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十字架与火焰 君士坦丁堡与泰西封的双重奏 6 -- 赫克托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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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十字架与火焰 君士坦丁堡与泰西封的双重奏 6

    序言

    本季名为《山河破碎》,从399年,萨珊世宗明皇帝伊嗣侯一世即位,写到 457 年,宣宗襄皇帝伊嗣侯二世去世为止,其间有58年。这段时间,与匈人领袖乌尔丁崛起,到 453 年阿提拉去世基本一致,是民族大迁徙的高潮。

    这 58 年中的萨珊帝国与罗马帝国的状态完全不同,萨珊维持了顶级强国的风范,特别是野驴巴赫兰五世,以大破嚈哒的辉煌胜利,保证了领土与主权完整,迫使嚈哒20年不敢南下牧马,躲过了民族大迁徙的浪潮。东罗马帝国的情况比萨珊差一些,可提奥多西二世的 42 年稳定统治,成功的让东罗躲过一劫,为百年后的查士丁尼复兴,打下了坚实基础。西罗马帝国最悲催,国势日衰、君主昏暗,逐渐被蛮族湮没。

    最后补上第5季的年表

    379,东罗马提奥多西皇帝即位为东帝,萨珊平帝阿尔达希尔二世即位。

    382,阿塔纳里希与东帝提奥多西签订《君士坦丁堡条约》,开创西哥特模式,此后不久阿塔纳里希去世。

    383,萨珊平帝阿尔达希尔二世下课,世祖之子静帝沙普尔三世即位。不列颠督军马格努斯-马克西慕斯攻杀罗马西帝格拉提安,并自立为帝。罗马3位皇帝并立:东帝提奥多西,西帝瓦伦提尼安二世、西帝马格努斯。

    387,马格努斯入侵意大利,罗马内战开始

    388,静帝沙普尔三世去世,其弟昭帝巴赫兰四世即位。提奥多西杀马格努斯,罗马帝国有2位皇帝,东帝提奥多西,西帝瓦二

    391,提奥多西回到东部,留下大将阿波加斯特监护西帝瓦伦提尼安二世

    392,阿波加斯特杀瓦伦提尼安二世,拥立老朋友欧根做西帝

    394,内战再起,提奥多西挥师西进,于弗里基德河战役,击破并杀死欧根皇帝和大将阿波加斯特,最后一次统一罗马帝国。

    395,东罗世祖武皇帝提奥多西去世,长子阿尔卡狄乌斯为东帝,次子霍诺留为西帝,罗马彻底分裂。阿拉里克起兵造反

    397,西罗将领斯提里科率军攻入希腊,准备剿灭阿拉里克。后者通过成功运作,不仅逃出生天,还受到东罗招安,当上了伊利里亚总督。

    399年,萨珊昭帝巴赫兰四世被侄子伊嗣侯一世杀害,后者即位称帝,萨珊帝国第2瓶颈期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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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第6季 山河破碎 第26章 鹳死鹰亡

      阿提拉不是个喜欢认输的人,他撤出沙隆战役后,就一直在盘算着翻本,他需要向匈人和蠢蠢欲动的其他蛮族证明自己的战无不胜。匈人对其他蛮族的统治,其实十分虚弱,全靠战场上的胜利来维持,不能在对外战争中胜利,就必然亡于日耳曼人反叛,即使出于【打死我军除内乱】的考虑,阿提拉也要再兴大兵进犯西罗。

      452年春,阿提拉再度重申了与霍诺里娅婚约的合法性,要求履行婚约和西罗必须支付嫁妆,遭到不出意外的拒绝后,表现出义愤填膺摸样的阿提拉率领匈人其他蛮族的联军出发。这次匈人没有走老路,硬碰埃提乌斯和提奥多里克搭建的强大莱茵河防线,而是直接向南翻越阿尔卑斯山,突然出现在意大利北部平原上,包围了重镇阿奎利亚(Aquileia),该城是除了罗马之外,意大利唯一有铸币厂的城市,富庶程度首屈一指。听说自己的祖父乌尔丁曾经扎营于此,阿提拉似乎感到这一刻伟大祖先的灵魂附体,他在此地筑坛祭祀乌尔丁,后来这个祭坛发展为乌迪内城,著名巴西球星济科曾效力于乌迪内队。

      与之前一样,匈军的攻城能力实在差劲,辛苦围攻了3个月,依然没能攻下阿奎利亚。匈人和日耳曼都是北方人,喜欢凉爽干燥的气候,随着天气越来越热,部队的战斗力和士气都在下降。另一方面,刚刚当上国王的西哥特国王托里斯蒙德,对发兵勤王毫无兴趣,毕竟匈军没有路过自己的地盘;埃提乌斯似乎对阿奎利亚的城防很有信心,没派一兵一卒去支援。即便没有西罗方面的援兵,阿提拉的日子依然不好过,坚城不下,师老兵疲,进退失据。正在这敏感时刻,阿提拉发现了一个有趣现象,阿奎利亚城的一个塔楼上,本来生活着一窝白鹳,这一家对人类的自相残杀毫无兴趣,一直泰然自若的生活着,这一天母白鹳突然一反常态,叼着孩子展翅高飞,离开了阿奎利亚。阿提拉立即兴奋的向部下指出,这意味着熟知城内外局势白鹳已经断定阿奎利亚不保,在破城前避难离去,我们再加一把柴,必能成功。匈军闻言士气大振,加紧了攻城,果然城中已经弹尽粮绝,全靠一口气撑着,势头此消彼长之下,阿奎利亚被攻破,并被彻底夷为平地。

      捅破了阿奎利亚这层窗户纸,周围的城市一鼓而下,包括意甲常客维琴察(Vicenza)和维罗纳(Verona),它们都被屠掠一空。阿奎利亚所在的这片地域原来叫做威尼斯(Venice)或威尼提亚(Venetia),此地的沿岸有100多个由浅海隔离出的小岛。直到450年前后,这些岛屿的居民都很少,大部分连名字都没有,由于匈人的入侵,大批难民逃到岛上定居。匈人入侵的大潮退后,各路入侵者又一波波的入侵北意大利,越来越多的难民涌上这些岛屿,而岛民却不敢返回大陆,陆地上的统治者缺乏海军,也对征服他们没有兴趣,渐渐的这些岛民们习惯于自我管理,并把经济形态由打渔和农业转向为海上贸易,这些岛屿和岛民逐渐形成了一个繁荣而强大的国家—威尼斯共和国,在下一个千年中,威尼斯成了地中海世界最强大的国家之一,足以与东罗马帝国和法兰克王国一较高下。

      扫荡了威尼提亚地区,阿提拉没有急着南下罗马和拉文纳,而是沿着波河向西,指向米兰和都灵,慑于阿奎利亚的悲惨下场,西北意大利诸城纷纷开门迎降,像欢迎凯旋的罗马将军一样欢迎匈军进城。在享受太平已久的意大利人看来,打仗是蛮族雇佣兵的事情,既然敌人已经兵临兵临城下,做抵抗是没有必要的,与其玉石俱焚不如纳款投降,反正钱财是身外之物,千金散尽还复来,至于什么独立、自由,统统不如性命宝贵。当阿提拉拿下米兰并参观当地的皇宫时,看到一幅令他吃惊又憎恶的画,威风凛凛的凯撒坐在宝座上,斯基泰的王公跪在前者面前。阿提拉找来画家,将凯撒和王公的脑袋换一下,变成凯撒向斯基泰人下跪,新画构思巧妙、技术高超,在日后广受赞扬。

