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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左传》人物事略01:赵衰——冬日之日 -- 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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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左传》人物事略01附:晋惠囚秦2/9

《僖十年传》:

[不/十,pī]郑之如秦也,言于秦伯曰:“吕甥、郤称、冀芮实为不从,若重问以召之,臣出晋君,君纳重耳,蔑不济矣。”((p 0335)(05100303))(037)

冬,秦伯使泠至报、问,且召三子。郤芮曰:“币重而言甘,诱我也。”遂杀[不/十,pī]郑、祁举及七舆大夫:左行共华、右行贾华、叔坚、骓歂、纍(léi)虎、特宫、山祁,皆里、[不/十,pī]之党也。((p 0336)(05100304))(037)

[不/十,pī]豹奔秦,言于秦伯曰:“晋侯背大主而忌小怨,民弗与也。伐之,必出。”公曰:“失众,焉能杀?违祸,谁能出君?”((p 0336)(05100305))(037)

《僖十一年经》:

十有一年春,晋杀其大夫[不/十,pī]郑父。((p 0337)(05110001))(037)

《僖十一年传》:

十一年春,晋侯使以[不/十,pī]郑之乱来告。((p 0337)(05110101))(037)

我的粗译:

我们僖公十年(公元前六五〇年,周襄王三年,晋惠公元年,秦穆公十年),[不/十,pī]郑出访秦国的时候,曾向秦伯(秦穆公)建议说:“吕甥、郤称、冀芮实为不从,若重问以召之,臣出晋君,君纳重耳,蔑不济矣。(晋国不肯听从主上的主要就是吕甥、郤称和冀芮,要是以丰厚的礼物把他们招到秦国来,臣下我把晋君(晋惠公)赶走,主上把重耳送入晋国,肯定能成功。)”

于是这年冬天,秦伯派了泠至前往晋国回访,而且邀请那三位大夫访问秦国。听了泠至的话郤芮却说:“币重而言甘,诱我也。(礼物丰厚,说辞美妙,这是想诱惑我们。)”于是马上杀掉了[不/十,pī]郑、祁举和七舆大夫;还有左行共华、右行贾华、叔坚、骓歂、纍虎、特宫、山祁,他们都是里、[不/十,pī]之党。

[不/十,pī]豹逃亡到秦国,对秦伯说:“晋侯背大主而忌小怨,民弗与也。伐之,必出。(晋惠公背叛了最大的靠山却又为了小小的嫌隙就杀人,“民”不会支持他,只要主上出兵讨伐他,就一定能赶走他。)”但秦伯指出:“失众,焉能杀?违祸,谁能出君?(要是没得到多数“民”的支持,怎么杀得了人?那些人都只想逃避,谁能赶得走国君?)”

到我们僖公十一年春天,晋侯派人来通报了[不/十,pī]郑之乱(其结果就是《春秋经》中写上了上面那条:“十有一年春,晋杀其大夫[不/十,pī]郑父。”)。

一些补充:

杨伯峻先生注“晋杀其大夫[不/十,pī]郑父”曰:

《传》凡四言[不/十,pī]郑,无“父”字,《经》称[不/十,pī]郑父者,亦犹文七年《传》之箕郑,九年《经》称之为箕郑父(八年、九年《传》亦称箕郑父),文十二年《传》之胥甲,宣元年《经》、《传》并称之为胥甲父,或配“父”字,或省“父”字,其实一也。阮氏《校勘记》及段玉裁《左氏古经》皆以《经》文“父”字为衍文,未必确。《传》在去年,《经》在今年者,《传》从晋史用夏正,《经》用周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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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僖十一年传》:

天王使召武公、内史过赐晋侯命,受玉惰。过归,告王曰:“晋侯其无后乎!王赐之命,而惰于受瑞,先自弃也已,其何继之有?礼,国之干也;敬,礼之舆也。不敬,则礼不行;礼不行,则上下昏,何以长世?”((p 0337)(05110201))(037)

我的粗译:

天王(周襄王)派召武公和内史过向晋侯(晋惠公)颁赐任命,晋侯在接受颁赐的玉器的时候很随便,内史过回去以后就报告天王说:“晋侯其无后乎!王赐之命,而惰于受瑞,先自弃也已,其何继之有?礼,国之干也;敬,礼之舆也。不敬,则礼不行;礼不行,则上下昏,何以长世?”他是说:晋惠公的后代在晋国恐怕传不下去了!天王向他颁赐任命,他却在接受颁赐的玉器时随随便便,那就是自己放弃了前途,还怎么可能会有后代继承他?“礼”,是一“国”的主干,“敬”,是承载“礼”的器具,没有“敬”,就无法推行“礼”,无法推行“礼”,就会混淆上下的位置,还怎么能世世代代传承下去?

