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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名将的魔魇——钦陵战记(上) -- 京华烟云AM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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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名将的魔魇——钦陵战记(上)

公元696年,武周帝国的西部重镇洮州(今甘南临潭)。两支数量庞大的人马正在对峙,一支是唐军或叫周军,另一支则是他们多年的死敌吐蕃军团。

唐军统帅是两位六十多岁的宿将,皆为尊贵的帝国宰相,一位乃总司令肃边道行军大总管王孝杰,另一位则是以“唾面自干”闻名后世的娄师德。吐蕃统帅也六十来岁,名叫噶尔钦陵,职务是“大论”——“论”是藏语的“大臣”,而“大论”即部长会议主席或首相。

大战前夕,王孝杰给钦陵去了一封信,该信在唐朝史料中没有任何记载,但幸运的是,吐蕃史官十分精确地记述了该信的内容,从而让我们有机会对那场战役一窥端倪,历史将为此而感谢他们。

这封信经过多次抄写流转,其中一份抄本保存在敦煌——安史之乱后,吐蕃人曾占领整个河西走廊并统治近一个世纪,敦煌的石窟里留下了许多古藏文卷子,统称“敦煌本吐蕃文书”。

而该信的原始文稿甚至很可能用的就是古藏文,因为王孝杰曾在西藏生活经年(具体经过后面再讲),可谓大唐第一吐蕃问题专家。信中,王孝杰得心应手地运用着对方熟悉的诗歌体韵律:

“吐蕃的军旅像成群的猛虎,如列队的牦牛,

可是算一下我的人马也不比你少。

谚语说得好:量颅缝帽,量足缝靴,

吐蕃能够聚集如此大军,可我军的数量也足以应对。

如果细喉咙都能容纳,难道大肚子会装不下吗?

我们如同天上降下来轰击岩石的霹雳,

你们的岩石再大又有什么用呢?”

很快,他收到了钦陵的回信:

“你们只会动嘴皮子,还说什么数量多寡!

小鸟再多也是鹰隼的食物,游鱼再多也是水獭的点心,

麋鹿角虽多却没什么用处,牦牛角虽短却能争强好胜。

松树生长百年,一个斧头就足以伐倒。

江河纵然宽阔,牛皮小舟却轻松渡过。

青稞虽然长满大坝,但进入一盘水磨就变成了粉。

星斗尽管布满天空,一轮红日之光就使之黯然失色。

山谷川口一星火焰,就足以烧光所有果木。

一股泉源爆发山洪,足以能冲走所有的山林。

满地土块之中,如果让一块石头在上面滚动,请看是那石头破碎?还是土块破碎?

请看在大坝上面,一背干草与篾片放在一起,是草先腐朽?还是竹子先腐?

请问一个铜缸里放进一瓢盐,你尝到的是水的味道呢?还是盐的味道?

雷声大的霹雳没多少能耐,只能靠响声吓唬四周,你们的军队其实就像水面上的蝇群,为数虽多却难于指挥,和那山头的云烟没什么两样,对于人无足轻重。

对付你们,我的士兵岂不是就像镰刀割草一样容易吗?

牦牛那么大,箭头那么小,可射中了难道不能致命吗?”

受奚落的王将军自然不甘心,于是继续写信:

“小小的鸟蛋,上面压着大山,它能挺得住吗?

微弱的火苗,遭遇大海的波涛,岂有不灭的道理?”

钦陵的答复则更加气势磅礴:

“山的巅峰是岩石,岩石之上是大树,大树梢头是鸟巢,鸟巢之中才是卵。

山如果不坍塌,岩石就不会垮,岩石不跨大树就不断,大树不断则鸟巢就不会倒,鸟巢不倒则鸟蛋就不会碎。你说山能压碎卵,莫非是这样压吗?

火在山上燃烧,水却流在谷中,连山腰都到不了,怎么能熄灭火苗?

我们吐蕃的悉补野王族像天上的日头,你们的唐朝皇帝则如月亮一般,尽管同样是君主,然而对于天下,日月光芒所照耀的范围,相差的难道不多吗?

