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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小考:枇里琶啦—从沈周说起 -- 烤面包的胖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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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续2—浅谈琵琶(2):弦鼗

鼗鼓为华夏传统乐器,一般来说,争论不大。鼗可写为“鞉”“鞀”等,甲骨文中有“鞀”字,据裘锡圭考证,“鞀”即为“鼗”。如果比照参考《诗经》中《商颂·那》有“猗与那与,置我鞉鼓。”之句,那么基本可以断定“鼗”在商就已经出现,而该诗后边的“鞉鼓渊渊,嚖嚖管声。既和且平,依我磬声。”之句大概就是当时鼓乐的写照,这里管声,可能就是箫(排箫),后世常以“箫鼓”并称指音乐,如《别赋》的“琴羽张兮箫鼓陈, 燕赵歌兮伤美人。”就源于此。

但鼗没有问题,并不表示“弦鼗”没有争论,学界围绕着“鼗”上张弦,到底是古人的原创还受外来文化的影响争论很大。受外来文化影响说首先是由日本学者,如林谦三的《东亚乐器考》,田边尚雄的《中国音乐史》。这些学者主要认为,张弦于鼗上,从乐器发展的角度来说跳跃性较大,产生的可能性很小。这些学者认为呢,“弦鼗”是从波斯传来,田边尚雄在《中国音乐史》里是这么说的

秦从西域所得之新乐器,尚有与后之琵琶有关系而最有名者,即为弦鼓。杜氏《通典》云:“杜挚曰:秦苦长城之役,百姓弦鼗而鼓之。”此种乐器,通常称为弦鼓。所谓弦鼓者,即如前述,美索不达米亚之弓形哈铺,张以羊皮于胴,变化而为三弦之形,

入于埃及,乃有羊皮胴之那尔夫。此之种类,波斯大流士王以后,盛行于波斯,纪元以前,胴作圆形,张以兽皮,附以细长之柄,张弦数条。(波斯多用三条)当亚历山大帝国时,由波斯传入西域,流行各地。秦之百姓于长城之役,见其简单形状而模仿之;于平面鼓上插以棒,宛如鼗形,张弦用之,依所象形,名为弦鼓。行于秦末汉初,故又称秦汉子。

其它学者的观点大同小异,我就不抄了。想想都怨嘉木哇,热心的给我文章做个PDF,害得我现在偷懒都有心理负担了……

这派学者在指导思想上深受“传播学派”的影响。传播学派嘛,很有意思,本来属于民族学研究,后来扩展到社会,文化等领域。这个学派呢,基本的观念是全球化的,嗯,具体来说,他们把全球文化视为一体,认为人类的文化不存在任何重复性,在不同的地方由不同的民族独立创造出某种相同或相似的东西是不可能的。而文化的多样性只是文化传播过程中呈现的不同接受状态。在传播学派看来,世界文化的中心只有一个,世界上其它区域的文化都是从这个中心传播出去的。他们把文化的中心定在“尼罗河流域”,后来由延伸到幼发拉底河与第格里斯河的两河流域。从这种学派的角度来看,中华文明是受埃及文明影响而产生的。

这种说法说实话,比较刺激人,特别是中国人。其实我们自己在研究本国文化时,也或多或少的受到“传播学派”的一些影响,除了中华文明受埃及文明影响这点很难接受。但其原则常不自觉地被运用到一些具体研究中,比如说甲地出现了某种青铜器,乙地出现了某种青铜器,如果这两者有相似之处,就要考证这两者之间的联系。如果说,这一切可不可以假设它们是全无联系的呢?(假设而已,谢绝争论)

弦鼗之争其实也是如此,坚持本土学者认为“弦鼗”就是在“鼗”柄上张弦,而坚持外来的学者则认为,“弦鼗”源于埃及,经波斯,至西域,在传入秦,当时人民是用“有弦的鼗”来理解这种新乐器。这两派都有各自的文献,考古证据支持,互相驳倒也不容易。

但我们起码得出一个结论就是,秦时已经出现了圆筒形音箱的弦乐,这种弦乐称为“弦鼗”,后来三弦,二胡,琵琶均源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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