      也许觉得拉文纳太靠北,过于接近阿提拉的大军,瓦伦提尼安三世离开坚固的拉文纳,跑到罗马城避难。瓦三的不战而逃,大大助长了阿提拉的信心和气焰,他率领得胜之师向罗马进军。在南下途中,阿提拉遇到了瓦三派来的求和使团,核心人物有3个,罗马元老院首席元老根纳迪乌斯(Gennadius Avienus)、罗马市长特里格提乌斯(Trigetius)、罗马主教立奥一世(Leo I, 440--461)。前两位是西罗体制内的要员,不必多说,身为出家人的立奥显得身份尤为特殊。统一的罗马帝国时代,罗马帝国有5大主教和主教区,东部4个:君士坦丁堡、耶路撒冷、安条克、亚历山大,西部只有一个:罗马城。由于耶稣的大弟子圣彼得死于罗马城,所以后代的罗马主教都以圣彼得的继承人自居,也显得自己在5大主教中地位特殊,是耶稣的嫡传继承者。君士坦丁大帝迁都东部的君士坦丁堡和罗马帝国的分裂,对罗马主教的地位有利有弊。说有利,是罗马主教成了西罗和西欧唯一主教,没了其他主教的牵制,相对地位大为提高。说不利,君士坦丁大帝之后的罗马帝国首都是君士坦丁堡,分裂后的西罗首都在米兰和拉文纳,总之都不在罗马城,罗马主教的政治地位逐渐被边缘化。眼下的这位利奥一世是罗马教廷或教皇历史上的重要人物,无论在理论水平还是对教会的组织指导方面,都享有盛誉,被教会授予【伟大的】(the Great)封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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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利奥单骑退蛮兵 =====

      非常客气的听完了对方的陈述,阿提拉表示愿意放弃与霍诺里娅的婚约和嫁妆,代价是瓦三必须给他一大笔赎金做跑腿费。对阿提拉以如此低的要价就退兵,不同时代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读,基督教史家说利奥堂堂的仪表、高超的口才和坚毅的性格打动了阿提拉。另有人说原因在于时值盛夏,匈军内部瘟疫流行,造成了大量非战斗减员,而满载战利品的蛮族们也急于回家享受;最离奇的说法是,有人劝告阿提拉不要进入罗马城,上一位攻陷永恒之城的阿拉里克,离开罗马数周就突然去世,可见攻占罗马城必遭天谴云云。其他一些因素也不可忽视,当时有消息说东罗皇帝皇帝马尔西安正在集结大军讨伐他;盘踞在高卢的埃提乌斯和托里斯蒙德随时可能南下,切断他的归路等等。无论真相如何,阿提拉都撤军北返了,结束了他的最后一次远征。

      453年,刚刚当了2年西哥特国王的的托里斯蒙德患了病,他的弟弟小提奥多里克买通了御医,将其杀死,做了新任国王,史称提奥多里克二世,西哥特的王室内讧削弱了高卢的国防态势。然而阿提拉并未趁机远征西罗,他的注意力又转移向东,聚焦在东罗皇帝马尔西安身上。与前任们相比,马尔西安对匈人的态度要强硬得多,他撕毁先帝与阿提拉签订的条约,不再支付每年2100镑黄金的岁币,并大肆招降纳叛,收纳从阿提拉手下逃亡的各色反对者和流亡者,并用他们组建军队,骚扰匈帝国的边境,规模虽然不大,却扭转了东罗对匈人被动挨打的态势。如果不出兵攻打马尔西安,阿提拉的脸就没地搁了,按老赵的说法:【如果不卖点啥给他,我就没法给你俩当师父了】。

      阿提拉一面备战,同时也没在私生活上让自己吃亏。明明已经妻妾成群,年过六旬,阿提拉依然准备迎娶一位新妻子—美丽的伊尔迪科(Ildico),从名字来看,她可能是日耳曼人。与其他蛮族贵族的婚礼一样,阿提拉的婚礼隆重而热烈,宴饮持续到深夜才散去,喝的酩酊大醉的阿提拉踉踉跄跄的步入洞房。次日日上三竿时,阿提拉依然没走出大帐,虽然春宵一刻值千金,卫士们不敢打扰,可到了中午依然没动静,侍卫们终于犯了疑,他们冲进大帐,看到阿提拉躺在床上,鲜血从鼻子流出,已经死去多时,伊尔迪科则哭泣着蜷缩在一旁。关于阿提拉的死因,一直没有定论,有说他自然死于心血管疾病的,有说是被伊尔迪科杀死的。

      匈人为阿提拉操办了盛大的葬礼,尸身放置在一口金棺之中,外面还有2层椁,分别由白银和黑铁制成。匈人筑坝拦住蒂萨河(Tisza)的河水,将棺椁埋在露出的河床下,然后放开河坝,用河水作为墓室上的永恒封土。参与修建墓室的工匠也统统被杀死,以求彻底封锁阿提拉陵墓的一切信息。

      从443年杀死哥哥布勒达独立掌权,到451年去世,阿提拉只独立执政了8年,他坐拥祖先和哥哥打下来的巨大国家,却未能为匈人帝国开疆拓土,他的军事才能有限,发动的战争有胜有负,他的战争都是掠夺性质的,对东罗的晚期战争更像是防御性的,他也未能甚至没有尝试去将他的行国改造为一个定居国家。相比他的巨大名气,笔者认为阿提拉在欧洲历史的地位被夸大了,即使从推动民族大迁徙的角度来说,阿提拉的建树也远不如他的前辈们,如果一定要找到受他的远征影响的民族和国家,只能是法兰克人和威尼斯共和国。沙隆战役后,匈人的国势呈现明显的下降曲线,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连一贯不敢乱说乱动的东罗都敢捋虎须,随着阿提拉的去世,他的庞大帝国也随之瓦解和崩溃。

      阿提拉的儿子很多,据称可以组成一个民族。值得一提的有3位,长子埃拉克(Ellac)、不知排行第几的邓吉兹克(Dengizich)、幼子埃尔纳克(Irnac, Ernakh)。阿提拉活着的时候,哥仨就各有部众,互相看不顺眼,阿提拉一死,兄弟们很快就为了王位而发生内战。老大埃拉克在阿提拉生前就被指定为继承人,力量也最强,他当上国王也有着大义名分,所以他很快就战胜了弟弟们,将他们向东赶到南俄草原。454年,疲惫的埃拉克回师路上,在潘诺尼亚(匈牙利)境内涅塔德(Netad)河畔,遭遇了以格皮德王阿尔达里克、东哥特王瓦拉米尔为首的日耳曼联合叛军。这些日耳曼国王都在阿提拉的南征北战中立下赫赫战功,然而这不妨碍他们企图在阿提拉死后独立并干一番自己的事业,他们联合了东哥特人、赫卢利人、斯基尔人、苏维比等日耳曼人,利用匈人内战的机会举起反旗,当然换个角度说,可以称为赢得民族独立的正义事业。这场血腥的决战中,格皮德人的长矛、哥特人的短剑、匈人的弓箭、苏维比人的步兵、赫卢利人的轻装备、阿兰人的重兵器,有的相互厮杀,也有彼此支持。一战下来,兵疲气沮的匈人大败,埃拉克阵亡。虽然远遁他方的邓吉兹克和埃尔纳克还活着,残余的匈人还有一定力量,但作为一个政治实体的匈帝国已经灭亡,从此再也没有给其他国家带来真正麻烦。

      随着阿提拉、埃拉克、托里斯蒙德等西罗马帝国的明暗敌人的相继去世,埃提乌斯和瓦三的关系越发的恶劣。除了境外威胁减弱,埃提乌斯的利用价值下降之外,埃提乌斯本人也越发咄咄逼人。瓦三没有儿子,只有2个女儿,长女欧多西娅(Eudocia)许配给了汪达尔王太子胡尼里克(Huneric),次女普拉西迪娅(Placidia)尚待字闺中。埃提乌斯要求瓦三将普拉西迪娅许配给自己的儿子高登提乌斯(Gaudentius),鉴于提奥多西大帝的男性子孙已经死绝,而胡尼里克又是个日耳曼蛮族,那么高登提乌斯作为皇帝的女婿,肯定是未来的皇帝不二人选,明摆着埃提乌斯想学曹操做周文王,即使自己不篡位,也要让儿子篡位。

      埃提乌斯出将入相多年,他的政敌也多如牛毛,包括瓦三的心腹宦官希拉克略(Heraclius)、大臣兼元老马克西慕斯(Petronius Maximus),在这俩人的忽悠下,瓦三下定决心除掉埃提乌斯。454年9月21日,瓦三召埃提乌斯进宫参加财务会议,埃提乌斯不知这是陷阱,大概更多的自信心爆棚,以为没人敢杀自己,没带武器没穿盔甲就进了皇宫。见埃提乌斯轻身前来,瓦三从宝座上跳起来,历数埃提乌斯的各种罪名,随即将宝剑刺入埃提乌斯的身体,结束了其58岁的生命。不顾皇帝威仪亲手杀死埃提乌斯之后,瓦三依然余怒未息,不仅没有给埃提乌斯一个体面的葬礼,反而将这位元戎宿将的尸体挂在元老院的门口示众。当得意洋洋的皇帝问一个罗马人如何评价埃提乌斯之死时,对方直言不讳的回答:【陛下,你用左手砍下了自己的右手】。