至于大小之类的言辞,咱们就不必较量了吧。大海中游着巨大的鲸鱼,可是突然天降霹雳,立刻把鲸鱼杀死在水里,雷电这两种东西一旦降临,即使比岩石还坚硬也会粉身碎骨。

我们吐蕃的神圣赞普,与苍天共同笼罩着大地。雪域之中,大无过于苏毗国王末.计芒,他深藏在九层地表之下,赞普却能擒而杀之。

看了上面这些,关于大小优劣,咱们难道还有比试的必要吗?”

要知道王孝杰可是当时一等一的名将,就在四年前,他在西域大破西突厥与吐蕃联军,“一举而取四镇,还先帝旧封”,光复了失去多时的安西四镇。两年前,吐蕃与西突厥再次联兵进犯,却又大败于王孝杰之手。

他主持的这几次战役,算得上武则天时期最大的外战胜利,女皇曾高调赞誉这位杰出统帅:“今故土尽复,孝杰功也!”

一位军功赫赫的名将,怎么会一而再地只动口不动手?何况唐军占据主场优势,数量也远超敌人,却低声下气地自取其辱,有必要吗?恐怕只有一个解释,王孝杰对钦陵极为忌惮,缺少必胜信心。

这又是为什么呢?一切,都要从头说起。

钦陵的父亲,就是出现在传世名画《步辇图》里的禄东赞。其实这是唐人取的名字,他本名噶尔.东赞域松,长期担任首相“大论”,乃吐蕃二号人物。史载,在一场重大战争的胜利宴会上,赞普(君主)松赞干布兴奋异常引吭高歌:

“啊!若问王者是何名?

乃是赤松赞(松赞干布本名)。

若问臣者是何名?

乃是东赞域松。

……

我等君与臣,

君不抛弃臣,

君若抛弃臣,

则宜守天边;

臣若背弃君,

则当受惩处!”

禄东赞祖先本是西藏一个小国苏毗的臣下。吐蕃攻灭苏毗后,为防豪门做大,赞普刻意扶持来地位较低、同诸大望族存在矛盾的土著力量,一个不怎么显眼的当地小豪强——噶尔家族于是幸运中选。

到松赞干布时,噶尔家族首领东赞域松成为王室智囊,协助赞普完成了统一雪域高原的伟业,汉文史书中对其赞不绝口,说他“性明毅严重,讲兵训师,雅有节制,吐蕃之并诸羌,雄霸本土,多其谋也”。

《步辇图》里,禄东赞是松赞干布的求亲特使。此前,吐蕃与大唐曾在松州也就是阿坝的松潘打过一仗,双方平分秋色,最后缔结和约。太宗皇帝了解到这个青藏高原新兴政权的强大实力,也从吐蕃派遣二号人物求亲中感受到诚意,遂欣然允婚。一个远嫁西藏的宗室少女就这样出现在历史舞台,其父母不详,人们多怀疑她是太宗族弟江夏王李道宗的女儿,而史书则称她文成公主。

和亲八年后的公元649年,李世民与世长辞。新帝高宗刚刚即位,名义上的姐夫松赞干布就为老丈人陵墓献上十五种金银珠宝祭礼,还给执掌政务的长孙无忌宰相写信,宣称“天子即位,下有不忠者愿勒兵赴国共讨之”。唐朝册封他驸马都尉,西海郡王,松赞干布欣然接受,并对随后加封的“宾王”(也有史料作‘宝王’)名号及绸缎等赏赐统统笑纳。

很明显,唐朝将吐蕃当作帝国治下的众多藩属之一,松赞干布之所以没表现出反感,是因为他在这种来往中获利非浅,除了赏赐和贸易,内地先进的科学技术的大量引入,更对整个西藏生产力的改进和提高起到了相当关键的作用。

但吐蕃的师父却又并不并只大唐一个,松赞干布及其臣僚们像海绵般如饥似渴,从当时已知的世界各地虚心吸收关于政治经典、经济策略、文化理论、工艺技术、法律法规、生产种植等各种先进知识,充分体现了一个民族由少年走向青年时那种蓬勃向上的活力,西藏史书这样写道:

