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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二次上岗 -- 东张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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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四,爆炸(下)

爆炸的时候那个瓶子几乎是捧在她手上的,而现在那个大瓶子已经找不到一块稍微完整一点的玻璃块了,可想而知那个MM身上受了多重的皮肉伤。但是,皮肉伤还算是相对好办的,哪怕是骨断筋折,骨头和筋断了咱能接,以现在的医学程度,病人多吃点苦头而已,而眼睛要是有了问题,可没听说过有能接眼睛的。所以我们一边安慰她,一边和旁边的医生交涉,是不是安排先去眼科啊?

车上的医生也说得先到眼科去。车子一到医院担架已经准备好了,一行人护送她直奔眼科。我们俩没跟过去,先去急诊对付自己的事情。

说实话,我一直没觉得自己有多重的伤,可等到医生一把把我手上包得乱七八糟的纱布扯掉,开始细细打量我伤口的时候,心里头就禁不住有点发毛。只见医生先让我挨个动动手指,虽然有点疼,我还是照做了。然后问我怎么回事,手割成这样。我简单一说,医生就问我那个爆炸的试剂瓶里到底是什么液体,如果溅在肉里该怎么处理。他这一问我的鼻子就彷佛又闻到了那股怪怪的酸味。我琢磨着,有酸味就肯定得有酸(多新鲜啊),那既然能引起这么强烈的爆炸,十之八九得是硝酸。想到这里赶紧仔细瞅了瞅伤口,还好没有发黑,也没有其它异状,要是真溅到了硝酸可没这么简单。我就和医生说化学试剂应该没有溅到,你用水冲一下就可以了。医生一下子拿出了好几瓶生理盐水,扒开我的伤口挨个冲洗,刨开几个无关紧要的小伤口,总共四个大的,洗得我龇牙咧嘴。那个打字员MM就在旁边受洗,人家女孩子一声都没吭,我也只能拼命憋住不好意思鬼哭狼嚎。

好不容易都洗完了,我想这回可以包起来了吧。没想到医生又问我:“缝针的时候要不要上麻药啊?”

什么什么?还要缝针?“不用这么麻烦了,您受累给贴几块邦迪就行了,我皮糙肉厚的肯定没事。”

这回医生瞪眼了:“这么深这么长的伤口不缝针行吗?你知道刚才我为什么让你活动手指吗,我是怕伤到神经了。你到底要不要麻药?”

“每个都要缝针吗?我看左手无名指上面那个好象不大,是不是就不。。。”

“当然每个都要。看来你不要麻药?”

到这会我也顾不得那个打字员MM听得见了,赶紧一迭声说:“要要要。”

缝针的过程没啥好说的。因为打了麻药,倒是不疼,但仍然能感觉到针线从皮肤穿进穿出。正因为不疼,所以这感觉更加怪异。医生一边缝,我在旁边数,四个伤口一共是十针。

缝完了我立马想离开这是非之地,没想到医生还是拖住我不放:“别忙,你还得打针破伤风针。”

这回还没轮到我说话,旁边也差不多包扎完毕的MM突然叫了起来:“破伤风针很疼的!”说实话这个我倒是不知道,以前只听人说过打狂犬病疫苗的针很疼。

医生翻了翻白眼,和我们解释说:“以前的那种针是蛮疼的,但现在有种最新的进口针剂,效果更好还不疼,就是贵一点,你们要哪种?”

废话,我们这是工伤,再贵也能报销,反正花的是德国佬的钱,疼痛可得自个扛着。所以,当然要那种贵的。

医生又顺便开了点消炎药,嘱咐我们十天后拆线,期间伤口不能碰水,最好不要出汗,隔三天就近去医院换一下药。然后挨个数了数缝的针数,乘上单价后就吩咐我们去付费开药。那个MM虽然只在左手手腕上有个伤口,但人家一个就顶了我两个半――缝了六针。

两个人的总费用大概是六七百块钱的样子,那天我正好兜里揣着那个月需要给家里的一半维持费,正好全贡献了。然后裂嘴忍痛打完了针,两个人赶紧打听眼科在哪里,急着去看那个重伤员怎么样了。

等我们赶到后,正好担架车把人从里面推出来,下一站是X光室。我们当然陪着一起去。一边走她的领导一边给我们讲刚才的事情。今天正好这家医院最有名的眼科大夫在看专家门诊,刚才他们到了以后自然就直接找那位专家,没想到人家非常敬业,死活不肯离开自己的专家门诊。实验室负责人好话说尽,最后终于火了,简直是一把把那个专家揪过来先来给我们的急症伤员诊治。

“门诊都不是急症,我们这个可是一点都等不得的。还好检察结果没什么大碍。”她最后总结了一下。说实话,这个家伙其实是个很难弄的人,我跟她完全不是一路人,但这时候却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觉得和她有同仇敌忾的感觉。这种感觉持续的时间很短,因为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立刻就转而对她怒目而视了――我要是能在实验室里面呆着,这次爆炸我根本就不会受伤。

在X光室门口等了不少时间,具体为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也许是需要先交费,也许是因为在排队。我们当然没有闲着,抓紧时间分了下工。因为伤员肯定要住院了,所以吩咐打字员MM去附近超市买点急需的生活用品,一来她是女孩,二来右手完全没事,正好能提东西。大个子工程师去排队付费,而领导出去找银行取钱,以应付很可能需要的手术。剩下两手缠满纱布的、最没用的我在这儿盯着,陪伤员聊天。