一些补充:

杨伯峻先生注“天王使召武公、内史过赐晋侯命”曰:

赐命已见庄元年《经》并《注》。据杜《注》解“赐命”为“诸侯即位,天子赐之命圭为瑞”,然据《周礼考工记玉人》,命圭,诸侯自始封以来受诸天子,世世守之,无新君再赐之礼。杜《注》实误。惠栋《补注》,沈钦韩《补注》皆驳之,是也。然沈钦韩谓赐命为赐爵,以为新君即位,必受天子爵命,方敢用其车服云云,此仅赐命之一。此赐晋惠命或亦如此。但亦有他种赐命。庄元年,周天子不赐新即位之庄公以爵命,反追命已死之桓公,则非继位君之赐命矣。以毛公鼎、大克鼎及襄十四年、昭七年《传》之辞命观之,赐命只是一种宠命,表示倚畀之深耳。《燕京学报》三十二册有齐思和《周代赐命礼考》,可以参看。

杨伯峻先生注《庄元年经》“王使荣叔来锡桓公命”曰:

锡,赐也。春秋之世,周天子赐诸候命,有在即位时赐之者,于鲁文公、晋惠公是也;有即位后八年始赐之者,于鲁成公是也;于齐灵公,则天子将婚于齐乃赐之;于鲁桓公、卫襄公则既葬乃赐之。襄公十四年《传》载有命齐灵之辞,昭七年《传》载有追命卫襄公之辞(叔父陟恪,在我先王之左右,以佐事上帝。余敢忘高圉、亚圉?)。此赐桓公命,亦追命,其辞当与追命卫襄公者相近。互详僖十一年《传注》。((p 0156)(03010006))

杨伯峻先生注《庄二十七年传》“王使召伯-廖赐齐侯命”曰:

《周本纪》云:“惠王十年,赐齐桓公为伯。”《年表》:“惠王十年,赐齐侯命。”则赐命即赐为侯伯也。章炳麟《左传读》云:“据《齐语》,赏服大辂、龙旗九旒等在葵丘之会,彼时命为方伯,则此时命为州牧也,特已摄方伯之任耳。”《史记》不可尽据,章说亦近臆测。九命以下皆曰赐命,元年追锡桓公命、襄二十四(十四?)年使刘定公赐齐侯命可证。此次赐命是否与僖二十八年赐命晋侯为侯伯同,则不可知。((p 0237)(03270601))

如杨先生所注,“赐命”非一时亦非一种,但我感觉大体上有一种“赐命”是每一位“诸侯”都会得到的,就是在此人死后葬前周天子会赐以“公”号,所以所有的“诸侯”都可称“公”,他们是在预支这个“赐命”。对此我在前面的帖子中有详细些的讨论,如有兴趣请移步《春秋左传注读后 补充与修正 公侯伯子男 上》《春秋左传注读后 补充与修正 公侯伯子男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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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僖十三年传》:

冬,晋荐饥,使乞糴于秦。秦伯谓子桑:“与诸乎?”对曰:“重施而报,君将何求?重施而不报,其民必携;携而讨焉,无众,必败。”谓百里:“与诸乎?”对曰:“天災流行,国家代有。救災、恤邻,道也。行道,有福。”[不/十,pī]郑之子豹在秦,请伐晋。秦伯曰:“其君是恶,其民何罪?”秦于是乎输粟于晋,自雍及绛相继,命之曰汎舟之役。((p 0344)(05130401))(037)

我的粗译:

两年以后的冬天,晋国出现了饥荒,晋侯(晋惠公)派人向秦国借粮,秦伯(秦穆公)召集大夫商议。

秦穆公先问子桑(公孙枝):“与诸乎?(给他们吗?)”子桑回答说:“重施而报,君将何求?重施而不报,其民必携;携而讨焉,无众,必败。(我们多次向他施惠,他要是知道报答,主上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他受了惠以后不知道报答,他的“民”也就会背离他;等这些“民”背离了他,我们趁机讨伐他,没有多数“民”的支持,我们一定能打败他。)”

秦穆公又问百里(百里奚):“与诸乎?(给他们吗?)”百里回答说:“天災流行,国家代有。救災、恤邻,道也。行道,有福。(天災(灾)流行,哪个国家都会轮到。救济天灾,抚恤邻国,这是正道。按正道行事,就会有福。)”

此时[不/十,pī]郑之子[不/十,pī]豹也在秦国,他建议马上讨伐晋国,秦伯却说:“其君是恶,其民何罪?(是他们的主上不好,那些“民”有什么罪过?)”秦国于是乎向晋国输送小米,船只从雍一直排到了绛,就把这次行动叫作“汎舟之役”。

一些补充:

“雍”(杨注:),推测位置为:东经107.39,北纬37.50(秦都,凤翔-南古城。有遗址,不规则长方形城,3480*3130,1000万平方米,春秋早期至战国早期)。

“绛”(杨注:),推测位置为:东经111.55,北纬35.73(曲村,成六年迁新田)。

下面再贴一遍秦、晋两国一些地点在天地图地形图上的标注,从中可以看到“自雍及绛”的水路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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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花!不敢,关于中亚一带,

那两位先生比我熟悉多了,说的肯定有根据。

关于古书,我看得少,不敢说,何况说有易,说无难。

之说我较有把握的:

《左传》——肯定没有。

《诗经》——我在写《诗经中的草木》时专门浏览并摘出其中涉及动植物的篇章,应该也没有。

《国语》——浏览过,印象中没有,但难说,看漏了也可能。

《论语》——没有。

别的不敢说了。

当然还可以从别的方面胡想一下,据说现代以来中国甚至中亚都不存在狮子,既然没有,而且离得远,那名称只能是外来的了。也许《山海经》里提到过,在《海外经》里。

但狮子印度有,中国也与之有交往,那两位提的语言学上的证据我记得也与印度有关。

家园 问题军方的里克保持中立

文官的首脑狐突则在打酱油,在这种严酷现实下拼死一搏他胜算太低了。慑于晋献公的余威,群臣虽然对骊姬不满,但最多就是辞官或者病退,也没有军事政变的打算,甚至没有一个拼死力保的。骊姬在整个阴谋过程始终控制着晋献公的大义名分,掌握着军队的调动权,这是最有利的王牌,投鼠忌器,只有等晋献公死去群臣才能发动政变杀掉支持者并不多的骊姬。说句难听的,如果骊姬以献公病重为由召申生入国,这个道德陷阱申生跳是不跳?