“从东方汉地和木稚,

引进工艺历算书籍;

从南方白色的印度,

翻译佛陀正法经典;

从西方粟特尼泊尔,

开享用财物的矿藏;

从北方霍尔和回纥,

获得法律事业典范;

统治四方的勇武之王,

各种财富源源而入……”

公元650年,松赞干布病逝,身后留下一个面积超过两百万平方公里的庞大王国,尽管贫瘠的青藏高原上依旧雪峰林立,但它们已无法约束吐蕃骑兵踏向四方的铁蹄:

东方,吐蕃逼近四川盆地边缘,青海的吐谷浑汗国节节败退,直至退入唐军保护的河陇地区,大唐与吐蕃这对曾经的翁婿,一场激烈冲突已无法避免。

西方,吐蕃早已吞并阿里的象雄王国,势力渗透到克什米尔和帕米尔高原,阿富汗北部的吐火罗和富庶的印度河流域近在眼前。

南方,趁王玄策请兵之机,吐蕃侵入印度次大陆,尽管无法忍受炎热气候而不得不撤军,但天竺北部的蒂尔湖地区却被吞并,成为藏人继续南进的稳固桥头堡。

北方,通过协同唐军攻占龟兹,吐蕃打通了青藏北下新疆的道路,还可通过帕米尔高原向西域调兵,给此后中亚的连年争霸打下坚实基础。

松赞干布逝世时没有活着的儿子,年幼的孙子芒松芒赞即位,国政从此由大相禄东赞掌握,文成公主进藏后唐蕃长达十年的蜜月也结束了。

当时,唐朝在东方已正式吞并朝鲜半岛北部,向西则推进到今天中亚诸斯坦,直逼伊朗高原。敦煌文书记载,连吐蕃人自己也承认,“彼时,唐朝国威远震,北境突厥亦归聚于唐,直至大食国以下均为唐廷辖土”。

而吐蕃情况却比较糟糕,赞普去世,新主幼弱,原已臣属的白兰(羌人一支,活动在今青海南部及四川西部地区)又发生叛乱,禄东赞被迫全力对内,无暇向外扩张。因此,吐蕃对唐仍维持原状往来殷勤,直到公元658年那件不愉快事情的发生。

这一年,鉴于赞普已成人,吐蕃派使者携厚礼来长安,希望仿松赞干布先例,再次迎娶大唐公主。但是,高宗皇帝轻率地回绝了求婚,让敏感的吐蕃人感觉遭到了羞辱。

当时,禄东赞已平定白兰反叛,乘胜推进到青海,唐朝认为对自己西部边境构成相当大威胁,另外,吐蕃铁骑当年协助唐军攻占龟兹后并没撤回,而是一直驻扎在昆仑山以北,这更引起唐朝不满,此时拒绝求婚,也许不只为羞辱对方,可高傲的天可汗却没有做出任何解释。

拒婚事件标志着双方关系的正式破裂。此后,愤怒的吐蕃人开始对大唐及其附庸吐谷浑频频攻击,正在鼎盛的大唐当然以牙还牙,双方的火气也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终于,在血腥弥漫的大非川,唐蕃之间积累了十多年的怨念全面爆发。

唐咸亨元年(公元670年),青海湖畔。濒临崩溃的唐军仍在坚持,但抵抗的意志已经越来越微弱,食不果腹的官兵们正承受着吐蕃铁骑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他们在占尽优势的敌人面前早已无计可施,绝望的将军只能和越来越少的士兵如困兽一样,在尸山血海中拼命挣扎,以生命为代价拖延着全军崩溃一刻的最后到来……

唐军主帅是前朝鲜总督(安东都护)、一代名将薛礼薛仁贵,时年五十六岁,其长子薛讷(就是后世传说的薛丁山)初出茅庐,正在长安做着小官城门郎,但多年后他将成为帝国北方边境的柱石,未来再加上薛讷的侄子薛嵩(即薛刚的原型),三代人在民间组成了传诵千古的薛家将,可谓虎父无犬子。

