁是你老婆,小心她听懂了吃醋。”影倩白我一眼,扭头看看去卫生间的崔茜。

“不至于,崔茜和你一样,都是好人。”我拉住她的手,长出一口气,“后来我爸常说,幸亏建国前咱们家就败落了,只是中农,不然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呢!”

“刘红举这件事,咱们已经仁至义尽,如果他回来以后还是找你麻烦,那可就没别的办法了。”

“我知道,如果他还是不改,不用你说,我就饶不了他。”

“你......那个,晚上注意盖好被子,崔茜年纪小,你自己警醒点,别冻着,两个人都要盖好......大雨季到了,湖滨村那边的台阶有点滑,你俩走路都小心点,别总是蹦蹦跳跳的......湖边潮湿,又是雨季,我在主楼后面搭起了一组架子,告诉卡姆姐弟天气好的时候晒晒被子,现在人手紧张,你们自己也留意一下,别被雨淋湿了。”

她说一句,我和崔西跟着点头答应一声。崔茜从另一侧抱着她的胳膊,突然伸头在影倩脸颊上亲了一口,我跟着在这边也亲了一下。

“哎呦!”影倩笑起来,“这是干嘛?回去吧。”

“再坐一会。”我和崔西异口同声,接着会心一笑。三个人于是不再说话,默默地盯着电视,听着外面时有时无的风声。

周红兵回来了,这次一行有十多人,整个工地一下子人声鼎沸,热闹非凡,院子里面中国人在忙忙碌碌地搬行李,外面围着一圈当地人在看热闹。

我把车停好,看看正在低着头搬东西的周红兵,找到钥匙,收好清单,换上另一辆车,慢慢挤开围观的人群回到街上。今天的清单里有十只防尘口罩,这是张主任昨天开会特别提出来要买的东西。他说水泥仓库和钢筋加工车间灰尘太大,里面的工人都要带口罩。这东西我是第一次购买,一时不知道去哪里找,想想数量也不多,干脆直接到斯特林的超市看看。

马旦他们被抓后,整个国家的治安局势已明显好转,没有再发生类似的恶性案件。街道上熙熙攘攘,更多的外国人重新回到首都。影倩把面包店又原价还给托马斯,他非常感激,一定要把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分给我们,最后影倩坚持不过,留下买店钱的一半算作股金。我路过店门口的时候扭头看了看,里面有不少顾客,托马斯正低着头在收银台里忙着算账。

超市里人也不少,一辆军队的小卡车停在门口,几个士兵正在往车上递东西,看见有车停在旁边有些惊奇。我一开始不明白怎么回事,跳下车才发现其他人都远远地避开,至少停在两个车位以外。

下车后绕到右侧看看距离没问题,我向从卡车驾驶室里跳下来的一个军官点点头,转身进了超市。

崔茜也在忙着,几个中层管理人员围着办公桌坐成半圈,各自拿着笔记本记录。我看她没空,转身去超市里面找到防尘口罩,又拿了一些香皂毛巾,从冰箱里挑出一盒冰激凌,返回收银台。收款的女孩认识我,老远就笑着打招呼,轮到我时又说刚刚有一种新口味的冰淇淋上货,要不要尝尝。我犹豫片刻,笑着说不用,已经拿了另一种,下次再说,然后把冰淇淋单独挑出来,提醒她分开付账,不要开到发票中。

付完钱出来,办公室里崔茜的会还没有完,她看见我在门外,抽空跑出来,抢过勺子,把一大块冰淇淋送进嘴里。

“嗯,真甜!我要告诉姐姐,你今天又吃一盒冰淇淋。”

“不是一盒,刚刚你还抢走一大块。”我假装认真地耍赖。

“中午有时间吗?”她转换话题,“和我一起种花。”

“行,等会我来接你,下午再把你带过来......这个送给你吃,别告诉姐姐。”

“你拿着吧,我还在开会......再给我一口吃。”她张大嘴接过我舀出来的满满一勺,调皮地一笑,转身回去。

午饭以后,崔茜拿出大小铲子,耙子,喷壶,手套等等一大堆工具,又让卡姆姐弟从仓库里拿来大大小小十来袋种子。

“从这边的花坛开始,土已经翻松,把大块的打碎,如果有建筑垃圾和石块就捡出来。你在前面松土,我在后面下种子,浇水。”她穿着一双短雨靴,把宽松的浅蓝色背带牛仔裤掖在里面,上身是白色的T恤,头发盘起来用一方幻彩的丝巾扎住,再扣上一顶影倩坚持要她戴着的草帽,手上套着大得夸张的灰白色长厚手套。

“行啊,没问题。”我看着阳光下的小丫头直想笑,“为什么大多是种子,买些已经发芽长起来的成株直接移栽不好吗?”

“为什么?这样天天松土,除草,看着它们发芽长大开花,多有意思!”

“哦,也对,这样虽然慢,但能享受整个成长的过程。都有些什么种子?”

“嗯,有非洲菊,达丽花,薄荷,罗勒,郁金香,康乃馨,玫瑰......还有薰衣草,姐姐说还要从中国运一些种子过来,......我忘了名字。墙边和后院还要种一些会攀爬开花的藤类。”

“嗯,很好!”我扭过身去开始松土,“哎,我发现这个国家好象没有做花木生意的。”

“好象确实没有,我们超市卖过一段时间种子,销售不好,后来就没再做过。”

“这些种子你从哪里得到的?”

“大家互相帮忙,找人要的,大概都是从别的国家带过来的。”

“嗯,可以告诉加霍来,开个花木店试试。”我停下手里的活。

“加霍来是谁?”

“哦,约翰逊弟弟。”

影倩手里拿着几样东西和苏静娥基德一起下车,笑着慢慢走过来。

“快来帮忙啊!”我假装已累得不行。

“歇会吧,”影倩笑着递过来两瓶饮料,“你们肯定没准备喝的水。”

“呵呵,谢谢!基德,有事吗?”

“哦,先生,二十五日我和苏静娥举行婚礼。”基德笑着。

“知道啊,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先去教堂,然后在东方饭店宴会,还有什么问题。”

“是,晚上还有一个聚会,想借您这边的码头用一下,主要是烧烤。”

“没问题!这是谁想出来的主意?”

“是我,先生。”苏静娥回答。

“嗯,你可以当艺术家,对美丽的景色有感觉。还要搭些帐篷,防止下雨。”

“都准备好了,先生,现在还需要买一些木炭,我们不知道在哪里买,您上次是从哪里买到的?”

