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Taylor Branch:高天火柱——MLK三部曲之二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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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记得当时和平部队的正式译名是和平队
家园 十八,打造穆罕默德.阿里1

哈莱姆WWRL广播电台传来了以利亚.穆罕默德的嘶哑声音,声称凯瑟斯.克莱这个名字缺乏“神圣的意义”。在面向全国的黑人电台通讯当中,信使大人宣布:“穆罕默德.阿里就是我要赋予他的新名字,只要他相信安拉并且追随我,这个名字就属于他。”当时正坐在车里听广播的马尔科姆. X噌得一下就挺直了身子。

“这是政治!”马尔科姆喊道,“这是政治招数!他这样说就是为了不让他跟着我走。”凯瑟斯.克莱不久前刚刚成为最新一任重量级拳王。就在以利亚发表广播讲话的这天下午,克莱在联合国参加了一场新闻发布会,马尔科姆.X就站在他的身边。马尔科姆不顾伊斯兰国度的正式准入流程,当着各位记者的面将新任拳王称作凯瑟斯.X.克莱。他解释说,“X”代表着因为遭受奴役而丧失的身份。现在以利亚却又通过行使特权为克莱挑选并且赋予一个“完整的”伊斯兰教圣名,这样做无疑比马尔科姆棋高一着。对伊斯兰国度内部的有志者们来说,来自信使大人的亲自赐名象征着人生的最高成就。自从三十年代以来,只有极少数几个最坚定、最虔诚的穆斯林先驱曾有幸获此殊荣。马尔科姆的同车乘客们都知道,他们这位麻烦缠身的导师正受到惩罚。作为伊斯兰国度的内部人士,他们也都足够现实地接受了眼前事实:尊敬的以利亚.穆罕默德就是有资格为一位明星拳击手破例开后门。然而马尔科姆脱口而出的公然悖逆之语还是令他们一时间不知所措,全都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此时是3月6日星期五的深夜——罗伯特.赫凌也是在这一天开车穿越了佛罗里达州去找马丁.路德.金,希望对方能出手援助圣奥古斯丁。马尔科姆开车在圣尼古拉斯大道转了一圈,然后就朝着他在皇后区的家开去,徒劳地希望能够赶在新科冠军被这条消息冲昏头脑之前找到对方谈一谈,给对方打个预防针。但是他的希望落空了。(“我很荣幸,”刚刚获得新名字的穆罕默德.阿里这样告诉在纽约酒店找到他的记者们。)一辆警车在三堡桥上拦截住了马尔科姆,他自信地指着仪表盘上摆着的圣经,以此证明自己急于前往某地宣扬宗教信息。马尔科姆和他的每一位助理阿訇都会在仪表盘上放一本圣经,为的就是应对眼下这种紧急情况。但是这一次无论是道具还是马尔科姆那令人印象深刻的神职人员辞令都没能帮他躲过一张超速罚单。

十天之前,马尔科姆连夜离开了迈阿密,为的是安抚惊恐暴躁的拳击宣发专员比尔.麦克唐纳(Bill MacDonald)。麦克唐纳很担心即将举行的拳王争霸赛会赔钱,因为克莱与对手的纸面实力相差甚大,而且到目前为止比赛门票仅仅卖出了一半。此外他还很想知道坊间流传克莱与反爱国反白人穆斯林纠缠不清的流言究竟是怎么回事。克莱的代理人们表示克莱享有宪法保障的自由,麦克唐纳则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别跟我拿宪法说事,这里可是南方!”随着真相逐渐渗透进了新闻界,麦克唐纳担心克莱与臭名昭著的马尔科姆.X的公开交往会毁了他,于是就暂时取消了比赛。为了重新振作陷入危机的争霸赛,马尔科姆暂时离开了迈阿密。麦克唐纳则勉强同意他可以在2月25日回来观看比赛。

针对五十八名场内记者的赛前意向调查显示,除了三人以外,所有人都预计凶猛的现任冠军桑尼.利斯顿将会三下五除二地击倒对手。毕竟之前的三位挑战者全都没能挺过第一轮比赛就被利斯顿一拳放倒了。鉴于比赛票房十分疲软而且比赛本身大概也没什么看头,《纽约时报》仅仅派了一名专栏作者而不是体育记者前往迈阿密,并指示此人要提前打听清楚克莱可能会被送到哪家医院治伤。然而比赛结果却让所有人瞠目结舌。比赛打到第七局时,利斯顿早已头破血流无力再战,干脆选择了弃权。赢得胜利的克莱兴高采烈地一蹦多高,发出一阵阵标志性的狂傲战吼,声称自己是最伟大最帅气的拳击手。许多人对于眼前景象都不敢置信,甚至还有人指控这场比赛是假打。比赛结果引发的震惊情绪很快就溢出了拳击界。当天晚上,新科冠军回避了在枫丹白露酒店举办的奢华胜利派对,横渡比斯坎湾来到了迈阿密的黑人居住区。他告诉身边的三五知己,他心目中的庆祝方式是躲进马尔科姆.X的旅馆房间里,与这位好友一起吃香草冰激凌以及进行伊斯兰教祈祷。他不想让记者们知道这一点,以免害得他们“心脏病发作”。(线人很快告诉联邦调查局,马尔科姆.X还招待了歌手山姆.库克与职业橄榄球明星吉姆.布朗。这一点难免让人担心穆斯林正在渗透到整个黑人娱乐圈。)到了第二天黎明时分,已经有不少记者摸到了克莱的旅馆房间门口。克莱一开始用棉花塞住了门铃,将记者们挡在门外。然后这位最近刚刚被马尔科姆.X说服加入伊斯兰教的拳王才在马尔科姆的陪同下现身在了沸沸扬扬的新闻发布会上。正当他挤开人群打算离开的时候,突然有人抛出了一条尖锐的质问:“你是黑人穆斯林的正式成员吗?”

“正式?那是什么意思?”克莱回答道。他的评论虽然总体上对于伊斯兰世界很友好(“真主的追随者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他们随身不带刀”),但是多少有些闪烁其词,足以撑起当天的新闻报道(“穆斯林故事惹恼了凯瑟斯”)。

当天下午在芝加哥体育馆门外,一长排黑人穆斯林与若干白人记者沿着南瓦巴什大道排起了长队,接受严格的安全检查,从而获准进入一年一度的“救世主日”大会。前一年担任主席的马尔科姆.X十分醒目地缺席了本次大会,而且根据事先颁发的沉默法令,会上根本没有提及他的名字。在原本属于马尔科姆的位置上,来自波士顿的路易.X介绍了一连串阿訇向尊敬的以利亚.穆罕默德进行致敬演讲:来自纽瓦克的詹姆斯. X感谢伊斯兰教将自己从贫民窟中解救了出来,来自华盛顿的朗尼.X讲解了生活、伊斯兰教和数学之间的和谐统一关系。根据《纽约时报》记者麦克.汉德勒(Mike Handler)的目击描述,路易阿訇“把四千名观众挑动得歇斯底里,迫不及待地想要听穆罕默德本人演讲”。虚弱的穆罕默德戴着天鹅绒毡帽出现在会众面前,登时引发了一阵混乱。“我已经得到了通往天堂的钥匙,”他气喘吁吁地说道。他宣布凯瑟斯.克莱确实是他的追随者,这让他的听众兴奋不已。穆罕默德说,他与安拉一起让这位年轻的拳击手凭借穆斯林信仰赢得了世界拳王的桂冠。

拳王争霸赛结束两天后——也就是2月28日星期四的早晨——迈阿密的记者们发现克莱正在与马尔科姆.X共进早餐,此时穆罕默德的声明已经登上了广播新闻。陡然间成为公众人物的克莱用了马尔科姆的一个动物比喻来形容自己的转变:“公鸡只在看到光明的时候才会叫,把它放在黑暗里,它就不会叫了。我看到了光明,所以我忍不住叫几声。”克莱接受了记者们一整天的采访,他口中的字字句句就像针对太阳神经丛的重击一样震得各位体育记者们头晕眼花。按照传统套路,针对拳击运动员的采访原本应当轻松写意,记者们只要与受访者开几句穷小子翻身当偶像之类的玩笑就能交差,但是克莱却将这一套路掀了个底朝天。马尔科姆. X时常打断克莱的发言为他辩护,*新科冠军本人也试图转移人们对反白人宗教的愤怒质疑。他强调自己偏爱种族隔离并且对于民权运动怀有深深的个人恐惧:“我不想被炸飞,我不想被人从下水道里冲走。我只想和自己人一起快乐生活。”慌乱的体育记者坚称克莱正在毁掉自己,并且正确地预测道拳击界早晚都要撤销他的拳王头衔。

*【在马尔科姆看来,克莱“对于他的同族们的意义将会超过此前任何一名运动员。他比杰基.罗宾逊更重要,因为罗宾逊是白人的英雄,凯瑟斯则是黑人的英雄。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白人报纸希望他失败。他们希望他失败因为他是穆斯林。你看,其他运动员的宗教信仰根本没人关心。”】

马尔科姆乘着克莱获胜的浪潮回到了纽约,但是一到家就与刚刚从芝加哥大会赶回来的约瑟夫队长发生了冲突。在2月的最后一天,两位老同事坐在车里小心翼翼地私下讨论了他们的分歧。约瑟夫反对《纽约时报》的一篇新文章《马尔科姆.X的角色分裂了穆斯林》,文章声称依然还在口头上与以利亚.穆罕默德唱反调的马尔科姆不可能指望复职。他们为了动机与责任的问题反复争论。马尔科姆极力主张伊斯兰国度上层已经腐败透顶,对此约瑟夫并没有提出反驳。约瑟夫承认马尔科姆在这个问题上进行过一丝不苟的调查研究,他提出的指控确实很有可能是正确的。但是身为普通一兵的约瑟夫依然坚决要求马尔科姆牺牲自己来帮助他们的领袖,“现在我们必须与这个人站在一起,”因为没有穆罕默德伊斯兰国度就什么都不是。

“你快算了吧,伊斯兰国度已经完蛋了,”马尔科姆回答说。“你趁早忘了它吧。”

约瑟夫队长怒视着他曾经的老师,礼貌地答道:“恕我不敢苟同。”

一两天后,马尔科姆的七号圣殿当中的一名成员一脸苦相地来到了他面前。这位卢克曼.X告诉他,约瑟夫队长命令他给马尔科姆的车装上炸弹,但他决定还是应该先给马尔科姆报个信。马尔科姆知道卢克曼曾在古巴革命期间与菲德尔.卡斯特罗并肩作战,具备执行此类任务所必需的爆破技能,但他也知道有人怀疑卢克曼可能是一名警方卧底。如果马尔科姆相信卢克曼的说法,那么约瑟夫是真的想杀了他呢,还是说约瑟夫其实算准了卢克曼会通知马尔科姆呢?如果是后一种可能,那么这条命令又有两种解读方式。或许约瑟夫只想警告一下马尔科姆,又或许他打算考验一下马尔科姆的忠诚度,因为根据伊斯兰国度的内部规定,任何成员遭到人身威胁之后都要向上级汇报,而马尔科姆恰恰十分厌恶自己的上级。如果他将这件事瞒下来,那么他显然已经不再认同伊斯兰国度的约束了。

3月1日周日下午,新科重量级拳王住进了哈莱姆区的特蕾莎酒店,然后就径直与马尔科姆.X一起进入私人会议商讨起来。虽然克莱进店的时候场面十分隆重,乘坐的是由专职司机驾驶的凯迪拉克,但他还是忍不住抱怨自己过去两天的行程多么难熬。克莱害怕坐飞机,因此只得从迈阿密出发连续开车走了两天,穿过了种族隔离的南方地区,一路上从没进过餐厅与公共厕所。后来他写了几句关于这段屈辱之旅的打油诗:“这一路的情况可真是糟糕/一日三餐都要从口袋里往外掏。”马尔科姆知道天真的克莱并不清楚威权主义教派内部潜在着怎样的危险,因此他试图尽量缓和地向克莱介绍情况,并提出或许可以在对抗种族隔离的同时仍然保持穆斯林文化的独立性。一夜详谈之后,马尔科姆向黑人媒体透露,克莱可能会加入他的事业。这一表态显然违背了以利亚.穆罕默德要求伊斯兰国度成员远离注定要灭亡的白人世界的教导。