家园 花谢!

受教了

家园 《左传》人物事略01附:晋惠囚秦3/9

《僖十四年经》:

秋八月辛卯,沙鹿崩。((p 0346)(05140003))(037)

《僖十四年传》:

秋八月辛卯,沙鹿崩。晋-卜偃曰:“朞年将有大咎,几亡国。”((p 0347)(05140301))(037)

我的粗译:

下年,我们的僖公十四年(公元前六*四六年,周襄王七年,晋惠公五年),秋八月辛卯那天(杨注:辛卯,五日。),沙鹿那座山崩塌了,晋国的卜偃说:“朞年将有大咎,几亡国。(一年后将会有大麻烦,我们晋国会有灭亡的危险。)”

一些补充:

“沙鹿”(杨注:杜《注》以沙鹿为山名,《公羊传》以为河上之邑,《谷梁传》则以为沙山之麓,杜说近是。地在今河北省-大名县东。#卜偃之言验于晋惠公韩原之役,而《汉书五行志》以为验于二十四年之晋怀公被杀于高梁。沙鹿崩而卜偃预言晋之吉凶,災害系于所災所害,故杜《注》以沙鹿山在晋地。江永《考实》则以为此时晋之东境未能至大名,当是卫地。章炳麟《左传读》则以为名山不以封,沙鹿本周室所有,周衰,乃为晋、卫所攘,卫多而晋少耳。晋地错在卫地。孔《疏》引《释例》云:“天人之际,或异而无感,或感而不可知。沙鹿崩因谓期年将有大咎,梁山崩则云山有朽壤而自崩。此皆圣贤之谠言,达者所宜先识。”杜预虽不明山崩川竭之理,然于古代迷信之说,似有所疑,孔《疏》尤为通达。至《汉书元后传》谓“沙鹿崩,崩后六百四十五年宜有圣女兴”云云,显系妄托。),推测位置为:东经115.36,北纬36.35(北沙窝庙村东北,据《古今大名府名胜古迹篇》:位于今卫河以东,龙王庙、西付集、埝头、束馆以北,目前,仅北沙窝庙村东北尚存一处,高五米余,广数亩。——桥案:所崩之处显非此处,当在此处西面,那时的黄河岸边,现早被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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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僖十四年传》:

冬,秦饥,使乞糴于晋,晋人弗与。庆郑曰:“背施,无亲;幸災,不仁;贪爱,不祥;怒邻,不义。四德皆失,何以守国?”虢射曰:“皮之不存,毛将安傅?”庆郑曰:“弃信、背邻,患孰恤之?无信,患作;失援,必毙。是则然矣。”虢射曰:“无损于怨,而厚于寇,不如勿与。”庆郑曰:“背施、幸災,民所弃也。近犹雠之,况怨敌乎?”弗听。退曰:“君其悔是哉!”((p 0348)(05140401))(037)

我的粗译:

这年冬天,秦国发生了饥荒,向晋国借粮,晋人不给。

庆郑反对说:“背施,无亲;(杨注:背弃恩施,则失亲己者。)幸災,不仁;(杨注:以他人之災为己之幸,非仁爱之道。)贪爱,不祥;(杨注:贪所爱之货利而不以与人,则祸殃将至。)怒邻,不义。(杨注:使邻国忿怒,不合道义。)四德皆失,何以守国?(丧失了这四种德行,还拿什么来保守国家呢?)”虢射不同意,说:“皮之不存,毛将安傅?”

庆郑回答:“弃信、背邻,患孰恤之?无信,患作;失援,必毙。是则然矣。(不讲信义,背弃邻国,等自家有麻烦的时候谁会帮助咱们?没有信义,就会出麻烦,没了援手,下场会很惨。现在就是这样了。)”虢射还是不同意,说:“无损于怨,而厚于寇,不如勿与。(这么干不会减少他们对我们的怨恨,反而会增加我们对头的实力,不如别借给他们。)”

庆郑再回答说:“背施、幸災,民所弃也。近犹雠之,况怨敌乎?(背弃恩施,以他人之災为己之幸,这都是“民”所看不起的行为,自己人都看不起,何况仇敌?)”晋惠公不听。庆郑退下以后就扬言:“君其悔是哉!(主上一定会为此事后悔!)”

一些补充:

杨伯峻先生注“皮之不存,毛将安傅?”曰:

《新序杂事二》云:“魏文侯出游,见路人反裘而负芻(古人着裘,毛在外;反裘则毛在内,皮在外)。文侯云:‘胡为反裘而负芻?’对曰:‘臣爱其毛。’文侯曰:‘若不知其里尽而毛无恃邪?’”即此义。皮以喻所许秦城,毛以喻糴,言既背秦施,为怨已深,虽与之糴,犹皮之无毛,无所傅着。

“皮之不存,毛将安傅?”(pí zhī bù cún,máo jiāng ān fù)也是著名的成语,当然之所以如此著名,也和毛主席的那个著名比喻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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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僖十五年经》:

十有一月壬戌,晋侯及秦伯战于韩,获晋侯。((p 0350)(05150012))(037)

《僖十五年传》:

晋侯之入也,秦穆姬属贾君焉,且曰“尽纳群公子”。晋侯烝于贾君,又不纳群公子,是以穆姬怨之。晋侯许赂中大夫,既而皆背之。赂秦伯以河外列城五,东尽虢略,南及华山,内及解梁城,既而不与。晋饥,秦输之粟;秦饥,晋闭之糴,故秦伯伐晋。((p 0351)(05150401))(037)