“哦,”我站直身体想了想,“下午派人开车跟着我,在臭市场旁边的一个地方。”

“好的,谢谢先生。”

“别在这站着了,都回去吧!”我把空瓶子递给影倩。

“好!”影倩答应着,“崔茜,好好督促他干活,正好减肥。”

下午把人领到臭市场后,我回到工地,刚把车头歪向宿舍的山墙,从走廊里突然闪出一个人,头也不抬地快步走向仓库。我吓得一脚跺在刹车上,直接把发动机憋熄火,没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里面就传来齐工的叫骂声。我没有立刻下车,只是拉上手刹切断电源,听着齐工的声音从车头前滚滚掠过,直到老头子声嘶力竭地停下来。

最近齐工常常如此,捡到一个理由就开始骂人,不到筋疲力尽停不下来。大家都拿他没办法,一开始还有人分辩几句,到后来干脆转身就跑,有多快跑多快。最倒霉的是负责钢筋切割和折弯的工人,在棚子里工作,无处可逃,照其他人的话讲,常常被齐工骂得帽子都戴不住。

我虽然自打架后就没再被骂过,但有时也不得不跟着他们集体逃亡。有一次晚上吃包子,很多人下午都在厨房帮忙,我进去倒水,随便也搭了把手。没想到齐工突然出现,当门一堵,张嘴开骂,点着名一溜排过去。屋里所有人都板着脸,却没人敢离开。我坐在窗户边,皱着眉头看外面干杂活的当地工人抱着木柴,爬上梯子去给洗澡的水箱点火加热,等到烟味弥漫进来的时候突然心生一计,抽着鼻子四处闻闻,然后假装紧张地喊了一声,“哪里冒烟?!”齐工闻声立刻停住,退到屋檐外查看,屋里的人瞬间会意,乱糟糟地喊着出去看看,一哄而散。

时间长了,有时候我反而会生出一些感慨:其实经常骂人也挺累的,至少那样声嘶力竭的叫喊需要不少力气,真想不到老头子竟落到这步田地。

张主任出现在走廊的尽头,我正在低头整理车里买到的工具,用余光瞄到他往后退两步,掩住半张脸透过车前窗盯着我的动静。雷声隆隆而来,眼角余光里的张主任缩回去消失,我抬头望望远处的天空,突然心生厌恶:与其像这样躲在暗处窥探他人,还不如齐工那样明火执仗地骂起来。

趁着暴雨开始之前,我冲进仓库,把手里的袋子交给省公司派来的仓库保管员。他接过来点数后并不立刻在发票上签字,而是拿出记录本一笔一笔地详细抄录发票信息。我站在门口看着外面的雨,心里盘算着等会怎么安排开车的路线。先把会计和翻译送到银行,同时也能就近买些清单上的东西,把两个人送回工地后,还要赶去裁缝店,送给基德的礼服已做好,今天要验货付尾款。自从李同力上任以后,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优化,采购的计划性越来越好,很少再出现当天出单当天就要的情况,所以我也轻松了许多。

拿完衣服回到东方饭店,我一眼就看见莫佳娜的红色小越野车停在餐厅门外,影倩正陪着她坐在屋外的廊下。

“您好,李先生。”莫佳娜迎上来伸出手。

“您好,莫佳娜小姐!今天怎么到这来了?”

“我邀请几个朋友到这里聚会,顺便来看看夫人和崔西。”

“哦,欢迎欢迎!你们先聊着,我去洗手间。”

洗好脸出来,影倩已等在外面,“等会去和莫佳娜的朋友们打个招呼。”

“不用了吧?”我小心翼翼的回答,“她又不是来找我的。”

“还是过去打个招呼,这样比较合适。”影倩想了想,坚持。

晚饭结束以后,影倩把收银台交给小峰,集合崔茜,我,苏静娥以及刚刚下岗的基德,开始检查婚礼的准备。基德在这方面有些懵懂,常常丢三落四,倒是苏静娥显得非常干练精明,所有的事情都考虑的井井有条,周到细致。我当然也不大能说上话,只好给她们端茶倒水,或者和基德一起看着女士们认真地讨论问题。

外面风停,夜色沉寂,我忽然想到个好主意,但刚想说又立刻忍住,决定暂时留一手,给所有人一个惊喜。

婚礼当晚,当暮色渐浓,天边只剩下一线微微暗红,我悄悄地跑去合上电闸时,伴随着码头栈桥下五彩灯光的点亮,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接着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我得意洋洋地回到沙滩上,崔茜扑过来给我一个响亮的亲吻,影倩笑着把手套递给我,“鬼点子不少!快去烤肉,中国风味的都是你负责。”

“好嘞!瞧我的!”

啤酒和饮料搬过来,炭火也已经烧旺,我从箱子里抓出两大把肉串,散开在两个烤架上。带着丝丝啦啦轻响冒起的烟雾散开以后,肉香就在湖面上弥漫,崔茜也在另一边的两个烤架上忙碌着,时不时被腾起的白烟笼罩。我不停地咽着口水,嫌手套碍事,索性脱下来丢到一边。中国风味的肉块切得较小,很快完成两大盘,卡姆姐弟一人一盘端进帐篷,旋即又拿着空盘返回来,接着崔茜那边也开始上菜。

我低着头无暇他顾,不停地摆串、翻肉、出盘,满手油渍,只能扬起胳膊不停地擦汗,正忙得不可开交时,一块凉爽的湿毛巾贴到额头上,轻轻抹去即将滴下来的汗珠。

“手套哪去了?”影倩问。

“啊,碍事,我没戴,味道怎么样?”

“都很好!”影倩笑着拿起一串递过来,“你自己尝尝。”

我张嘴就着她的手撕下一块,吹冷后嚼了嚼囫囵咽下,“嗯,味道好极了!你配的佐料很好,肉也已经进味。怪不得忙得我手脚不停,还是供不上。去给小丫头尝尝,她也一直没得闲。”

“好,”影倩从盘子里又拿出两串,“我过去喂她,你用一只手翻,另一只手拿着也吃点,光顾着别人,自己也要垫垫,这样对胃不好。”

“好的,好的,我这不得闲,牛羊鸡肉都弄乱了,你先去吧。”

苏静娥和基德端着四个杯子走过来,“先生,谢谢您!我只想到要架照明灯,您的这些彩灯太漂亮了。”

“呵呵!这个主意精彩吧。”我得意地笑着,“过去吧,你俩今天是主人,要招待好客人。”

“好的,我们马上就回去,您要哪一杯?”苏静娥扬扬手里的杯子。

“我还得烤肉,不过今天你们结婚,要喝一点酒,把马拉酷加也放下。谢谢!”

酒过三巡,帐篷里开始播放音乐,人们扭动起来。我估计肉串吃得差不多了,又烤出二三十串让卡姆姐弟吃饱,然后不再加碳,放些生的在烤架上让余温慢慢加热,卷起裤腿脱了鞋坐在栈桥边,看着沙滩上的人们,边吃肉边慢慢地喝着啤酒。

今夜天气很好,白天也没下雨,湖水的边缘时不时被灯光照亮,折幻出一条五彩的亮线。崔茜早已迫不及待地加入跳舞的人群,学着当地人的样子扭动身体,不时欢快地笑出声来。神父离开帐篷,从栈桥上走过来,我站起来面向他,“您好,神父!”