      本来想在埃提乌斯死后掌管大权的马克西慕斯,很快就发现自己被皇帝和大宦官希拉克略骗了,根本没得到梦寐以求的权力。不仅如此,在一次宫廷赌博中,赌技高超的皇帝从马克西慕斯手中赢得了他的戒指。然后派人拿着这个戒指,以老马的名义让马克西慕斯的美丽妻子露西娜(Lucina)进宫见皇后,露西娜见了丈夫的戒指,毫不迟疑的进了宫,被恭候多时的皇帝陛下推倒。梨花带雨的她回家向老公哭诉,自知上当的老马火冒三丈,发誓要让皇帝为自己的丑行付出生命的代价。

      老马找来埃提乌斯的2位忠心耿耿的蛮族旧部,奥普提拉(Optila)和特劳斯提拉(Thraustila),怂恿他们刺杀瓦三和希拉克略。455年3月16日,瓦三由奥普提拉和特劳斯提拉陪同去战神训练场(Campus Martius)视察,在皇帝下马走向射箭靶场的路上,奥普提拉从背后向皇帝发起攻击,皇帝回头想看看是谁刺杀自己,奥普提拉给了皇帝第二刀。特劳斯提拉也没闲着,杀掉了一同前来的希拉克略,得手之后,两人逃离现场,后来在马克西慕斯的帮助下逃之夭夭,啥事都没有。在场的其他卫士和军人袖手旁观,坐视皇帝被杀。

      随着36岁的瓦伦提尼安三世的去世,西罗的提奥多西王朝因绝嗣而彻底灭亡。虽然瓦三不是个称职的皇帝,但他毕竟身上流着提奥多西大帝的血,各色觊觎皇位的野心家多少还有所顾忌,他去世之后西罗就彻底乱了套,毫无秩序可言。如果说埃提乌斯是【最后的罗马人】,那么瓦三就是【最后的西罗马皇帝】。欲知瓦三之后的西罗是个如何乱法,请看下一章《蔽海而来》。

    • 家园 【原创】第6季 山河破碎 第25章 红颜魔戒

      西罗皇帝瓦伦提尼安三世只有一个兄弟姐妹,这就是他的同父同母姐姐霍诺里娅(Justa Grata Honoria),霍诺里娅(Honoria)是霍诺留(Honorius)的阴性变形。霍诺里娅生于418年,早年同母亲普拉西迪娅和弟弟瓦伦提尼安在君士坦丁堡避难,424年全家回到西罗,弟弟瓦伦提尼安三世做了皇帝,霍诺里娅成了公主,后来还获得了女皇(Augusta)头衔。瓦三是个典型的弱势君主,长期是太后的傀儡和宿将们的玩物。而当时的罗马世界,女主干政十分流行,西罗有普拉西迪娅太后干政,东罗就更厉害了,从阿尔卡迪乌斯的奥多希娅皇后,到提奥多西二世的妻子奥多希娅(Aelia Eudocia)皇后和姐姐普尔喀丽娅(Pulcheria)女皇。在霍诺里娅看来,自己有足够的机会和能力,效法这些女性亲戚。

      由于罗马皇帝们经常绝嗣,于是皇帝的姐夫、妹夫、外甥、外孙等亲戚成了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瓦三至今无子,那么霍诺里娅的未来丈夫和儿子,将肯定成为皇位继承人,反过来说也是瓦三的最大威胁,为了防患于未然,瓦三迟迟不给姐姐找老公。于是霍诺里娅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把手伸向宫廷总管欧根尼乌斯(Eugenius),把他拉上自己的凤榻,449年霍诺里娅与欧根尼乌斯的私密关系,以及他们推翻瓦三的阴谋暴露了。瓦三震怒之余,将姐姐流放到君士坦丁堡,处死了欧根尼乌斯。如果深究起来,此事上瓦三的责任更大,皇姐已经31岁了,即使在晚婚流行的现在,也是个大龄剩女,所以瓦三旋即为霍诺里娅指定了一位年老又缺乏野心的元老巴苏斯(Bassus Herculanus)做未婚夫。

      霍诺里娅公主对巴苏斯毫不感冒,为了自己的幸福和野心,她派心腹宦官Hyacinthus向匈王阿提拉送出一枚戒指,请他来解救自己,并娶自己为妻。正在为进攻西罗还是萨珊左右为难的阿提拉,见到这枚戒指,终于下定了决心:进攻西罗。无论匈人如何强大,依然是被罗马人鄙视的蛮夷,甚至连阿提拉自己都在罗马人面前有些自卑感,为此编造了捡到战神之剑的故事。如果能娶到霍诺里娅,阿提拉就搭上了文明世界的皇亲,有足够的理由和资格坐上西罗的皇位,把自己和族人洗白。于是在450年,阿提拉向瓦三发出信函,以瓦三的姐夫的身份,要求对方割让高卢做嫁妆。此时西罗事实上已经解体,能控制的直辖土地,只剩下高卢东部和意大利,割让高卢等于让西罗少了一半国土,这样的要求不仅前所未有,也荒唐无理,明摆着是故意挑衅。东帝提奥多西二世发函劝瓦三直接将祸水霍诺里娅送给阿提拉,一了百了,瓦三为了避免未来的麻烦,没有接纳提二的建议,而这自然成了匈人和西罗战争的导火索。

      同年,东罗皇帝提奥多西二世和经历离奇、命运多舛的西罗太后普拉西迪娅去世,后者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仍然在为国事操劳,劝一对儿女和解,结果却是徒劳,最终含恨去世。总的来说,普拉西迪娅不是一位优秀的政治家,但相比瓦三和埃提乌斯等人,她在那个时代绝对鹤立鸡群,至少她是西罗的政坛稳定器,随着她的去世,西罗再也没有值得一提的政治家了。普拉西迪娅葬于拉文纳,直到1577年她的陵墓毁于一次意外火灾。

      451年的春季,即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的太平真君十二年、南朝宋文帝刘义隆元嘉二十八年,阿提拉率领规模空前的大军,在德国勒沃库森附近渡过莱茵河,进入西罗的疆域。他的大军中,还有法兰克、阿勒曼尼、萨克森、斯基尔、赫卢利、图林根(Thuringians)、阿兰等蛮族盟友或藩属军队,重要的日耳曼领袖有格皮德王阿尔达里克(Ardaric),东哥特王瓦拉米尔(Valamir)等,总兵力号称70万,饮马莱茵河之际,颇有投鞭断流之感。

      描述这番远征的史料,以教士们撰写的宗教典籍为主,在这些描述中,阿提拉的大军远比当年入侵希腊的波斯王中王薛西斯(Xerxes)更恐怖,毕竟波斯人是高大英俊的白人,信仰欧洲人熟悉的祆教。阿提拉的匈人完全不同,他们身材矮小、举止可笑、形容可怖可憎,没有真正完整的宗教信仰,热衷巫术、占卜和跳大神,这一切都让自诩为文明人的罗马人无法接受,控制着帝国文教和意识形态的教士们,更站在了用笔杆子为帝国争光添彩的最前线。

      在教士们的笔下,刚刚渡过莱茵河的阿提拉,遇到了由不列颠公主圣乌尔苏拉(Saint Ursula)率领的1.1万名纯洁处女。她们本来是去罗马朝圣的,返回的路上遇到了阿提拉,侵略者们精虫上头,急于将乌尔苏拉们推倒,自然遭到义正辞严的拒绝。阿提拉恼羞成怒,将乌尔苏拉处决,他的部下们纷纷效法,转眼间将处女们屠戮殆尽。

