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喋喋不休 -- 给我打钱87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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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喋喋不休

我同许多人一样,喜欢读历史。最近几年,我发现自己有了一个明显的转变,同样是看了一截掩卷踱步,以前是长吁短叹,现在是苦苦思索:我们口中说的历史,乃是人类活动的历史。若将全体人类视为一个整体,也就是关于【我】的历史。而对于【非我】的部分,则交给了地质学家、生物学家、天文学家……事实上,也算不上是【我】的历史,而是【我的胳膊】的历史或者【我的耳垂】的历史。【我】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呢?【世界】又是个什么样子呢?

我已经不满足于长期陷入这种“分裂”的状态,那些历史给我带来的启发,是不完整的、片面的。这种感受叫人沮丧。

时势造英雄,这句话对于学术观点也同样有效。二十年前,印地安人留给我的印象是落后,二十年后,另一群人掷地有声的告诉我:他们的祖先创造了你想象不出来的高度文明。我曾经以为种植术乃是人类的专利,现在我才知道,所谓的低等生物精于此道已经有不可说的历史长度了……我不是害怕更新,而我是总不能当成“管他谁当皇帝,我只需种好我的地”这样的问题来看待,恰好相反,我的感受是“我裤子都脱了,你却要跟我谈这个?”

费心劳力换来的是:“啊哈,你学错了。”这真是叫人尴尬,难堪啊。

事实终归是事实,错误的是观点。白羽鸡的肉脂含量比散养鸡高出4倍,这是事实,白羽鸡已经不能称之为鸡了,这是观点。然而,我就不能有观点,就不能有立场,就不能生活在我短暂的人生当中?我学了半天,你的意思就是告诉我,我就不能是个人?

在一次又一次的痛定思痛当中,我顿悟了:人生必须要站队。我的意思是说,偏执是一种活法。

接下来我要写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将会是什么。我大概知道的是,我采取的将会一种意识流的写作程序,内容将是五花八门、七拼八凑、支离破碎。

通宝推:兰之子,石狼,
家园 给你助攻

人生需要战队,这个在我这有个类似的说法。怎么体现我的意志?所行及所愿。所愿那就是我站的队

家园 已经过了三天了

我将继续等

家园 (1)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大约15年前,我跟我的同事展开了一场激辩,我认为必须要把“转型做互联网内容提供商”提上正式议事日程,反对方抛出来的意见是“当初电视出来时也有人宣称电影业要完蛋了”。我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就是拍脑子想的啊。

我以为互联网是座金矿,但我后来才发现,就算是,它的类型也跟以往不一样。它是免费的,流量、口碑才是真正的“盈利”。

老话说,赔本赚吆喝的买卖没人干,这话现在已经被推倒了。

过去这句话的价值观中“钱”才是目的,“吆喝”是手段,现在反过来了,“钱”是手段,“吆喝”是目的。

用传统价值观来看现在的种种迹象,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钱”是手段,“吆喝”是目的,你这个钱岂不是越烧越少?

的确就是如此。不信去查一下全球十大票房电影,微利、赔本的是多数。

现在的逻辑是这样的:谁能拿到王冠,谁才能真正赚钱。然而,没有人可以拿到这顶王冠,就算有人抢到了,不过几秒钟就被人踢下来了。活脱脱的一枚“魔戒”。

以前投资方对运营方说话的方式是这样的:我TM给你投了这么多钱,连个泡都没冒!运营方会低头“认罪”。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投资方还没开始咆哮,运营方已经先声夺人了:你TM还有脸来?就你这么点钱,能干嘛啊?看看人家砸了多少钱?这么low还自称投资人,换成我早找个地缝钻进去了。扔下目瞪口呆的投资方扬长而去。

要说起来,高房价你不妨理解为传统价值观守护的最后一块高地。

我打了个比方来描述 这种感受:好比你看两个女人当街“比拼”看谁最暴露,你穿超短裙是吧,老娘连bra都不戴了。

这个时代已经没有秘密了,神秘感荡然无存,还需要探索个啥,一切光怪陆离的想法都有人向你免费提供。以前站在神秘之后的威权,也就没有生存的基础了。

现在在很多领域,已经从过去的卖方市场转变成了买方市场,观众的心态已经变了,你们俩先撕,我们看看情况再决定。

最后是观众 一分钱都没掏,看了一场大戏。

这种情况,在务虚的领域,表现得尤其突出,譬如教育。

在发达地区,不少老师感慨已经没法上课了,你才说了第一句话,后面一堆学生在等着回答,他们早就知道了。要不为什么现在的老师恨不得把自己的脑子挖出来给学生看呢?“外衣”都脱光了,只好继续脱“内衣”。传统学校的老师,相对还是比较矜持的,校外的老师早就赤膊上阵了。