两人在纽约时代广场散步的时候遭到了人群的包围。克莱喜气洋洋地告诉记者:“马尔科姆.X收到的签名请求比我还多……他最了不起了。”马尔科姆带着克莱前往长岛安家落户,新居的地址就在马尔科姆位于皇后区的住宅附近。周三,马尔科姆.带领克莱前往联合国参观,满面钦佩的各界要人与联合国员工们不顾保安拦阻围拢上来,人群吞没了克莱与马尔科姆。克莱宣称自己不仅是美国的冠军,也是全世界的冠军;全世界的范畴不仅在地理层面上包括非洲大陆,也在人口层面上包括七点五亿穆斯林。马尔科姆.X回答了有关美国种族关系的问题。记者们写道,这两人在联合国引起的轰动足以与1960年苏联总理赫鲁晓夫脱鞋敲桌子痛骂资本主义那一次相提并论。

马尔科姆.X与凯瑟斯.克莱之间旋风般的联系虽然在媒体上被普遍掩盖,却激起了以利亚.穆罕默德的愤怒。马尔科姆在公开露面时轻松地暗示自己的停职期即将结束,以利亚则在凤凰城的越冬住宅里尖锐反驳了这方面的报道。他告诉约瑟夫队长:“我要把他按在地上,直到他证明自己会闭嘴为止。”他还嗤之以鼻地驳斥了马尔科姆计划成立一个新组织的传言,认为马尔科姆永远也无法为这个组织提供资金——无论是马尔科姆提议成立的非洲进口公司还是“他那堆锦囊妙计”都无法凭空变出经费。至于年轻的重量级拳王,以利亚则采取了更加温和的应对手段:他要求约瑟夫去告诉克莱,伊斯兰国度将会为克莱提供另一名穆斯林陪同者来取代马尔科姆。事实证明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3月6日周五,马尔科姆第二次把克莱带到联合国,宣布他要将自己的X授予克莱。以利亚随即采取了反制措施,他将第一位伊斯兰教先知以及他本人的姓氏赋予了克莱当做名字,又将第三哈里发的一位统帅的名字赐予克莱当做姓氏,穆罕默德.阿里就这样诞生了。

这则电台声明将马尔科姆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这还仅仅是他在那个周末遭受的一连串打击之一。接下来以利亚发布了一封正式的谴责信,无限期地延长了他的停职期,并且派遣来自波士顿的路易.X在周日前往纽约七号圣殿讲经,现场来了将近一千名信众。约瑟夫队长报告说,他和其他队长在其他地方召开了大型集会,要求伊斯兰国度的成员们郑重宣誓“不管情况如何”都要效忠以利亚.默罕默德。

就在这一周的星期天,马尔科姆打电话给记者宣布他将离开伊斯兰国度。虽然他声称自己依旧忠于以利亚.默罕默德的教义,但同时又表示自己需要更大的政治自由,“以便与南方以及其他地方的区域性民权活动进行合作”。他断言非暴力民权运动已经走到了尽头。“没有流血就没有革命,”马尔科姆告诉记者,“把当前美国的民权运动描述成一场革命纯粹是无稽之谈。”

通宝推:桥上,
家园 打造穆罕默德.阿里2

3月9日星期一,马尔科姆.X发表了退出伊斯兰国度的公开声明。这份声明立即成为了各大媒体的头条。这也是他第一次登上《纽约时报》头版,旁边是来自华盛顿的新闻:《关于民权法案的辩论今天在参议院开始》。正当马尔科姆.X重新发出了面向公众的声音之际,高度敏感的议题也致使种族新闻版块陷入了四分五裂。“现在黑人这边也出现了维护种族隔离的运动,”一家全国性新闻杂志如此宣布,暗示黑人可能正在改变对于民权法案的看法。马尔科姆的这套教条确实十分新颖,有人因此敌视他,也有人因此迷恋他,还有许多要么真糊涂要么装糊涂的人表示看不明白他在干嘛。马尔科姆则试图向所有这些人解释清楚自己的用意。“你看,白人——尤其是白人自由主义者——所犯的错误就是将反对种族融合的罪名强加在我头上,”他对纽约的电视观众说。“我的反论则是美国本身就反对种族融合。但是他们都是一帮伪君子。他们在实行种族隔离的同时却假装支持种族融合。”

那些最懂马尔科姆的语言的人立即针对他展开了最尖锐、最直接的指责。尽管马尔科姆公开敦促所有穆斯林——包括新科重量级拳王在内——继续忠于以利亚.穆罕默德,但他本人却依然违背了穆罕默德的教义,即伊斯兰教要求全体信众绝对服从他。穆罕默德在凤凰城对一位给他打电话的记者说,“谁也不能作为一个越界者或者伪君子离开伊斯兰教派,然后再让别人为此哭泣。”穆罕默德愤怒地打电话给约瑟夫队长,命令马尔科姆“必须放弃一切属于伊斯兰教的东西”,包括他的住宅在内。

马尔科姆得知那一周伊斯兰国度位于纽约的各个圣殿都在准备谴责他的愤怒通告,于是他为自己起草了一份言辞十分别扭的辩护。他把以利亚.穆罕默德以及他自己一并描绘成了中间人邪恶阴谋的共同受害者——所谓的中间人包括约瑟夫队长、雷蒙德.沙里夫以及伊斯兰国秘书长秘书约翰.阿里——甚至还将自己的辞职描述成了出于忠诚的自我牺牲。他在一份两页长的电报当中告诉穆罕默德,为了“维护您的追随者对于您以及伊斯兰国度的信仰”,他本人承担了原本应当压在阴谋家头上的丑闻与腐败罪名。“您仍然是我的领袖和老师,尽管您身边的人不允许我成为您的积极追随者或者助手。”

约瑟夫队长很快就带着一个全员面色阴沉的代表团来到了马尔科姆位于埃尔姆赫斯特的家里,手里拿着一封日期为3月10日星期二的公证信。马尔科姆情绪低落但没有提出抗议。他交出了一批属于圣殿的贵重物品,包括注册文件与伊斯兰国度内部发行的债券,但他拒绝按照代表团的要求搬出他的住所。在接下来的争论中,约瑟夫的一些下属显然出于个人同情而产生了矛盾:马尔科姆毕竟曾经是他们的的导师,就算现在他堕落了,他们也依然舍不得与他恩断义绝。比方说起草公证信的圣殿秘书马希奥.X.欧文斯(Maceo X Owens)就坚持在信中添加了一句意在表示和解的话:“如果你继续在你的汽车上使用伊斯兰国度的名号,清真寺将要没收你的汽车。我们并不想这样做,因为这辆车毕竟是你的个人财产。”欧文斯觉得马尔科姆以伊斯兰国度的名义放弃自己的头衔是为了树立一个忠诚的榜样,但当马尔科姆从近似的角度入手要求保留自己的住所时,约瑟夫坚持表示伊斯兰国度会在有必要的情况下起诉他。

马尔科姆很快就被剥夺了原有的防御手段,于是他通过白人报纸进行了反击。3月12日周四上午,在曼哈顿中城喜来登公园酒店的织锦套间里,他带着一小群随行人员和一叠印刷传单举行了一场人头攒动的新闻发布会。他告诉记者,他的目的是“澄清我本人在这场斗争中的立场”,但他发表的声明却充满了相互矛盾的信号。诚然,他正在创建一个全新的穆斯林清真寺公司来作为自己的追随者的基地,但同时他又表示不想和他的老师以利亚.默罕默德竞争。此外他也认识到大多数黑人可能并不喜欢伊斯兰教,因此承诺会在他的清真寺为世俗成员腾出空间。另一方面,他想找到自己与民权运动领导层之间的共同点。后者曾经承诺过1964年将会充满爆炸性的民权事件,而马尔科姆则很有兴趣参与其中(“此时此刻我已经忘记了其他领导人说过的一切关于我的坏话,”他满脸堆笑地宣称,“我也祈祷他们可以忘记我说过的很多关于他们的坏话。”)但是他依然拒绝将种族融合当成自己的斗争目标,而且拒绝采用时下流行的非暴力斗争策略。马尔科姆斩钉截铁地宣称:“当一个人经常遭受野蛮袭击时,教导他不要自卫无异于犯罪。”他列举了前一年发生的未受惩罚的丑陋暴力事件,尤其是发生在伯明翰与丹维尔的袭击。他还呼吁黑人要多成立几家步枪俱乐部,在当局不作为的情况下保护自己的生命财产安全。

马尔科姆鼓吹武装自卫的言论跳出了宗派政治的混战局面,也成为了各家媒体集火打击的目标。“他现在的主题是暴力”,《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警告说。《生活》杂志则写道“凶险的马尔科姆.X脱离了穆斯林”。在一篇尖刻的社论中,《纽约时报》称马尔科姆是一个“满腹苦涩的种族主义者”以及“不负责任的煽动家”,威胁到了实现种族融合的渺茫机会。《纽约时报》试图把他当成一名到处碰壁之辈——“马尔科姆.X无论在纽约还是在其他地方都无法欺骗黑人”——但是报纸的其他页面还是报道了他的言论引发的争议:“黑人思考马尔科姆的举措”/“金博士敦促非暴力。与马尔科姆充满报复意味的狂言相比,马丁.路德.金以及其他建制派民权领袖的表态听起来颇为沉重:“令人遗憾的是,马尔科姆.X公开承认了自己打算采取如此消极且绝望的行动,”金在下一次纽约之行期间发表了这样一份声明。“我必须诚实地表示,这一事件的新转折与其说是对他的控诉,不如说是对全社会的控诉。正是因为种族关系的弊病在这个社会如此根深蒂固,才会产生马尔科姆.X这样的人。”

无论这些文章与声明激起了人们的兴趣还是轻蔑,总之各种各样的报纸都在跨越种族界限,小心翼翼地接近马尔科姆.X。《匹兹堡信使报》和《纽约时报》都把他与伊斯兰国度之间的纠纷视为一场争夺继承权的老式权力斗争,只有棒球先驱杰基.罗宾逊试图在马尔科姆身上看到新生宗教与民权运动时代爱与战争相互交织的局面之间的碰撞。马尔科姆贬损罗宾逊是白人的工具,罗宾逊则针对马尔科姆的弱点发动了反击。他在报纸专栏当中尖锐地质问道:“马尔科姆,你说黑人领袖应该‘感谢’你没有亲自到伯明翰或密西西比来,你以为你糊弄谁呢?”马尔科姆曾经充满挑衅地暗示他本应成为——现在依然有可能成为——一只伺机而动的报复之狼,但罗宾森却将他过去的表现翻了出来:“我认为你接下来无非会将一切都交给法律来决定,当初你自己的穆斯林弟兄们在洛杉矶被枪杀之后你就是这么做的。”

罗宾逊指责马尔科姆最近获得的公众关注很大程度上是白人媒体的产物——马尔科姆对此也欣然表示同意。罗宾逊抱怨道:“白人大学给了他许多演讲邀请,可是邀请过他的黑人大学至多用一只手就能数清楚,兴许还用不着。”一些黑人报纸幸灾乐乐地讽刺地报道说佐治亚州参议员理查德.拉塞尔(Richard Russell)成为了第一位为黑人穆斯林辩护的重要公众人物,也是第一个在公开场合使用穆罕默德.阿里这个名字来称呼重量级拳王的人。拉塞尔赞扬阿里不惜遭受羞辱与侮辱也要批评种族融合的勇气(“他永远不会被邀请进入白宫”),并且严厉批评其他参议员针对阿里是否有资格登台打拳举行听证会的做法。他恶作剧地利用南方人遭受的奚落——“如此不宽容,如此狭隘,如此偏执”——来谴责世界拳击协会试图剥夺阿里头衔的做法,并且尖刻地观察到拳击圈子往往并不介意接纳“完全没有宗教信仰”的卑下罪犯。