“您好,年轻人!好久不见,你很长时间没去孟拉维了。”

“是的,战争结束后只去过一次,因为着急赶回来所以没能安排时间去拜访您。”

“那真遗憾,我很期待你能再次去教堂做客。”

“好的,如果有机会再去孟拉维,我一定去。”

“欢迎!很愿意和您交谈。自从和您认识以后,我很留意有关中国的新闻,您的家乡很有趣!”

“啊,谢谢!我的祖国非常......非常......”我突然发现自己没词了,面对一个神父,该怎样描述自己的祖国,才能让他有个好印象?

“我曾经和去过中国的朋友通信时聊到那里,”神父微笑着接过来,“那是个很大的国家,有各种各样的人,也有许多信教的兄弟姐妹,据他说好象南方多一些。”

“嗯......应该是这样吧,我不太清楚。”

“哦,李先生,我刚才听基德说:这个彩灯是您想出来的,他非常感激。......我想送您一本《圣经》,”他郑重地把书递过来,我双手去接,想想不妥,赶紧又把手缩回来在身上使劲擦擦,然后恭恭敬敬接过来,“我朋友说,中国的兄弟姐妹们虽然生活习惯和我们有许多不同,但都一样的善良而宽厚,我想在您的心中,也一定容得下上帝和爱。”

“哦,谢谢您!”我望着他夜色中清澈的目光,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庄严,轻轻把书贴在胸口,“上次见面,我......哦,可能不太礼貌,请您原谅!”

“没关系!年轻人,我很愿意与您交谈。......想来很有意思,你我都经过这么远的距离,在这里相遇了,真是很奇妙。”

“是啊是啊!真是很奇妙,想不到我们会在这里相遇。我一定找时间再去孟拉维拜访您。”

“呵呵,非常欢迎!不过别勉强,首都也有几座教堂,离这里最近的在美国大使馆的西南角街对面,神父是我的朋友马里埃,你可以去看看。”他看看表,“时间不早,我要先告辞了,明早还要回孟拉维。很高兴和您见面,再见!”

“再见神父,谢谢您!”我一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才把《圣经》放好,重新坐下。

“你吃饱了没有?”影倩出现在身后,“我拿了一些肉和水果。”

“坐”我伸手拉过一把椅子,“我这样嘴馋而又聪明的人怎么会饿着自己?不过水果确实没吃着。”

“扶我一把,和你坐一起。”影倩按着我的头脱掉鞋,然后也坐在栈桥上,“哎呦,忙了几天,今晚可以告一段落了。等会派车把亲戚们都送回去。”

“基德的外地亲戚住哪里?”我问。

“军营,早就安排好了,上次还说过,你忘了?”

“哦,想起来了。”

“哎,下午西点和你说什么?”

“哦,他说了一些马旦的审讯情况,里面有个人知道王文革的情况,让我有时间到他那里去谈谈。”

“你什么时候去?”影倩问。

“还没想好,不知道要不要去。”

“怪不得你好象有心事,烤完肉就坐在这,也不过去跳舞。”

“那倒不是。”我拉住她的手,十指相扣,“我只是想歇会,站得时间太长,妈妈曾经说不要长时间站着,我个子高,更容易下肢静脉曲张。后来坐在这看你们吃得玩得高兴,......怎么说呢,心里有一种平静的喜悦......满足,其实能为亲人和朋友们做一些事,让他们快乐和享受,就像今天这样,也很舒服,嗯,或者说得意,并不见得这些事要多么伟大。呵呵,不知道对不对。”

“嗯,说得很好,其实我也喜欢这种感觉,但没仔细想过。”她的肩头轻轻地靠上我,“今天你一讲,的确是这样,我陪你一起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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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在非洲一百二十四

两天以后,我向李同力请好假,开车去西点的军营。其实西点的炮兵部队在迪恩上台后已经移防到首都近郊,这里已处于备用状态,只不过仍属西点的部队管理。这次关押犯人,正好可以利用,既不会离首都和边境线太近,又不太远,方便高级领导随时到现场办公。

托德派手下在第一道岗哨迎接,带着我在士兵们惊异的注视下穿过四道警戒线停在西点的办公室外。

“hi,李,请坐。”西点起身示座。

“谢谢!”我坐下,“你这地方戒备森严啊!”

“是啊,总共有三个部门负责警戒,我的部队在最外围,然后是托德的警察,最后是约翰逊的情报部门。”西点拿出一个文件夹,“我们先谈哪一部分?”

“先说说那个中国人的事吧,上次你告诉我这里有个人曾经担任他的侍卫,具体是怎么回事。”

“也可以说是下属,他曾经指挥攻占首都时对东方饭店的行动,后来一直负责......”

“等一下等一下,”我大惑不解,“这事怎么没听说过?”

“嗯?上次抓捕的那几个偷车贼不是供述:王文革命令自己的部队去抓捕曲女士......审讯记录不是给你了吗?”西点也很奇怪。

“哦,我......我没都看,忙......很忙。”我支支吾吾。

“哦,在这里。”西点摊开文件,指给我看那一段审讯记录。

据这个人供述,当初第一次攻占首都被托德打出来并追击的时候,胡图人的一个高级领导受伤,五个人抬着他继续逃跑。因为有伤员,所以只能沿着公路走,没办法直接进山。托德部队越追越近,眼看跑不掉了,有三个人扔下伤员离开公路不见了踪影。另外两个人正无计可施,王文革看见图西族又在欺压胡图人,非常愤怒,开车赶到,带着他们逃离险境,然后又巧妙地偷越国境,出钱找医生治伤,后来就勇敢地加入了胡图人争取正义的伟大事业,再后来就给胡图人献策,指挥部队围住并越过孟拉维,主力直接攻击首都,引起了那场战争。

“呵呵!中国人有句话:说谎话不用缴税。你相信吗?”我问。

“嗯,存疑。我不是亲历者,审讯时也未在现场。约翰逊也不大相信,但嫌疑人是后来听王文革这样讲的,所以也只能这样记录。”

“马旦现在怎么样了?”

“一开始坚决不承认,后来面对证据,就彻底崩溃了。他们这个团体一开始是自己组织的,由马旦发起,接着和北边邻国胡图人的残余力量取得联系,联手做案。马旦明白不会有好结果,彻底坦白后一连几天睡不着觉,也很少吃喝,前几天突然提到你。约翰逊很吃惊,以为他知道些什么,前天才弄清楚,原来是看你平常和托德是朋友,又是外国人,可能是想借此救命......你要不要见见他?”

“啊?这个......”我吃了一惊,“他是犯罪的人,我还能见他吗?”

