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骗子系列之一】骗中骗 -- 爱菊轩

现在有很多骗子专门针对老年人下手, 瞅准的就是老人的善良轻信以及思维应变能力下降. 这段时间我听家里人说了好几起发生在身边的欺诈老人的事件.

一:换钱.

我的二姨姨父两位老人已年近八十, 但腿脚还算灵便.他们每天坚持外出散步锻炼, 顺便去购物或办些杂事,生活全部自理,绝不给儿女添麻烦.

这一天两位老人从银行取钱出来相扶着往菜市场走, 路边一位中年妇女凑上来询问他们是否可以帮忙换点整钱. 见两位老人停下了脚步, 她打开身前的皮包, 露出一大扎十元一元的零钱. 她说自己在市场里做点小生意的, 收了很多零钱. 现在要回家过节, 带着这么多零钞很不方便, 想换些整钱.

两位老人非常善良, 见人家求到自己头上, 便痛快地掏出刚刚取出的四张百元大钞. 他们根本没有去想这个女人要换钱为什么不去近在咫尺的银行却要在大街上拦住他们.

那个女人从包里拿出一叠零钞, 一张一张点了起来. 先数出一沓十元的, 然后又数出一沓一元的, 都一起交到二姨手上. 二姨慢慢清点了一遍,不多不少正好四百块,二姨父便把手里的四张大钞交给那女人.正当二姨要把那一大把零钱装起来的时候, 那个女人却拦住他们. 她要求让自己再数一遍看看有没有弄错.

二姨觉得这要求很合理, 就把钱递回去让她重新点. 那女人一边数一边絮絮解释说自己是小本生意, 挣点钱不容易. 数完之后她点了点头, 说是没错, 然后将那一沓钱用力对折成厚厚一叠塞到二姨手心里,使劲握了握二姨的手, 口中连声说着谢谢, 转身走了.

二姨把把那对折好的钱交到二姨父手里, 看他小心翼翼装进口袋. 两位老人转身往前走了两步, 突然觉得不对劲,赶忙拿出来重新数-------那一沓钱明显变薄了-----数来数去只有两百块!

而这时候那个中年女骗子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问题就出在骗子第二次数钱的时候, 他们把钱对折起来数, 很容易就从中抠出一叠顺进袖子里.

二: 修缝纫机

妈妈虽然学的是理工科, 但家里机电产品坏了还都是靠爸爸这个学文科的来修理.爸爸自己应付不了便出门找专业维修人员来修或者直接送到店里.多少年过下来, 爸爸对城里各种维修部是了如指掌.

上星期家里的缝纫机坏了, 更不巧的是两台都坏了. 一个家里有两台缝纫机有些奇怪吧? 其实呢, 一台是我姐姐出生的时候家里添的大件儿, 妈妈主要是用它为我们两个长得太快的孩子做衣服改衣服. 另一台是奶奶的遗物, 十几年来爸爸舍不得处理.

这一天上午妈妈想做点针线活, 却发现两台缝纫机都出了点小毛病-----跳线,卡针.

往日里遇到这种问题, 都是由爸爸负责拆下机头送到维修部去. 而这一天-----按妈妈的话说, 她简直是中了邪-----她去买菜的路上看到三个人蹲在一辆自行车旁边举着一个纸牌儿招揽修理缝纫机的生意, 她想都没多想便把他们叫到了家里.

我想, 妈妈这么做无非是心疼我老爹, 不想让他大冬天骑车驼着铁疙瘩一样的机器从城南跑到城东的定点维修部去修.

而且那牌子上明确写着: 小修三元, 大修十元. 看上去收费很合理.

几个家伙进了家门, 见了缝纫机就开始设陷阱------

骗子A:"哎呀,大妈, 你家这两台机器有年头了啊! 好! 那个年代的东西做的真是又结实又精致."

骗子B:"现在这样的机器已经很少见了, 厂家高价收购呢. 你卖不卖? 我们可以出八百块钱一台."

妈妈想都没想过要卖掉这两台机器:"可我不想卖呀. 我只是想叫你们给调一调. 今天早上出了点小毛病,老是跳线卡针."

骗子们开始动手拆卸皮带,取下机头, 打开.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手脚, 机头打开之后发现两台机器的联动杆都断了.他们又开始设陷阱:

骗子A:"两台机器的都断了. 这个型号的机器早就停产二十年了, 零件不好找呢."

骗子B:"咱上次找来的好象还剩了几根."

骗子C翻翻工具箱, 拿出来两根. 骗子A装模作样接过去比划比划,高兴地叫道:"刚好一样." 然后开始动手更换.

妈妈一边看他修理一边随口问了问:"换这个零件多少钱呢?"

骗子C:"我们都是明码标价, 有价格表."但是没有拿出价格表来.

妈妈想了想"大修十元"那几个字, 也就没有追问. 转身去厨房给他们沏茶了.

