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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武侠小说――唐门(一) -- 龙城飞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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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武侠小说――唐门(一)

这篇小说我是从天涯转来的。作者慕容无言。地址:外链出处

说实话,我对武术不懂的,但是慕容兄的大作往往在武侠之中能透出种种大义所在来,非常感人。而且以近代抗战为背景,也非常新颖。反复再三,还是转过来了。这是慕容兄唐门系列的第一篇。

冀中平原的夏天少风,所以很少看到麦浪翻滚的场面,放眼望去就是一片片低着头的麦子,在那里晃来晃去的。

    老陈穿着小褂坐在驴车上,眯着眼睛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烟袋,盘算着身后那盖着稻草的半扇猪肉。这年头不好过,保定城外到处是鬼子的炮楼,还有眼冒绿光的治安队,这要是让他们看见了,准连根猪毛都剩不下来。妈的,自打前年小鬼子进了保定府还真就在这儿呆住了,咱民国政府的大军盼来盼去的,却连影子都看不见,到是皇协军们支个岗呀设个卡呀越来越欢实了,这生意真难做喽。

    驴拉着车子东绕西绕的,结果到了脂肪头还是被拦下了,看卡子的皇协军们一把就把猪肉从草里扒了出来,“嗨,弟兄们!今晚有嚼头啦。”一个斜背大枪的军兵高喊。

    “好,好,宽粉条子炖猪肉!妈的,老子可好几天没吃炖肉啦。”六七个皇协军忽的一下,象苍蝇般的围拢了过来。

    老陈慌的一伸腿从车上蹦了下来,来不及伸腰就作开了四方揖:“各位总爷,吃不得!吃不的呀!各位老总行行好,我们川味楼下半个月还指着它活命哪!”“去你妈的,老子吃你点肉又没要你命。再说了,要不是老子们拼死拼活的在这维持治安消灭八路,你他妈的能吃西北风呀!”“爷………爷………真的是拿不得呀,”老陈死死的攥住一根猪腿又不敢死命的往回夺,就象一条咬住骨头的狗一样,被几个皇协军一步一步的往路边炮楼里拖着。

    “去你妈的。”老陈胸口上挨了重重的一脚。

    “几位爷,给个面子吧!明天夜袭队的陈爷过寿日,这肉是孝敬他老人家的!我要是骗您我是龟儿子!”“拿夜袭队吓唬我?我今天还就吃定了。”“别,别,各位爷在这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放我老陈一马,赶明去城里川味楼我请客,我请客!”这扇肉最后还是被人骂骂咧咧的用刺刀剜走了一大块。

    “老板回来啦”驴车停在了川味楼的门前,小伙计连忙捧了条干净毛巾出来,殷勤的抵给老陈擦汗。“给后边老唐把肉搭过去,赶紧收拾出来,天太热。”老陈摸了摸胸前,那一脚挨的生疼。

    老陈进到后橱里,老唐依然在一团酸辣的烟气中忙活着,老唐四十多岁了,背有点驼,手劲却不小,火眼上三口炒锅上下翻飞,翻、煎、投料丝毫不乱。老唐见到老板回来了冲老陈一点头,露出黄牙一笑,不说话继续低头忙活。老陈低着头在后橱转了转,点了点头。

    快到子时了,川味楼才冷清下来,老陈带着眼镜在煤油灯底下盘帐,今天一天进出客人是不少,但是中午两桌皇军没给结帐,下午特务队来拿这个月的“意思”,晚上双彩胡同的刘三爷又带人来,吃了三桌临走喊了声记帐,一毛钱也没给,今天一天没赚钱反而赔了不少,照这样下去这川味楼离关张不远啦。

    老陈摘了镜子,揉了揉眼睛,感觉是浑身是真乏的慌,两条腿跟不是自己个似的,心里头也发闷。到不是为了回来时挨的那一脚,这几年来感觉忽然间就老了,心口上一直难受,但是为了一家几口的吃饭穿衣就一直忍着,整天迎来送往的,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都得笑着给人看。那皇军的嘴巴子抽在脸上一样火辣辣的疼,即便你捂着脸还的点着头伺候人家,特务队、皇协军、夜袭队、情报课、那一个也惹不起,吃完了喝完了打完了你抬屁股就走,你还的跟在后面陪着笑脸让人家再来,这样的日子他妈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呀。街面上已经清净了,老陈搬了一把竹凳坐在店门口,几个伙计在店里懒洋洋的抹桌子,扫地。老唐也闲下来了,弓着腰捧着水烟袋走了出来,和以往一样先冲老陈讨好的笑笑然后蹲在了门槛上,叽里咕噜的开始抽烟。