薛礼的对手,亦是虎父虎子——禄东赞的二儿子钦陵,汉文史书中通常称其论钦陵。但一开始,“勇冠三军,名可振敌”的老兵油子薛仁贵未必把这个毛头小伙放在心上,尽管没有关于钦陵生年的记载,不过他一直活到二十八年后的公元698年,死时正当年富力强。因此大非川之战时,他也就二三十岁年纪。

汉文史书写道,禄东赞死后其子论钦陵即开始执掌国政,但参照敦煌藏文资料,执政的并非次子钦陵,而是被汉史认为“早亡”的长子赞聂多布。此后十多年中,钦陵一直以统帅身份辅佐大哥,率吐蕃铁骑东征西讨。

到大非川之战爆发的公元670年,青海残破不堪的吐谷浑汗国终于被吐蕃彻底吞并,高傲的大唐认为,教训这个不听话亲戚的时候到了,于是开始征调大军。

凭心而论,大唐对这个边远政权仍没重视,这从薛仁贵的头衔可见一斑——逻娑道行军大总管。“行军大总管”就是本次军事行动的总司令,而“逻娑”则是吐蕃国都逻些的异译,即现在的拉萨,大军目标昭然若揭,绝非事先宣传的恢复吐谷浑那么简单。

尽管在战略上藐视敌人,但唐朝在战术上仍相当重视,远征军人数众多,虽然不同史料有不同记载,即使同一史料的不同部分记载也有差异,比如同时有薛礼“领兵五万”和“率众十余万”之语,但总之是一支规模庞大的兵团,按照唐初的战法,很可能以大范围机动作战的轻骑兵为主。

汉文史书记载,战争的过程大致如下:八月,薛仁贵率军进入青海大非川,命副将郭待封在大非川构筑工事以存放辎重粮草,薛自己则一如既往,亲率少量精锐向乌海(青海兴海县西南苦海子)方向突击。

钦陵率吐蕃军应战,《旧唐书》说此次参战兵力多达四十万,似乎有所夸大,后人认为大部分可能是吐谷浑、羌、党项、突厥等部拼凑的游牧人联军,他们以骑兵为主,数量虽多却是乌合之众,主力吐蕃人规模很可能与唐军相仿。

兵贵神速的薛仁贵迅猛突进,在河口打败敌人一支防守部队,随即大掠当地牧民的牛羊以为给养。从后来战局发展来看,人们认为钦陵很可能利用熟悉地形和吐蕃军队在高海拔地区惯于作战的优势,采取了诱敌深入的战术,把那些临时拼凑的杂牌军放在前面示弱,同时他自己却亲率精锐铁骑,悄悄包抄到唐军后方。

唐朝副将、身为将门子弟的郭待封一直瞧不起大头兵出身的薛礼,“耻在仁贵之下,多违节度”,此时他怕进展迅速的主帅独占功劳,于是并没按事先安排建立工事保卫粮草,反而带着笨重的辎重在薛仁贵后面亦步亦趋跟着走,打算一有机会就上前抢功。

终于,郭待封的唐军遭到钦陵率领的一直尾随于后的吐蕃主力袭击。具体战斗经过没有记载,但结果相当清楚:唐军大败,辎重粮草全落入吐蕃军队手中,导致数万远征军被困在海拔四千米的高原,没吃没喝缺医少药。薛仁贵得知郭待封已败,再不敢盲目前进,只好退回大非川组织防守。

“大非川”究竟在哪里,起码有六种说法,一是青海海西柴达木河;二是青海湖旁的布哈河;三是青海共和县西南的切吉平原;四是惠云河,也就是《大清一统志》的盐河;五是共和县的苦海子草原;六是大坝河草原,即共和县切吉以南的黄清河与青根河合流一带,总之都离青海湖不太远,而且应是易于骑兵驰骋的大草原。

唐朝远征军应该是从青海西宁附近的河湟地区进藏,那里海拔只有两千余米,人类很少不适。但从乌海到大非川一线,海拔已急剧升至四千米左右,再加上唐军是抄近道快速突击,急剧变化的高度差很可能导致强烈的高原反应。战后有人向高宗告状,说薛仁贵“乌海城下自不击贼,致使失利”,要知道这位大唐猛将素以身先士卒闻名于世,很难想象打仗不要命的他会临阵胆怯,更可能唐军当时确已无力作战。