“能啊。这有什么?罪犯也有会见家人的权利。”

“嗯......我想想吧......上次听拉莫说,你熟悉游击战,我让基德问问你有什么好办法,结果你说没什么好办法。”我岔开话题。

“确实没有什么好办法,一旦陷入游击战,就只剩下疯狂,双方将毫无道德底线,无辜平民是最大的受害者。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游击战。”

“恐怕不能都这么讲,”我低头看看手里的杯子,“游击战是力量弱小的一方打败强大对手的有效办法。”

“我知道,二战时,现在的中国政府曾经用游击战的方式对抗日本的侵略,并且直到今天都大力宣传自己的贡献。但是,你有没有看到因为游击战所造成的对平民的伤害,有没有日本军队因为经常遭遇袭击而对平民的屠杀?这些好像没有宣传过。”

“有啊,日本人在中国屠杀平民,一个村的人都杀光了,电影里书里都有,怎么能说没有?只是你没看到。”

“是不是因为游击战?”

“是,是啊。”我感觉可能有些不妥,但还是如实回答,“游击队又没杀老百姓,日本人要找游击队所以才杀人的。”

“所以说,如果没有游击战,就不会有更多对平民的杀害。”

“不是这样的,即使没有游击队,日本人也会杀人。”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但是......但是......”西点看着我,等着继续,我的腿不自主地抖动起来,有些口干舌燥,“但是,我奶奶曾经讲过,最初日本人没有杀人。到城里时,还能看到日本女人和中国人一起排队买东西,游击队一来,杀掉一些日本人和汉奸,日本人就开始杀平民了,所以......所以可能也有这样的事,但这是抵抗侵略的正义战争,是完全正确的!”

“这个......”西点很意外,似乎也乱了方寸,“先抛开是否正义不说,游击战直接伤害平民,这是明确的事实。前段时间,拉莫指挥的巡逻队就出过也样的事,你也很清楚。”

“怎么能抛开正义?抛开正义,战争怎么.....战争是什么?”

“战争还是战争啊,抛开正义,更能看清战争和战争的参与者,这是杰夫的观点。战争中的双方都会给自己找适当的理由,而且绝大多数都具有严密的逻辑性和充足的合理性。很多时候,这些理由就是骗人的谎言,欺骗人们去拼命搏杀,为某些人或小团体的利益卖命。”

“你讲的这些,我不太懂......没仔细想过,也许不能同意。”我不得不这样说。

“李,”西点停顿片刻,“你变了,我没想到你会这样说,这很让人高兴。”

“呵呵!是吗?那个,......还是去见见马旦吧。”

“行,我马上给约翰逊打电话。再说一句,你真应该经常和杰夫谈谈,他对很多问题都看得非常清楚,也很赞赏你。”

“哦,是吗?”我有些得意,“他们大学教授有一个沙龙,我去过几次,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了。”

“有,已经恢复了,你打电话问问他时间。他们不邀请政府职员,我只能在事后听听杰夫的转述,真遗憾!”

“这有什么难的,我下次去,带个录音机。”

“不可以,不可以!”西点赶紧摆摆手,“那样不好!”

“我只是随意说说,别当真!”我的脸一下子红了,“你要是有时间,杰夫、你、我定期在东方饭店或者我的湖滨村聚聚,把沙龙讨论的内容跟你说说。”

“这真是个好主意!到时候把托德和约翰逊也请来,大家一起出钱聚会,既有中国的美食,还有高尚的朋友。真是个好主意!”

“呵呵,快去给我打电话吧!”我催促道。

“哈哈,好的,好的!”西点大笑起来,“我去申请一个特别会见的许可。”

“等一下,”我突然意识到这样可能不妥,“你说要申请一个特别会见的许可?”

“是啊?怎么了?”

“也就是说:现在他还不能随意见人?”

“是的,”西点点头,“目前还在审讯阶段,怕走漏消息。”

“那我还是不见他了,不能破坏规矩。”

“嗯......也对!李,你真的变了,我很赞赏你的决定。”西点把文件递过来,“你看看吧,这份资料保密级别很高,不能复制和带走。当然,你是可以查阅的人之一,这个总统早就有指示。”

“好的,非常感谢!”我接过来开始仔细阅读。

回到东方饭店,影倩立刻端出来保温的饭菜,等我吃完喝茶,才开口问:“马旦怎么样?”

“唉......恐怕要做最坏的打算了。”

“哦,西点跟你说的?”

“没有,我看了审讯记录,马旦自己承认的事就已经够严重了。”

“怎么样?你见到马旦了吗?他说了什么?”崔西进来问。

“没有,我没见他,现在还不允许会见其他人,我不能破坏规矩。”

“那王文革的情况是什么?”影倩拉着崔西坐到身边。

“没什么,他以前的属下讲了一些情况......”我决定隐瞒有关影倩的部分,“主要是他是怎么加入胡图人武装的,呵呵!说得跟老前辈如何参加革命似的,不大可信。”

“这些情况他的家人知道吗?”影倩追问。

“我没和王总说,不知道说了以后会怎么样,所以家人应该只知道他失踪。估计公司要赔钱了。”

“嗯,这样也许是最好的结果。”影倩站起来,“我去拿个东西给你们。”

影倩从洗衣房拿来两个盒子,“蓝色的塑料盒里是你的袜子,红色盒子是崔西的,不要再弄错了。”

“呵呵!我说今天的袜子怎么又短又小。”我看看自己的脚。

“还好意思讲?”影倩笑,“我几次发现你俩的袜子有些不对劲,有时一只大的和一只小的放在一起。”

“今天起得早,也没开窗帘,摸到袜子就穿上了。”

“有两次我也穿错了,袜子都要提到膝盖了。”崔西笑着加进来,“以后晚上准备衣服时分开放,你的衣服在一起,我的衣服在一起,这样就不会拿错了。”

“对对对!”我点头附和,“给你们讲个笑话,小时候,那时候我爸爸是学员队队长,相当于大学里的辅导员,每天早上要带队出操。冬天的早晨,天还没亮,又要抓紧时间,往往是摸黑穿好衣服,抓起衣架上的帽子就走,结果常常拿错帽子。”

“原来这种事还有遗传。”影倩先笑起来。

“别打岔,听我讲完。东北部队的棉帽子,是那种,那种......”我举起双手比划着,“两边有耷拉下来的护耳,上面是圆的那种。爸妈的帽子挂在一起,爸爸带着妈妈的帽子出操,头大帽子小,跑一步晃一下,前一步在左边,后一步就晃到右边。队伍后半截的学员忍不住窃笑,前面的人不明白怎么回事,频频回头,队伍秩序就有些乱。我爸的老师那时已是院领导,搞不清楚他带的学员队怎么回事,厉声拦下来,一看形象和表情差点没绷住,临时指派个参谋带队,让他找我妈去换帽子。我妈更惨,大帽子像桶一样扣在头上,走两步就得扶一下,有天迎面碰上院长,举手敬礼,帽子咣当一下扣在鼻梁上,当场把院长笑得咳嗽。我妈恼羞成怒,到了医疗队,不等中午下班就打电话给我爸,让他立刻送帽子过来。这事都成典故了,前年我爸打电话给他老师拜年,开口就说:‘老恩师,过年好!我是那个带错帽子的......’然后电话两头就是笑声不断。”