      过了莱茵河,匈军的主力南下高卢腹地,拿下了马克思的故乡特里尔(Trier),此地从四帝共治时代开始,就成了高卢最重要的城市之一。4月7日夜,乘着复活节的喧闹,匈军突袭梅兹(Metz)成功,并四处焚掠屠杀,到了次日天明,梅兹主教斯蒂法诺发现自己成了城里唯一的活人,他的房子也成了城里唯一没倒塌的房子。在后来历代法王加冕的兰斯(Rheims),主教尼卡修斯(Nicasius)殉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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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阿提拉的451年远征 =====

      匈军的下一个目标是大名鼎鼎的巴黎城,当地的主教是后来命名了巴黎圣日耳曼队的圣日耳曼(St. Germain of Auxerre)。圣日耳曼有个年仅7岁养女,名叫日内瓦(Genevieve)。当匈军兵临城下的时候,从圣日耳曼到广大黎民百姓,都对未来失去了希望,圣日耳曼甚至声称阿提拉是上帝派来惩罚人类的,所有人只能引颈受戮,接受上帝的安排。日内瓦对此不以为然,跳上讲坛用稚嫩的声音表示,巴黎及其人民的命运不应该是这样,她要去见魔王阿提拉,或许能求得一条生路,在她的感召下,几十个成年人自愿与他前往匈人军营。

      阿提拉是见过大场面的,听说一个小丫头来见自己,还是觉得很新鲜,下令接见日内瓦。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日内瓦反而落落大方,劝导阿提拉息雷霆之怒,饶过巴黎的百姓。阿提拉回答说:“我的马蹄所过之处,青草都为之不生,巴黎城也当落得如此下场,然而你身上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动摇了我的决心,愿你的城市永远繁荣,永远不与我为敌,另外,我没见过像你这么勇敢的人”。就这样,阿提拉放过了巴黎,由于其他北高卢的城市被毁,间接导致巴黎成了北高卢最重要的城市。另一方面,日内瓦的事迹鼓舞了一代又一代人,1000年后,另一个无畏的小姑娘扛起了保家卫国的重担,她叫圣女贞德。

      相似的事情在特鲁瓦(Troyes)又发生了一次,这次扮演日内瓦角色的是该城主教圣洛甫(St. Lupus),规劝阿提拉少杀生和按照上帝的旨意行事。然而有证据表明,圣洛甫是以向阿提拉提供金钱和物资才换取全城的生命和财产安全的,日后圣洛甫还在阿提拉鞍前马后的伺候,被特鲁瓦人骂做叛国贼。

      匈军继续南下,就进入了西哥特王国的地盘,一面围攻西哥特北方重镇、高卢中部的奥尔良,一面要提奥多里克投降称臣。当地的主教阿尼安可不像其他地方的主教那样相信神迹,他一面与阿提拉虚以为蛇,一面写信到西哥特首都图卢兹和西罗首都拉文纳,让提奥多里克大王和瓦伦提尼安尽快发兵,抵御匈人入侵。

      皇帝瓦三一面派外交家阿维图斯(Avitus)与提奥多里克联系,一面派遣帝国的王牌将领埃提乌斯北上,调集各路大军奔赴北方前线,与提奥多里克会师,共同迎战匈人大军。虽然西哥特和西罗朝廷的关系并不很融洽,但双方毕竟有君臣的名分,面对阿提拉的威逼利诱,西哥特王提奥多里克决定与西罗抱团取暖。提奥多里克可能是阿拉里克之后最重要的西哥特王,在位已经33年,为人不苟言笑,同时也受到文明世界的熏陶,热衷精致优雅的生活,早已不是粗鄙不堪的蛮族了,对更加野蛮的匈人,有着心理的抗拒。又听说匈军虽多,却顿兵奥尔良坚城之下,似乎匈人的战斗力也不是那么可怕,胆子越发壮了起来,便带上长子托里斯蒙德(Thorismud)和幼子小提奥多里克北上。

      此时奥尔良城的战事已经进入白热化,匈人动用了一切当时能用上的攻城手段,包括冲城锤、投石机、地道、土山,昼夜不停的猛攻,但依然迟迟无法得手,伤亡惨重、士气低落。城中虽然还能支持,却已经陷入缺粮少兵的悲惨境地。两军比的是耐力和毅力,以及谁的生力军能先赶到。7月,正在胶着之际,传来了西哥特和罗马联军正在赶来的消息。阿提拉太熟悉埃提乌斯了,早年他在拉文纳做人质的时候就结识了埃提乌斯,此后埃提乌斯多次出使匈人,更与阿提拉打得火热,双方既惺惺相惜,也认定对方是自己未来事业的最大障碍,兵戎相见是迟早的事情。相对来说,阿提拉的军事能力比如埃提乌斯,眼下师老兵疲之际,与对方硬碰硬似乎不会有好果子吃,于是阿提拉下令主动向东北方向后撤,避开敌人的锋芒。罗马、西哥特联军却没有见好就收,而是穷追不舍,步步紧逼。

      匈军退到沙隆的当天晚上,西罗-西哥特联军中的法兰克前锋部队,与匈军中的格皮德人遭遇,一战夜战下来,1.5万格皮德人阵亡。次日凌晨,阿提拉才接到战报,知道双方的决战不可避免,他一面召集众将来开会,一面找来萨满巫师,用羊的肩胛骨占卜未来战事的吉凶。占卜的结果是:匈军会失利,但敌军的主帅也会战死,但无法确定战死的是埃提乌斯还是提奥多里克,经过一番犹豫,阿提拉还是决定接受会战,显然他希望战死的是埃提乌斯。

      战场正面是一大片平原,侧翼是一座较高的山岭,罗马军队已经抢先将其占领。罗马主阵地上,罗马军队在左翼,桑班吉(Sangiban)的阿兰军队在中央,右翼是西哥特人。相应的,阿提拉将旗下最精锐的重骑兵—东哥特重骑兵部署在左翼,让他们与世仇西哥特人死磕;匈人主力在中央,以匈人轻骑兵对上同样轻装的阿兰人;右翼是各个日耳曼蛮族的的步兵,对付西罗重步兵。匈军的最大劣势是失去了制高点,为此阿提拉派一支去攻占那座高岭,遭到守敌投射武器的惨烈打击,当着阿提拉和主力军面前败下阵来,见大军士气动摇,阿提拉鼓动唇舌,发布了一篇战前演说:【军人们,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战争更让你们熟悉呢?还有什么事情,比亲手复仇更甜美呢?用你们习惯的耐力作战吧,让我们冲垮这些西哥特人,压碎那些阿兰人……】。演讲结束后,阿提拉跃马扬弓,杀向敌人中央的阿兰人,他的大军也随之跟进,双方马上就投入到激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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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沙隆战役 =====

      西哥特王提奥多里克曾经参加过阿拉里克的攻占罗马,光阴荏苒,已经年逾70岁,可他依然一马当先,奋勇杀敌,不幸的是被东哥特人的长矛刺穿腹部,当场翻身坠马,旋即被双方的战马蹂躏为一团烂泥。事实证明战前的占卜是灵验的,阵亡的统帅应在提奥多里克身上。失去国王的西哥特人并未混乱,反而激发出极大的悲愤和战意,他们用日耳曼人的古老仪式,用盾牌将提奥多里克的长子托里斯蒙德抬起,拥立他做了继任国王。新王托里斯蒙德和部下们,高喊着为先王复仇的口号猛烈攻击东哥特人,对手被复仇者的哀兵气势所震慑,抵挡不住纷纷逃离战场。然而在中央阵地,匈人的传统手下败将阿兰人,一如既往的抵挡不住匈人,匈人也不追赶,而是向右旋转,去对付被日耳曼附庸纠缠住的罗马军队。

      天色渐暗,双方的战斗却并未停止,眼见埃提乌斯两面受敌即将崩溃,另一侧的西哥特人却及时赶到,现在阿提拉反而被西哥特人和罗马人包了饺子,腹背受敌,面临绝境。阿提拉只能使出游牧者的老招数,将运粮车首尾连接起来,用弓箭杀伤进攻者,做困兽之斗。为了避免车阵被攻破而被俘,他把马鞍子都易燃物堆积在身边,时刻准备自焚。