卜徒父筮之,吉:“涉河,侯车败。”诘之,对曰:“乃大吉也。三败,必获晋君。其卦遇《蛊》 (011001),曰:‘千乘三去,三去之余,获其雄狐。’夫狐《蛊》,必其君也。《蛊》之贞,风也;其悔,山也。岁云秋矣,我落其实,而取其材,所以克也。实落、材亡,不败,何待?”((p 0353)(05150402))(037)

我的粗译:

当初晋侯(晋惠公)回国之前,秦穆姬托他照顾贾君,而且还嘱咐他要“尽纳群公子”。结果晋侯回国以后,奸淫了贾君,又不纳群公子,所以穆姬怨恨他。晋侯还曾经向那些“中大夫”应许了贿赂,后来也都不提了。晋侯还应许把晋国的“河外列城五,东尽虢略,南及华山,内及解梁城”都送给秦国,后来也不肯给了。晋国遭了饥荒,秦国送来了小米。等到秦国遭了饥荒,晋国却禁止出借粮食。所以秦伯要兴兵讨伐晋国。

卜徒父为此进行了占筮,得到了吉卦:“涉河,侯车败。(涉渡黄河,“侯”的战车毁坏。)”

秦伯又追问,卜徒父就解释说:“乃大吉也。三败,必获晋君。其卦遇《蛊》 (011001),曰:‘千乘三去,三去之余,获其雄狐。’夫狐《蛊》,必其君也。《蛊》之贞,风也;其悔,山也。岁云秋矣,我落其实,而取其材,所以克也。实落、材亡,不败,何待?”他是说:这是“大吉”的卦象。三次打败他们以后,肯定能抓到晋君。这个卦象是《蛊》 (011001)卦,卦辞上说:“千乘三去,三去之余,获其雄狐。”这个狐《蛊》,就说的是他们国君。《蛊》的内卦(下面的卦)是“风”;《蛊》的外卦(上面的卦)是“山”,现在已经到了秋天,我们可以捡到落下的果实,还能得到木材,这就代表了成功。他们果实掉了,木材丢了,不被打败还等什么呢?

一些补充:

所谓“中大夫”,我意指任职在晋国都城城中的那些“大夫”,当是与“外大夫”即管理其他各城邑的那些“大夫”对言的。

杨伯峻先生注“涉河,侯车败。”曰:

此盖筮辞,言晋侯之车败也。顾炎武《补正》谓“涉河,侯车败”非占辞,乃事实,当是秦伯之车败,故穆公以为不祥而诘之耳。按之全文,似不合。侯车,公侯之车也。顾栋高《大事表》、张聪咸《辩证》、吴闿生《文史甄微》俱读侯为候,或谓为斥候之车,或谓为中军候奄之车,俱不确。(桥案:秦穆公乃“伯”,无“侯”名。)

杨伯峻先生注“千乘三去,三去之余,获其雄狐”曰:

此盖其繇词。今《周易》无其文,故杜《注》谓“此所言盖卜筮书杂辞”,顾炎武《补正》则以为与成十六年“南国 [足戚],射其元王,中厥目”,并是夏、商之占,如《连山》、《归藏》之类,故上文只言“筮之”,而不言“以《周易》筮之”。去,旧有三义。一读为阹、胠,《上林赋》云“江河为阹”,《注》云:“遮禽兽为阹。”《荀子荣辱篇》云“鯈 [魚本]者,浮阳之鱼也。胠于沙而思水,则无逮矣”,俞樾说此云:“此言遮阑于沙而思水,则无及矣。”则千乘三去者,晋侯之军三被遮拦也。说见章炳麟《左传读》。一谓去犹算法所谓除,千以三除,得零数一,故谓三去之余,获其雄狐。见沈钦韩《补注》引邵宝说。此两说虽未尝不可通,然不若石蕴玉《读左卮言》之说:“三去即三驱,其词应于下文之‘三败及韩’,盖晋人三败,则秦人三驱之矣。”石说盖本之顾栋高。《蛊》之外卦为《艮》,《九家易》,《艮》为狐,是其象为狐。主五爻,五为君位,是其象为雄狐。说详王绍兰《经说》卷三。古人喜以雄狐喻君,《诗齐风南山》亦以雄狐喻齐襄公,说本惠栋《补注》。若襄十年《传》以“雄”喻郑帅皇耳,亦类此。禽曰雌雄,兽曰牝牡,对文则异,散文则通,此曰雄狐,犹《尚书牧誓》之牝鸡,例详顾炎武《日知录》卷三十二。

杨伯峻先生注“《蛊》之贞,风也;其悔,山也。”曰:

内卦为贞,外卦为悔。悔,《说文》作“ [每卜]”,云:“《易》卦之上体也。”《蛊》卦为《巽》、《艮》两卦所构成。《巽》为内卦(下体)为风,《艮》为外卦为山。

杨伯峻先生注“我落其实,而取其材”曰:

《巽》为内卦,自秦言之,代表本国;《艮》为外卦,代表敌国。秦为风,晋为山,风经山上,故附会有落实取材之象。

下面是《蛊》卦的卦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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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梁城”(杨注:《河外,指河西与河南,黄河自龙门至华阴,自北而南,晋都于绛,故以河西与河南为外,包慎言《河外考》以河西为外,杜《注》以河外为河南,皆仅得其一偏。河外列城五,盖首举其数,而下仍叙其疆域,言五城之地东极于虢略,南至华山而止;不言西北者,西北为秦地故也。《晋世家》言献公之季,晋疆西有河西,与秦接境,亦足为证。内者河内,内及解梁城,解梁城不在列城五之数,盖包有余邑。解梁城即今山西省-永济县-伍姓湖北之解城。僖三十年《传》,郑-烛之武说秦伯曰,“许君焦、瑕,朝济而夕设版焉”,焦固为五城之一,瑕则在河东,详三十年《传注》。故《秦本纪》述夷吾之言谓“诚得立,请割晋之河西八城与秦”,言八城,则并河外五城与河内解梁及瑕数之。余邑已不得知其名矣。惟史公谓“河西八城”,似八城俱在河西者,盖偶疏。),推测位置为:东经110.51,北纬34.95(永济市-开张镇-古城村,伍姓湖北)。

如杨先生所注,所谓“河外”当指风陵渡以下那段黄河以南。故下云“内及解梁城”,盖“解梁城”在此段黄河北也。

“焦”(杨注:焦本封国,姬姓,复为晋邑,当在今河南省-三门峡市西郊。十五年《传》“河外列城五”之一。#焦在今河南省-陕县南,已见僖三十年《传》并《注》。#焦,今河南-三门峡市东二里。据《史记》,周武王封神农之后于焦,此说不可信。盖神农之名初见于《易》系辞,《史记封禅书》言“古者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家,而夷吾所记者十有二焉,神农封泰山,禅云云”,亦托之管仲耳。焦为姬姓国,《左传》明言之,何得为神农之后,且周武王时更不知有神农氏也。僖二十三年《传》之焦为陈邑,与此名同地异。#焦,今河南-陕县西郊。),推测位置为:东经111.21,北纬34.76(虢城的东北隅即是焦城,焦城属虢城的一部分,今有李家窑虢国故城遗址)。

“瑕”(杨注:瑕,有数说,《中国历史地图集》谓在今山西省-芮城县南,江永《考实》疑即文十三年《传》晋大夫詹嘉之邑,则在今河南省-陕县南四十里。战国时属魏。《战国策》屡言焦、曲沃,知瑕即曲沃,灵宝县东南旧有曲沃镇。),推测位置为:东经111.04,北纬34.68(灵宝-南曲沃)。

“虢略”(杨注:今河南-灵宝县治即旧虢略镇。),推测位置为:东经110.87,北纬34.53(灵宝市,即旧虢略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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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左传》人物事略01附:晋惠囚秦4/9

《僖十五年传》:

三败及韩。晋侯谓庆郑曰:“寇深矣,若之何?”对曰:“君实深之,可若何!”公曰:“不孙!”卜右,庆郑吉。弗使。步扬御戎,家仆徒为右。乘(chéng)小驷,郑入也。庆郑曰:“古者大事,必乘(chéng)其产。生其水土,而知其人心;安其教训,而服习其道;唯所纳之,无不如志。今乘(chéng)异产,以从戎事,及惧而变,将与人易。乱气狡愤,阴血周作,张脉偾兴,外彊(强)中干。进退不可,周旋不能,君必悔之。”弗听。((p 0354)(05150403))(037)

我的粗译:

晋军打了三个败仗以后就退到了“韩”那里,晋侯(晋惠公)找来庆郑问他说:“寇深矣,若之何?(敌人已经深入我们的国土,我们能怎么对付他们呢?)”庆郑却回答说:“君实深之,可若何!(敌人深入国土是主上的决策造成的,能有什么办法!)”晋惠公很不高兴,但也无可奈何,说了一句:“不孙!(没规矩!)”

随后晋军占卜下一天打仗由谁来充当晋侯(晋惠公)指挥车上的“右”(这个“右”或称“戎右”,即“戎车之右”,“戎”或“戎车”特指指挥车)。占卜结果是让庆郑来当“戎右”最吉利,可晋侯(晋惠公)就偏不让他当,选定了步扬为自己驾车,由家仆徒任“戎右”,还决定用产自郑国的“小驷”作自己指挥车的驾车马。

庆郑听说以后就说了:“古者大事,必乘其产。生其水土,而知其人心;安其教训,而服习其道;唯所纳之,无不如志。今乘异产,以从戎事,及惧而变,将与人易。乱气狡愤,阴血周作,张脉偾兴,外彊(强)中干。进退不可,周旋不能,君必悔之。(从古以来上战场的时候,都要用自家产的马驾车。自家的马熟悉驾车的人,比较听话;又是自家人训练出来的,知道该怎样动作;这样指挥起来就顺手。现在用外来的马驾车上战场,等到军情危急,马一紧张,会突然青筋迸起,全身僵硬,不听指挥,到那时候,进不能进,退不能退,想调头也调不了,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但是晋惠公不理这个茬儿。

一些补充:

“外彊中干”或“外强中干”(wài qiáng zhōng gān)也是出自这里的常见成语,但我理解在这里“彊”(强)的意思是僵硬,“干”的意思是紧张,与现在通常的用法不同。

