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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药业的专利战争之一 赢了官司，输了市场

默克公司（Merck）最近发布了2016年第四季度的季报，其中有一个引人瞩目的财务减记项目。Merck在2014年花费38.5亿美元并购了Idenix。这项并购的主要目的是获得Idenix新研发的一种治疗丙型肝炎（HCV）的小分子化合物uprifosbuvir（MK-3682）。在季报里，Merck承认在这项交易里损失了29亿美元（税后损失19亿美元）。这项减记造成Merck在2016年第四季度从每股盈利42美分变成了每股损失22美分。Merck在季报里重估uprifosbuvir的潜在市场价值只有2.4亿美元，远低于并购时的估值。

在制药行业，大制药公司看中小公司研发的新药，斥巨资并购后发现临床实验结果大失所望并不是什么新闻。历史上比Merck这项并购损失更大的交易也不乏其例。然而这项财务减记并不是因为uprifosbuvir的临床实验失败。事实上uprifosbuvir的临床实验进展相当不错，获得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FDA）批准可以说十拿九稳。但是Merck发现他们本来预期利润丰厚的丙型肝炎药物市场里最大的一块肥肉已经被竞争对手Gilead一口吞下。即使uprifosbuvir最后顺利得到FDA批准，Merck的新药上市以后必须和Gilead以及另一家公司AbbVie进行一场残酷的价格大战。

丙型肝炎以前与乙型肝炎（HBV）一样属于无法治愈的慢性疾病，只能靠药物抑制病毒复制来防止肝细胞被病毒进一步破坏造成肝硬化和肝癌。但是Gilead公司在几年时间里连续推出了三代药物，Sovaldi（2013年批准），Harvoni（2014年批准）和Epclusa（2016年批准），可以治愈几乎所有的丙肝患者。这项医学上的进步无疑给饱受丙型肝炎折磨的患者带来了福音，而且患者被大量治愈也切断了丙型肝炎在人群里进一步的传播。疗效如此神奇的药物价格也令人咂舌。Sovaldi一个完整的疗程花费8.4万美元，Harvoni要9.5万美元，去年被FDA批准的对各种丙肝亚型都有疗效的第三代药物Epclusa的标价是7.5万美元。如此高昂的价格给Gilead带来了丰厚的利润。2014，2015和2016年，Sovaldi和Harvoni的销售额分别是120亿，200亿和230亿美元。

Merck在过去三年里和Gilead进行了一场一波三折的专利大战。2016年6月，加利福尼亚州一个专利法庭的陪审团认定Gilead侵犯了Merck在2011年申请的专利，必须支付2亿美元的专利使用费。Merck刚庆祝完自己的胜利，不料法官因为发现Merck的一个专利法律师在法庭作证时撒谎的新证据而宣布判决结果无效，并责令Merck支付所有的法庭费用。

这位专利法律师在Merck准备收购另一家研发丙肝药物的公司Pharmasset的时候参加了谈判。在签署保密协议以后，Merck团队对Pharmasset进行了尽职调查（due diligence）。Pharmasset的科学家在一个电话会议上介绍了与他们所研发药物的化学结构相关的资料。当时Pharmasset和Merck后来收购的Idenix有专利纠纷，所以Merck在尽职调查后决定不收购Pharmasset。Gilead则在2011年斥资110亿美元收购了Pharmasset，并在丙肝药物的竞争中脱颖而出。Gilead指控Merck在2011年申请专利时利用了他们在收购Pharmasset谈判过程中得到的保密信息。这位专利法律师作为关键的当事人竟然在法庭上否认自己参加了那次电话会议，然后在会议记录被发现后不得不改口承认自己确实参加了会议。Merck在这场讼诉里空欢喜了一场，反而丢尽了颜面。

2016年12月，Merck在另一场专利官司里大获全胜。特拉华州一个专利法庭的陪审团认定Gilead侵犯了Merck的专利，必须支付25亿美元的专利使用费。这项官司本来是Idenix起诉Pharmasset侵犯自己的专利。由于在庭审过程中，Idenix被Merck收购，Pharmasset被Gilead收购，原告和被告也变成了Merck和Gilead。根据Merck的描述，Idenix当时的CEO，Jean-Pierre Sommadossi请自己的好朋友Raymond Schinaz在Idenix的科学顾问委员会任职，并告诉他Idenix的一些最新研究成果。Raymond Schinaz同时是另一家研究丙肝药物的公司Pharmasset的创始人。他背叛了友谊，把从好朋友那里听来的信息告诉自己公司的科学家，帮助他们开发出一种新化合物，sofosbuvir。这个化合物是Gilead后来的畅销药Sovaldi和Harvoni里的关键成分。陪审团采信了这个充满肥皂剧里狗血元素的故事，让Merck获得美国历史上专利案件最大金额的赔偿。Gilead不肯善罢甘休，在判决宣布后已经表示会继续上诉。

Merck虽然在法庭上取得了完胜，但是在丙肝药物市场上却是完败。Merck在Gilead推出Sovaldi之前曾经在丙肝药物市场中占有重要份额，但在Sovaldi和Harvoni的连续进攻下溃不成军。Merck与Sovaldi和Harvoni竞争的药物2016年才进入市场，第一年销售额仅5亿美元，不到Gilead的零头。Merck从Idenix得到的uprifosbuvir目前还在临床实验阶段，即使得到FDA批准，比起Gilead的第三代药物Epclusa也没有任何优势可言。法庭判给Merck的25亿赔偿金充其量不过是给失败者的安慰奖。

Gilead虽然输了官司，但25亿美金与它在丙肝药物市场中的丰厚利润相比只是上九牛一毛。2011年Gilead公司的丙肝药物研发受挫，以当时300亿美元的市值孤注一掷花110亿美元收购Pharmasset。这桩交易在当时并不被业界看好，现在却成了制药行业的一个经典的并购案例。回想当年，以Merck的实力如果下决心要买Pharmasset，Gilead完全无法与之竞争。而当时看来非常安全的收购Idenix的交易，则已经被Merck的2016年第四季度季报证明是完全失败。

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Gilead过去3年在丙肝药物市场上的巨大成功也让它面临后继乏力的问题。据统计，全世界可能有多达1.3到1.5亿丙肝患者。但是即使在美国的4百万丙肝患者中，有充分的私人医疗保险，可以负担Sovaldi和Harvoni高价的人数也是有限的。随着这些能承受高药价患者被陆续治愈，Gilead面临两难处境，维持高价，剩下的患者无法承担，降低药价，利润率也会随之下降。随着Merck和AbbVie药物在2016年相继进入市场，医疗保险公司也利用几家公司之间激烈的竞争迫使Gilead进一步降低药价。资本市场对Gilead的丙肝药物销售增长潜力越来越悲观。目前Gilead的股价已经从去年峰值每股123.37美元降到了70美元以下，Gilead大量回购股票也无法阻止股价不断下挫。在过去的几年里，Gilead在非酒精脂肪肝和肿瘤药物市场开辟新的增长点的努力，随着2016年连续几个临床实验失败也蒙上了阴影。时光仿佛倒流到了2011年，Gilead又到必须进行决定性并购的时候了。当然与2011年不同的是，现在Gilead有了从丙肝药物上赚来的几百亿美元，可以有更大的自由选择自己心仪的目标，不惧任何大公司的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