      阿提拉没有想到的是,他的两大对手罗马人和西哥特人不想让他死。从埃提乌斯的角度说,阿提拉灭亡必然导致西哥特人的崛起,匈人再怎么说也是个外患,西哥特则立国于罗马版图之内,距离意大利近在咫尺,对帝国的威胁还要大于匈人;另一方面,埃提乌斯已经位极人臣,政敌无数,为了自保他也需要养寇自重。从西哥特人的角度说,新王托里斯蒙德的地位不稳,他的弟弟小提奥多里克对王位虎视眈眈,现在兵荒马乱的,在背后开个黑枪的话,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所以他在埃提乌斯的劝说下,收兵回图卢兹稳固权力。就这样,到了次日黎明,阿提拉突然发现敌军消失了,感觉有诈的他在车阵中犹豫了几天,这才提心吊胆的出来,急忙忙的撤军退回莱茵河东岸。

      沙隆战役是西罗马帝国晚期最重要的战役之一,双方共有16.5万人阵亡,加上前夜法兰克人和格皮德人的血战,双方阵亡人数更多。然而匈、罗、西哥特3方都没有取得决定性战果,各怀鬼胎的撤离战场,基本恢复了战前状态,如果非要找出一个失败者,那只能是阿提拉,毕竟他被团团包围,差点以自焚结束生命。获益最大的反而是2大旁观者,法兰克王墨洛温、汪达尔王盖塞里克,前者趁机在北高卢侵蚀西罗和其他民族的地盘,后者则稳固了在非洲的统治,至少伤亡惨重的西罗马和西哥特暂时不会搭理自己。

      沙隆战役后,埃提乌斯以胜利者的姿态,率军凯旋回意大利,享受百姓的欢呼。在他看来,受到重创几乎兵败身死的阿提拉至少应该消停一阵子。转过年来,埃提乌斯接到战报:匈人又来了。欲知详情,请看下一章【鹳死鹰亡】。

    • 家园 【原创】第6季 山河破碎 第24章 老人政治

      450年,是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的北魏太平真君11年、刘宋文帝刘义隆元嘉27年,刚过了49岁生日的东罗马皇帝提奥多西在一次坠马事故中深受重伤,7月28日因医治无效去世,享年49周岁零3个月。他从408年5月继位开始,总共在位42年又88天,是东罗马帝国历史上在位最久的皇帝之一。

      提奥多西二世的长久统治中,虽然掌权者不断变换,总体上依然维持了政局稳定。虽说在他幼年时,皇权是由萨珊皇帝伊嗣侯派来的大宦官安条克执掌,但他成年之后便将安条克赶出朝廷,从此始终把握着对国务的最终决定权,即使是与皇帝最近的奥多希娅皇后、长公主普尔喀丽娅(Pulcheria)、大太监克里萨皮乌斯,都无法完全架空皇帝。另一方面,提奥多西手下人才济济,从来不乏能臣猛将,他也善于选贤任能。虽说他在与匈人和萨珊的战争中胜少败多,却始终败而不乱,维持着顶级大国的体面,相比之下,同样面临蛮族入侵的西罗马帝国、两晋和刘宋,却一再丧师失地。同时代的萨珊和笈多帝国面对匈人、寄多罗、嚈哒的入侵,虽然没有吃亏,但在不远的将来他们将一败涂地,丧权辱国。

      说到对提奥多西二世的评价,我以为他很像中国的魏明帝曹睿和北宋仁宗赵祯,既不是明君,也绝非昏君,他们仨在对外战争中,有不少失利,可也基本没失去祖宗留下的土地。在用人方面,3人都有可取之处,魏明帝重用司马懿和曹真;宋仁宗按《水浒传》的说法,是【文有文曲,武有武曲】。所以我送给他【仁宗明皇帝】的称号,仁宗取自宋仁宗,明帝取自魏明帝。

      提奥多西二世没有儿子,而他又是前任阿尔卡迪乌斯的独生子,这样提奥多西一世2个儿子中的长支或东支断绝。此时提奥多西一世的后人中,只有一个男丁—西罗皇帝瓦伦提尼安三世,他是提奥多西一世的外孙,或提奥多西二世的表弟,由于他娶了提二的女儿李锡尼娅-欧多西娅(Licinia Eudoxia),所以也是提二的女婿。

      提二无嗣而亡,理论上可以招提奥多西家族唯一男丁瓦伦提尼安三世继位,这样两个罗马帝国可以再次统一,然而两个罗马帝国已经分裂55年,走上了不同的发展道路,各方面的差异越来越大,彼此渐行渐远,实际上东西部已经无法接受来自对方的君主做皇帝了。在此之前,提二的叔叔、西罗皇帝霍诺留于423年去世时无嗣,其唯一侄子提奥多西二世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机会继承西罗皇位,进而统一罗马帝国,提二却没这么做,而是派兵护送在君士坦丁堡避难的外甥瓦伦提尼安三世去拉文纳继承西部皇位,为了表示自己的支持,还把女儿李锡尼娅-欧多西娅嫁给瓦三。同理,提二去世后,瓦三也不能来东罗继位,这样东罗的皇位继承就出了问题。

      既然东罗的血统线已经断绝,那就只能按老黄历,从军界挑选元戎宿将做皇帝。各位候选人中呼声最高的莫过于大将阿斯帕,此君的父亲阿尔达布里乌斯 (Ardaburius)是提二朝早期名将,阿斯帕也不遑多让,不仅战功卓著,而且经过两代的经营,阿家父子的门生故吏遍天下。不过阿斯帕是阿兰人和阿里安派信徒,而阿兰人是匈人最亲密的盟友,阿里安派则是东罗正教教会的头号敌人,所以阿斯帕不可能继位,于是阿斯帕利用自己的影响,推荐自己的部将马尔西安为帝。

      马尔西安(Marcian)也是我们的老朋友了,他曾在420年代被阿斯帕派到北非去侦察汪达尔王国的动态,还与汪达尔王盖塞里克结下深厚友谊,他回国之后促成了东罗与汪达尔王国的和平与友好关系。马尔西安生于392年,比生于400年前后的阿斯帕大10岁左右,时年58岁,已接近人生的终点,而且他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所以笔者窃以为阿斯帕选择马尔西安的原因之一,是让他做个过渡人物,待老马去世,躲过反对自己称帝的舆论的风口浪尖之后,再让自己或自己的子孙当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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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马尔西安的钱币 =====

      事实证明马尔西安确实在位时间不长,7年之后就去世了,终年65岁,是罗马帝国历史上也算长寿了。在大名鼎鼎的查士丁尼皇帝即位之前的77年间,老马和他之后的皇帝共有6位,笔者为他们做个列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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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六贤帝 =====

      这6位皇帝中,除了年幼即位、在位不到1年的立奥二世是立奥一世的孙子之外,其余的5位与前任都没有血缘关系,5位皇帝的传承,虽然不乏阴谋诡计和政治博弈,却也有温情脉脉的一面,基本做到了【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颇有中国禅让的古风。5位皇帝即位年龄都在49岁以上,平均58.4岁;卒年都超过60岁,平均73.8岁。他们都是仕途漫长的老人、千锤百炼的人精,有着丰富的军政经验和高超的治国能力,绝非【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世袭皇帝可比。他们的在位时间都不算太短,即使只有7年马尔西安,任期也与连任两届的美国总统的8年相当,都留下了足够的政绩和影响。笔者把这77年称为【老人政治】或【老人王朝】,是东罗马帝国的黄金时代之一,老人王朝为查士丁尼时代的复兴和大扩张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统一的罗马帝国有【五贤帝】(Five Good Emperors)之说,笔者把老人政治时期的6位皇帝,加上之前的提奥多西二世和之后的查士丁尼,合称为【八贤帝】,其统治时期为408—565,长达157年。

      为了加强马尔西安的皇权合法性,群臣要求一直守身如玉的普尔喀丽娅与马尔西安结婚,让老马以先帝姐夫的身份即位。失去一切依靠的长公主只能接受,不过他向老马提了个条件—两人只做名义上的夫妻,不能同房,好在两人都已年过五旬,对男女之情没有兴趣,所以此事不成问题,俩人各得其所。