薛仁贵本人曾表示“彼多瘴气,无宜久留”,而在古代,高原反应被认为是瘴气的一种——冷瘴。后来在谈判桌上,钦陵干脆对唐朝代表亲口说,青海湖到黄河源一线,环境极其严酷,是保护吐蕃的天然屏障,唐朝派再多的精兵猛将来也白搭。事实上,汉人部队第一次从内地突入拉萨,要到千载后的康熙末年才实现,而那支突击队走的是环境更友好的川藏线,他们的指挥官,叫岳钟琪。

终于,在平坦辽阔的大非川,高反严重的唐军被钦陵四面合围,吐蕃铁骑怒涛般冲击着唐军越来越残破的防线,黑压压的箭雨遮蔽了天日。防线的另一边,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头昏脑胀四肢无力,绝望的大唐儿郎们一个接一个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故事的结局没有任何悬念,“王师大败”,唐朝远征军在这里“死伤略尽”,吐蕃军团赢得了大非川战役的全面胜利。

战后发生的一幕却相当诡异,唐书说“仁贵与吐蕃将论钦陵约和,乃得还”。没有证据显示钦陵是博爱主义者或精神病人,因此有理由相信,几名唐军主将很可能答应了什么屈辱条件,而钦陵也不为己甚,最后把他们都放了回去。

而《册府元龟》则提供了一个相对不那么离谱的记载:“仁贵、待封及阿史那道真并脱身走免。”也就是说,三名唐军主将是突围逃回的,尽管全军“死伤略尽”,但主将身边可能还有少量残兵。

由于胜利一方惜墨如金,在吐蕃史书中,对这场大战只有“于几玛郭勒击唐军多人”的寥寥数语,事情的真相也许永远成谜。

三名唐将回去后仅仅免官除名——多年前,时任禁卫军高级将领的薛仁贵曾在咆哮的山洪中救下唐高宗性命,我们有理由相信,薛礼与皇室建立的深厚私人感情,很可能是他日后全军覆没却没被处死的重要原因。

果然,不久高丽复叛,薛仁贵又被起用,此后他还曾去西北作战,史载老将军当年“三箭定天山”的余威尚存,突厥人见到他仍“相视失色,下马罗拜”。之后他可能一直镇守北部边境,直至永淳二年(公元683年)病逝,享年七十岁,追封左骁卫大将军、幽州都督。

尽管皇帝对当年的救命之恩一直念念不忘,屡次表达过“无卿已为鱼矣”的感激之情,但士大夫们也无疑有充分理由对这位未能效死疆场的败军之将表示自己的愤慨,比如当时的太学生、后来的名相魏元忠,就曾愤怒地上书,说薛仁贵“今又不诛,纵恶更甚。臣以疏贱,干非其事,岂欲间天皇之君臣,生厚薄于仁贵?直以刑赏一亏,百年不复,区区所怀,实在于此!”

的确,尽管将帅不和是失利的重要原因,但作为全军主帅,薛礼确实无法洗刷自己的罪过。大非川之战是唐朝开国以来对外战争中所遭遇的最大失败,此后不仅河源局势已无法收拾,西域形势也随之改观。

大非川后,钦陵乘胜扩大战果。很快,大唐在西域的主要统治中心,龟兹(今新疆库车)﹑焉耆(今新疆焉耆西南)﹑于阗(今新疆和田西南)和疏勒(今新疆喀什)全部被吐蕃收入囊中,唐廷被迫取消了安西四镇编制。不仅如此,原本臣服唐朝的西突厥也转降吐蕃,帝国在西域的影响力已经岌岌可危。

也正因为如此,即使多年以后,那位以慷慨激昂著称的大诗人陈子昂,仍耿耿于怀地写道:“薛仁贵、郭待封以十万众败大非川,一甲不返!”这场惨败给唐人留下的深刻伤痕,终唐一朝都无法磨灭。

事实上,大非川之后,唐朝再没出现过“逻娑道行军大总管”或类似头衔。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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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读京华的战史是很痛苦的