“韩”(杨注:韩即韩原,《括地志》谓在今陕西省-韩城县西南,依十五年《传》文观之,韩当在河东,不当在河西,说详江永《考实》。《方舆纪要》谓在今山西省-芮城县。#旧说韩在今陕西省-韩城县西南,然据《传》“涉河,侯车败”,“晋侯曰寇深矣”之文,其不在黄河之西可知。《方舆纪要》以为今山西省-芮城县有韩亭,即秦、晋战处;江永《考实》则以为当在河津县与万荣县之间。#韩本国名,据《竹书纪年》,春秋前晋文侯二十一年灭之。僖二十四年《传》云:“邘、晋、应、韩,武之穆也。”韩即此古韩国。《汉书魏豹田儋韩王信传》及《赞》并《注》俱以古韩国与韩厥共祖,恐未深考。韩万为桓叔之子,受韩封以为大夫,即战国-韩国之祖,《国语晋语八》载韩宣子拜叔向之言“其自桓叔以下,嘉吾子之赐”可证。韩,当在今山西省-河津县稍东。#宗丘盖即韩原之别名,杜氏《春秋土地名》云:“韩、韩原、宗丘,三名;故韩国。”说详王引之《述闻》。#韩,《诗大雅韩奕》咏韩侯受命,足见宣王时尚强大。其封本当在今河北省-固安县东南之韩寨营,说详顾炎武《日知录》三。雷学淇《竹书纪年义证》亦谓韩之初封近燕,后迁韩城(,其说是也)。江永《群经补义》及孙作云《诗经与周代社会研究》谓韩初建国于陕西省-韩城,宣王时改封于北安,即今固安,正与雷说相反,不可信。春秋前为晋所灭,详桓三年《传》“韩万” 《注》。),推测位置为:东经110.78,北纬35.67(河津市-僧楼镇东一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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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僖十五年传》:

九月,晋侯逆秦师,使韩简视师。复曰:“师少于我,斗士倍我。”公曰:“何故?”对曰:“出因其资,入用其宠,饥食其粟,三施而无报,是以来也。今又击之,我怠、秦奋,倍犹未也。”公曰:“一夫不可狃,况国乎?”遂使请战,曰:“寡人不佞,能合其众而不能离也。君若不还,无所逃命。”秦伯使公孙枝对曰:“君之未入,寡人惧之;入而未定列,犹吾忧也。苟列定矣,敢不承命。”韩简退曰:“吾幸而得囚。”((p 0355)(05150404))(037)

我的粗译:

到了九月(杨注:《经》用周正,故为十一月壬戌;《传》乃晋史用夏正,则九月也。),晋侯(晋惠公)又率军迎战秦师,他派了韩简去观察敌方部队,韩简观察以后向他报告说:“师少于我,斗士倍我。(敌人的部队比我们少,但敢拚命的是我们的两倍。)”

晋侯(晋惠公)就问:“何故?(为什么?)”韩简回答说:“出因其资,入用其宠,饥食其粟,三施而无报,是以来也。今又击之,我怠、秦奋,倍犹未也。(我们逃亡的时候依靠人家的资助,回国的时候利用人家的武力,饥荒的时候吃的是人家的小米,三次得到人家的恩惠,却不肯报答人家,所以人家来了。现在又打算和人家开战,我们的战士萎靡不振,秦国的战士却斗志昂扬,说是两倍恐怕还不止呢。)”

晋侯(晋惠公)就告诉他:“一夫不可狃,况国乎?(就算是一个男子,也不能挫伤他的锐气,何况一“国”呢?)”于是派韩简去向秦人请战,说辞是:“寡人不佞,能合其众而不能离也。君若不还,无所逃命。(寡人不够灵活,能征召起部队却无法解散他们,要是主上不肯退,我也躲不开您的意思了。)”

秦伯(秦穆公)让公孙枝回复说:“君之未入,寡人惧之;入而未定列,犹吾忧也。苟列定矣,敢不承命。(主上没回国的时候,寡人曾为您担心,回国之后还没安定下来的时候,我也曾为您操心,现在看来您已经安定下来了,怎敢不遵从您的意思。)”韩简退下之后说:“吾幸而得囚。(我要是能被俘虏——而没直接死在战场上——就算是幸运了。)”

一些补充:

杨伯峻先生注公曰:“一夫不可狃,况国乎?”曰:

《晋语三》叙惠公答韩简之辞云:“公曰:‘然,今我不击,归必狃,一夫不可狃,况国乎。’”则所狃者,乃指晋国之众,故杜《注》云:“狃,忕也;言避秦则使忕来。”此乃答韩简“我怠,秦奋”之言,杜《注》可商。所狃者疑指秦。《玉篇》:“狃,狎也。”惠公谓匹夫犹不可轻而狎侮,何况国君?秦君三次施惠于我,我不报之,是轻侮之也。《国语》未必与《传》意合。

桥案:我觉得亦可依杜《注》,则可与下文“能合而不能离”相应。

杨伯峻先生注《桓十三年传》“莫敖狃于蒲骚之役”曰:

狃音纽,习也。蒲骚之役在十一年。特举蒲骚之役者,莫敖本欲请济师,以鬭廉之言而止,卒以少胜多。((p 0136)(02130101))(018)

据《汉语大字典》狃:《说文》:“狃,犬性骄也。从犬,丑声。”段玉裁改“骄”为“忕”,并注:“大徐作‘骄’,非。‘忕’,习也……引申叚借为凡忕习之偁。”

从这里可见,“狃”是放纵而养成坏习惯的意思。如此,则“一夫不可狃,况国乎?”或可意为:即使一个男子,也不能让他养成这种(未战先退的)习惯,何况一个“国”呢?