“完了?”影倩微笑着问,抬头看看时间。

“是啊。”我回答。

“只顾着听你乱扯,都快两点了,不睡午觉了,再说说你爸爸的那个老恩师,听你的口气,爸爸很尊重他。”影倩说。

“我叫他马伯伯,三个女儿,缺儿子,经常给我和我弟弄些好吃好玩的。我爸上学时他是队长和老师,后来是系副主任、主任、管教学的副院长,毕业留校就是他的主意,后来一直是下属。老人家坐立行走都是军人风采,只要往那里一站,必定直背挺胸,两肩张开......好象是学雷达的,因为他有个学弟在抗美援越时,在雷达车里被百舌鸟导弹击中牺牲。”

“想起来了!”影倩突然插话,“我说怎么老是觉得有件事要跟你说。莫嘉娜前几天过来,和我聊起目前的情况,说石英砂矿很赚钱,已经开始出口,销路很好,正准备增加产量。现在这里的钱已经不到六百换一美元,应该还会继续升值。”

“升值这么多?那太好了!幸亏没急着买船。”我眼睛亮起来。

“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呢!”崔西打断我。

“哦,好的。毕业前,所有学员要进行一次拉练,应该是毕业设计的一部分,我爸担任学员连长。那时还是春天,虽然冰雪已经融化,但还是挺冷的。训练途中要经过一条河,水不深,可以徒涉。我爸偷懒,实地侦察时,只到河边走了走,后来马伯伯检查准备情况,问这条河炮车是否可以通过,他说已去看过,可以涉水通过。马伯伯看看他的鞋袜和裤脚,也不说话,只带着我爸回到河边,卷裤腿,脱鞋袜,直接下水,还没走出去几步,淤泥已经快陷到膝盖。我爸站在河岸上面红耳赤,鞋都顾不得脱,赶紧把老师从水里拉出来,回去修改路线。”

“你打仗的时候每天出去看地形,就是因为记得爸爸的教训?”崔西问。

“是啊!如果情况允许,一定要仔细查看地形。不过我爸可不好意思和孩子们讲这段丢脸的事,后来我是在马伯伯家和姐姐们缠着他讲故事时听说的。”

“马伯伯家的几个女孩都很漂亮吧?”影倩忽然问。

“嗯......还行,记不清了,那时我很小,几个姐姐最小的都快上初中了。”我知道她的意思,“几点了,崔西你该出发了吧?”

“哦,对,我先走了,谢谢你精彩的好故事!姐姐我走了。”

“你又乱吃醋。”看着崔西离开,我转身笑着对影倩说,“那几个姐姐大我许多岁,都把我当小弟弟看。”

“谁让你不说清楚!”影倩反过来责怪我。

“你一说到当地货币升值,我就想到你可能吃醋了。好好,是我不对。”

“为什么?”

我得意洋洋地笑着,“你看,这个思维和回忆的路线很清楚,一,三个女孩;二,情敌;三,莫嘉娜;四,莫嘉娜说过的事情。”

“胡乱联系,”影倩推我一把,“喝口水走吧!你的上班时间也到了。”

“好!......不行,我还得说两句:我有两个表姐,那才叫漂亮,明眸皓齿,不输给电影明星。我上小学前第一次见到她们,就惊为天人,觉得她们......”我从椅子上弹起,躲过影倩伸过来的手,“真是太美了。哈哈,不许吃醋!再见!”

一路笑着把车开进工地,我先找到李同力销假,然后去仓库拿购物清单,周红兵也在里面,看见我立刻低头走向货架深处。我拿着清单正在看,张主任沉着脸堵住仓库的大门,“李立强,前两天你买的防尘口罩为什么价格比我打听到的贵?”

“啊,贵了多少?张主任您好!”

“每个贵五块钱。”

“哦,我是在超市买的,没去臭市场找,那样太费时间。”

“怎么能这样说!你是负责采购的,怎么能怕浪费时间?怎么能这样不负责任?”张主任的眉毛立起来。

“张主任,是这样的,”我咽下一口唾沫,看看也在仓库里的周红兵,“这个国家的钱,要将近六百才能换一美元。”

“你什么意思?钱少就不需要节省了?”

“不是这个意思,如果专门为这个跑一趟臭市场不值得。如果和其它东西一起买,可以顺便,但当时您要得急,我综合考虑,决定就近在超市买。”

“你不要诡辩,这个理由我完全不接受。”他摆摆手,让开门口放周红兵出去,“我是领导你是领导?把这几个口罩退掉,重新买。”

“啊?!这样啊......好吧,我试试看。”

“不用试试看,必须退掉!否则扣你的生活费。”他说得毫无回旋余地,话音未落已转身离开。

欺人太甚!我心头火气,抬眼看看他的背影,捏紧拳头,又看看在一旁忙碌的保管员,最后还是忍住没有发作。

过了一会,李同力进来,笑着和保管员说话,同时趁他不注意用目光给我个暗示。我点点头,到门外一个没人的空场等他。

“开车到宿舍那边的大门等我。”李同力拎着一件工具从我身旁经过,并未停下脚步。

我有些莫名其妙,只好挪到大门边。

“老弟啊!你真是没有经验,站在那地方,四面空旷,随便谁扫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李同力刚到跟前,就笑着批评我,“张主任说的口罩的事,先按他的意思办,退不掉告诉我,再想办法,别和他正面冲突。还有,我听说最近发现了一个石英砂矿,等级很高,销路很好,你知道吗?”

“知道啊,你听谁说的?”