大多数白人报纸都没有提及这些火气旺盛的评论,从而让拉塞尔保持了政治家的风度。此外这些报纸也假装没看见拉塞尔建立的种族安置委员会(Racial Relocation Commission)提出的建议。3月16日,拉塞尔进行了关于民权辩论的第二次重要演讲,期间他提出了一项针对民权法案的修正案,认为有必要在全国范围内进行大规模家庭再安置,直到美国五十个州的种族比例得到平衡为止。他在参议院会议厅挂出了一幅大地图,根据图上显示,为了实现全国种族平衡的目标,阿拉巴马州应当向外输出637263名黑人,加利福尼亚州和阿拉斯加州则应当分别接纳776445名与16976名黑人。他宣称:“多年来我一直在努力解决这个问题,并尽我所能地对其进行研究……我认为民权法案强加在我所居住的佐治亚州温德尔市居民头上的条件也应当一视同仁地强加于纽约市、芝加哥市以及其他城市头上。”自然,许多人都认为这项修正案不仅荒唐,而且违宪,更不用说不切实际,还不如主张在美国国内划一块地皮让黑人独立建国。但是拉塞尔依然面无怍色为自己的修正案进行了辩护。“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他向参议院保证道。

家园 打造穆罕默德.阿里3

3月12日,两位精明的联邦调查局特工伪装成记者,溜进了马尔科姆的织锦套房新闻发布会上并且提问了一些关于革命和内战的尖锐问题(马尔科姆回答说,“我不认为自己会蠢到支持武装叛乱的地步”),但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打着新闻的幌子拍摄穆斯林随行人员的照片。他们的做法后来得到了调查局总部的表扬。联邦调查局纽约分局早就知道愿意公开与马尔科姆交往的穆斯林很少。在新闻发布会上偷拍下来的二十二张面孔中,调查局特工确认的已知穆斯林只有四个人——三名保镖和在约瑟夫队长手下担任小队长的詹姆斯.67X(也就是第六十七位被伊斯兰国度赋予“X”称号的“詹姆斯”)。

缺席本次发布会的人其实还比出席的人更重要。在联合国向马尔科姆.X表示尊敬还不到一周之后,新科重量级冠军就转换了立场,就连马尔科姆的名字都羞于提起了。穆罕默德.阿里告诉震惊不已的亚历克斯.黑利:“与穆罕默德作对的人是不可能不受惩戒的……我不想再谈论马尔科姆了。”以利亚.默罕默德从芝加哥派出了一个高级代表团来拉拢阿里,承诺要给他一个全新的身份,全面打理他的业务活动安排,还要从信使大人的孙女们当中挑选一位最合适的姑娘嫁给他。马尔科姆失去了阿里的人气加成,也没能得到伊斯兰国度其他阿訇们的明确支持。新闻发布会暂时休会的时候,他的四个得力助手没有一个站在他身边。

身为二级意见领袖的各位阿訇们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约瑟夫船长敦促纽约圣殿的助理阿訇们在讲台上谴责马尔科姆是个伪君子。为了保护自己,马尔科姆发起了反击,试图消除多年来自己口口声声灌输给手下人的坚定信念。他曾经的助手们倾向于认为他之所以遭到停职是因为他和约瑟夫队长之间发生了摩擦——约瑟夫队长越发不满马尔科姆专断独立的做派,马尔科姆也看不惯约瑟夫队长与芝加哥方面保持越级联系并且从那边领钱的做法。他们丝毫没想到,眼下这场可耻而又致命的乱局居然会直接牵扯到尊贵的以利亚.穆罕默德——他们谁都没有亲眼见过以利亚。但是马尔科姆却把他们依次叫到自家阁楼的隐匿处,让他们听取了自己的“保险”磁带当中关于伊斯兰国度上层如何淫秽腐败的详细内容。

对助理阿訇本杰明.2X来说,这些揭发黑料的口述录音无异于当头一棒,致使他头晕了半天而且忍不住犯恶心。六年前马尔科姆曾经宣讲过猪的消化道如何肮脏污秽就像下水道一般,本杰明正是那次讲座的听众之一。那天晚上他与朋友们共进晚餐时发现自己居然一吃猪肉就难受,于是他回到七号圣殿进一步听取了马尔科姆关于埃及与乌尔的历史讲座,并且平生第一次听人告诉他非洲人曾经并不是那种鼻梁上穿着骨头、整天得过且过的野蛮人。这样的信息令他大为震惊。接下来马尔科姆邀请本杰明参加了周三晚上的公开演讲课,在课上他不仅克服了儿时口吃的毛病,还阅读了大量书籍,一上手就是斯坦利.莱恩.普尔(Stanley Lane Poole)的《西班牙摩尔人的故事》(The Story of the Moors in Spain)和哈罗德.兰姆(Harold Lamb)的《十字军东征》(Crusades)。本杰明就此着魔一般地扑向了书籍的世界,把曼哈顿第五大道公共图书馆的借书证都用坏了。他誊抄了许多学术文章,还在来自中国大陆的短波广播当中撰写课堂报告。他辞去了先锋唱片公司送货员的工作,转职成为了一名全天执勤门卫,从而能够在岗位上狂热地学习。

1958年底,马尔科姆派本杰明去哈莱姆区传教。他随身带着三件道具:一架梯子、一本圣经和一面横幅,上面绘制着黑人如何在美国国旗与伊斯兰旗帜之间做出选择。他在第七大道和第125街的拐角处爬上梯子,面对着一家乔克全果仁连锁咖啡店的门脸开始了布道——杰基.罗宾逊正是这家连锁店的代言人——要想正式成为一名阿訇就必须通过这项名为“梯子人”的考验。就像其他测验通过人员一样,本杰明最终吸引了大批“精神死亡”的黑人。他在布道中热情洋溢地宣称,他能够在尊敬的以利亚.穆罕默德构建的全套知识体系内部回答任何人提出的任何问题。马尔科姆有时会站在人群边缘观察他的表现,并且会在事后严厉地指示他:“永远不要重复你听到我说的任何话语,除非你确认过这些话语的真实性。”此外尽管马尔科姆与各位助手们一起建立了新的清真寺,但是平时他依然会严格而又隐秘地拉开自己与这些人之间的距离。此前约瑟夫队长惯于向信众们灌输军事化纪律并且向他们强行摊派报纸销售配额,马尔科姆与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助理阿訇们则通过研究宗派主义发展出了一套更加富有神职人员风格的教会纪律。

正当马尔科姆在暗地里揭露伊斯兰国度上层黑幕的时候,约瑟夫队长也向以利亚.默罕默德保证本杰明.2X是他安插在特蕾莎酒店马尔科姆大本营里的间谍。他承认马尔科姆大概也在以利亚的阵营里安插了反间谍,但同时又夸口说马尔科姆即便在他自己的大本营里也只能吸引那些“软弱之辈”来找借口抽烟发牢骚而已。在其他地方,以利亚手下的直属官员们则正在突击巡视各家圣殿,无所顾忌地驱逐着任何与马尔科姆.X有牵扯的穆斯林。联邦调查局在电话窃听当中仅仅发现了一名胆敢反击此等做法的骑墙派阿訇。3月17日此人在电话里冲着芝加哥那头喊道:“他们想在我面前摆领导派头,那他们随便;他们想来我的圣殿视察,那他们也随便;但是他们如果跟我说‘今后不许你在这里赚钱’,那他们就是在自找不痛快!你们听清楚没有?”这个叛逆者要求芝加哥方面确保自己一贯享有的报纸销售提成,并且宣称他对于伊斯兰国度上层的恶臭隐私并非一无所知。他咆哮道:“你们不是在跟吃奶娃娃打交道,也不是在跟没长心眼的老实信徒打交道。以前我是真心相信过你们这一套,不过现在我只想整理一下脑筋……我没有对不起你们的地方,我为你们威胁过别人的性命,我为你们痛打过把报纸(《穆罕默德发言报》)扔进垃圾箱的弟兄们。”

3月18日,马尔科姆.X再次在哈佛大学发表了演讲。在演讲中他回应了有关暴力革命的质疑,声称“只有白人自己也流了一点血之后”,美国才会承认黑人所处的动荡苦难环境。两位哈佛大学教授则冷冷地辩称,第三党运动在美国政治史上留下的记录极其恶劣,严重拖累了马尔科姆的黑人民族主义议程。演讲结束后没过几天,马尔科姆又一次冒险进入波士顿贫民区,在蓝山大道上的正宗面点坊以及其他穆斯林聚集地进行秘密约谈。当初马尔科姆为以利亚.默罕默德建立的第一批会众群体就是位于波士顿的十一号号圣殿,如今他的约谈对象都是这批会众当中与他关系特别好的人。他有时把自己这场走投无路的传教活动比作基督教使徒保罗前往罗马与皇帝对峙的宿命之旅。

当天晚上,身在凤凰城的以利亚默罕默德就得知了波士顿的情况并且谴责了“那个不干好事的长腿马尔科姆”。他命令波士顿的路易.X以及其他伊斯兰国度官员,伊斯兰国度必须杀一儆百,砍掉那些伪君子的头颅。他还告诉约翰.阿里和约瑟夫队长,如果法庭不能阻止马尔科姆诽谤他的私生活,那么伊斯兰国度就必须“安排我们的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还命令他们提交驱逐令,将马尔科姆从当前住宅赶出去。

马尔科姆.X虽然不知道以利亚阵营当前的盘算,但他意识到自己曾经的门徒路易.X令人信服地展示了对于以利亚.穆罕默德的忠诚,而且不断推进的穆斯林密谋随时都可能导致暴力。从波士顿回到纽约后,他打电话叫来记者并且针对以利亚阵营提出了一连串指控。这些指控如此耸人听闻,以至于绝大多数报纸都没拿它们当回事,只有哈莱姆区的《阿姆斯特丹新闻》在3月21日将其刊登在了周六版:《马尔科姆.X声称受到死亡威胁》。这则报道就像一根无声的导火索,火头烧进了周日晚间七号圣殿的例行礼拜仪式现场。助理阿訇亨利.X重复了伊斯兰国度上层起草的放逐马尔科姆.X的声明,并且接连第三周宣读了《纽约时报》声称马尔科姆导致伊斯兰国度分裂的文章。他大声疾呼,要求伊斯兰国度的全体成员必须做到非礼勿听,主动回避伪君子马尔科姆的胡言乱语。正是伊斯兰信仰将他们从阴沟里提拔了起来,向他们赋予了做人的尊严与自信,他们决不能允许马尔科姆用三言两语就毁坏他们的信仰。与此同时,坐在宣讲台上的助理阿訇本杰明2X则双手紧紧抠着座椅边缘,因为他实在忍不住了。

“打扰一下,阿訇兄弟,我能说句话吗?”正当亨利.X滔滔不绝之际,本杰明.2X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紧接着本杰明尽可能温和地站了起来,摆出一副例行公事的姿态,让亨利别无选择,只好交出麦克风。全体会众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们。本杰明先是讲了一个两架飞机停在机库、其中一架即将起飞的寓言,为的是稳定一下情绪,然后他就掏出了《阿姆斯特丹新闻》。见此情景,约瑟夫队长立刻面色阴沉地向手下人点了点头。

“你要以安拉的名义说这话吗?”约瑟夫在听众席上大声喊道。

这个问题把话筒后方的本杰明吓呆了。说“是”就意味着他在切入正题之前必须首先念诵一段伊斯兰国度的钦定祷文,宣称以利亚.穆罕默德是安拉的使者;说“不”则无异于提前承认自己打算散布异端邪说。本杰明犹豫地试图妥协:“作为一名穆斯林…”

约瑟夫队长又怒吼了一遍他的质问,他的手下人也齐声唱和以助声势。但是约瑟夫队长的对头们也用叫喊声回应了他们:“让人家说嘛!”本杰明趁机冲着麦克风喊出了一个令许多会众都惊惶不已的问题:“如果我能相信魔鬼创办的《纽约时报》上面关于马尔科姆阿訇的言论,那么我是不是也应该相信黑人自己创办的《阿姆斯特丹消息报》上面关于约瑟夫队长派遣卢克曼前往马尔科姆家门口安装汽车炸弹的报道呢?”