现在经营理念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赚钱,活下来,今天的利润能足够维持明天的运转就烧高香了。

所以,很多人的感受是冰火两重天。一边他是消费者,他感受到的是火一样的狂热;另一边他是制造商,他感受到的是冰一样的冷酷。

每个人都像是刚从火炉里拿出来的那块烧得通红的铁,被一瓢凉水浇得滋滋冒烟。还没明白过来,又被几记重锤敲得不省人事。

这叫什么?叫锻造。

还用读什么《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天天都在炼,还用人教你?

每个人都是保尔柯察金。

通宝推:川普,
家园 (2)祖上也曾阔过

我媳妇跟我聊起她认识的一位驴友:女性、从未换过衣服、出门只坐硬坐、惟一舍得花钱的地方就是吃饭……

我听她说完之后,脑海中马上蹦出三个字:低欲望。

据其它驴友介绍,这位奇女子未婚无子,也没有长期工作,钱花光了就打个短工,有钱就去爬山,当然,肚子总是要照顾的。

我同我媳妇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没准咱家丫头以后也这样。

对日本社会现状的分析,并不止大前研一(《低欲望社会》的作者)一个人。但似乎谁都拿不出有效的解释。

于是我便好奇的跟我媳妇八卦了一下,你说的这位女驴友,有过什么特别 的经历吗?可我媳妇并不知道。

依我所见,日本走到今天,是100年高速奔跑后的结果。

自19世纪60年代末起,日本发起了一场至上而下、全面西化的社会改造运动。这次改革,使得日本成为亚洲第一个工业 化的国家。在逐步挤身于世界强国俱乐部之后,日本人的野心开始膨胀:要当亚洲霸主。

很快,日本就成了一战的战胜国,并借此得到了极大的好处,譬如德国在远东的殖民地就被日本统统收入囊中。尽管二战末期,日本成为了迄今为止唯一一个遭受过原子弹轰炸的国家,但战后日本经济的迅速崛起,令全体日本国民很快就从战争的创伤中恢复过来。

作为中国人,我们有时候恨自己不争气,这么多人,居然竞争不过区区一个小日本。

但一个任何去过日本的中国人,都会被日本人的精益求精的做派所折服。

也许 问题就在出这。

2010年,日本人口是1.28亿人。如果从日本自1920年起实施人口普查计起,这是日本人口数量的最高值。日本的国土面积不过37.8万平方公里,也就跟云南省差不多大,但它是由7000多座岛屿组成的,实际上,可用面积屈指可数。

中国人在钦佩日本人的同时(如果暂时不考虑日军侵华所带来的伤害),似乎忘了这些不利因素。

我自从到了北京之后,就日复一日的听别人跟我讲日本的神话:你知道日本的马桶洗得有多干净吗?马桶里的水是可以喝的。

日本人跟我们中国人很不一样。他们不像我们,祖上曾经阔过。

所以他们就凭1亿多人口,曾经爬到世界第二,靠的怎样一种精神力量呢?这恐怕是中国人无法想象的了。

我们不理解,为什么日本人失败了动不动就要切腹。我只能猜测,日本社会今天这个样子,是“皮筋崩得太紧,拉断了。”

可是同样的问题,一样适用于欧洲人、美国人:你们祖上阔过吗?

我女儿去了趟欧洲,回来跟我讲:你知道吗?我这次去的几个国家真小,小得跟村子似的,人也少,安静得就不像是个发达国家。

祖上没有阔过,似乎是一种硬伤。于个人,是如此,于国家,亦是如此。

我当公务员那会,有个中年同事,准确的说,是中年领导,我有机会与他共事了一段时间。

我一开始总觉得这位领导身上有些地方怪怪的,但又说不清,道不明。后来就有人跟我说:哎呀,你是不知道,这个人啊,他年轻的时候可得意、可风光了。你知道吗?他不到20岁就从一个小村子里被提拔到省厅里来了。但是后来呢,后来就再没有上去过。你看,今天也就混个副处级待遇,有领导的头衔,没有领导之实。他对个人的仕途发展,恐怕 早就心灰意冷喽。