“工地上有五个工人集体辞职,很奇怪,所以我打听了一下,原来是回家乡的矿上找活去了,据说工资比这里高。”

“那怎么办?提高工资?”我问。

“先不急,涨工资张主任不同意,我就没硬争,......走的都是马乃古(杂工),问题不大。你懂法语,又和这个国家的领导认识,多打听着情况,说不定有工程可以干,比如矿山的房屋等基础设施。”

“哦,对!我怎么没想到。”

“呵呵,你工作时间短,慢慢会有经验的,我一开始也这样,走吧!”他隔着车窗伸手进来拍拍我。

还没到臭市场,整个城市已被倾盆的暴雨吞没。我犹犹豫豫地停在一个高些的空地上,看着下面被摇摆的雨线反复抽打的低矮屋顶,很担心这里会不会被水淹没。暴雨在铁皮瓦,石棉瓦,油毡,塑料布,甚至是白铁皮的上面轰轰地响着,透过覆满厚厚水膜的车窗玻璃,那些银白,深蓝,灰白,暗红,黑灰,直至纯黑的色块边缘扭曲摆动着搅在一起,仿佛小时候上美术课,被我彻底抹坏了的一幅水彩涂鸦。

车厢里太闷,我把窗户摇下一条细缝,往日熙熙攘攘的狭窄街道上一个人也不剩,沙土路上出现随机散布的小块积水,路边的明渠里已经有了湍急的水流。我心里盘算了一下,还是觉得留在这等雨停比较合适。

四十分钟后,天边的一角亮起来,雨停了。街道很快恢复状态,臭市场并没有被淹没,我下车小心地迈过积水,钻进低矮而连成片的售货棚。

这里的口罩果然便宜,我有些心虚,又不服气地打开包装,仔细查看质量,没发现有什么缺点,只好心有不甘地付钱,然后赶往超市。

今天是斯特林值班,我在超市里逛来逛去,越想越犹豫,最后干脆一摆手,就这么点钱的东西,不退了!

到收银台结账的时候,我多要了一个袋子,把口罩塞进去,放在卧室衣柜的角落里。刚刚起身,就听见脚步声响,崔茜出现在门口,“回来了,亲爱的,今天这么早?”

“哦,要买的东西少。你怎么不在姐姐那里。”我问。

“姐姐那边的事忙好了,我趁着晚饭前过来继续种花,进来就看见你的车......怎么了?”

“崔茜,你说的汉语,你的汉语进步真快,刚才那句话基本没有错误了,时间说得也非常准。”我竖起两个大拇指称赞。

“哈哈,谢谢!”她蹦过来,在我脸上吻了一下,然后摸摸我的脸,“快去洗洗吧,好多油!我在院子里等你。”

“好的......还是干完活再洗。”

“不行,快去吧!”她在背后推我。

洗完脸出来,我刚要下楼去院子里,电话铃响,接起来一听是杰夫,“hi!李,西点给我打电话,说你想来参加沙龙。”

“是的,是的!你们什么时候开始?”

“这个星期六下午就有,西点还约了托德,星期六下午结束后到学校外的露若咖啡厅坐坐,我请你们!”

“不用不用,”我示意返回来的崔茜先去,“我请你们,你刚回来,有许多地方需要钱,我请!”

“行!那就这么决定,再见!”

“杰夫电话?”楼下的墙边,崔茜问。

“是,星期六下午参加沙龙......哎,你要不要去听听。”

“好啊!......等一下,我想想,今天星期二......可以!”

“好!”我看看天色,“抓紧时间,快吃晚饭了。”

没过多一会,基德出现在副楼门口,崔茜站起来,看着他走过来,“小姐,先生,吃饭了。”

“嗯,你今天回来得也挺早。”我把工具放进推车里,开始脱手套。

“是的先生,家乡的一个亲戚送来一只羊,我怕时间长坏了,赶快回来放进冰箱。”

“呵呵!看样子你家乡的人都有钱了。”我笑道。

“是的,先生,那里的石英砂矿很赚钱,雇佣了大量的工人。我这个亲戚刚刚上班,这次跟车到首都来买发电机,顺便带来一只羊。先生您想怎么吃?”

“送给你的,你就留着和苏静娥吃,不用这么客气。上那辆黑色的奔驰越野车,我来开。”

“我和苏静娥都在东方饭店吃饭,这只羊我们决定拿出来共享。”基德边走边说,“夫人同意收下,但她说已经吃过烤羊肉了,要换个吃法。”

“吃的方法多了......不知道法语怎么讲,还是告诉影倩吧。”我坐进驾驶室,看看崔茜,“对了,还有羊排。基德,你们家乡的人都怎么吃?”

“我家乡很穷,他们都没吃过羊,最近才刚刚有钱,估计也没什么好的吃法。”

吃羊的问题一直讨论到晚餐快结束,大家七嘴八舌,没个准主意。崔茜对小峰提出的羊肉火锅很感兴趣,不停地问这问那,影倩就决定吃一顿火锅。正说得热闹,电话铃响,是工地管大车的小杨,我从影倩手里接过听筒,他慌慌张张地告诉我,有辆拉沙的自卸车到现在还没回来。

我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将近七点五十,估计可能是陷住了,于是告诉他别着急,先和领导讲一声,我接他一起去找找。

放下电话,我用茶水漱漱口就往外走。

“要出去吗?”影倩问。

“嗯,有辆大车没回来,可能是陷车了,我带人去找找。”

“我也去!”崔茜说。

“不用,这是公司的事,我一个人就行。”

“那就把枪带着。”苏静娥提议。

“呵呵!刚刚擦完油,一不小心又弄到衣服上,还是算了吧,谢谢!”我笑着。

“用我的用我的,我的枪今天没擦。”崔茜叫着跳起来,转身跑出去。

“等等我,我的车也在那边。”我叫住崔茜,回头看着影倩,“别担心,还有一个人,我们一起去,很快回来。”

“嗯,晚上开车慢点。别怕弄脏衣服,安全要紧,一定带着枪。”影倩说。

回到湖滨村,崔茜飞快地从卧室里拿出枪,“要不要上膛关保险?”

“噫!又不是去打仗。”我卸下弹夹,检查枪膛,确认是安全状态后放进裤兜,“走了,你去陪着姐姐,我很快回来。”

小杨在停车场等着,我俯身把副驾那边的门拉开,他却说张主任让我先去一趟,我只好熄火跳下来。

张主任的门开着,走廊的地面上映着一道明亮的灯光。我边走边琢磨他为什么要叫我过去,处理这种事情再简单不过,首先就是把车找回来。

张主任叉着腰,威严地站在桌子旁边,目光炯炯有神,“李立强,卡车下班时没有返回,你为什么不报告。”

“啊?”我惊讶得无言以对,旋即明白他的意图,一股火窜上来,再也无法压住,“张主任,我是干什么的?大车是否回来是我的事吗?”

“你混蛋!”他瞪着眼,狠狠一拍桌子。

“你才是混蛋!”我以最大的音量回复,同时一拳擂在桌面上,“不要欺人太甚!”

张主任双眼圆睁,抄起桌上的玻璃杯向我瞄了瞄,然后低头使劲把杯子摔在地上。碎玻璃和热水迸溅到我的脚面和裤腿。我本能地后退一步,拉开架势就要扑上去,却突然被抱住胳膊拉出门外。

“出来!”我指着房门声嘶力竭地大吼,“老子弄死你,出来!”