虽然我没统计过,但是我读到的几乎总是战败,大败,全军覆没,最好的情况也就是惨胜。以至于我有时候看到京华的帖子,虽然知道内容很好,但是都不忍读。一个题目,就让西部大漠的苍凉,沉寂战场的累累尸骨,透过屏幕压过来了。

后来想明白了,中国的疆域难道是靠着无数的失败搞到这么大吗?只是屡败屡战罢了,我们被数不清的对手打得大败过,这也意味着我们的对手换了很多茬了,我们的疆域蜕变了很多层了。关键在于我们的核心地区一直能够孕育能量,支持一次又一次的万里长征,很多次都人未还,偶尔几次胜利就够了。能够形成这样形式的基础,在于我们有一个相对早熟的文明,先一步形成了人口和疆域的优势,当然还有文化的根基。在我们的对手还羽翼未丰之时,我们和他们血战,他们死了,我们重伤,但我们活着,根又扎深了些。感谢秦汉时期的先人们。有了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也可以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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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个体的失败,累积为群体的胜利

人口多的好处。

很久以前看一个电视剧,少数民族政权的汉奸军师说过一段话,大意是汉族政权对战从来是是失败的,但是他们依然存在。而他们只要胜利一次,我们就亡了。

家园 基于抢掠的民族的脆弱性很大。

不能承担大的损失,因为胜利方能维持,连续胜利方能征服。一旦大败则无法维持。历史上的英国大概算是这样的民族。当然后来从科技和工业革命以后把基础转换到了工业技术上。

家园 有一脉相承的华夏文明,却没有亘古不变的炎黄子孙

如果抗日战争失败了,弄不好中华大地又多了一个和族的少数民族。

家园 英国在开始航海之前就已经在发展本民族的工业

目的是为了和汉萨同盟抢市场,真正靠抢掠为生的葡萄牙西班牙很快就衰落了。

家园 你太幼稚了~

工业化已经可以实现快速大批量屠杀人口并进行种族灭绝了~

而且并不需要心怀贰心的奴隶和劳动力了

并且有清朝和满族的前车之鉴

请自行去某度"人圈""731""万人坑"...

第一次修改:

工业化已经可以实现快速大批量屠杀人口并进行种族灭绝了~

而且并不需要心怀贰心的奴隶和劳动力了

并且有清朝和满族的前车之鉴

日本人会傻到被你同化掉?

请自行去某度"人圈""731""万人坑"...

历史上能够同化别的民族

依靠的是先进的文化和政治制度.

以满清为例,

满清虽然定鼎中原,但也就是军事\精神\体质强

而经济\政治\文化\是非常落后的.

不接受同化,不使用中原地区的统治方式,

不用儒家文化来麻醉百姓和知识分子

最后的结果,不外乎是第二个蒙元

二战时中国和日本比是全方面落后,

经济\政治\军事\文化\精神\体质...

你拿什么去同化人家?

家园 农耕民族不是靠屡败屡战生存下来的,而是靠的

逆来顺受,吃苦耐劳。加上顽强的繁殖能力,造成异族的迅速崛起,往往也就是让城头变换大王旗而已。两千年前左右的汉之后,大部分时段的中国,都是被异族所统治着的。比较纯净一些的是宋,但宋的虚弱是路人皆知,而且,只控制的一部分中国。其它的明也好,民国也好,当代也好,都是混杂了许多其它文化,而不是依靠传统思想文化占据国家的制高点。不变的是勤劳努力,低调忍让的生活习惯而已。

家园 还有一个论调

歪下楼,和您无关,只是说事

还有个论调

和这个有异曲同工之妙

曾有人说

如果剐民党不被打到呆湾去

中国早实现皿煮了~

嘿嘿~

家园 英国大概可以算是作为二级抢劫者去抢劫初级抢劫者。

所以需要依赖更先进的技术。这个和所谓北方游牧民族的抢劫主要的不同,大概就是在于其技术基础和工业生产联系起来了。

家园 述而不作

而已。

把事儿的前后写清楚就得了,什么原因自有人评说,谁对谁错不做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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