杨伯峻先生注“入而未定列”曰:

《晋语三》云:“穆公衡彫戈出見使者曰:‘昔君之未入,寡人之憂也;君入而列未成,寡人未敢忘。今君既定而列成,君其整列,寡人將親見。’”据《晋语》,列为师旅之行列,定列犹僖二十二年“宋人既成列”之成列。但单就《左传》之文观之,解定列为君位之安定,似较圆通,不必强合《国语》。《晋语》谓穆公亲见使者,亦与《左传》不同。

家园 晋无公族不仅仅是献公的责任

穆姬既然会嘱托夷吾纳诸公子,也自然会嘱托文公,但两人都没有做到,文公时六军将领里没有一个公族的。可见限制公族成为晋国之后历代君主的一个不成文共识。

家园
家园 有公族也未必就是好事

齐国桓公死后折腾了多少年才恢复了父死子继这个正常序列,齐国在这个过程中被彻底折腾垮了,还有郑国和卫国也是。

家园 太子将兵真不是一件好事

想起了高祖刘邦让孝惠帝出征英布的故事了,不知道吕后的智囊团可用申生的典故.

家园 花!

好坏不管,总而言之,特点是不一样的,对演化过程也有不同的影响,政治的特点也就不同。

当然还有配套的一系列措施,其中开爰田,作州兵比较突出,这样一来,大夫们不让公子们呆在国内就有了保卫胜利果实的意味。

花!
家园 开爰田和作州兵是应急

第一次秦晋之战后晋国大伤元气,兵源短缺,国君被俘,国内矛盾尖锐,不进行这种改革不但国君要不回来,国内还可能爆发暴动,未必是真的考虑那么长远。

家园 《左传》人物事略01附:晋惠囚秦5/9

《僖十五年传》:

壬戌,战于韩原。晋戎马还泞而止。公号庆郑。庆郑曰:“愎谏、违卜,固败是求,又何逃焉?”遂去之。梁由靡御韩简,虢射为右,辂秦伯,将止之。郑以救公误之,遂失秦伯。秦获晋侯以归。晋大夫反首拔舍从之。秦伯使辞焉,曰:“二三子何其慼也!寡人之从晋君而西也,亦晋之妖梦是践,岂敢以至?”晋大夫三拜稽首曰:“君履后土而戴皇天,皇天后土实闻君之言,群臣敢在下风。”((p 0356)(05150405))(037)

我的粗译:

壬戌那天(杨注:壬戌,十四日。),在韩原上开战,郑国的“小驷”果然出了问题,晋侯(晋惠公)的指挥车陷到了泥坑之中出不来,这时晋侯才想起庆郑,赶紧叫他来把自己救出去,可庆郑却说:“愎谏、违卜,固败是求,又何逃焉?(不听我的规劝,也不听占卜的结果,你是一心找着要打败仗,为什么现在又想逃掉了?)”庆郑自己不救,而去找别人来救。这时候,晋军下军指挥官韩简的战车已经冲到了秦伯(秦穆公)的战车旁边,快要抓住秦伯了,一听说晋侯有难,赶紧回头去救,就把秦伯放跑了。但是等韩简赶来,晋侯已经被秦军抓走了。

秦军俘虏了晋侯撤回本国,晋国的大夫们只好跟着秦军也往秦国方向走,秦伯看不下去了,告诉他们:“二三子何其慼也!寡人之从晋君而西也,亦晋之妖梦是践,岂敢以至?(几位大人为啥这么担心,寡人带你们国君去西边,也是要践行你们晋国的妖梦——狐突梦申生谓请于帝将敝夷吾于韩——,岂敢做什么过分的事?)”晋国的大夫们赶紧趴下磕头,说:“君履后土而戴皇天,皇天后土实闻君之言,群臣敢在下风。(主上脚踩后土,头顶皇天,皇天后土都听到了主上的诺言,我们群臣乍着胆子,也在下风听到了这个诺言)”

一些补充:

这里讨论一下“辂”字,“辂”的本意为车,更常见的用字是“路”,杨伯峻先生关于“路”字注云:

路亦作辂,古代天子、诸侯乘车曰路,卿大夫接受天子、诸侯所赐予之车亦曰路。故《诗小雅采薇》谓“彼路斯何?君子之车”。据《尚书顾命》及《礼记郊特牲》,路有三等:大路、先路及次路。据《周礼春官巾车》,路有五种:玉路、金路、象路、革路、木路。木路最朴素,已见桓二年《传》大路《注》。革路是牛革輓之加漆之车。若再用玉石、青铜或象牙装饰,即是玉路、金路、象路。《左传》不言五路,不知两者如何比拟。(《成二年传注》(p 0799)(08020310))。

至于“辂”,大多与“路”的用法相同,如《僖二十八年传》“赐之大辂之服、戎辂之服”((p 0463)(05280312))中的“大辂”、“戎辂”,应该也是由上面赐予的、代表等级地位的、有炫耀意味的专车,等于“大路”和“戎路”,其中“戎辂”就是指挥战车。

不过“辂”字在《左传》中应该已分化出了用战车冲撞、冲击之类的意思。这种名词动用的做法在当时很普遍,《左传》中“辂”字这么用的有三次:

此处的“梁由靡御韩简,虢射为右,辂秦伯,将止之”(《僖十五年传》(p 0356)(05150405)),应该就是说:同车的这三位(韩简、梁由靡、虢射)在战斗中用战车冲击了秦穆公的战车,很快就会俘虏他了。