李同力堵在面前,拼命挡着不让我靠近房门,无意中手碰到装枪的裤兜,楞了一下。这一碰提醒了我,我把手伸进裤兜,握紧枪把,本想出枪上膛,但硬硬的枪身却让我稍稍冷静下来。我停止咆哮,站在当地不知下一步怎么办,李同力和另一个人趁机连拖带抱地把我拉进自己房间。

“赶快安排人去找车。”我已完全恢复平静。

“好好!我来安排,你就在这坐着。”李同力转身到门口,让人找来一个住在工地的当地司机,又叫上几个中国人和小杨一起去找车。

“咳!叫我说什么呢?”李同力回来,坐在我旁边,“真是太欺负人了!XX,要不是屋里他们有两个人,姓张的又摔了杯子,我才不管,今晚就让他好看。”

“哼!两个人,”我摸摸兜里的枪,“他是想栽赃,这个笨蛋,如果想保护小杨,最好的处理是息事宁人,赶紧把车悄悄地找回来,唉,教都教不会。”

“讲的对!”李同力点头赞同,“闹大了反而不利,你在这坐一会,恢复平静了再开车回去。”

“我没事,在这等着吧,不行还得我去......这可不是怕他,我是看在你和王总的面子上,那车是我们公司的。”

“说得好!”李同力竖起大拇指,“公私分明,你这点让我非常佩服!”

“呵呵,谢谢!这点道理我还是明白的,要不是姓张的笨蛋,老是惹我,根本就没这个事。”

“确实是这样,周红兵下午和我讲他让你退口罩的事,我就觉得过分了。利用这次车没回来,得让姓张的有点规矩。”

“周红兵跟你怎么讲的?”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下午张主任刚讲过,李同力就知道了。

“如实讲的,张主任说你的口罩买贵了五块钱,让你退掉,否则扣你的生活费。放心,他在我面前不会告你的状,来之前就警告过他了。”

“嗯嗯,如果车找不到,我来报警......就是小杨有麻烦了。”我转移话题。

“这个就没办法了。你也说过,教都教不会。谁让他们的领导脑子太笨呢。”

“一开始杨给我打电话,我让他先向领导汇报,看样子他只告诉了张,没和你讲。”我开始复述事情经过。

“那是肯定的,他一定会先和张讲,如果是我,我也会这样。”

“关键还是张,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我摇摇头,“大概以为吓唬一下,我一害怕认了,以后有什么责任就都是我的了,怎么可能吗!”

“唉,人要是又笨又坏,那就真的没救了。”李同力叹口气,“好好地把工程完成,大家都赚钱,你好我也好,非要想着多得一些。省公司要多得,我们就得吃亏,凭什么?就他们聪明,我们都是傻瓜?中国人啊!”

外面传来车声,接着脚步乱响,李同力迎出去,片刻之后返回来,“好了,车只是陷住了,他们让司机看着,算加班,明早挖沙的工人上班就能弄出来。”

“我以前带大车去买沙时,采用过一个办法:带十几根废弃的木头过去,交给挖沙工人保管,专门负责给买沙的车铺路,同时告诉他们,这些木材送给他们,在工程完工之前,如果木头丢失,我就不再到这里买沙了。”

“聪明!真是好办法,你怎么不早说!”李同力笑着敲了我一拳。

“我早就和小杨说过了,好象还特地带他去过那个买沙的地方,谁知道他听没听进去。”

“行了,车找到了,时间也不早了,你回去吧。”

“好,”我点点头,从桌上撕下一张过期的日历,“这是我卧室的电话,有突发情况随时可以打给我。”

“哦,好好!”李同力有些惊讶,随即恢复正常笑起来,“待遇不错嘛!卧室都有电话了。快走吧。”

进了湖滨村大门,我的卧室亮着灯,苏静娥和基德听见声音出现在副楼的阳台上。我挥挥手让他们回去,然后径直上楼。影倩和崔西坐在外屋,旁边放着旗袍,西装及一个熨斗。

“都在等我?”我笑着问,心里很感动。

“是啊!没事吧?”崔茜抢先回答。

“没事,陷车了,司机看着,明早就能挖出来。”我把车钥匙和包放下,掏出枪,卸掉弹夹检查枪膛,递还给崔茜。

“以前读文章,说有一盏灯等你回家,是非常温暖的事。今天这么多人都在等我,幸福得有点发晕。”趁着崔茜不在,我对影倩说。

“少臭美!”影倩板着脸,“你知道我们多担心吗?不知道先打个电话回来?以后要是经常这样,干脆辞职算了。”

“是是!”我立刻意识到应该先打个电话报平安,“下次一定改正。”

“你以后多和崔茜说说话,找机会带她出去走走。她的生活习惯和中国人不一样,明白吗?”影倩看看门外。

“哦,提醒得对,我有点粗枝大叶。”

崔茜回来,拿瓶雪碧给我,两个女人开始收拾东西,我站在后面看着,“崔茜,以前讲过你的祖先在一战时的故事,今天晚上继续。”

影倩回头看看我,崔茜却笑起来,“今晚是姐姐的时间。”

“哎呦,对不起!我弄错了。”我只好也跟着傻笑。

“连时间都记不住,不知道一天到晚在想着谁。”夜里在床上躺安稳以后,影倩贴着我埋怨道。

“呵呵!”我侧身把她抱住,“抱歉抱歉!真是不该没记住。”

“遗传,有其父必有其子,和你爸一样,帽子都能戴错。”影倩边说边忍不住笑起来。

“这两天......事情多。李同力让我关心一下石英砂矿,看看有没有工程可以做。我得找人问问,想来想去,最合适的就是莫佳娜,但是怕你多心。”

“该问就去问,胸怀坦荡就行。大男人,哪来那么多顾虑,想提建议还要讲个爸爸妈妈的故事。”

“你看!现在又这么说了,叫人摸不着头绪。当家的可不能朝令夕改,不然让我们这些听令的怎么办?”

“你以为人都只有一面?吃醋是......是爱你,让你大胆去做也是爱你,傻!”影倩点点我的额头。

“我明白了。对啊!那通过讲故事给你建议也是爱你啊!”

“知道,”影倩吻我一下,“所以我就听你的话了。”

“嗯,那个吃火锅的碳还够不够,我顺便带点回来?”

“不要,我派人专门去买,让你去,肯定抹得脸上、手上车里到处都是。”

“你说得对。”我点点头,“还有,基德那边如果缺什么,帮他们置办一下。”

“知道,当家的,早就想到啦!”