前些年,有个流行词,叫暴发户心理。大意是嘲讽一些短期暴富的人无比张扬,甚至 有些“狗眼看人低”。

其实这个说法,是带有人身攻击性质的。

从一个正常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来看,或许可以这么说,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在暴富之后冷静面对人生。

我那位曾经的领导是如此,日本也是如此,欧洲和美国,还是如此。

我们可能很难想象到,当西班牙人闯入铺满黄金的印加帝国之后会是怎样一种心理状态。

“我艹,真是要亮瞎我的狗眼啊!”对于赶着猪猡踏上冒险之旅的西班牙人来说,第一时间能得到的,除了震惊,还能有什么呢?

所以有时候我们真的很难讲,祖上曾经 阔过,究竟是件好事还是件坏事。

或者我们倒过来讲,祖上未曾阔过,它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大前研一,在他的书中说,不应该指责年轻人欲望低落。这或许是对“祖上未曾阔过,但发誓一定要阔一次,可阔了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一种安抚吧。

我看到这些话的时候,脑中闪过的是我儿时的记忆:我妈不止一次的跟我说,她祖上是阔过的,整个一条街的商铺,都是她们家的。她用的是她们。

等我跟我媳妇认识之后,同样的事又再一次的重现:我媳妇咬牙切齿的说,要不是毛泽东,她家就不会沦落到当年那个地步,整整比同龄人落后了一代人。她的意思是说,她祖上,曾是大财主,被抄了。

在我稍大的时候,我跟我爸回老家拜年时,我无意中发现,我父亲这一脉,祖上也曾阔过。

我爷爷家,有一本很厚的家谱,并且每年祭祖时,都是我爷爷家带队磕头。从我所了解的历史知识 来看,这是阔过的明显表征。我打小就有法定的名字——其实我一直就没用过,但我回老家时,老家人都用这种法定名字招呼我——最让我奇怪的是,为什么人人都知道。

有一段时间,我为此焦虑不已。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地道农民的后代。

我后来才明白,为什么我的父亲有书读——我父亲常跟我说起他儿时有多穷。

因为那是整整一个家族的人在供他读书,而我父亲所在的这一支,是整个家族的老大,我父亲又是他家里的大儿子。

我后来才明白,为什么小时候我每次回家时,都享受了极高的待遇,因为我是我爸这个大儿子的惟一 儿子。

我成年之后,就不愿意回老家了。

从某种角度来看,我也不愿意回我爸妈那。

我得承认,我是因为承受不了压力。我负担不起“祖上曾经阔过,你不要让你的祖宗失望”这种重托。

我大抵也能猜到,祖上未曾阔过,是怎样一种感受。

我妈骂了我十多年,恐怕 不是简单的说我丢掉了一个铁饭碗,而是因为我丢掉了一次证明我祖上曾阔过的机会。就算是瞎混,我如今这个年龄也至少能捞个省厅级的处级干部啊。

光宗耀祖,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事。

我一个朋友跟我说,说他想不通,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为了钱而打破头。我跟我这朋友开玩笑的说,你不是中国人,你祖上没阔过,所以你看到的就是钱。

其实我发现许多人并不是在乎钱。

金钱,只是一种符号而已。

它背后的深意往往是:我祖上阔过或者是我他妈就不信我阔不起来。

我现在想来,我始终未能摆脱这层阴影:当我回到我爷爷生活的那个村子时,不论男女老幼,几乎所有人都在向我行礼。我俨然就是一副大公子回乡的派头。而那个时候,我不过十来岁而已。