      对马尔西安做皇帝感到最高兴的,是他的老朋友—汪达尔王盖塞里克(Genseric, Geiseric, 389~477),老盖时年60岁,比老马还大2岁,他在439年10月攻陷阿非利加—也叫拉丁非洲、阿拉伯人称为马格里布的首府迦太基,将西罗马帝国赶出非洲,成为名符其实的阿非利加之王。为了巩固统治,身为阿里安派信徒的老盖在境内大肆主流派基督徒,对外则积极联姻。400年之后的西罗马帝国,事实上已经瓦解,与黄巢起义之前的唐朝相似,境内有多个表面上臣服于拉文纳朝廷的日耳曼王国,其中最强大的,当属占据法国南部和西班牙北部的的西哥特王国,其国王是西哥特国王提奥多利克(Theodoric I, 418~451),以法国南部名城图卢兹为首都。

      作为日耳曼蛮族,盖塞里克和提奥多里克深知自己都是西罗朝廷中的眼中钉肉中刺,加强彼此的团结才是共同的生存之道,所以两国很快便开始了联姻。提奥多里克将一个女儿嫁给老盖的儿子兼未来继承人胡尼里克(Huneric),另一个嫁给葡萄牙地区的苏维比王国太子Rechila。为了展示蛮族第一强国的风范,提奥多里克派了200名盛装西哥特武士和贵族,护送宝贝女儿去非洲做陪嫁。

      晚年的盖塞里克越发残暴和多疑,即使对家人也毫不留情,他怀疑西哥特公主兼太子妃要毒死自己,在没有足够证据的情况下,老盖割掉了可怜儿媳的鼻子和耳朵,然后将其送回娘家图卢兹。提奥多里克见到无端被毁容的女儿,不禁勃然大怒,发誓要报这国仇家恨,准备起兵渡海讨伐汪达尔王国。笔者对太子妃投毒的说法不以为然,老盖下此重手的真正原因可能是惧怕太子妃身边的众多西哥特武士,唯恐肘腋之下生变,这与蜀汉君臣害怕东吴公主会暗害或绑架刘备和刘禅的故事,有异曲同工之妙。

      听说西哥特人要攻打汪达尔人,西罗朝廷喜不自胜,所谓【敌国相攻,我国之福】,赶紧供应西哥特武器、船只和金钱,希望他们早日开战,打得越激烈越好。盖塞里克的实力本就不如提奥多里克,再加上西罗也站在提奥多里克一方,让盖塞里克十分恐慌,东罗马皇帝马尔西安与自己有旧,但指望东罗为他与西罗交恶,肯定不现实,于是老盖只能派遣使者向阿提拉求援,请他与自己南北夹击西哥特。

      440年代的高卢或法国,南部是西哥特王国的天下,北部和比利时境内,虽然还在西罗的治下,但也在发生着重大变故,因为此地来了一群不速之客—法兰克人(Franks)。与其他日耳曼人一样,法兰克人来自莱茵河以东,大致在莱茵河与威悉河(Weser)之间。【法兰克】的本意为【自由人】(Freemen),或许有【自由参加】的意思,从名字来看,法兰克人最初很可能是个来源混杂的部落联盟,而非单一部落。

      相比于东西哥特、汪达尔等日耳曼部族,法兰克人有两大特点,首先他们更为野蛮和落后,迟迟没有自己的文字,更没有皈依基督教,更不要说了解阿里安派和主流派基督教的区别了。其次是他们并不很喜欢深入罗马帝国进入掠夺性远征,除了250年代初的一次深入西班牙和摩洛哥的失败远征之外,他们一直小心翼翼的一步一个脚印的向西推进,虽然他们多次入寇罗马帝国,却并不非常引人瞩目,于是他们步步为营,脚步扎实的逐步蚕食罗马领土,最终以最小的损失成为最成功的日耳曼入侵者。

      400年代,法兰克人被提奥多西一世的女婿斯提里科击败,战后他们成为西罗马帝国的盟友,为西罗镇守莱茵河防线。盖塞里克的父亲哥德吉塞尔,就是在渡过莱茵河的时候,遭到法兰克人的突袭而丧命的,如果不是汪达尔人的盟友阿兰骑兵及时赶到,盖塞里克也得没命。随着西罗马帝国的逐渐解体,从420年前后开始,法兰克人逐渐向法国北部渗透。

      法兰克人有多个分支,最重要的有2个:萨利安人(Salian)、里普利安人(Ripuarian)。他们高大的身材和蓝色的眼睛,一望即知是渊源于日耳曼人血统。他们穿着紧身衣裤显示出美好的体型和强壮的四肢,沉重的长剑悬挂在宽皮带上,手执一面巨大盾牌保护躯体。这个尚武的蛮族男性,从幼年起就接受严格训练,包括跑步、跳跃和游泳等项目。法兰克人最著名的武器是【法兰克飞斧】,这家伙两面有刃,既可以用于近身肉搏,也可以投掷出去杀伤对手。相比于标枪和弓箭,法兰克飞斧的射程、准头都不行,但威力极大,足以劈开任何铠甲、撕裂人的躯体,造成恐怖的杀伤效果和极大的心理震慑。微软开发的即时战略游戏《帝国时代2》(Age of Empire II)中,法兰克特色兵种就是飞斧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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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帝国时代2》中的法兰克飞斧兵,对攻城器械有加成 =====

      第一位著名的萨利安法兰克领袖或国王是克洛吉奥(Clodion the Hairy, Chlodio, c. 392/395~445/448),也叫长发克洛吉奥。按照祖先留下来的习俗,他和他的王室成员留着仔细梳理的披肩长发,所以他和他身后的墨洛温王朝的国王们,都以留着长发闻名。克洛吉奥的首都在第斯帕冈(Dispargum),大致在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附近,整个莱茵河下游都在他的统治或劫掠范围内。克洛吉奥去世之后,他的儿子们便为王位进行内战,其中的小儿子墨洛温(Meroveus)—也叫墨洛维奇(Merovech),不敌自己的兄长,便投奔西罗马帝国,请求埃提乌斯为自己撑腰。而墨洛温的哥哥见势不妙,也照方抓药,向匈王阿提拉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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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长发王克洛吉奥 =====

      本来阿提拉正准备东征萨珊帝国,大军集结完毕,先头部队已经出发,大约在同时收到盖塞里克和墨洛温的2份求援,让他食指大动,却又有些左右为难,何况西罗的实际统治者埃提乌斯还是自己的老哥们。就在这个纠结时刻,一份来自君士坦丁堡的神秘礼物,递交到阿提拉面前,让他最终下定了决心。

      欲知礼盒中是神马东西,阿提拉又将如何决断,请看下一章《红颜魔戒》。

      • 家园 这篇起更新中断了,我又个问题憋了好久

        本来等着下文呢,就先问了吧。在一般的介绍拜占庭的书上,并未提到芝诺和阿纳斯塔修斯的接班情况,后来在一个关于拜占庭的论文集里看到一种说法,芝诺的儿子死后,他的岳母和岳母的弟弟反对他当皇帝,被他镇压下去,因此和他的皇后结怨,在芝诺病重的时候,皇后勾结阿纳斯塔修斯,将还没死的芝诺活埋了。

        又提到阿纳斯塔修斯原来曾作安条克的主教,其他书上说阿纳斯塔修斯是一位廷臣,那时候主教可以自由任官吗?