此时约瑟夫的安保人员已经分头包抄冲上了讲台,亨利.X趁机抢回了麦克风。“如果你不以真主的名义说这话,那你就干脆闭嘴吧!”他冲着本杰明吼道,吼声被扩音器传播了开来。会场一片大乱,亨利.X则不断重复着这句话。本杰明则大声嚷嚷道马尔科姆只想有机会向各位会众表达一下己方观点而已。最后有两百多名听众——大约是出席人数的三分之一——跟着他一起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圣殿。

约瑟夫上尉一方面认为本杰明.2X是第一个站在马尔科姆一边的阿訇,另一方面又向以利亚.默罕默德保证七号圣殿挫败了这场未遂政变。根据他的说法,大多数离开的人们只是被混乱的局面吓跑了。但他也抱怨说目前事态进展得太快,以至于外人根本跟不上。例如,七号圣殿的忠实信徒在大街上居然会被误认为马尔科姆.X的追随者并且遭到骚扰——主要是被年轻的白人警察骚扰,因为最近有关穆斯林与拳击锦标赛之间的奇怪联系的宣传激起了他们的敌意。上一个周五的晚上,新科拳王来到麦迪逊广场花园,但却并没有得到观众们惯常的直径,而是收获了一片愤怒的嘘声。拳王要求活动主办方将他称作穆罕默德.阿里而不是凯瑟斯.克莱,这一做法似乎引发了人们的不满。

全新的穆斯林影响力在体育新闻与民权新闻之间弹跳不定,涉及马尔科姆的穆斯林内部斗争也让联邦调查局的情报专家们和社会公众一样困惑不解。胡佛命令联邦调查局芝加哥分局赶紧确定马尔科姆.X是否独立于以利亚.穆罕默德,负责芝加哥事务的探员则回答说窃听内容本身就自相矛盾。3月25日,他在发给调查局总部的电报中写道:“正如联邦调查局所能想象的那样,这些对话不仅极其难以监控,而且还更加难以理解并且进行有意义的记录……穆罕默德即便在说话最清楚的时候也依然很难理解。”有些情报声称马尔科姆从七号圣殿拉走了大约四十名追随者(“其中五六人有枪”),另一些情报声称他拉走了二十六人,还有情报声称他几乎一个人都没有拉走。不过这位芝加哥特工还提供了另一条更清晰的情报:以利亚.默罕默德肯定会对马尔科姆要求他在伊斯兰国度内部面向众人进行自辩的说法表示不屑一顾。“我没有法庭,”穆罕默德在遭到窃听的电话当宣称,“我就是法庭。”

家园 十九,摇摇欲坠的布道坛1

3月22日的晚上,密西西比州杰克逊市加洛韦纪念联合卫理会教堂举行了一场晚祷活动。这座坐落于州议会大楼对面的教堂修建得十分气派,雪白的外墙上装饰着刻有凹槽的立柱,人们都将这里称作“密西西比州卫理会的大教堂”。乍一看去,这里的环境与纽约七号圣殿内部的混乱分裂可谓相去甚远。在活动一开始,二十四名少男少女被安排在了教堂长椅的第一排,今晚他们将要正式加入教会。就在此时,一个由五人组成的种族融合群体从教堂侧门悄悄溜了进来。惊慌失措的迎宾员们赶紧沿着过道小跑过来拦住他们,为了尽量减少圣殿里的骚动,他们默默地挽着来宾的胳膊向出口走去。“我来自印度,”身材矮小的锡拉丘兹大学新晋博士兼图加卢大学临时教授玛达布西.萨维里(Madabusi Savrithri)喊叫道。迎宾员们更加坚定地推搡她离开,萨维里则大声质问,如果美国的女性或者传教士在访问印度时遭到眼下这样的粗暴对待,他们会怎么想。

加洛韦教堂的新任牧师W.J.卡宁汉(W. J. Cunningham)尤其对眼前这一幕感到担心。3月20日这天不仅是年轻人加入教会的日子,而且还赶上了棕枝主日,卡宁汉着实不想在这些三观未定的下一代人面前闹出赶人的乱子。早在去年秋天他就曾经陷入过种族纠纷。他知道他的前任就是因为这家教会坚决执行种族隔离敬拜活动而被迫辞职的。(“我们希望维持全白人组成的会众团体,这样做并不违反基督教义”,董事会以一百八十四票赞成、十三票反对的结果通过了迫使前任牧师辞职的决议。)卡宁汉警告说他不会宣扬种族隔离,但他还是与意志坚定的教会长老们达成了谅解,同意用基督教和解的目标来掩盖他们之间的分歧。他从未在加洛韦的布道坛上公然支持过种族融合,以至于诸如“兄弟情谊”之类的词汇他都不用。但是种族冲突却钻进了他的事工活动深处。律师和政客们帮助他挡开了一些抽象问题,比如针对种族融合礼拜者的非法入侵指控应当由教会提出还是应当由州政府提出。*但是当迎宾员们开玩笑地自称“肤色卫士”时,卡宁汉依然不得不决定是否要跟着一起笑。教会里充斥着有形有质的种族问题——今天有黑人想要走进教堂参加圣餐礼,明天有几位教会长老鬼鬼祟祟地聚在一起开小会,后天又有哪个教会委员会抛出了关于种族问题的最新动议。多年以后卡宁汉在回忆录中写道,当时教会里“充斥着紧张情绪,一伸手能拾起一大片……层层堆积顶到了天花板。”

*【要说到教会因为种族问题而卷入法律纠纷的案例,就不能不提贝蒂.普尔等人诉罗斯.巴奈特等人一案(Bette Poole et al. v. Ross R. Barnett et al)。1963年10月,贝蒂.普尔两次试图在杰克逊市首府街卫理会教堂进行礼拜活动,两次均遭到警方逮捕与起诉。普尔及其同伴随即提起了上诉。教会律师杰克.普拉特要求当局拿出确切的凭据来表明针对杰克逊市“跪祷”行为的定罪有法可依。要想应对这一招,教会可以代替政府出面主张自己是一家“私人俱乐部”,没有得到允许的外人全都不得非法擅入。但是这样一来,那些依然奉行种族隔离的会众群体就难免要与全国上下的其他教派发生冲突,并且进一步凸显普尔在教堂门前被捕时的尖锐质问:“耶稣会干出这种事来吗?”如果由政府出面,又难免牵扯到涉及政治治理与宗教崇拜之间关系的宪法问题。】

在1963年被种族隔离分子打坏了半边脸的埃德温.金牧师与妻子珍妮特也是五人小队当中的成员。过去九个月当中,埃德温被剥夺了担任卫理会教士的资格,然后又在鲍勃.摩西的劝说下担任了密西西比州自由投票运动的模拟副州长候选人。对于这两口子来说,加洛韦纪念联合卫理会教堂当中的紧张气氛已经很熟悉了。在棕枝主日这天,他们先是闯进了加洛韦,不过并没有被捕,只是被轰了出去。然后一行五人又来到附近的圣路加卫理会教堂,结果第二次被轰了出去。埃德温已经因为组织种族融合小队闯入种族隔离教会而背负了好几起诉讼,在上诉法庭留下了一连串印记。私下里埃德温与珍妮特也会讨论长期累积下来的情感负担——用民权运动的行话来说就是“烧不着了”——有哪些冒头的迹象。取代常态的理想主义正在磨损得日渐稀薄,尤其是在3月15日自由之夏运动发布公开声明之后,因为这项声明几乎没有引起什么反响。

就像1963年夏天与阿拉德.洛温斯坦在一起的时候那样,现在的埃德温.金依然紧紧攥着一丝希望,想要发动一场不切实际的朝圣计划。鲍勃.摩西一直梦想着为这场运动争取到一座“自由电台”,受到启发的埃德温加入了一位媒体改革家的行列,开始了一场危险的赌博。这位改革家名叫埃弗雷特.帕克(Everett Parker),在耶鲁神学院担任教授,曾经教育电视节目兼职制作人,他的加盟为基督联合教会提供了广播法律和宗教方面的专长。早在1935年帕克就发表过关于第一版《联邦通讯法案》的学术论文(那时候政府还不允许广播电台在晚上七点到十一点之间的合家收听时段播放广告,国家广播公司推出的第一档全国广播节目则是《国家电台布道坛》),从那以后的三十年里帕克一直在螳臂当车地针对日益猖獗的重商主义开展法律研究。在他看来,广播领域的重商主义已经抹杀了公众对于广播立法的信任。之前他在基督联合教会工作的时候认识了安德鲁.扬。在扬的恳求之下,帕克也参与了1963年的伯明翰运动,他的任务是极力羞臊伯明翰当地电视台,迫使对方尽可能公平地报道民权运动的情况。1964年3月初,他在图加卢学院发动了他的革命大计的第一阶段。

在帕克的安排下,训练有素的志愿者们偷偷地把一批又一批电视机、开盘式磁带录音机以及帕克设计的记录本搬到指定的监控室里,两批人马在这里轮流上岗,昼夜不停地列表记录了杰克逊市各家电视台在一周时间里共计7186分钟的节目内容,并且搭配上了与之相应的录音。列表结果彰显了当地电视台的种族隔离倾向,例如国家广播公司下设的WLBT电视台在这一周总共发布了15分55秒的公共服务通告,其中从未提到过任何一起黑人民权活动;此外WLBT在这一周从未播出过黑人教会活动,黑人的面孔也从未登上过电视台的任何节目,无论是新闻还是综艺。当时像这样的电视节目格局几乎无处不在,人们全都习以为常了。但是本次调查还注意到WLBT的两位政治评论员时而会使用“黑鬼”一词,而且其他节目还先后十六次热情宣传了白人公民委员会在WLBT电视台内部的书店里销售的种族隔离主义文学——这家书店的经营人正是电视台经理。

掌握了这些干货之后,帕克和他的律师们准备了一份请愿书,要求联邦通信委员会停止更新WLBT电视台的营业执照,理由是WLBT系统化地、充满敌意地排斥了杰克逊当地将近一半的观众(黑人),这一做法违反了广播必须维护公共利益的法律义务。此前的相关判例全都极其反对此类主张,以至于此时的联邦通信委员会仅仅接受来自相互竞争的其他广播公司的投诉,不承认公众代表可以基于任何理由针对广播执照的更新资格提出异议。公共广播执照可以免费申请,每三年需要更新一次。事实上的永续更新使得这样一份执照成为了申请人的永久财产,不仅可以倒卖,还可以踏踏实实的当成遗产传承下去,就像拥有神奇价值的贵族爵位一样。(WLBT的营业执照归达拉斯某保险公司所有,尽管杰克逊市的广播市场规模很小,这张执照每年依然能为这家保险公司带来大约一千二百万美元的收益。)许多战后美国人都凭借这一结构挣了不少钱,就连约翰逊总统在德克萨斯州的家里人都借此小赚了一笔。帕克充分认识到针对这一结构的任何一点挑战都会令他沦为全国广播巨头们的众矢之的。