我不曾因此有过一丝优越感,对我来说,更深刻的印象是小时候长期吃不饱。

但是,我却有负罪感。

所以我个人对历史的感受,更多的是沉重的包袱。

我有时候也会想,或许我身上一种我引以为傲的打不死的倔强精神也是我的祖上所赐——就在那个我认为是沉重无比的包袱里装着。

爱与恨,火与冰,永相伴。

通宝推:豪哥的江湖,桥上,明心灵竹,
家园 西西河还是左圈论坛吗

低欲望社会有啥难解释的,无非是市场经济那一套物质激励从根本上就是错的,对人的欲望的假设前提就错了。

这些反例除了驴友还有三和大神,死宅。

人的需求,人的激励必须重新分析,不能听庸俗经济学家继续糊弄了。

家园 有红烧肉和镁铝相伴

夫复何求

家园 所谓左圈,就是嘴上高冷,心里对物质有火一样的热情

中外都一样。

家园 祖上也曾阔过, 标准就错了。

祖上也曾阔过, 标准就错了。

生命的意义在于爱。 阔,那是追求安全感,活下来。是最最低级的需求。其实现在活下来的人,祖上都阔过,还不止一次。这一点也不稀奇。

要到最后,阔过,穷过,反反复复好多代,才明白过来。对无生命的事,物之爱, 对远方陌生人,近处熟人的爱才是生命家族的意义。

不然就是浑浑噩噩一堆烂肉。

家园 (3)道亦可盗

不是盗亦有道,而是道亦可盗。

心有大道,坑、蒙、拐、骗、偷,不好吗?

心中有对音乐 之美 的追求,蟋蟀可以弹琴,油蛉可以低唱,雨声可以有旋律,拿根筷子就可以当鼓槌,拍拍手掌就可以“打击”。

心中有对文学之美的追求,读起书来自然 就会摇头晃脑,抑扬顿挫,时而击节叫好,时而拍案而起,时而怒发冲冠,时而陶然共忘机。

追求真善美,何必又在乎采取什么手段呢?

我心向明月,管它照到哪。

所谓道,说得简单点,现代化一点,也就是立场问题,屁股坐在哪的问题。

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术也。

追求真善美,千锤百炼终成钢。道也。

谁不想偷懒呢?

不干,是立场有问题。

巧干,立场没问题。

老师批改作业到凌晨三点,苦啊!

肿么办?少布置作业呗。

怎么个少布置法呢?

不管了,上完课走人,立场有问题。

布置一道题,赛过一百道,立场没问题。

翻来覆去的教了十几年,好烦啊。肿么办呢?

干脆COPY个PPT,上课一放,多省事。立场有问题。

我不讲了,学生们来给我讲。立场没问题。

手段之不择,重点在于跳出小圈子,敢想。

好比我女儿对公因数的认知,总是排除那两个数自己,32跟64的公因数有什么啊?永远不会去想32,上来就排除了。我说,该不择手段,倍数关系,也考虑。甚至是在第一时间去审视。倍数,跟因数,叫法不同,本质一样,你若择,就把自己圈死了。

0,是那个比1小1的数,对吗?也对,也不对。对是它的基本定义 没毛病,不对就是若总是只能先看1后看0,圈死了。82、84、87的算术平均值是多少呀?84.333……。怎么做的呢?自定义0先。为什么可以自定义呢?砍掉相等的那个部分,只考虑不相同 的那些,说起来是乘法分配律,其实是生活常识。把0移到80,三个数就分别是2、4、7,繁琐的问题简化了,这是因为不择手段了。不光可以移到80,移到哪都行,因敌变化而变化。

守得住度量这个大道,2cm长的线段,我可以定义它为1个长度单位,也可以叫它长3个长度单位,5个,0.003个,手段之不择也。

不是不学无术,而是无道则无术。

数之根本,乃度量。不讲度量,不讲量与数的关系,不讲内容与形式的联系,要求学生能千变万化而立于不败之地,无道也。

照我这个理论来看,说数学教材是无道昏君编撰的,并不为过。

小学六年级,要求学生去研究椭圆沿一条直线滚动时中心点的运动轨迹,干嘛呢?就是为了证明“人类发明的车轮是圆的,这是一种深思熟虑的结果”。这不是笑话吗?

无道昏君时常干出叫人啼笑皆非的怪事,不胜枚举。如今也没断了这根。

可是谁敢说自己有道、得道呢?没人敢说。肿么办呢?探索呗,前进呗。

错 了就改呗。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心里没有追求大道的渴望,本身就是无道。

人,若是无道,光有术,有个屁用。

我一心认真、求善、爱美,你管我长得矮挫穷,还 是高大帅,有毛线关系?

