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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宁波某乡下头的风俗系列(大坑,连载) -- 大懒虫1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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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二)人之初——生(中)

【嘀咕嘀咕】硬着头皮抗铁牛,唉,发觉这次真当是自讨苦吃了。本来我一个小时打篇两三千的文字都是很轻松的,根本是很流畅的,而现在写这个,写写停停,比写论文的速度还缓慢。果然是搞学术研究比搞文学创造要难多了。

铁牛——

外婆家的那些礼数暂时先这些,现在重点转到爷爷奶奶这边了。

嗯,从产妇说起。印象当中,女人生孩子是要生在婆家的,也要在婆家,也就是夫家坐月子。

我的父母辈生我们的时候,都是送医院去生了,而我们父母辈却都是在家里出生的,就是旧社会那套,一般而言头生是最隆重的,一般都是接生婆专业来接生的,而到了后面几胎,那女人都能自己搞定了。可能女孩子对生孩子有本能的了解兴趣吧,小时候我曾经要求奶奶给我讲过几个叔叔和姑姑的出生情况,奶奶也就告诉过我一个,其实这都是她的隐私,生孩子是很隐私的事情。我奶奶特强,那些都是她自己一个人搞定,每次都是一直到临盆都在外面劳动呢,感觉时间到了,跳起担子回家,关好大门二门的,亲自下厨房烧开水,用火把剪刀烧烧,开水一冲,消毒,把烧开的水兑到合适的温度,找根绳子,一头栓住自己的腰,一头绕在屋子里的木柱上(老式的里面有木柱的屋子),一使劲,就生出来了,自己给剪了脐带,洗好,按规矩包好。。。。整个过程给我的感觉:啊,这就好了?跟鸡生蛋那么简单。奶奶说,是呀,都是那么生的。而且生完后稍微休息两天,就该干吗干吗了,简直就是革命年代的作风啊,没办法,奶奶给我讲的都是五六十年代那个特殊的过分强调自力更生的老百姓们最艰苦卓越的年代的生育,显然是跟传统的那些十分不一样的。奶奶没给我讲过生伯父他们的情境。伯父他们出生都是在旧社会,解放前,那时候的风俗,我查了一下,是这样的:老底子(旧时)女人都在夫家生孩子,房间一般就是原来的卧室,因为床就是那张床(等写婚嫁的时候再谢谢宁波人的老式棉床,特色啊!)老底子把产房叫“红房”,跟其他地方我们电影电视里看到的一样,男的是不可以进去的。接生婆说是叫“老娘”,晕吧呵呵~~。旧时老娘进门来干活前得先拜拜“灶君菩萨”,当然是祈祷生产顺利。产妇临产的时候,多由有过生育经验的阿姆阿婶(这里的阿姆发音有异于表示姆妈的阿姆,为伯母之意,而阿婶就是叔叔的老婆了,都是夫家长辈)帮助接生婆助产。

万一难产怎么办呢?嗯,老底子传下来的办法还是蛮多的。将家里的缸啊罐啊以及各种桶的盖子揭开来,还有家具,那些橱啊柜啊箱啊甚至各个抽屉统统打开,也就是说,把家里各种“门”都打开,这样是暗示产妇的“产门”开大从而顺利生下小毛头。据说还有其他土办法,比如有的让产妇“吹火管”的,其实是让她通过运气助产,有的通过放炮仗,期望通过响声把孩子给震出来呵呵,肯定还有在祠堂里烧香求祖宗保佑。旧社会女人生孩子,尤其是头生,是具备很大牺牲精神的,如方言所说的“一只脚在棺材里,一只脚在棺材外”。尤其运气差的体质差的就在生产过程中两只脚都进棺材里去了。

嗯这里讲一讲对我来说一直感觉很神秘的木桶。通常叫“子孙桶”(也有的地方叫“坐桶”或其他什么桶,上海人的马桶洋桶好像类似,不过功用跟宁波人的好像不同),一般都是木头制的,一般半米高、暗红色的,也有金黄色的铜什么的镶嵌,在木桶外围有花纹,有漆上去的,也有镂空的,木桶盖子比较精致,木桶大小跟凳子差不多高,然后平时它是藏在一个为它量身定制的中空立方体、一般放在床的两侧的箱式全封闭木凳里的,该木凳也做得比较考究(宁波木匠手艺是有名气的,所以木制品很多)。这个“子孙桶”是嫁妆之一,听名字是跟孩子的出生有关,我推测是不是孩子生下来就生在那个木桶里呢?然后木桶还接着供产妇坐月子之用?这个问题其实困惑了我许久的,从来没人告诉过我。这个东东我父母那代应该是每家都有的,我小时候就发现了,它一直藏在那个木凳里面,因为我们小孩子都喜欢一个在家里到处探险的项目——翻抽斗翻橱柜啥的,所以在某次被我发现后,我万分奇怪地打开一看,很失望,里面就就一些小破烂:小碎布啊线团啊什么的,反正是平时被我妈淘汰掉的小破烂(也有可能我妈在借助那些破烂藏点存折什么的,老妈到现在都有这爱好)。后来试探得问了我妈那木凳里有什么,就被喝止了,更别提功用了,唉,俺娘一直不是很喜欢俺搞刨根究底的活动。好的,这是插曲。以后写嫁妆的时候再写别的家具。