密西西比州的协进会法律顾问建议州分会主席艾伦.亨利不要与帕克的反WLBT请愿扯上关系,因为这样做很可能意味着自取灭亡。但是亨利依然不管不顾地在请愿书上签了字,因为他还抱有一丝渺茫的希望,想依靠这份细致入微的文件多少改善一下针对民权运动的新闻报道。此时此刻的帕克根本想不到自己即将踏上一段长达二十年的法律苦旅,这段旅程最终将会动摇美国广播监管体制的基础,并且让艾伦.亨利成为WLBT电视台的董事长以及身家百万美元的最大股东。请愿书上排名第二的签名人是一位R.L.T.史密斯牧师(R. L. T. Smith),此人曾在1962年参加过国会竞选,当时鲍勃.摩西担任了他的竞选经理。他参加请愿的态度一直很坚定,相比之下图加卢学院一开始虽然让学院校长丹尼尔.贝特尔参加了请愿,但随后又将他的名字从请愿书上撤了下来,因为学校官员们得知密西西比州议会正在起草一份旨在废除图加卢学院办学资质的法案,因此眼下不想当出头鸟。为了保住贝特尔的工作——尽管最终伯特尔还是被迫辞职了——埃德温.金挺身而出接替了伯特尔的白人请愿者角色,他选择的签字身份是基督联合教会派驻图加卢学院的校园牧师。对于埃德温来说,遭受媒体迫害的风险此时看来似乎既遥远又无谓。那一周的复活节星期天,好几位著名牧师们登门拜访了他,承诺要解除金家夫妇在杰克逊主流教堂的种族融合见证人身份,然后他就不必整天带领种族融合小队硬闯别人家的教堂了。这项承诺让埃德温放松了许多。

家园 摇摇欲坠的布道坛2

3月25日星期三,约翰逊总统在华盛顿白宫玫瑰园召集了来自南方浸信会的一百五十位主要牧师,举行了一场简短的招待会。他不允许记者、录音机或摄像机进入会场,并且以一系列有关浸信会教徒在白宫泳池里互相洗礼的玩笑开始了他的非正式讲话(“你们是没看见头两天葛培理和比尔.莫耶斯一起下池子游泳的场面。”)为了强调自己背负的浸信会文化遗产,约翰逊给牧师们读了一封信。这封信写于1857年,信纸早已发黄,约翰逊专门将信件装框之后挂在办公室墙上。写信人是得克萨斯州的创始人萨姆.休斯顿将军,收信人是休斯顿的牧师、约翰逊的曾祖父贝恩斯。当时贝恩斯的教会成员大都很吝啬,舍不得为教会捐款,休斯顿将军在信中对此表示了同情。(“他们理应知道纸币在天堂花不出去。”)约翰逊告诉他的听众,他的祖先老乔治.华盛顿.贝恩斯牧师曾经在边疆开拓时期获选在每年举行的南方浸信会大会上布道。“如果这还不能让他成为正统信徒,”总统说到这里眨了眨眼,“那就什么都不行了。”

总统承认,自从肯尼迪遇刺以来,心理受创的他往往会不自觉地背诵自以为早已遗忘的祈祷文,这些祷文还是他在幼年时期爬在母亲膝盖上学到的。“就算是全世界权势最大的当权者也像最平凡的公民一样只能向上苍寻求帮助。”总统坦诚自己在各位教士的专业领域里只能算是个小学生(“我既不是神学家也不是哲学家”),并且以“一介公仆”的身份斗胆提出了一点拙见:国家要想有希望,“除非政教分离并不意味着精神价值与世俗事务互不相关。”约翰逊凭借着让各位宾客刮目相看的雄辩口才定义了这一政治路线:“这一原则,即个人道德和公共良心的同一性,与合法分居原则一样,深深植根于我们的传统和宪法当中。华盛顿在他的第一次就职演说当中主张国家政策的根源在于个人道德。林肯则将正义就是力量的理念提升到了国家信仰的高度。这一点无疑是正确的。”

然后约翰逊突然抛开了平易近人的戏谑与恳求口吻:“在民权问题上,没有哪个基督教团体比南方浸信会教徒负有更大的责任……你们的信众组成了我国许多地方社区的权力结构。州政府、市政府以及乡镇政府的官员们都是你们的会众成员。你们宣讲的布道,你们撰写的课程以及你们树立的榜样足以证实或改变他们的态度。”

约翰逊向这些南方主要白人牧师发出了挑战,要求他们成为受苦受难的先知,与浸信会争取宗教自由的斗争保持一致,将同情而非顺从当做指导行为的准则,并且“不惧后果”。总统警告客人们切勿在“本来就不太平的时候一味空口高呼和平、和平、和平”,并且号召他们“用真理与行动来回应和平的呼声,帮助我们通过这项民权法案……让政府内外每一个人的行为,让我们所做的一切都表明正义确实能够抬举一个国家。谢谢你们。”

关于这次见面会的消息传播得如此之快,以至于马丁.路德.金当天晚上就赶在第二天的报纸发行之前抢先发表了一份声明,盛赞了约翰逊面向白人浸信会教徒“雄辩而热情”的呼吁。金当时正在华盛顿参加参议院辩论的高潮部分。这一周的周四即3月26日,他坐在参议院的旁听席上俯瞰了由拉塞尔参议员提出、当时仍在展览的种族迁徙地图。这一天南方参议员们终于搁下了用于开场热身的阻挠议事,同意针对法案进行程序性投票。然后俄勒冈州参议员韦恩.莫尔斯(Wayne Morse)又采取了震动参议院的举动,试图按照参议院惯例的要求将民权法案发回参议院委员会接受听证。莫尔斯曾经投票反对过1957年版的民权法案,而且他也很清楚掌管参议院委员会的密西西比州参议员、委员会司法主席詹姆斯.伊斯特兰素有“民权法案坟场”的名声——过去十年里总共有一百二十一项民权措施呈交参议院委员会接受听证,伊斯特兰足足否决了其中的一百二十项。不过眼下莫尔斯的公开立场是支持民权法案,他之所以如此提议的动机也是因为他预见到走捷径抄近路将会带来远比直面伊斯特兰更严重的危险:如果民权法案的支持者们想要援引议事规则当中的终结辩论条款——这一条款自从1917年3月8日得到参议院认可以来到目前为止仅仅被援引过五次——来迫使参议院在限定时间内针对民权法案进行投票,从而最终闯过正在前方磨刀霍霍的阻挠议事杀阵,就需要至少三分之二的参议员——或者说一百名参议员当中的六十七人——投票支持这一做法;为此支持者们必须拉拢一大帮难缠之辈,其中有人从原则上反对终结辩论条款,许多势力强大的委员会主席出于个人理由不想让民权法案绕过任何一个委员会,还有许多传统主义者极其厌恶将调查报告或者草率的议院修正案当成历史性立法的基础。多数党领袖迈克.曼斯菲尔德(Mike Mansfield)曾经认为莫尔斯的做法虽说很难受,却也堪称谨慎。但现在他站起身来宣布自己改变了主意。在曼斯菲尔德看来,就算伊斯特兰并未设法在委员会中扼杀或者歪曲民权法案,但是法案本身依然会被反对者们称为未决事务,然后之前的各种辛劳折腾就必须从头再来一回。因此他主张搁置莫尔斯的动议,让民权法案留在参议院。在一场戏剧性的下午辩论之后——期间共和党领袖埃弗雷特.德克森(Everett Dirksen)加入了莫尔斯和南方参议员的反对阵营——曼斯菲尔德以五十票对三十四票的结果胜出,随后参议院因为复活节假期而暂时休会。

“我们现在就要开战了,”理查德.拉塞尔发誓说。在参议院会场外,记者们询问拉塞尔与其他参议员,民权法案的支持者们是否能找到援引终结辩论所需的额外十七票,各位参议员们将这些提问全都搪塞了过去。与此同时,马丁.路德.金也离开旁听席,走进了附近的一间会议室,一群记者聚集在他周围。会议室的后排沙发上已经端坐了一位听众,不是别人,正是马尔科姆.X。

当时会议室里的人们全都没有公开挑明金与马尔科姆共处一室的局面有多么怪异,就连两位民权领袖本人对此也一言不发。最近以来金一想到马尔科姆.X就觉得心烦意乱——与其说是因为他与马尔科姆在哲学层面上存在分歧,不如说是因为他受不了马尔科姆针对他的冷嘲热讽:“(他说)我这人软弱可欺,我整天只会叨叨如何爱白人……我就是一个表面光鲜的汤姆叔叔”。*不过这次新闻发布会依然照常进行了下去,就好像马尔科姆并没有坐在台下一样。金宣布他已与包括休伯特.汉弗莱参议员在内的提案人讨论过了本次民权法案的胜算,并与民权阵营的同事们围绕着示威活动的应急计划进行了会晤:“如果出现长时间的阻挠议事,就有必要采取有创意的直接行动计划,极力彰显黑人遭受的明目张胆的不义恶行。”金预言道,假如本次法案闯关失败,美国必定会迎来“社会动荡的暗夜”。接下来他回答了一系列常见问题,例如非暴力是否助长了暴力,以及民权法案的通过能否平息黑人的躁动。“哦不,我们不会满足的,”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直到我们拥有绝对且完全的自由那一天。”就算民权法案一字不改且一帆风顺地得到通过,民权阵营也依然会在今年夏季举行示威,借以检验新出台的法律是否得到了遵守。

*【金在3月18日接受了罗伯特.佩恩.沃伦的采访,期间金再一次回顾了去年夏天马尔科姆的追随者冲自己扔鸡蛋的场景,这份冒犯始终在他心里挥之不去。他坦诚表示自己一直在费尽气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要整天自艾自怜,不要遭受一次拒绝就耿耿于怀。”此外马尔科姆将非暴力运动称作逆来顺受的说法也让金觉得很憋屈,他坚持认为“非暴力是一种非常强大的力量,奉行非暴力意味着面对邪恶的体系竭尽全力绝不退让。你不是懦夫,你正在反抗。但是到头来你肯定会意识到非暴力不仅在道德层面更加高尚,而且在战术层面也是更好的选择。”】

当金结束演讲,穿过记者离开会议室的时候,马尔科姆也从另一扇门走了出去。在本杰明.2X的带领下,他在会议室门外的走廊上与金打了个照面。

“哦,马尔科姆,很高兴见到你,”金一边说一边握住了对方主动伸出的手。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马尔科姆回答说。

各家通讯社的摄影师们趁机要求两人紧握双手拍一张合影。与此同时本杰明.2X也拿着一台旅行相机兴奋地拍下了一整卷胶片,记录下了马尔科姆在美国参议院大厅与马丁.路德.金交谈的场景。这一场面暗示着马尔科姆兴许也打算参加一场种族融合游行。

“现在你也要被他们调查一番了,”马尔科姆临别时开玩笑说。他错误地认为联邦调查人员对于马丁.路德.金这样一位受人尊敬的基督徒总会手下留情一些。

第二天,一些二线报纸刊登了马尔科姆俯身与金交谈的照片。在美联社照片上两人都笑得很开心,在合众国际社的照片上两人的神情都很严肃。一份白皮书警告称,马丁.路德.金的姿态“可能会在那些反对民权法案或者拿不定主意的人们面前挥舞黑人穆斯林主义的红旗”。金坚决反对与反白人、反种族融合的象征联系在一起。“我甚至可以说我很乐意与华莱士州长以及巴尼特州长握手,并以亲切的微笑向他们致意,”他对萨凡纳的一位评论家坦承道。“这绝不意味着我赞同他们的种族隔离主义观点。”