        • 家园 这个问题呀,我也不知道

          我搞了一部《晚期罗马史》电子版(History of the Later Roman Empire),比较详细的介绍了罗马和东罗马政治史,但这本书我一点一点看的,写到哪看到哪,你这问题我还看到那,无法回答。这本书不难找到,建议你看看,应该会有相关叙述的。

    • 家园 【原创】第6季 山河破碎 第23章 图穷匕见

      为了研讨新合约,阿提拉派了一个使团来君士坦丁堡,核心团员有2位,匈人的附庸斯基尔人国王艾迪卡(Edeko)、阿提拉的罗马裔国务顾问俄瑞斯忒斯(Orestes)。他俩都是阿提拉极为信任的股肱之臣,在日后的历史进程中也都扮演了重要角色,不过相比之下,他们的儿子名气更大一些,俄瑞斯忒斯的儿子是西罗马帝国的亡国之君罗慕路斯(Romulus),艾迪卡的儿子正是废黜罗慕路斯的日耳曼雇佣兵领袖奥多阿克(Odoacer)。

      俄瑞斯忒斯的名字来自一位希腊神话中的英雄,那位俄瑞斯忒斯的父亲是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中的希腊联军司令官阿伽门农(Agamemnon),母亲是克吕泰涅斯特拉(Clytemnestra)。阿伽门农率军远征特洛伊,10年没回家,克吕泰涅斯特拉则利用这段时间与人通奸,阿伽门农凯旋回家后,被克氏和奸夫谋杀在浴缸里。为了给父亲复仇,俄瑞斯忒斯将母亲杀死。虽说俄瑞斯忒斯为父报仇是正义的,但他也犯了弑母之罪,因此被复仇女神反复纠缠,不得安宁,只得到处逃亡。俄瑞斯忒斯的官司,事关父权、母权和男权、女权的纠葛,判他为父报仇、杀母无罪则得罪女性,反之得罪男性,总之无论人间的法官还是天界的诸神都难以决断。最终官司打到最高神天父宙斯面前,宙斯身为男性,慑于赫拉为首的女神们的压力,也无法做出决断。就在这个纠结时刻,智慧女神雅典娜主动跳了出来,她指出,我是女儿身,可以代表女性,而我虽是宙斯的女儿,却没有母亲,因为我是从宙斯脑袋里跳出来的,不会受母系的影响,所以我的判决最为公正。诸神都点头称是,赞同由她决断,雅典娜终审判决俄瑞斯忒斯无罪,此案了结。这个案子对西方的法制史影响很大,一方面是此案涉及男女权力,另一方面是要求法官的出身背景尽量中立,屁股尽量不偏向任何一边,否则即使法官心底无私天地宽,也会被诉讼的某一方认为不够公正。

      艾迪卡和俄瑞斯忒斯在公务之余游历了君士坦丁堡,对这座世界最大城市赞不绝口,面对打开了话匣子的两位异国使节,负责东罗外交事务的大宦官克里萨皮乌斯(Chrysaphius)酝酿出一个大胆的计划。这位克里萨皮乌斯是提奥多西二世朝晚期的重要政治人物,素以貌美著称,负责管理皇帝的寝宫和龙床。在440年代奥多希娅皇后与长公主斗法期间,他站在长公主一方,成功的将皇后赶出皇宫。然而获胜的长公主又不可能长时间留在皇宫里,所以成了皇宫的大总管(chamberlain, 音译为【张伯伦】)的克太监成了与皇帝最近的人,此后的10年间,克太监在东罗的内政、外交乃至宗教事务中都扮演着重要角色。这次接待匈人使团来访过程中,克太监忙前跑后,是最活跃的人物。

      见艾迪卡醉心于君士坦丁堡的花花世界,特别是听说艾迪卡负责阿提拉的安保工作之后,克太监认为有机可乘,他瞒着俄瑞斯忒斯,在私宅单独与翻译比基拉斯(Bigilas)宴请了艾迪卡。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克太监抛出了自己的计划,他建议艾迪卡回到阿提拉身边之后,利用职务之便刺杀阿提拉,一劳永逸的解决匈人问题,代价是艾迪卡将获得享用不尽的财富。艾迪卡很痛快的满口答应下来,但也先要了50镑黄金做订金和活动经费,克太监立即同意并支付了这笔黄金。艾迪卡走后,克太监找到提奥多西二世,汇报了他的刺杀计划。为了把局做的更周全些,皇帝派出一个使团陪匈人使团去见阿提拉,理由一是回访,二是为阿提拉手下宠臣君士坦提乌斯(Constantius)操办婚礼,真正目的是刺探情报和配合艾迪卡实施刺杀。

      这个君士坦提乌斯是意大利人,西罗掌权者埃提乌斯派他到阿提拉手下做国务秘书,他也可以被视为埃提乌斯与阿提拉之间的联络员,由于埃提乌斯与阿提拉之间有着极为密切的公、私交情,君士坦提乌斯成了阿提拉面前的红人。眼下君士坦提乌斯正在追求一位富有的东罗寡妇,使团正好可以利用这桩婚事做幌子和拉拢他。

      449年夏季,东罗的回访使团与匈人使团离开君士坦丁堡,前往阿提拉牙帐所在的匈牙利平原。东罗使团中有3位重要人物:团长是资深外交家马克西明(Maximin);哥特裔翻译比基拉斯—他参加了艾迪卡与克太监的秘密会晤;著名学者和史学家普里斯库斯(Priscus)—关于阿提拉及其宫廷和此次出访的第一手资料都来自他的记述。马克西明和普里斯库斯对刺杀计划并不知情,只有比基拉斯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

      联合使团前进13天,抵达撒尔底迦(Serdica, 保加利亚首都索菲亚)。此地虽历经战火,依然不失为大城市,当地的东罗官员设下盛宴款待使团。酒宴之上,双方不忘斗口舌,举杯赞颂自己的君主,比基拉斯语带讥讽的说,提奥多西二世的权力来自上天(by the god),阿提拉只是一个凡人(by the man),无法与提奥多西相提并论。匈人们闻言大怒,一时间宴会上剑拔弩张,幸好马克西明和普里斯库斯出来打圆场,才避免双方火并。会后马克西明向艾迪卡和俄瑞斯忒斯赠送了一批丝绸衣服和印度宝石。

      行至君士坦丁大帝的故乡奈苏斯,使团看到此地已经毁于兵燹,到处是废墟和死尸,残存的居民都是老弱病残,在教堂中苟延残喘。继续前行不远,使团乘坐巨大的独木舟渡过多瑙河,前行不久就抵达了阿提拉的营地。他们发现阿提拉的大营戒备森严,要么在准备围猎,要么在准备南下进攻东罗。马克西明打算把使团的帐篷扎在一个景色优美的山谷,但这遭到匈人的严厉制止,理由是他们的帐篷距离阿提拉的大帐太近,冒犯了皇家威严。

      住所问题刚刚解决,艾迪卡和俄瑞斯忒斯突然出现在使团面前,声色俱厉的要他们交代此行的目的,马克西明和普里斯库斯不明就里,知道内幕的比基拉斯因做贼心虚而浑身发抖。等了几天之后,阿提拉派人传来消息,同意接见东罗使团,为了炫耀自己的权势和排场,他将同时接见西罗的使者,地点在距离使团驻地较远的一处王家大营。

      得报之后使团再度上路,他们渡过河流、穿越沼泽,甚至还曾在一个暴风雨之夜,帐幕都被吹塌,行李和器具全都浸在水中。另一个奇遇是在一个古怪村庄遇到前任匈王布勒达的遗孀,这个美丽的女人向使团送来一批美少女,安慰他们旅途的寂寞。次日天明,使团向她赠送3个银杯、红色皮毛、印度胡椒和干果等美味食品。从此事可以看出,阿提拉没有像东方游牧民那样,迎娶亡兄的寡妻,这是匈人不是匈奴人的证据之一。

      经过一系列周折,使团终于得到阿提拉的接见。阿提拉坐在木椅上,以严肃的面容、愤怒的神色和暴躁的语调,让不知刺杀计划的马克西明等人大吃一惊。心怀鬼胎的比基拉斯则胆战心寒,以为计划已经泄露。声色俱厉的匈王没提刺杀的事,而是就两国合约中遣返逃亡人口问题,质问比基拉斯,威胁将后者钉上十字架,再将尸体喂乌鸦。之后又对东罗修筑边防要塞问题发了一通感慨,说那些要塞不堪一击,【只要我们高兴,难道就不能把它化为齑粉?】最后阿提拉平息了怒气,赦免了比基拉斯,虽然没提刺杀之事。

      之后的数日,阿提拉和他的宫廷拔营匈牙利平原上的王庭,东罗使团随行。抵达王庭之后,使团再次得到阿提拉的接见。由于普里斯库斯的叙述不够详尽,所以今人无法完全确定阿提拉王庭位置,只能模糊的断定在多瑙河、蒂萨河、喀尔巴阡山之间的匈牙利平原上。由于阿提拉的到来,此地从原生态的草原变成一大片穹庐,进而成为没有城墙的巨大村庄。阿提拉的宠臣、斯基泰裔的奥尼吉修斯(Onegesius)还建造了王庭中唯一石头建筑—一座宏伟的罗马式浴场。由于此地是草原,严重缺乏石料和木头,因此所有建材都来自潘诺尼亚。地位较高的匈人权贵住木屋,地位低的只能住帐篷。