我妈妈他们那代人去生我们的时候,都是去医院了(俺了解到有些地方80年代的还是在家里生的)。去的方式,我想了想,应该是坐那种“元宝篮”去的。那种篮子,大元宝形状,其实跟船似的,是竹篾或者藤条编的,刚好能躺一个人,垫好褥子,人躺下,盖上被子啥的,然后由两个人抬着走。这个工具在轿车没出现的年代,在我们地方是很常见的,一般用来运送病人去医院啦,运送老人去走亲戚啥的,替代古代的那种轿子吧,其实功能同担架,不过比较舒服而已。那是90年代之前的东西,我本人是一次也没享受过,应该很舒服的我想。

我妈是长女,而我是我妈的头生,我妈生我的时候当然是被隆重对待的。我是在我妈的外婆家的医院里出生的,也就是距离本村不到5里地,是本村范围内最好的医院,虽然是小医院,那时候叫卫生院,我妈有很多舅舅(到底几个我一直没搞清,反正我外婆是唯一的也是最小的女儿)在那个村,所以自然是很照顾的。不过,当时负责我的那个医生,我妈到现在都会说:“真是笨啊,只会吓吓人!”医生吓唬俺妈说俺可能是个怪胎,不是人,是某种动物。然后对家属说,生的时候不要光带着只会哭的女人过来,要喊男人,准备好救护车,万一不对,送大医院。。。。结果,吓得很多亲属紧张得不行,随时恭候一个怪物的降临。说俺不是人,哼,俺对此表示抗议,所以在叛逆心理的指导下(这个是想象的哈),就是不肯出来,折腾了我娘十几个小时,才出来告诉他们,切,俺是个人。不是男孩子尽管很遗憾,但是头生只要顺顺当当,就算万幸了。(由此可见,30多年前本地的医疗水平,真次。)

孩子顺利生出后,婆家会在第一时间向邻舍隔壁送吃的,嗯,是甜的面条,称为“落地面”,有的客气的会加2只熟的红鸡蛋。礼尚往来,于是邻舍隔壁也会回赠好吃的面啊什么的,汤汤水水的热乎乎的。(嗯,想起来了,汤水这个词语在宁波话里指代好吃的糖果,俺奶奶说,我有汤水藏着给你吃,就是有糖果等好吃的,而非真的汤啊水啊的呵呵)。唉,都说宁波人喜欢吃咸的,其实宁波人的传统面条通常都是甜的,而且是我自小就不爱吃的。嗯,你吃过甜蜜的面条么?就是面条里啥也不放,就放了黄糖(或白糖)?(关于吃的,等以后写节假日再展开讲好了。)这个互相送汤啊羹啊的习俗,貌似现在还能见到。在我们那里,你送我一碗面,我肯定不会让你空着碗回去的,我必定回送你一碗羹,这在小时候是很常见的,即使是借篮子给别人,送回来的时候,篮子里总归有点东西在的,嗯,即使现在也还多多少少地保持着,这是不是算很特别的风俗呢?我想应该算的。

尽管是现代的生产方式,但是坐月子的规矩还是古代的。当然,坐月子这个风俗在全国其他各地都是保留的。大同小异。我就说说我印象当中的宁波本地的坐月子吧,产妇坐月子,我们宁波人叫“做生”,我从小听成的音是“做山”,女人生完孩子就去做山了,这是多么没有逻辑的东东啊,但是俺自小就缺乏怀疑质疑精神,所以自小就没去反思过那些约定俗成的说法,呵呵!女人做山,正常情况下都是在夫家做山的,婆婆或姆妈来伺候。当然产妇是一个月都不能出门的,那门也成天关着,整天都坐在床上,偶尔斜躺着啥的。好像还有一些禁忌,比如不能照镜、不能动刀剪、不能晒太阳,茶饭点心都要送到床上,专门有床上桌的。好像产妇的头上还要缠一块毛巾。就跟古代那样。以前,我们本地的老阿婆,包括我奶奶,以前一般都习惯天冷的时候在头上包一块毛巾,当帽子的?现在比较少见了。

对于做山,我实在是了解很少,因为那些信息对我们小孩子是严格封锁的。除了那些送来的生羹因为吃不完而会分给我们家属吃外,产妇那些平时吃的下奶的东西也轮不到我们吃,就不说了。再这么写下去,我真得写到猴年马月了。。。。

对了,顺带补充一下孕妇(我们叫大肚,大肚子)的待遇,怀孕期间,据说是想吃啥就吃啥,父母、公婆、老公等都会尽量满足,因为据说要不然,生出孩子会特别“馋唠”(宁波话贪吃、老想着吃的意思呵呵)。 当然这个的准确度十分可疑。俺倒是觉得娘肚子里吃多了,出来后觉得什么都想吃,因为都熟悉啊!

接下来,写一些婴儿用品,还有写婴儿出生后的一些常见礼仪,这出生先这么着给告一段落吧。辛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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