对马尔科姆来说,这次握手的意义要复杂得多。他告诉几位记者,参议院的辩论是一场无用的“骗局”,但又在其他记者面前呼吁参议院“一字不改地”通过众议院的法案。他甚至将葛培理的独立圣战运动当成了塑造自己角色的依据,说他希望在不冒犯任何政治或宗教组织的情况下传播黑人民族主义的福音。这一表态难免让人想起公交车抵制时期的金。

但是与五十年代的马丁.路德.金不同,马尔科姆没有几年的时间来决定自己应当采取怎样的手段,而且也没工夫等待类似学生静坐那样的运动来证明公共牺牲具有超越言辞的价值。就在他在参议院主动与金握手的同一天,他的兄弟在芝加哥举行了由伊利亚.穆罕默德主持的新闻发布会。这位来自兰辛的菲尔伯特.X阿訇战战兢兢却又俯首帖耳地宣读了伊斯兰国度秘书长约翰.阿里为他起草的一份声明,谴责马尔科姆是阴谋家,是背弃伊斯兰教的伪君子,是堪比犹大、布鲁图斯和本尼迪克特.阿诺德的叛徒。菲尔伯特警告说:“为了在新闻报道中获得关注,为了让自己的照片见报,我哥哥马尔科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什么话都说的出口。”

马尔科姆后来在私下里声称菲尔伯特曾经因为盲目服从信使大人而内心深受煎熬,甚至还哭了出来。但他知道眼下指望兄弟回心转意已经太晚了。相反,他嘲笑菲尔伯特是伊斯兰国度当中唯一一位“没有会众”的阿訇,“愚蠢得愿意表演别人塞进他手里的剧本”,还认为回答此番言论有失自己的身份。“你知道,我这个兄弟是个无名之辈,”马尔科姆在芝加哥电视台上说。“在他听任别人拿着他当枪使之前,谁都不知道还有他这么个人。”

马尔科姆的另一位兄弟是负责底特律一号圣殿的威尔弗雷德.X阿訇。在伊利亚.默罕默德亲自打电话宣称他不会容忍“1935年那样的事情”后,威尔弗雷德也与菲尔伯特一道谴责起了马尔科姆。所谓“1935年那样的事情”是指在伊利亚自己的兄弟反对他自命神圣之后导致伊斯兰国度陷入瘫痪的家庭分裂。这一次以利亚将忠诚二字当做利器,坚决割断了马尔科姆的家族纽带。在他的命令下,七号圣殿的官员在3月31日向法院呈交了要求将马尔科姆赶出当前住所的文件。伊斯兰国度的高阶阿訇们告诉《默罕默德发言报》的读者们,马尔科姆不可能相信伊斯兰教——“如果他当真相信,那他早就被自己的未来吓死了。”被伊斯兰国度称作“最了解他的阿訇”的波士顿阿訇路易.X 准备了一套题为“马尔科姆的背叛与叛逃”的三部分系列演说。最生动的是,在约瑟夫队长的建议下,《默罕默德发言报》的漫画家在4月10日为菲尔伯特的谴责言论搭配了一幅画,画面上的马尔科姆被砍了头,砍下的头一蹦一蹦地冲向专门为叛徒准备的墓碑,头上还长着魔鬼的犄角。

三天过后,拿着从波士顿的同父异母姐姐那里匆匆借来的钱,马尔科姆坐上了飞往开罗的单程机票,表示他希望能在麦加“获得精神力量”。他让自己的律师珀西.萨顿(Percy Sutton)安排推迟了驱逐听证会,直到他回来为止。詹姆斯.67X和本杰明.2X留在美国替他看护着一群松散的支持者,其中包括叛逆穆斯林,吵闹的理论家,以及未受教育的新粉丝,他们都因为马尔科姆.X而感到兴奋或者战栗。

家园 摇摇欲坠的布道坛3

就在马尔科姆.X前往圣城朝觐的同时,伊利诺伊州希布伦市的罗伯特.比奇牧师(Robert Beech)也乘坐新奥尔良精神号列车一路南下,踏上了属于自己的未知旅程。此前有好几位从哈蒂斯堡自由日前线返回的长老会牧师动情地呼吁同工们加入不断轮替的纠察线,尽管比奇对于他们的邀请一直敬谢不敏,但是在他筹备庆祝复活节的时候心里却又一直放不下这些人的主张:他们一直辩称只要戴着硬质立领的白人牧师敢于抛头露面,密西西比州黑人遭受暴力的可能性就会降低。3月25日,他突然向自己的教会董事会提出要求,打算前往格林伍德参加哈蒂斯堡自由日。此时自由日运动正在尝试延长期限,比奇也打算过去帮忙。八名董事会成员的意见出现了严重分歧。几位信众身份的长老抱怨说,提前这么短的时间请假是不负责任的表现,尤其是在事务繁多的复活节这一周;另一些人则认为北方的长老会牧师不该去南方没事找事。比奇的支持者们心态则更加积极,他们觉得他们这位年轻的教士全身洋溢着泰迪熊那样憨厚可爱的气质,确实有可能缓和当地的种族情绪。比奇承认他无法充分解释这份说走就走的冲动,甚至对自己都解释不清,但是这份冲动如此强烈,以至于就连家里刚刚出生的第三个儿子都无法挽留他。于是董事会最终还是默许了他的请求。

孤身出行的比奇一开始搞错了下车地点,没有在格林伍德下车,而是来到了格林纳达的伊利诺伊中央车站。他辗转跋涉了半天才到达位于N大道的格林伍德非学委办公室,正好赶上自由日运动遭到冲击的警报声大作,以至于办公室里到处奔忙的民权义工们全都没有注意到他。有一位多萝西.哈金斯小姐在纠察线上让警察踹了好几脚;肖特轮胎与石油公司的老板告诉另一位运动参与者乔治.戴维斯,他再也不能为公司驾驶卡车了,因为警察拍摄的他在纠察线上的照片已经被送到了白人公民委员会的集会上。有人递给新来的比奇一捆宣传当晚弥撒大会的传单让他去分发一下。比奇一开始还跃跃欲试,但很快就在严峻现实面前大吃了好几惊——首先当地黑人居民不肯接受他的传单,还把他赶出家门,然后警察在他到达格林伍德之后没出两个小时就在一条飞土扬尘的街道上逮捕了他。

比奇被警察押回警察局,按了手印,遭受了推搡,然后警方恶言恶语地声称他犯下了乱扔垃圾罪,还触犯了其他许多罪名。憋屈了半天的比奇这时终于忍无可忍地厉声说道:“听着!你们刚才从我口袋里掏走的每一件东西都要列在收据上给我看看!”这一嗓子招来了警察局长本人,两人就当前局面你来我往地谈判了一番,结果警察局长同意释放比奇,条件是他必须马上乘火车返回伊利诺伊州。接下来关押在比奇隔壁牢房里的一位格林伍德当地姑娘壮着胆子低声催促他帮助一下其他被捕人员,于是比奇恳求刚刚与自己热络起来的警察局长能不能对其他人也高抬贵手。最终他领着十名当天早些时候被捕的黑人离开了警察局,其中包括非学委的资深成员威利.皮科克。但是坐在返程火车上的比奇并没有心情洋洋自得,他脑海中最鲜明的意象是那些既不敢看他更不敢拿传单的黑人的面孔,他那最友善的教牧人员专用微笑却换来了一副副冷面孔与冷肩膀。回到希布伦市之后,比奇打电话联系了纽约方面,自愿承担“涉及这种事的长期义务”。长老会宗教与种族委员会的盖洛德.威尔莫牧师(Gayraud Wilmore)随即向他提供了当时唯一空缺的职位,比奇就此成为了哈蒂斯堡教士项目的第一位驻地协调员。到了5月份,比奇将会正式与自己在希布伦负责的两个教会解除牧养关系并且搬到南方,届时针对福雷斯特县法院的纠察线包围圈已经持续了十八周。

家园 摇摇欲坠的布道坛4

3月29日,七名白人神学教授和两名密西西比黑人组成的种族融合小队来到杰克逊市国会街卫理会教堂参加复活节晨祷,好几名迎宾员在教堂台阶顶端摆开一字阵势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领头的迎宾员高呼道:“别再往前走了——别想绕过去。”双方随即陷入了僵持。“我看这一回你们非得逮捕我们不可了,”俄亥俄州卫理会神学院院长范.博格德.邓恩牧师(Van Bogard Dunn)总结道。尽管邓恩被警方带离了现场,并且遭受了六个月监禁与五百美元罚款的判决,但他还是从带队警官口中套出了一句至关重要的表态:只要教会的迎宾员没有报警,警方就不会采取任何行动。这句回答正是全国教会委员会的杰克.普拉特下一步打官司的法律发力点,他打算将卫理会教会规章第2026段当成上诉依据,这一段文本规定任何卫理会教堂都不能以合法的宗教理由禁止跨种族礼拜。

在十个街区以外的加洛韦纪念联合卫理会教堂门口,两位身穿教士服装的主教结伴而至,吸引了大批围观者。教堂董事会主席一边让迎宾员把这对一白一黑的双人组拦在门外,一边赶紧叫来卡宁汉牧师咨询意见——卡宁汉历来凭借自己的教牧权威要求加洛韦教会放松种族隔离政策。卡宁汉解释说,卫理会教徒做梦也不该想到拒绝本教派的现任主教步入自家教堂,哪怕其中一位是黑人。闻听此言,会众领头人们愤愤不平地四散而去,表示对此不敢苟同。他们毫不妥协地将两位与他们一样属于卫理会的主教——波士顿的詹姆斯.K.马修斯(James K. Mathews)与纳什维尔的查尔斯.戈登(Charles Golden)*——挡在门口不肯放行。戈登在来之前预备了两篇布道词,一篇基调较为明快,打算在获准进入教堂之后使用;他在教堂门口实际发表的另一篇布道词走得则是沉郁路线。(“复活节是标志着全新态度与崭新开始的时刻……就算我们未能得到接纳,也不会对那些可能觉得自己不得不阻挡我们的人们怀有恶意。”)

*【戈登是二人组当中的黑人,也是由奉行种族隔离的联合卫理会中央(黑人)会议任命的地区主教。两年前多亏了他起到的作用,民权阵营才能在哈蒂斯堡和三角洲地区找到第一批愿意向弥撒大会敞开大门的密西西比教堂。】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复活节事件加深了人们对卡宁汉以及国家级主教的怨恨。“他们就不该来这里,”加洛韦教会董事会主席激烈地抱怨道。大约五百名成员退出了加洛韦纪念联合卫理会,成立了独立的卫理会教堂,就此摆脱了种族融合主义教条的约束。留下来的信众们则投票废除了加洛韦教会的全部“世界服务”预算,共计六千七百美元。这笔钱其实只是加洛韦教会全部预算的一小部分,信众们之所以要废掉这笔预算是因为这笔钱要上交给全国教会委员会。埃德温.金特意在呈交给联邦通信委员会的反种族隔离电视台的请愿书中添加了一段内容:尽管各家电视网都把杰克逊的复活节示威活动当成了全国性新闻,但是“WLBT却从没有提到过这些事件。”

家园 摇摇欲坠的布道坛5

在亚特兰大,阿尔.洛温斯坦在复活节周日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在忙着打电话。他一边冲着一台公共电话不耐烦地讲着话,一边守着另一台公共电话等着电话对面下达指示,但是指示始终都没有来。眼下的洛温斯坦是一名热情的调解人,刚刚与协进会的密西西比州联络人进行了磋商,然后就应鲍勃.摩西的请求飞到亚特兰大,为的是敦促非学委执行委员会搁置针对密西西比夏季项目一再出现的疑虑。摩西得知非学委执行主管詹姆斯.福曼对于洛温斯坦的戒心很重,因为当年两人在全国学生联合会内部曾经是政敌。于是他让洛温斯坦留在机场,自己先行一步去做福曼的工作,希望福曼能主动邀请洛温斯坦。他告诉福曼,洛温斯坦是密西西比民权运动的主要外部催化剂以及大学志愿者招募专员,理应有资格在非学委发言。但是福曼的态度却出人意料的强硬,他激烈反对听取洛温斯坦的意见,并警告说如果摩西胆敢在接下来的会议上公开敦促非学委领导层邀请洛温斯坦,那么他本人以及许多其他人都要坚决抵制。一脸尴尬的摩西只得讪讪地收回了自己的意见。按照原计划,本次复活节会议上要发表一篇彰显团结的演讲,摩西不想在这时候催生新的有害分歧。他与非学委领导层纠缠了好几个钟头,把洛温斯坦晾在了机场的电话亭里面。