两台机器的连动杆都换上之后, 骗子A擦了擦手, 把机头重新装回去让妈妈试了试, 果然好了. 妈妈很高兴.问修理费是多少钱.

骗子A:"六百."

妈妈楞住了:六百, 这么贵!"

骗子B:"六百还贵? 你这机器再过几天连这种零件都找不到了,想修都没法修!"

骗子C:"人家嫌贵, 那怎么办? 咱拆下来吧!"

看妈妈有些犹豫.骗子B凑上来:"大妈, 要不干脆你把这两台机器都卖给我们算了, 我们出八百块一台.你看怎么样?"

妈妈自然是舍不得伴随自己大半辈子的缝纫机, 也舍不得奶奶生前用过的东西:"我自己还要用的东西,不能卖给你们的."

骗子B:"那我们给你留个电话号码, 你改了主意就打这个电话找我们." 说完递上一张名片.

妈妈说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一听到他们坚持要买自己的缝纫机就象生怕自己心爱的东西被人抢走一样, 立刻稀里糊涂掏出钱来给了对方.

骗子们出了门, 妈妈越想越觉得不对, 追出去, 早不见了人影.

那个名片上的电话自然也是假的.

下午, 爸爸被妈妈差遣去城东的维修部打听情况. 我想她心里还抱着最后一线希望, 希望自己不是被人欺骗了. 但是爸爸带回来的却是坏消息: 那种零件是标准件, 每个缝纫机修理部都有卖的, 一个也只要三块钱. 更可气的是, 从换下来的零件断茬上看, 那也是被那几个骗子刚刚弄断的.

妈妈伤心极了.父母平时生活非常节俭, 买什么东西都是精打细算,反复考虑. 可这一下就被人骗去几百块钱, 越想越是难过. 但我想, 对妈妈来说, 她对别人的信任被人当成弱点来利用对她打击更大.妈妈是个诚实善良的人, 一辈子在爸爸的保护下安稳地生活着. 她诚实得连玩笑都当真, 连善意的谎言都不会说. 这件事情彻底击毁了爸爸给她精心营造的安全感和对人对社会的信任感, 同时也让她对自己的脑力产生怀疑, 她的惶恐和无奈是可想而知的. 她不断责备自己老了, 糊涂了, 脑子不中用了.

表哥在公安局工作, 爸爸去报了案. 表哥说这些事情实在太多, 根本没有人手去处理. 于是爸爸亲自出马, 骑车去附近市场周围找那几个骗子.可是, 在几百万人的城市找三个人实在是有点不切实际.爸爸又打电话给报社和电视台, 希望媒体能够警示市民小心类似骗局. 他的建议自然是石沉大海.

我们隔了这么远, 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每天打电话安慰妈妈. 把电话递给我家领导让他也说两句, 结果他笨拙地开导妈妈说一定是那几个骗子当时下了迷魂药.这真是让我哭笑不得!赶紧使劲掐他让他住嘴.

爸爸作一副轻松样子开玩笑说:"不是你的脑子有问题, 是你太善良了, 太容易相信别人. 马克思好象说过自己最大的缺点是轻信.咱们和一个伟人共享一个缺点也不算什么丢人的事情."

金秋十月, 丰收季节. 就是冲着这"丰收"二字, 我和领导早早安顿好各自的工作, 提上简单行李飞回国享受丰收成果了.

我们的路线是以美食为原则设计的. 在北京把带回来的礼物该送的送该寄的寄之后, 就直飞美食之都-----成都.

成都正在举办美食节, 满城飘香. 我们就着当地的雪花啤酒从皇城老妈巴国布衣吃到三只耳冷锅鱼最后锁定宾馆旁边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重庆胖妈烂火锅. 一路狂吃下来还是意尤未尽, 便想着把成都的味道多少带一些回瑞士去.跟菜市场门口聊天的大妈打听打听, 就打车去了二环路上的家乐福.

这里的家乐福跟苏黎世的家乐福可完全是两个概念. 我们买到了货真价实的鹃城牌郫县豆瓣,白家火锅底料,永川黑豆豉还有碎米芽菜红油调味笋.甚至还惊喜地发现了领导朝思暮想多年的玫瑰牌/荷花牌江津米花糖.路过厨房用品柜台, 又忍不住添了一只6.5升的紫砂电炖锅(slow cooker),把购物车塞了个满满当当.

这么东西总不能带着去下一个城市, 于是干脆凑上新添置的鞋子衣服打个包准备寄回瑞士. 从服务台打听到附近的衣冠庙邮局可以寄国际包裹, 第二天早饭后两个人就拎着大包小包打车过去.

进了邮局的大门, 还得上二楼才能到寄包裹的柜台. 好在人不多, 排了五分钟就轮到我们. 我们都是往国外寄包裹的老手, 不用吩咐, 领导就把几个大包放上包装台打开供检查:"劳驾, 我们想用surface(水陆路联运)方式寄往瑞士.请给一张包裹单.".