      当团长马克西明获得阿提拉的皇后塞尔卡(Cerca)接见时,发现她住的木头宫殿建筑极为华丽,有高耸的圆柱和支撑,各种大件的木制品非常精致,加工制成各种不同的造型,有的经过雕刻以后再打磨得光滑无比,极富装饰的意味,而且比例非常匀称优美。门口有侍卫保持警戒,使臣通过以后被引导至塞尔卡的私人接待室。皇后坐在柔软的卧榻上,也可以说是躺着接见使臣的来访。地板上面铺着地毯,侍女在皇后的四周围成一圈,还有一些宫女坐在地上,正在刺绣做活计。蛮族的武士身上穿着修饰美丽的服装,他们很骄傲的展示这些财富,这是是他们获得胜利的成果和证据。各式各样的马具、所佩带的刀剑,甚至鞋子,都装饰着黄金和贵重的宝石。他们的餐桌上摆满各种餐具和高脚酒杯,金银制作的瓶器和酒具,很多是希腊工匠或艺术家所制造的精品。只有阿提拉仍旧坚持要过游牧祖先朴素生活,无论是衣着、兵器和马匹的配件都很朴素,没有任何装饰,色调也相对单调。皇家的餐桌上只有木头杯子和盘子,肉类是唯一的食物,他从不吃面包之类的定居者食物。

      阿提拉经常在他的木质宫殿的门口,接见来自各地的臣民,听取他们的诉说和愿望,他的臣民也将他的宫廷视为上诉的最高法庭。阿提拉用欢宴接待斯基泰和日耳曼贵族,马克西明使团发现西罗马使臣与他们同时接到邀请。马克西明和他的同僚在宫殿门楣前驻足,虔诚的酹酒祝福匈王永远健康和万事顺遂,然后被引导到宽阔的大殿内。皇家的餐桌和卧椅铺着地毯和亚麻布,在大厅的中央高出地面有几个台阶。只有阿提拉的一个儿子、一个叔父或是他所信任的日耳曼国王,可以陪着他共享简单而清淡的饮食。在他的两边按次序摆着两排餐桌,每桌有三到四位客人。

      匈人以左为尊,匈人贵族和武将坐在阿提拉左边,距离他最近的是他的2个儿子:长子埃拉克和幼子埃尔纳克(Irnac),埃拉克大约30岁,但沉默寡言,显得心事重重。埃尔纳克则朝气蓬勃,与父亲谈笑风生。原来阿提拉早年曾做过占卜,结果显示匈人将在阿提拉死后衰落,但将来还能在阿提拉的子孙手中复兴,最有可能承担复兴大业的是当时还年幼埃尔纳克。两位王子以下的有格皮德王阿尔达里克、东哥特王瓦拉米尔、斯基尔王艾迪卡等人。文官们坐在右侧,为首者是匈王宠臣奥尼吉修斯,以下为负责财政的奥尼吉修斯的兄弟斯科塔(Scottas),埃提乌斯派来的君士坦提乌斯、国务秘书俄瑞斯忒斯等人。

      阿提拉从侍酒者手里接过盛满葡萄酒的长脚杯,殷勤有礼的喝下去向最显赫的来宾祝福。这位贵宾从座次上站起来,用同样的礼节以效忠的誓词表示他的尊敬。这种仪式一直继续下去,直到每个人或者说至少是宴会中有地位的人士,全都受到国君的欢迎和祝福。只要每道菜送到桌上就要重复这种仪式,一共有三次之多,这样就用去相当多的时间。等到所有菜肴全部撤收下去,酒还是继续供应。直到两位使臣保持清醒和正常的仪态离开夜间的宴会以后,匈人还在继续尽情的痛饮,不醉不休。

      在使团告退之前,见识到一个匈人在欢宴中的礼仪。两位斯基泰人站在阿提拉的卧椅前面,朗诵自己写的诗篇颂扬君王的英勇和胜利。大厅立刻陷入深邃的宁静,朗诵的声音吸引来宾的注意,让他们全部沉醉在回忆之中。武士的功勋受到赞颂,眼里闪烁着冲锋陷阵时的光辉,似乎等不及要跃马浴血奋战。老人流出失望的眼泪,他们再也无法分享战阵的光荣和胜利,显然这种娱乐方式可以训练出匈人的尚武精神。接着是恢谐的闹剧,著名的小丑泽科出场了,他畸形丑陋的面貌、荒谬可笑的服装、滑稽逗趣的姿态、荒诞讽刺的言辞,用莫名其妙的奇腔怪调,说着粗俗的单口相声,把拉丁语、高卢语和匈语混淆运用,居然能让每位观众都能听懂并哄堂大笑,达到雅俗共赏的效果。整个大厅回响着欢呼的声音,充满快乐的气氛。这个泽科原属布勒达,布勒达还为他娶了一个匈人妻子,阿提拉也喜欢泽科,对他的争夺是布勒达与阿提拉兄弟反目的原因之一。

      在泽科、美酒造就的纵情喧嚣的狂欢场合中,只有阿提拉神色未改,脸上毫无笑容,这是他受到广大臣民敬畏的原因之一。宴会上,阿提拉与东罗使团探讨了君士坦提乌斯的婚事。会后马克西明与代表阿提拉的奥尼吉修斯、斯科塔兄弟举行了会谈,但没有取得实质性结果。

      就在马克西明和普里斯库斯准备离开匈人王庭回国时,突然得悉比基拉斯被匈人抓走,他们赶忙前往阿提拉的寝宫。原来艾迪卡早已向阿提拉报告了克里萨皮乌斯的刺杀计划,但阿提拉正筹划对萨珊帝国的战争,不想节外生枝,当然更重要的在于他自知对东罗缺乏应对办法,因为他无力攻占君士坦丁堡,所以直到东罗使团离开的前一天,阿提拉才戳穿了这个计划,通过逮捕和吓唬比基拉斯,他告诉东罗和各路潜在敌人,自己料事如神、部下忠诚,统治和权力坚如磐石。阿提拉没处死比基拉斯,认为这样只会脏了自己的宝剑,只罚了他50镑黄金,最后把这50镑黄金连同艾迪卡收受的50镑黄金,总共100镑黄金挂在比基拉斯的脖子上,让他随东罗使团回君士坦丁堡。

      之后,马克西明和普里斯库斯的使团沿原路返回,阿提拉则派使臣伊斯劳(Eslaw)和俄瑞斯忒斯,要求提奥多西二世惩罚或引渡肇事者克里萨皮乌斯。虽然皇帝对匈人十分惧怕,却也没有接受对方的要求,他派老牌外交家安纳托利乌斯携大笔金钱再度出使。阿提拉亲率大军前往德伦可(Drenco)河畔迎接使臣,虽然开始装出愤懣的神色和傲慢的姿态,但等听到安纳托利乌斯求情的言辞和看到奉上的丰盛礼物后,他的怒气也就平息下来了。阿提拉宣布赦免皇帝和宦官和的阴谋,愿意遵守誓言履行和平条约规定的事项,释放东罗俘虏,引渡东罗的流亡人员和逃兵,归还多瑙河以南东罗领土,当然这些宽厚条件要东罗用大量金钱来购买。虽说整个外交往来和合约结果,让东罗再度破财,可好歹让东罗收复了失地和人口,与清末的【三国干涉还辽】颇有相似之处。从两国交涉的过程和结果可以看出,阿提拉对东罗马帝国十分克制,颇有见好就收的意思,这种态度不是阿提拉宽宏大度,而是体现了双方的国力对比。

      就在阿提拉结束了与东罗的纠纷,全力备战东征萨珊帝国之际,东罗马帝国的政权发生了重大更迭,欲知详情,请看下一章《老人政治》。

      通宝推:不远攸高,荷兰北极熊,
      • 家园 大太监Chrysaphius的事迹好像有问题

        这两天在看Bury的晚期罗马帝国史。那里讲Chrysaphius在Pulcheria和Eudocia的争斗中,是先站在Eudocia一边逼迫Pulcheria退隐,再制造Eudocia私通Paulinus的谣言逼迫Eudocia流放。好像和王子这里说他一开始就站在Pulcheria一方不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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