真者,善也,善者,美也,美者,真也。是谓认真者,必求善,求善者,必爱美,爱美者,必认真也。认真、求善、爱美的活好每一天,人生之意义所在也。

有位老师对我说,说我给他“开了光”,我说,非也。你有真善美,非我可以启发,你自然就会遇到我。有大道,自然就可以得术。何以自然?心有大道。

家园 (4)真伟大

真伟大

趁女儿吃早餐时,我给她读了一遍汪曾祺的《长城漫记》。其实并没有读完整,眼看上学的时间就要到了,读完前面几段,我就急忙跳到最后。文章的最后是这么写的:

有一个中学的语文教员领着一班初一的学生去游长城,回来让学生写一篇游记,一个学生只写了一句:

长城啊,

真他妈的长!

我很想让女儿见到这段文字,这段充满了真善美的文字。

果不其然,女儿噗呲一笑,说道:这一句也太短了吧。于是我顺水推舟,讲了一番我的看法。

我对女儿说,作文要求写四百字,这是糟践粮食。写文章,唯一可以要求的,也就四个字,真情实感。一个字,或一万个字,都是可以的。好比有时要表达一种愤怒,单写一个“操”字,就足够了,要表达一种喜爱、欣赏,单写一个“好”字,也是色香味俱全的。汪老先生这篇文章的最后,那学生只说“长城啊,真他妈的长!”足以说明这是那孩子的真实感受,很美的。而汪老先生能够转述到自己的文章中来,老先生也是很真的一个人。正因为如此,读者才会感动。

“操”、“真他妈”,看似脏话,其实不是,可两用。我们听到别人这么说的时候,不一定就会反感,语气助词耳,谁会在意呢?若是在意,人也太过于小器了。

我喜欢伟大的事物,所以不是很愿意跟人打交道,人类是伟大的,人却不一定。我小时很向往广袤的沙漠、无垠的林海、辽阔的草原、渊博的大洋,但都见不到,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似没有寄托。有次我抬头看天,忽的发现,天空就很伟大。我心想,我真是笨到家了,好东西就在眼跟前,还四处去找,好比拿着铅笔找铅笔。

我说完这番话,也快要走到学校了。我抬头看天,用手指了指天空,对女儿说:你瞧,这该有多伟大。

汪曾祺是位难得的大家。他在《北京的秋花》秋海棠这段里,写了他的母亲。他说,他的生母得了肺病,死了。怕传染别人,不让保姆带着年幼的汪曾祺去见她。所以汪曾祺对生母毫无印象。我读到这里,禁不住落下泪来。

自幼丧母,如此苦命,汪先生却有一颗爱生活的心,叫人敬佩。

我读他的文字,时常感受到自己的小器。

相比起来,冯骥才的那篇《花脸》就难看了。我不知他究竟是不是借着这事埋怨他在“文革”期间经历的一些事。“文革”对于我而言,只是一些文字,认真论起来,我是没有发言权的。但我不喜欢放不下,都是陈年旧事了。

较之鲁迅的“皮袍下面的小”,汪老先生要平和得多。或许是时代不同吧。汪老先生的文章,有股芳香,沁人心脾,行走其间,忘却烦恼。若说这是鸡汤,我可喝十大碗,也不觉得腻。

真人,写好书。能读到汪曾祺的书,是人生幸事。

通宝推:东海后学,易水,三笑,
家园 (5)桑葚

我家住得离颐和园近,办了年票,时常去,当自家花园了。我媳妇多跟女儿打趣,“你这是享受皇帝的待遇啊”,女儿一直都很莫名。

我们多半会走南门,那边人少,但门口人是多的,因为有从运河开过来的游船,一下来就是一大拨游客。于是每次进了南门,就快速拐过去,往西堤走。紧赶慢赶,就把喧闹甩在后面了。接着,脚步便慢下来,沿湖漫步。颐和园是真的美。我不知道 是我不会拍照,还是美 不胜收,必须要带着自己的眼睛去瞧才行,反正隔一段日子,我就会想它了。

从西堤走过去不远,有个园,其实也不能叫园,四周没有栅栏的。里头种了几株桑树,听说很有年头。初夏时节,这个园我们是必去的,要去捡桑葚吃。风一吹,地上就有一大片桑葚。不能去早了,去早了,桑葚还有一半是青的,味道不是太好。我也不知到底什么时间去,会吃到最好吃的桑葚,总之是隔三岔五去一次就对了。从草地里轻轻捡出桑葚,放入口中,是件叫人快活的事,感觉像是农夫在收获庄稼。大自然总是如此慷慨大方,乃至于人在享受时,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初几次去,没有经验。总是巴巴的抬头看树上的果子,忘了自己深一脚浅一脚,把桑葚都给踩烂了。去的次数多了,就有了教训。踮着脚尖,跳着过去,像小鹿般。于是每次都吃到饱,有时候还带个瓶子去装。吃紫红的桑葚,把手都给吃红了。我总想,这颜色拿来作画,应该是很好看的,试过,却没有成功。