负责打包的业务员大约五十多岁,伸出一双黑乎乎的手在我们的行李里粗暴地乱翻. 看到我们的紫砂锅, 他停下手,把眼睛一翻斩钉截铁地对我们说:"这个不能寄! 只能寄特快专递."

我们很惊奇:"不能寄? 为什么?"

他看都不看我们,说:"这容易碎, 不能寄. 只能寄快件." 说完伸手把我们的物品往旁边一推, 接过后面的一位女顾客的物品开始翻看.

我一下子就来气了-------这明摆着是欺诈么! 同是二十公斤的一个箱子, 用surface是五百块, 而快件是一千五百块! 况且我人还要在国内待三周, 快件一周之内到达也没有人去取. 更重要的是我用这种surface寄过很多次紫砂茶具陶瓷餐具还有精致工艺品,从来没有人找麻烦,也从来没有发生过毁坏的情况. 我们新买的这个紫砂锅有非常严密的泡沫原包装, 我们又在内胆中和纸箱边缘缝隙中塞满了衣物. 况且在邮局寄包裹还要买专用纸箱来包装, 中间又可以用衣物做一层缓冲.这种包装可以说是万无一失的.

我耐着性子跟他解释, 没想到他的态度反倒越发恶劣了,瞪着眼睛喷着口水对我叫道:"我说不能寄就是不能寄.看到这个章子没有, 我不在这里盖章就不能寄."

看着眼前这个狮鼻凸目面色黑黄一口黑牙又蛮不讲理的黑家伙, 我的牛脾气也压不住了:"你说不能寄就不能寄? 你把国家规定拿出来! 什么东西能寄什么东西不能寄这是有一个专门清单的,不是你说了算的." 我年初回国在西安小寨邮局寄包裹的时候业务员专门拿出一个清单核对物品, 把电池和花椒油剔了出来.我们对此心服口服. 到成都之前在北京建国门内邮局寄包裹的时候,人家也是按照清单询问我们有无违禁品.那里的业务员看到我的双层中空青花瓷茶具, 还特意剪下几块发泡塑料帮我逐个裹起来.十分令人感动.

走了那么地方, 碰到那么多好人. 我就不信在成都撞上这个邪.我决定斗到底.

那黑汉子也真是嚣张:"国家规定算什么?! 我告诉你, 我在这里工作二十九的经验比什么都顶用!"

后一句可真是够冠冕堂皇的, 我当即揭露他:"是么? 你二十九年的工作经验就是强迫别人寄快件? 如果说是易碎品不允许邮寄, 我还勉强能接受.可你为什么要让我寄快件? 快件除了价格上时间上不同之外, 包装和递送方式和surface有什么区别? 有什么额外措施保证物品不会碎? 你拿不出国家规定来, 拿你所谓的经验骗人, 我可以投诉你.请把你的主管叫出来."

我回头对我家领导说:"PDA". 他心领神会, 伸手到外套内口袋中打开掌上电脑的录音机.

大概是头一次遇到我们这样较真并且不容易欺骗的人, 他口气软了下来:"我也是好心, 怕你的东西摔碎. 我是为你们好, 晓不晓得."

这个时候, 一个皮肤白晰的圆脸年轻工作人员从里间出来. 黑汉子头一偏:"他就是我们的主管, 你问问他我说的是不是对的."

主管一脸迷恾走到柜台前. 我把事情简单叙述了一下.黑汉子一边接待别的顾客,一边重复他的那套"经验""好心"论. 主管听罢沉吟片刻, 用一种息事宁人的口气对我们说:"他是我们的老员工了, 也是好心......"我家领导看到我因为生气而嘴唇发抖已经忍了半天, 听到这些包庇狡辩的话再也忍不下去了:"你们不用替我们考虑. 你们只要把国家规定拿出来给我们指一条说这种所谓的易碎品不允许寄普通件只能寄快件就行. 否则我们就投诉你们欺诈.而且你们的职工的态度也太恶劣了. 我们不能接受."

主管继续胡扯. 我拉住我家领导, 从他口袋里摸出笔和记事本:"走吧, 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我抄下他们的服务号, 咱们去别的邮局寄. 然后投诉他们."

黑汉子见我抄他的胸牌号, 一边遮挡一边恶狠狠地叫嚷:"你抄我号码干什么?" 主管也急了, 他追出来拦住我们:"请问一下, 你们投诉我干什么?".

我把记事本收在口袋里, 指一指我家领导的胸口:"我们没有义务告诉你们我们想投诉什么. 我们这里有录音,放给接受投诉的人听,他们会知道我们要投诉什么. "

主管拦在我们面前:"你们坚持要寄的话, 我们可以给你们寄."

我家领导拉着我绕开他:"请我们在这里寄我们也不寄了.我们不敢! 我们怕本来不该碎的东西也会碎的."

摆脱主管的纠缠出了门, 我们招手拦了辆出租车直奔蜀袜街邮局.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