又有《宣二年传》的“狂狡辂郑人,郑人入于井”((p 0651)(07020102)),应该也是这位“狂狡”用战车把那位“郑人”撞到井里去了。

还有《成十六年传》“谍辂之,余从之乘,而俘以下”((p 0888)(08160510)),“谍”可读为斜,则“谍辂之”可释为从斜侧的方向用战车冲撞之。

这里反映了车战战法的一个侧面,即战车的互相冲撞。据考古发现,在战车的“衡(在辀的前端,与辀垂直,连接鞅与辀的横木)”的两端,还有“轴”的两端(车軎),可能都装有利刃(马永强:《论商周时期的车衡》 西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指导教师:赵丛苍)。 孙机:《有刃车軎与多戈戟》,《文物丛谈》第42~50页,文物出版社,1991年)。当两车相冲错时,这些利刃可以发挥一定作用,尤其对于在车下跟随的士兵——可能即《左传》中所称的“舆”或“舆人”——杀伤力应该很大。

下面是《春秋左传注》初版所附战车图,其中标出了“衡”与“軎”,但其上没加装利刃:

点看全图

外链图片需谨慎,可能会被源头改

下面则是带利刃的车軎——曾侯乙墓出土矛状铜车軎的图片,出自《车之五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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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链图片需谨慎,可能会被源头改

“皇天后土”(huáng tiān hòu tǔ)也是后来常见的成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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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僖十五年传》:

穆姬闻晋侯将至,以大子罃、弘与女简璧登台而履薪焉。使以免服衰绖逆,且告曰:“上天降災,使我两君匪以玉帛相见,而以兴戎。若晋君朝以入,则婢子夕以死;夕以入,则朝以死。唯君裁之!”乃舍诸灵台。((p 0358)(05150406))(037)

大夫请以入。公曰:“获晋侯,以厚归也;既而丧归,焉用之?大夫其何有焉?且晋人慼忧以重我,天地以要我。不图晋忧,重其怒也;我食吾言,背天地也。重怒,难任;背天,不祥,必归晋君。”公子絷曰:“不如杀之,无聚慝焉。”子桑曰:“归之而质其大子,必得大成。晋未可灭,而杀其君,只以成恶。且史佚有言曰:‘无始祸,无怙乱,无重怒。’重怒,难任;陵人,不祥。”乃许晋平。((p 0359)(05150407))(037)

我的粗译:

穆姬听说晋侯(晋惠公)要被押来了,就带着两个儿子大子罃、公子弘和女儿简璧登上高台上的柴禾堆,再派人穿着丧服去迎接秦伯(秦穆公),让使者告诉秦伯说:“上天降災,使我两君匪以玉帛相见,而以兴戎。若晋君朝以入,则婢子夕以死;夕以入,则朝以死。唯君裁之!(上天降灾,让我们的两位主上不能在交换玉帛的场合相见,却要在战场上相见,。要是您在早上把晋君押回来,婢子当天晚上就去死;要是晚上押回来,婢子就第二天早上去死。请主上决定吧!)”

于是秦伯就把晋侯安排在了灵台。

那些秦国的大夫请求把晋侯押回来,但秦伯说:“获晋侯,以厚归也;既而丧归,焉用之?大夫其何有焉?且晋人慼忧以重我,天地以要我。不图晋忧,重其怒也;我食吾言,背天地也。重怒,难任;背天,不祥,必归晋君。(抓住了晋侯,就是准备要把他好好送回去;要是把他杀了送回去,有意思吗?各位大夫能得着啥?而且那些晋人哭天抹泪想打动我,还用皇天后土牵制我。如果我还忽视晋人的担心,就会激怒他们;我要是背弃我的诺言,也就是背弃了皇天后土。被激怒的人很难抵挡;背弃了皇天后土也不会有好下场。我们只能把晋君好好放回去。)”

公子絷反对说:“不如杀之,无聚慝焉。(不如杀了他,省得以后结伙报复我们。)”而子桑(公孙枝)则提出:“归之而质其大子,必得大成。晋未可灭,而杀其君,只以成恶。且史佚有言曰:‘无始祸,无怙乱,无重怒。’重怒,难任;陵人,不祥。(把晋惠公放回去,但要求他的大子来作人质,一定会对我们有利。既然不能灭亡晋国,杀掉他们的国君只会增加他们对我们的仇恨。而且史佚说过:“无始祸(杨注:始祸犹言首祸,为祸乱之倡导者。),无怙乱(杨注:怙音户,恃也。恃人之乱以为己利。),无重怒。”反复激怒对方,最终无法抵挡;欺压别人,自身就不会有好下场。)”

于是秦国答应了晋国的求和。

一些补充:

杨伯峻先生注“史佚”曰:

史佚即《尚书洛诰》之“作册逸”,逸、佚古通。《晋语》“文王访于莘、尹”,《注》谓尹即尹佚。《逸周书世俘解》“武王降自东,乃俾史佚繇书”。《淮南子道应训》云:“成王问政于尹佚。”则尹佚历周-文、武、成三代。《左传》引史佚之言者五次,成公四年《传》又引《史佚之志》,则史佚之言恐当时人均据《史佚之志》也。《汉书艺文志》有尹佚,《注》云:“周臣,在成、康时也。”此史佚为人名。

这里的“灵台”也许是当初西周王室留下来的,则在今西安附近,远在秦国都城以东几百里,在前面的叙述中隐含了“灵台”离秦国都城还有一段距离,这也与之相合。

家园 赞成是应急,但我觉得开了口子之后就回不去了

而如果不是逼到那个份上,也不会开这个口子。

家园 关键是如果是限制公族

晋文公上台就可以取消了,但晋文公因此享受了军事力量加强的好处,所以继续推行下去。晋国当时的六军是分封的诸侯国中除周王室外最多的,所以才有和楚国长期争霸的本钱,齐国虽然先称霸,但军事力量还是不足以撼动楚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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