MM在那里闭着眼睛半梦半醒,我在旁边搜肠索肚说些宽慰的话。这时突然迎面走来两个消防队员,瞧见我们这副惨样就问是不是某某公司化学试剂爆炸引起的,我说是啊。其中一个端端正正敬了个礼,自我介绍是某消防队的队长。刚才公司有人通知了他们,他们赶到后已经封锁了现场,经过严密的现场勘查后已经排除了其它的危险隐患。

我一边听一边心里在打鼓:他们跑这儿来干什么?难道消防队还外带慰问伤员的?也备不住啊,谁叫我是头一回和他们打交道啊。

没想到话锋一转,队长说:“他们过来主要是想问一下我们事情的发生经过,他们好回去写报告。”我心说,这也太急了点吧,但冲人家这么敬业的工作,怎么也不能驳这个面子吧。

我生怕重复一遍现场的经过让躺着的MM更加难受或者害怕,就把那两位拉开了几步,尽可能详细地把我所知道的当时发生的一切都说了一遍,也包括我们当时的位置,以及几个人受了伤,严重程度等等。我说完后队长问我爆炸的原因,也就是那个试剂瓶里装的是什么?我说因为我不是实验室的员工,平时也进不去那个地方,所以不知道。但以我的分析加上现场的味道,很有可能是硝酸和氨水之类的东东。这两样溶剂实验室里都有,但按道理是不可能混在一个废液瓶里去的。

说完这些我以为差不多了,没想到队长继续问:“那么躺床上那位肯定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了,是吗?”

我说:“是的,她肯定比我清楚。”

“那好吧,让我去问她一下。”

我有点急了:“开玩笑吧?您不觉得现在不是时候吗?人家都伤成这样了,眼睛虽然没什么事,但半个身子还满是玻璃渣呢?你要调查情况怎么也得等等吧?”

“没事,我就简单问几个问题。”队长边说边往担架车跟前凑。

这回我可真急了,一抖落满是纱布的双手拦在了他们跟前,一副要过去就从我身上压过去的态势。就队长那身材,说实话我就是没受伤也远不是他对手,可人家到底是军人啊,哪会跟我个老百姓一般见识,所以他愣是停在了原地,没好意思和我干架。这时候,正好交费的那位回来了,X光室也正好打开了门,里面的医生把担架车推了进去。

两位无比敬业的消防队员悻悻地走了,临走说明天再来。

X光照完,担架车又被推到了下一站:手术准备室。男工程师又被派出去取片子,交费,剩下两个女的也都回来了,三个人在房间需要做一些我不方便参予的事情,所以我又一次地无所事事,小心翼翼地揣着手在走廊上晃悠。

就我当时的样子还是蛮引人注目的,这不,又引来了一个人主动和我搭讪,尤其让我激动的是,这是个相当漂亮的MM,“请问您是不是下午某某公司爆炸事件的受害者?”

“是啊是啊!”我这份激动啊。

“您好!您手上这伤不要紧吧?”

“没事没事!”我有点找不着北了。

“是这样的,我是XX报的记者,有关刚才的爆炸有几个问题想问您一下?”MM说完大眼睛一眨一眨看着我,我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巧笑倩兮,什么叫美目盼兮。

难以想象我当时得有多激动!活了三十多岁的我除了上过一次以前公司的报纸,剩下可是连大学校报都从没挤上去过啊,这回竟然有记者来采访我了,还是个正儿八经的大报记者。

可激动归激动,我可没变傻。甚至于突然之间我更是灵台清明,把刚刚掉了的北又给找回来了。能和美女搭讪固然是好事,但要是影响了饭碗可就不太妙了。对消防队长当然只能畅所欲言,可对记者也乱说,我还没这个胆子。“这个这个,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这样吧,你问我们领导吧,她就在房间里面,矮个,四十来岁戴副眼镜的就是。”

说完赶紧开溜,一边想那个家伙我这点觉悟总是有的吧,要是她万一不慎在记者面前说出点什么来,影响了公司的形象。。。唉,反正我也不喜欢她,操这心干什么啊,随便吧。

溜达到电梯门口,看见门打开走出来三个人,分别是俺部门的经理、公司行政部和人事部的经理。看见我当然要问候一番,我主要还是说了下那个MM的情况,现在眼睛没事,身上可能要手术,就在那间房间里等着呢。最后,还献媚地告诉领导们,刚才有记者采访我,我一个字也没说。三个领导很赞许,纷纷表示我做得非常对,当然一个字也不能对记者说,这种事情公司有公关部专门来处理。匆匆忙忙慰问了我一番就去看望真正的病人了。

我一看既然来了这么多人,这里也不会有我什么事情了,打了个招呼就回家了。顺道回了次办公室拿手机,再次参观了下一片狼藉的现场。手机里有了n个未接电话,基本都是老婆打过来的。原来老婆下午发现我竟敢不接她每日例行调查我行踪的电话,大怒之下就开始孜孜不倦地持续拨我的手机,后来我一个同事实在听不下去,乍着胆子帮我接听了,小心翼翼地告诉她我受了点小伤,绝对没什么大事,人现在在医院里手机忘带了,不过一会就能回来了。虽然话说得很轻描淡写,但老婆听了焉能不急,所以还是持续十分钟给我拨个电话看看回来了没有。我赶紧打了个电话过去报平安,告诉她我马上就回家了。

打完电话,回家的路上想想,老婆虽然野蛮了一点还不会做饭,毕竟还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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