“嗯,”我一使劲坐起来,“不困,睡不着,我去外面走走,你先睡吧。”

“都快半夜了,别到处走,到外面坐坐,我陪着你。”影倩起身披衣服。

“好啊,藤椅凉,你坐我身上,等会睡着了正好抱进来。”

第二天,我一到工地,就去找李同力。刚进门,他就笑着说:“谢夫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东农来了一个会理发的师傅,以后不用再去找龙华的那个章师傅了,手艺不行,脾气还大。”

“那太好了!”我本是来打听最新消息的,但旁边有人,只好顺着他的话往下接,“我们应该也买一套理发工具,找个人去学理发。”

“嗯,对!要找两个人去学理发。工具从国内带过来,这里肯定很贵,好主意!”李同力赞同。

张主任阴着脸出现在门外,没进来,李同力立刻迎出去。

“小李,”一个身高体胖,姓蒋的中年钢筋工走过来低声叫我,然后看看门外的两人,转过来对我竖起大拇指,“好样的!”

“嗯?......哦,谢谢!”我笑着点点头,他张开手掌拍拍我的胳膊,转身离开。

“我知道你急着打听情况,”李同力返回来,“但现在不能让他们看出来。我昨晚已经和王总通了电话,后来觉得不全面,又连夜发过去一份传真。别急,我已经建议王总:国内国外同时行动,要做就要达到目的,形成有利于我们的局面......”

我看着他眼底深处的反光,突然有些后悔,明明想着不要介入这些矛盾,最后还是无法逃脱。

“老弟,”李同力拍拍我的肩膀,“你这两天正常工作,出去买东西的时间尽量长一些。接近下班时间,可去可不去的,自己灵活掌握,明白吗?”

“嗯,就是少露面,......但该买的东西还是不能耽误。”

“对对对,差点忘了这一点,不能被他们抓住把柄。”李同力点点头。

“那好,”我看看外面,“我去仓库拿单子。”

李同力说到做到,两天以后张主任搬出工地宿舍,住到省公司办事处的别墅。小杨仍旧负责管理卡车,但划归我领导,仓库保管员依然留任,但已明确指明由李同力直接管理。

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工地上的人很高兴地议论着这件事,我这才发现其实大家都不喜欢张主任,怪不得那个钢筋工要向我竖大拇指。齐工失去张主任的支持,沉默了几天,接着继续歇斯底里地骂人,好在大家已经习惯了他的作为,都不当回事。有一次我中午稍晚回到工地,大家已经开饭,无意中转头,蓦然看见老头站在棚子当中,叉着腰怒目圆睁扫视全场,其他人都低着头只顾往嘴里送,没人搭理他。我站在车边凝望片刻,忽然有些不安,赶紧低头回身,提醒卸车的人小心轻放。

李同力看见我,起身走过来,“张主任让你下午去他办公室。”

“啊?现在我不归他管,还要去吗?”

“他是直接找我的。我考虑你还是去一趟吧,只要他不动手,他应该不敢动手,毕竟两家公司还是合作关系,你就陪他玩玩,看看又耍什么花样,行吗?”

“嗯......行!我去,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还想问一下:我们公司和这个省公司到底是什么关系?”

“其实就是挂个名,各自的运营都是独立的,只不过省政府那边要有个牵头的,便于统一管理。目前我们和省公司的关系就是在这个项目上合作,他们利用自己的资源为我们提供一些帮助,当然也在这个项目中获得一些利益。”

“好的,我明白了,下午过去。”

“张下午两点半上班,你两点四十到吧,不要太早也不要迟到。”李同力叮嘱。

“好的,明白。”

下午两点四十分,我准时赶到省公司办事处。别墅的门开着,里面一片寂静,停车时看见张主任的办公室里人影一闪,我心中禁不住冷笑,昂首阔步直穿过院子,停在门前抬手敲门。屋里半天没响动,我又敲一次。过了大概二十秒,才有人阴死阳活地说了一声进来。

奶奶的,装神弄鬼!我心里有气,突然生出一个主意,假装没听见,抬起手又使劲敲了三下,里面还是声音不大。我运足中气,抬头冲着门上打开的小窗户大喊一声“报告!”

“进来进来!”里面终于不耐烦地喊起来。

“张主任您好!请问有什么指示?”我站着屋子中央看着他。

“你最近工作表现不好,出了许多问题,我决定找你谈谈。”他没抬眼,盯着我脚下的地面。

“哦,是吗?”看他没有示座的意思,我从旁边拎来一把椅子坐下。

“你......卡车没回来,你应该立刻向我汇报。”

“张主任,第一点,卡车不归我管,您已经明确指示小杨负责,如果有任何问题,也应该是他向领导汇报,我可以协助他解决问题。第二点,我当时不在现场,我有我的工作任务,小杨打电话以后,我让他向领导汇报,然后立刻赶过来,这已经是最合适、积极的处理方法。最后,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我的责任,我的直接领导是李同力,如何处理也应该是他的权力,......所有上级发出的通知、决定、指示都没有明确说明这种事要直接向您汇报。”

“即使没有明确说明,我是领导,你也应该告诉我。”

“张主任,车没回来,处理这种事时,需要立即做的是找到车辆,而不是逐级向上汇报,照您这么说,我是不是应该不停地汇报,李同力,您,王总,经参处大使馆,最后一直到国家主席?”我戏谑地冷笑一声,接着继续,“再说,没有向您汇报,您就可以骂我混蛋,还向我摔杯子吗?我告诉您:工作是工作,不应包含人身攻击。您经常提起在美国工作过一段时间,我想问一下:美国人也是这样的吗?话说回来,美国又怎么样?美国人要是这样对我,一样没好结果!您去打听打听情况,这地方天高皇帝远,如果出了什么事,您,可别怪我心黑手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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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看到最后一句,您这是逼着张主任下回拿杯子往自己

身上摔啊。

家园 马旦可惜了

这个转折太突然,本来还可以是你优秀的助手,可惜了。

家园 唉!这人真是

教人无语,不是亲身经历,我做梦也不敢这样写。

当时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有人会这样?

谢谢!

谷石

家园 您说得很对!!

事情就是突然发生的,其实我前面已经特意提到马旦有时会迟到早退或找不到人,不然如我那样现场经历,真是立刻傻掉,根本不敢相信。

马旦这样一个聪明而胆小的人,一场战争以后,竟是这个结果,实在令人惋惜。不然至少是后来我开的公司的一个得力的职员。

谢谢!

谷石

家园 似乎鬼子打进来的时候只能当顺民?

“但是,我奶奶曾经讲过,最初日本人没有杀人。到城里时,还能看到日本女人和中国人一起排队买东西,游击队一来,杀掉一些日本人和汉奸,日本人就开始杀平民了".

感觉很别扭。特别是刚刚看来这个:链接出处 追我魂魄 -- 一名新闻记者对一场战争的追索 (作者:云杉)

“5月29日,日寇在对我大扫荡中,屠杀了太行山铜家峡村215名村民,其中有几个月的婴儿,也有七、八十岁的老人,这是日本帝国主义欠下我晋冀豫人民的又一笔血债。

昔日安祥的铜家峡,已变成一片焦土瓦砾。记者赶去的时候,焦黑的废墟还冒着呛人的清烟。这里躺着二百多具乡亲的血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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