洛温斯坦正成为孤立白人自由主义者的典型代表。他的名字在民权运动圈子里获得了跳脱不定的象征意义,掩盖了他本人的实际经历与作为——这一点与马尔科姆.X影响美国社会整体的方式倒是颇为相似。不用多久洛温斯坦就会卷入许多文化和意识形态层面的纠结缠斗,这些缠斗都是民权运动主导权之争的预演。不久前的2月,就在摩西公开宣布任何自由之夏计划以前的三个礼拜,洛温斯坦的一名门徒告诉《哈佛深红报》(Harvard Crimson),洛温斯坦将会搬到南方亲自指挥密西西比州的“一千多名”学生志愿者。(“如果这则新闻还不成熟或者以任何方式让你感到尴尬,那我提前道歉。”他在给洛温斯坦的信中写道。)此时洛温斯坦的斯坦福大学团队已经取得了不少进展,成立了筹款委员会,举行了覆盖全校的集会,聘请了教职员工顾问(包括神学家罗伯特.麦卡菲.布朗(Robert McAfee Brown)与历史学家奥蒂斯.皮斯(Otis Pease)),甚至设置了秘书处。精力充沛的学生编辑在信中告诉洛温斯坦:“到了周一我们就要大干一场了。”尽管这些斯坦福大学生的用意很好,但是像这样愣头愣脑的工作作风还是挫伤了密西西比州当地民权工作者的感情,比方说他们事先没跟密西西比方面通气就自作主张地为马丁.路德.金安排了一场预期在4月份进行的西部校园巡回演讲,因为他们觉得金肯定会对那些毫不了解非学委或者联组委的大学生们感兴趣。

另一方面,复活节会议上的非学委领导人也陷入了传统政治与运动政治之间的新冲突。摩西在一封致二十名民权运动主要支持者——其中既有埃拉.贝克这样的资深活动家,也有马龙.白兰度这样的演艺界人士——的公开信当中坦率地表示自己将会尝试与当权者结盟:“我们坚信,只有全国上下在总统的全权支持下齐心发力,才有希望让密西西比州的局势得到哪怕是最轻微的改善。”非学委领导层还没想好怎样才能有机会面见约翰逊总统并且告诉他“全部责任都要由他承担且仅仅由他一个人来承担”。一种方法是与联组委的名义领袖们——金、法默、罗伊.威尔金斯——联名共同请愿,但是像金这样的国家级人物显然要比非学委代表更能与约翰逊总统说得上话,假如非学委代表与这些人一起面见总统,很可能会遭到总统的忽视。另一种选择是邀请不隶属于任何组织的显要人物来赞助他们的请求,可是事实证明一招不仅效用不大,而且根本就是在自找没趣:非学委联系上了詹姆斯.鲍德温与莱因霍尔德.尼布尔,不过这二位都以为非学委是在恳请他们亲自前往白宫与总统会面,没想到非学委的用意仅仅是将他们当成面见总统的敲门砖。为了凭借小手段来应对政治接触的严格规则,非学委领导只得不情愿地请求金给他们卖个人情:假如他真能面见约翰逊总统,那么还恳请他允许随行的密西西比州黑人代表替他发言,哪怕就只有这一次也好。

将洛温斯坦挡在门外之后,非学委领导层针对其他民权团体贪功抢风头的指控进行了辩论。比方说平等大会发表了一份媒体声明,让整个夏季项目听上去好像是平等大会搞出来的一样。传统黑人报纸也在愉快地主张即将到来的夏日大摊牌旨在推动协进会的选民登记运动。作为回应,摩西温和地斥责了平等大会的詹姆斯.法默,还有更加咄咄逼人的激进学生们主张要“树立非学委的招牌,否则我们总要被别人骑在头上。”在亚特兰大,他们决心进行反击,反击的手段则是悄悄地逐个接触夏季志愿者,赢取他们的效忠,让他们成为“非学委的人”,就此超越平等大会的路线。他们蔑视其他民权团体的宣传重点,把针对性宣传当成了筹集夏季项目所需资金的关键。有人提议要招聘专职筹款人,这一提议随即遭到反对,理由是专业人士“与我们的想法不同,寻求资金的方式也不一样”。关键在于既要让非学委具备商业技能,又要保住非学委在密西西比的经历为其赢得的道德认同。

另外非学委领导层还在令一个争议问题上站稳了立场:他们在亚特兰大证实了夏季项目将会接受任何敢于在密西西比州为民权运动服务的勇士的帮助,无论这些同道中人具有怎样的政治背景。比方说他们很欢迎全国律师公会(National Lawyers Guild),尽管非学委的全体盟友都强烈反对这一做法,因为全国律师工会是一个老资格的左翼社团,社团成员当中很有几位曾经参加过美共或者依然信奉共产主义。代表金参会发言的安德鲁.扬立即建议同时在“赤化问题”与种族隔离两条战线上开展斗争必然没有胜算,尤其是在密西西比州。协进会的参会代表格罗斯特.柯林特(Gloster Current)认为非学委过于“天真”,居然认为可以将这个工会放进门来。平等大会的首席法律顾问向联邦调查局华盛顿分局报告了自己的顾虑,认为这些学生太年轻,不记得三四十年代的情况,当时哪怕最轻微的共产主义存在也会在无形中侵蚀个人与团体的立足基础。协进会法律辩护基金的杰克.格林伯格(Jack Greenberg)威胁说他宁肯把自己手下的律师从密西西比撤出来也不会与全国律师工会合作。杰克.普拉特也在全国教会委员会附和了格林伯格的意见,他的上司罗伯特.斯派克警告摩西不要让非学委“有意联系”全国律师工会。来自教会的反对让摩西背负了沉重的压力,因为自从长老会协助了哈蒂斯堡自由日运动之后,斯派克率先做出了要资助夏季计划的体制化机构承诺:他手下的宗教种族委员会承诺要为所有夏季志愿者的培训与交通提供资金。

洛温斯坦也发起了反对全国律师工会的活动,而且等到更广泛的反对被遗忘很久之后,他的反对方式仍会被人们铭记。洛温斯坦身上的某些气质反映了学生运动内部的紧张局势。他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间穿梭自如——在许多学生看来未免有些太容易了——既是大人物又是流浪者。洛温斯坦经常在某地凭空冒出来,与当地民权活动者们争论一个通宵,然后就像刚参加静坐示威的新手一样席地而卧小睡养神,与此同时还要抽空给身在国会的私人朋友们写信。洛温斯坦不仅想要讨论各项决策的实质内容,还想将做出决策的过程也掰开揉碎地研究一番。他并没有自认外来者并且遵从各位同僚的一致意见,而是努力敦促其他人就有争议问题进行投票并且确立代表议事规则。在他看来,既然非学委的目标是在密西西比州实现制度化民主,那么首先就要在这方面身体力行。他想知道,为什么眼下夏季项目批准与否尚未敲定,可是欢迎全国律师工会的决定看上去却已经板上钉钉了。他想知道,如果数千名密西西比州协进会成员打算往东,几百名非学委义工及其追随者打算往西,那么双方的意见究竟应当怎样权衡。有人认为以范妮.路.哈默为代表的佃农体现了密西西比州正在经历的道德与政治变革,因此这些人的重要性远远超出了他们目前的人数,洛温斯坦对此则另有看法:联组委需要在政治与意识形态之间架起一座有效的桥梁,因此一味依赖下层黑人并不可取。如果非学委的义工们甚至都无法与支持过梅德加.埃弗斯的中产阶级黑人找到共同语言,那么他们还有什么指望能与约翰逊总统达成共识呢?

这些问题全都十分敏感,不过洛温斯坦并不打算因此就将这些问题轻易放过去。在亚特兰大吃了闭门羹以后,他又向非学委提出了许多关于政治合作条件的质询,不胜其扰的摩西最终让一名助手帮他挡了电话。洛温斯坦非常了解非学委,于是他引用了非学委这个非正式兄弟会的一条基本原则:学生运动必须尊重那些甘冒生命危险的人们的意愿。当初学生们正是基于这一标准发起了非学委,打破了民权领域的传统权威;可是现在这些深陷敌阵的先锋们一方面希望夏季项目志愿者们面对密西西比州的一切风险,同时却又指望他们在自命不凡的专家们面前俯首帖耳。洛温斯坦认为民权运动应该把夏季志愿者当作合作伙伴而不是雇员。为了实施夏季项目,他提议成立一个由学生和密西西比义工组成的联合政策委员会,由耶鲁牧师威廉.斯隆.科芬(William Sloane Coffin)领导。眼下非学委领导层一边打着原则与必要性的旗号拒绝将律师工会排除在外,另一边却又禁止他本人参加会议并且不让志愿者参与决策。一想到这种双重标准的做法,洛温斯坦就气不打一处来。

在接下来两个月一片忙乱的的准备中,洛温斯坦试图保护夏季项目不受公众舆论的攻击,尽管有时他的同情心也会从中作梗。当协进会的罗伊.威尔金斯威胁要谴责平等大会受到全国律师工会的渗透时,洛温斯坦急忙赶到纽约用传统观点安抚他,即被告有权选择自己的律师,不管这位律师是不是共产主义者。他进行了更多关于密西西比州如何在历史上成为了美国民主大熔炉的演讲,为听众们留下了深刻印象。一位满心钦佩的耶鲁大学校报记者这样写道:“我的室友们都很敬畏他,他们可不会轻易敬畏什么人。”在纽约皇后区学院,他激励许多学生申请参加了密西西比夏季项目——其中包括一位名叫安德鲁.古德曼(Andrew Goodman)的高年级学生,当时他正在完成学期论文,论文的研究对象是伊斯兰国度引发的种族争议。*在斯坦福大学,洛温斯坦的演讲更是鼓舞了众多学生们的热情,尽管他曾在台下向很多学生听众透露过他针对非学委的尖锐批评,在他看来这个组织既不成熟又不民主。他用隐晦的言论限制住了自己的公开怀疑——“咄咄逼人与富有成效不应当混为一谈”——但他的身边人都知道他觉得自己遭到了骚扰与背叛。他的追随者当中有好几位校园政治的积极参与者,他们的身份就决定了他们对于学生权利有着敏锐的意识,小到食堂饭菜质量,大到宪法保障的言论自由,全都是他们关切的题材。他们中很有些人无视了洛温斯坦在巡回演讲时的热情,直接注意到了他的低调告诫:不要两眼一抹黑地闯进人生地不熟的密西西比州。一名忧心忡忡的学生团体主席在写给洛温斯坦的信中写道:“我们在本次运动当中所起到的根本作用就是确保学生们在政策制定过程中有权发言表达看法。”

*【古德曼写道:“虽然相信所有白人都是恶魔的想法有些脱离现实,但是白人(即整体而言的基督教文明)已经凭借对待黑人种族的态度证明了他自己是最堕落的魔鬼。历史上白人对黑人的蔑视造就了一群无根且堕落的人们。”】

对于仍在为基本战略而苦苦挣扎的非学委领导人来说,洛温斯坦代表了关于密西西比夏季项目的两个截然相反的噩梦。非学委当中新近形成的精于算计的政治派系担心洛温斯坦招募的新成员可能会反客为主,通过人数优势与文化纽带颠覆这场羽翼未丰的运动。另一方面,也有不少人将非学委视为“充满爱的群体”并且以这个群体的良心自居,这些人的顾虑在于利用身份显赫的白人志愿者来诱使联邦政府出手干预密西西比州当地局势可能会造成十分棘手的后果。比方说,假设某参议员的女儿被捕,那么究竟应当由谁来决定什么时候将她保释出来呢?在这个问题上她的家人与民权运动阵营谁说了算呢?如果她和密西西比州的黑人一起入狱,那么这一批被捕人员必须集体获得释放吗?如何权衡囚犯的安全舒适与长期监禁的政治价值呢?