我对这些桑树,是有感情的。曾见过别人猛摇树干,心中多不舒服,像是有人在戳我的心。但我却喜欢见人爬到树上去摘。有次遇到一家三口,把秋千挂在树枝上荡,我气急败坏,跑去找公园管理员告状,像个小孩子。

我活到这个年头,才想起来,我小时就经常去摘桑葚吃。那时我并不知道 它叫这个名,只记得样子、颜色和味道。我第一次吃,是同学带我去。一同约好逃学,爬到山上,好不快活。我笨得很,总也记不住桑树到底 长什么样,所以每次只好跟着别人走。这并不打紧的。呆在山上,凭山风吹过,想象中自己把衣服脱得光光,多么的自在啊!于是我就变成一只猴,上窜下跳,抓耳挠腮。可我并不会爬树,是一只人猴,就会捣乱。这些事,我都很久没有做过了。

我不认得桑树,自然也是分不清结桑葚的树跟长桑叶的树有什么不同。有次女儿养蚕,我还带她去颐和园的这个园子里去摘桑叶,没有得手。当然是无法得手的。

我说的这些,都是前些年的事了。今年我们没去。女儿大了,她的事也多了起来。

通宝推:三笑,青颍路,桥上,
家园 有点得道的感觉,赞一个!

优酷网上有个叫“目海大师”的年轻人讲中国传统文化,我感觉他讲得许多与你的体会有异曲同工之处,可以去看看。

家园 教育那块离反智并不远

海龟的蛋是圆的,一定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某些鸟儿的蛋显得较长较为椭圆,一定欠考虑。两种动物的智力一定有差距

………………

反而是知道的一个私立学校,在收钱不少的同时,老师累的半死,学生也是半死

家园 刘璋刘禅之流也

无可无不可,对自己的需求看得很轻。刘璋一遇到问题就要找外援,前找曹操打张鲁,后找刘备打张鲁,总之就是能烦别人绝不烦自己。实际上他的力量还是很不错的。刘禅也差不多。阴平偷渡之后,实际上还是可以一战的,但是刘禅也不想继续麻烦了,投降了事。

刘禅比刘璋还要明显一点。

此间乐,不思蜀。很多人骂他没良心。仔细想想,他其实就很有低欲望的特质。政务一总交给外朝那些高手,丞相厉害就厉害,丞相不厉害那就不厉害,总之你们慢慢玩,政由葛氏,祭则寡人。那表现概括起来就是,在哪不是活着,当了安乐公还少了一大堆勾心斗角的政务(勾心斗角的家务当然是少不了的),偶尔还可以在国宴上看看蜀地的歌舞,美得很。这哥们要是放现代,当个君主立宪制的君主绝对称职。

你说聪明吧,绝对聪明,你说有追求吧,说起来是有点追求,实际上够呛。这种人大体上是小时候在生活上没有什么享受,但是也够用;教育上比较严厉,约束得好;对于勾心斗角也是很熟悉,但是没必要玩;工作中没有什么养家糊口的经济压力,没有紧迫感。基本上刘禅是很符合的。他要不是君主,那就是安贫乐道的典型,儒家得往死里捧。他要是平民百姓,能坑死全家,一家子都为他这种聪明不干而发愁。

你说的这个驴友,家里大概有点基础。其实现代中国普遍优裕,这样有点基础的家庭非常多。行有余力可以学文。经济优裕则可以养活游手好闲者。阶级分化社会分工就是因为生产力进步了,吃得东西吃不完才有得分的。刘禅要是在一个没肉吃就要死的部落里当头,整天带着大家南征北战,面对食人族的入侵绝对死战到底。然而他生活那么舒服,看底下那帮人折腾来折腾去,还不够闹心的,“毅然维护祖国统一”才是最佳选择。你这个驴友大概也是这样吧,无可无不可,很自在。不过,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觉得她应该会遇到一些生活上的压力,也会很头痛的,大概都能得到帮助从而解决吧。

通宝推:渔儿漂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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