紧张的夏季项目申请者和他们的父母向平等大会总部连珠炮似地提出了数百个相关问题,得到的回答大多闪烁其词。斯坦福大学的一位组织者抱怨说,平等大会的规划者仍然“就像一群修炼闭口禅的僧侣那样善于沟通”。摩西依然坚定地认为夏季项目的控制权必须抓在密西西比运动阵营手里,但是他对于这些提问并没有明确的答案,就算有答案眼下他也没法将其反馈回去。直到5月初的时候,摩西依然不得不承认非学委甚至甚至没钱向寥寥几位负责处理志愿者申请的长期员工发放伙食费。要想成功进行夏季项目,最低预算也需要八十万美元,但此时他们只筹集到了一万美元。另外杰克逊自由之家的马桶已经堵了很久,因为拿不出五美元现金来聘请管道工。摩西有时也会因为举步维艰而感到绝望。

听说摩西打算放弃,洛温斯坦在5月停止了校园招聘。不过非学委义工们依然还在本着信仰之跃的心态团结一致地推进着夏季项目,甚至就连那些仍然反对这个夏季项目的人也不肯相信洛温斯坦可能会打退堂鼓。一些人认为洛温斯坦放弃项目的原因是出于自私,其他人则怀疑他从始至终一直在策划针对该项目的破坏活动。洛温斯坦则抱怨自己收到的信号不够明确,并且采取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疯狂的秘密行动来应对针对他本人的批评——他在集会场所的边缘来回逡巡,把心腹拉到一边交头接耳,根本不管其他人。早就来到密西西比州为非学委工作的少数白人都不信任他,认为他心眼太多。

随着夏季项目最后期限的临近,洛温斯坦开始避而不谈自己在今年夏天的打算,就像联组委领导人避而不谈夏季项目的内部运作一样。那些仍称他为“人类三段论”的崇拜者们此时都感到有些茫然,因为他暗示自己这次可能不会与鲍勃.摩西合作。“我承认在收到你的信后我读了四遍才意识到我仍然不知道目前情况怎么样,”一位记者坦白道。另一位仰慕他的困惑志愿者写道:“今年夏天如果你不在密西西比的话又会在哪里呢?……接下来的几个月你打算去哪里,我好找时间和你见面?到时候你会来密西西比吗?”

最后洛温斯坦不仅逃离了密西西比州,甚至还逃离美国撤退到了欧洲,重新拾起了自从童年时代就割舍不下的激情事业——在弗朗哥治下的西班牙恢复民主。在此之前他要求部分志愿者像他一样退出夏季项目,理由是联组委本来有机会建立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跨种族联盟,现在却眼看着机会白白溜走。丹尼斯.斯威尼(Dennis Sweeney)是他最热心的学生追随者之一,也是陷入相互冲突的激情的人们之一。要不是因为洛温斯坦,他绝不会在去年秋天离开斯坦福大学去密西西比参加自由选举;离开密西西比之后他时时刻刻都在恐惧自己原本纯净的信念可能会雪化冰消。因此斯威尼决定不去寻求导师批准就自行返回密西西比州。洛温斯坦对此的反应很有个人特色,他先是对斯威尼的选择表示不满,认为这样做无异于叛变,后来又帮忙安排了一笔基金会拨款作为斯威尼的活动经费。斯威尼注定要成为民权运动最极端的心灵受创人员之一——他将在1980年刺杀洛温斯坦——但现在的他并不介意两人之间的冲突与摩擦。“当你决定明年做什么时,请务必告诉我,”斯威尼在前往密西西比的途中给洛温斯坦写信,“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家园 20,玛丽.皮博迪会见三K党徒1

3月29日,一架晚间航班客机从波士顿起飞,飞机上坐着四名赶赴南方增援的女士,她们穿着参加教会活动专用的盛装,戴着庆祝复活节的帽子。这四名女将的身份可谓非同一般,其中三个人嫁给了三名圣公会主教,还有一个人的丈夫是H.S.佩尔森.罗伊(H. S. Payson Rowe),约翰.汉考克保险公司的显赫高管。在杰克逊维尔机场迎接她们的对接人员是萨凡纳的何西阿.威廉姆斯,此人长着一个略大一点的脑袋,全身充斥着过剩的精力。去年他成功组织了好几场入狱游行,还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天爬上托莫奇奇纪念石进行布道,吸引了大量公共关注。现在他又自愿加入马丁.路德.金的领导大会,成为了一名正在考察期的试用员工。威廉斯在向南驶往圣奥古斯丁的路上向到达的妇女作了简短的介绍。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他与同样脾气不小的当地领导人罗伯特.赫凌围绕着非暴力原则展开了斗争,同时还在培训新英格兰白人大学生在春假期间发动联合示威。在接机回城的路上,威廉姆斯告诉四位乘客,那天早上,当地几乎所有白人教堂都将种族融合群体挡在了门外,近七十人因为参与静坐示威而被捕。

并不是每一位乘客都像威廉姆斯一样因为他所说的真正运动的早期迹象感到兴奋,尤其是马尔科姆.皮博迪主教(Malcolm Peabody)的妻子玛丽.皮博迪(Mary Peabody)。虽然她很喜欢蓝山基督教中心的非暴力培训,但她依然认为一旦她们有机会跟地方当局把话说清楚,就不需要这种培训了。“我相信他们不至于剥夺我和黑人朋友共进午餐的乐趣,”她愉快地说。

何西阿.威廉姆斯一边扶着方向盘一边扭头看着后座上的皮博迪。尽管他知道马丁.路德.金非常看重这位麻萨诸塞州州长的母亲,认为她是领导大会能请到的最大牌名人,但他依然觉得有必要预先让她看清现实。“皮博迪夫人,”他想了半天才说道,“那帮人就连耶稣都敢不承认的。”这句话压制住了车内原本热火朝天的讨论。四位女士们悻悻地表示,如果威廉姆斯所言不虚,那么她们与地方当局就没有什么共同的讨论基础了。

来到圣奥古斯丁之后,四名女士首先来到锡安浸信会教堂,极尽高调地走进了正在那里举行的弥撒大会现场。耶鲁大学神学院某教授的妻子在大会上叙述了自己当天向游客们散发传单的经历。许多满脸怒色的当地人一直围绕着她,令她一度满心恐惧。但是不知何故,某种神秘的明悟抹去了她脸上的惧色,以至于众多心怀不轨之辈终究没有碰她一个指头。史密斯学院与阿默斯特学院的牧师以及近百名来自哈佛、曼荷莲、布朗、以及北至缅因州格汉姆师范学院的学生都出席了这场弥撒大会。第二天早上,他们都来到了赫凌的当地堡垒,也就是在林肯维尔中心麋鹿休息屋举办的非暴力工作坊。然后四位年长的女士就从这里出发,去检验种族隔离制度是否具备对上流社会女性网开一面的骑士精神。

在市中心的老奴隶市场附近,埃丝特.伯吉斯(Esther Burgess)来到麦卡特尼午餐柜台点了一个水果杯,并且向服务员再三确定水果杯的用料是新鲜水果而不是罐头。她的三位同伴则各自点了一份煎饼早餐。当她们的菜端上来时,玛丽.皮博迪向女服务员表示祝贺:“你们这里愿意接待有色人种,真是太好了。”

“我们没有啊?”女服务员困惑地答道。

“好吧,伯吉斯太太是有色人种,”皮博迪说道。闻听此言的女服务员立刻就从她的视线中消失了。预感到情况不妙的伯吉斯赶紧三口两口消灭了自己的水果杯,然后店面经理就来到了前台,仔细研究了一番四位顾客的面容,接着一屁股坐在伯吉斯对面——伯吉斯的肤色很浅,冒充白人完全没问题——问她是否认为自己是黑人。伯吉斯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四位女士被麦卡特尼赶出门之后又步行前往其他预先选定的就餐地点。皮博迪认为刚才她宣布胜利的时机太早了,因此制定了新的策略。但是接下来她们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在店门口就被人拦住。这些女性最终放弃了在外用餐的计划,她们觉得很可能有人散布了关于她们的警告,又或者是皮博迪头上那顶装饰着双层亮片的独特红帽子暴露了她们的身份。

回到麋鹿休息屋之后,何西阿.威廉姆斯问她们们是否愿意加入下午的入狱志愿者队伍。闻听此言伯吉斯主动站了出来。当天下午晚些时候,七名同行者首先护送她来到了蒙森汽车旅馆。经理在门口拦住了他们,提出可以让他们在厨房附近的户外座位上吃饭。“但这也太侮辱人了,”玛丽.皮博迪代表她的小团体抗议道。

“你我永远也活不到人们被迫把别人放在心上的那一天,”经理宣称。

“那么你的心现在放在哪里了?”皮博迪问道,但是经理不肯让步,于是她就走开了。

一行人接下来又来到了庞塞德利昂汽车旅馆的酒吧。酒吧里没有旁人,于是他们就随便挑了张桌子坐下来。一位L.O.戴维斯警长(L. O. Davis)很快就带着一队警察与两条德牧前来控制局面。皮博迪拒绝离开,于是戴维斯警长向她宣读了佛罗里达州针对“不受欢迎的客人”的法律条款。皮博迪辩称所有这些令人难堪的定义都不适用于她身边这群同行者,但是当戴维斯警长严厉要求他们要么立即离开要么进监狱的时候,皮博迪与两位来自波士顿的朋友礼貌地选择了撤退,另外五个人则选择了留下来面对逮捕,其中包括赫凌本人,两名大学牧师,彭布罗克的一名学生,还有埃丝特.伯吉斯——浑身发抖的伯吉斯被安置在警车后座上,身边就是警犬。一名来自波士顿的记者大喊着问她,她的丈夫约翰.伯吉斯主教是否会同意她的做法。“我忠于我丈夫,但我更忠于上帝,”她回敬道。

当晚的弥撒大会上照例洋溢着公开鼓励的赞美诗,歌唱声掩盖了正在发生的领导危机。这场危机从麋鹿休息屋一直传达到了领导大会新英格兰分会负责支持圣奥古斯丁的工作人员那里,引起了他们的高度重视,甚至就连同一时间北卡莱罗纳州威廉斯顿市针对春季祈祷守夜的暴力突袭事件都因为这场危机而被暂且放到了一旁。(复活节那天,种族隔离主义者在当地的圣公会教堂门外殴打了他们的同事保罗.查普曼,还砸碎了他的妻子洛伊斯的汽车挡风玻璃,并且用棒球棍殴打了一名来访的马萨诸塞州学生,致使其不得不入院疗伤。)维吉尔.伍德和詹姆斯.布里登从波士顿联系了在耶鲁大学随时待命的威廉.斯隆.科芬并且把他送到了圣奥古斯丁。科芬此行的唯一目的就是劝说玛丽.皮博迪主动入狱,哪怕她是七个孩子的祖母。

家园 但是种族冲突却钻进了他的事工活动深处,

事工啥意思?

家园 就是事主做工
家园 为事主做工?
家园 侍奉上帝,为上帝传道

事之,为…做事

通宝推:桥上,
家园 看来还是对宗教语言不熟悉

谢谢,我明白了,我原来没把主理解为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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