    虽然到了午夜但是白天的暑气还没有褪尽,白天的烦心事让老陈皱着眉头使劲的把蒲扇呼的啪啪响。老唐似乎察觉到了掌柜的情绪,小心翼翼的问:“掌柜的,杀一盘。”“杀一盘?不杀,你总悔棋!”“阁老子!今天那一个悔棋那一个是龟儿子!”“哈哈哈哈。”老陈笑了,“你每天都是这一句,哪天你也没少悔棋,算了吧,后天一早跟我去趟满城,我丈家有个侄子娶亲,想让你去掌灶,你好好准备一下,露几手给他们看看。”“哪个仫问题的,我是川味楼的头橱,绝对要得,绝对要得!”“行,你先睡吧。”老陈说。

    “那掌柜的我先睡了。”老陈弓着腰冲老陈点点头,缓步走了。

    老陈叹了口气,心里想真是大有大的难处,小有小的滋味呀,自己总觉得自己熬日子如同耗子进风箱,天天受气。可是看看老唐,逃荒从河南来到冀中,几十岁的人了,没儿没女,身边也没个暖被窝的人,天天晚上一壶酒,每月十五号领六块大洋,日子过的也有滋有味的。再看看自己,有房子有饭庄,有儿有女,顿顿饭有白米吃还觉得不痛快,哎,这人呀,真是各活各味呀。

    今天有点风,一大早老陈和老唐带着炒菜的家伙什,套上车离开川味楼,走江城路奔满城。

    今年天好,先是雨水足,然后晴天长,麦子都长的饱饱的,随着风前后摇摆,大叶子杨树哗哗的作响,知了孜孜啦啦的叫声从树缝中钻了出来。老陈头戴着大草帽,手挥着鞭子催动驴车,老唐坐在车后抽着水烟。

    “掌柜的,这稻子长势好呀!”“什么稻子,是我们北方的麦子!”“哦对了,麦子,是麦子,哎想起来俺老家的稻子也该开镰了。”“老唐,对少年没回去了?”“哎,我都记不清多少年了,反正家里也都没人了,回去也是光棍一个……。”车行碌碌,眼看着日上三竿,离陈各庄也不远了,已经能远远的看见村口的大杨树了。

    “掌柜的,我总感觉有点不对哈,”“怎么了。”“这地上咋这些个胶鞋印子呢?”老陈低头一看,土路上遍布了许多的胶鞋印子,还有托重货的车轮子留下的车辙印子。老陈心下有点发毛,老百姓没那么多胶皮鞋穿,现在虽说是响晴白日的,但那小鬼子什么干不出来?老陈抡起鞭子狠狠的抽在毛驴的后屁股上。

    “驾!快点!”陈各庄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丝毫没有一点办喜事的样子,房前屋后的娃儿们都不知道在那里疯玩去了,一个都看不见,狗也都不叫了,家家户户的门敞开着。老陈赶着车一进了庄子就感觉不好,老陈一把拢住了车,跳下来跑进旁边的院子里:“他大哥,他嫂子,我是老陈啊。”无人应答。

    “有人嘛?我是老陈!我回来拉。”无人应答。

    屋里锅台是热的,院里脱了头的镐正修了一半,人呢?这些个人都能去哪?

    “麦场!可能都收麦子去了!”老陈跟老唐说,可是老陈知道,就算全村老少都麦收去了,那全村的婆姨不可能都不在家做饭吧,这个猜测让老陈自己都不大信服,“走,去麦场看看。”麦场就在陈各庄村的南边,是全村人操办大事的地方,前几天村里就托人捎了信来,说已经在麦场上支了棚子,准备在收麦前给二明和老韩家丫头把事办了,要老陈带个好师傅去主灶,村里人吃菜口重,好辣,特地嘱咐老陈带上个好川菜师傅。

    离麦场越近老陈的心就越往上提,象娶亲这等大事是何等热闹,虽说现在是小日本做主,但是庄户人家有了这样一个一辈子一次的大事还是要热闹一下的。

    拐个弯就到麦场了却听不见大人孩子的一点点动静,身后的老唐突然说道:“掌柜的,有血腥气!”他常年在橱下剖鱼切肉对血腥气自然是十分敏感。老陈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子,驴车转过弯来老陈和老唐就看见了陈各庄的乡党们,不过这些乡党们是黑压压一片的躺到在麦场上,没有一个人能向老陈打招呼了。鲜红鲜红的血泡在地上,染红了整个麦场,根本下不去脚!

    “狗日的!”老陈想跑过去但是脚底下象安了弹簧似的,忽忽悠悠就是迈不动步,老陈张着嘴挣扎了半天,终于一拳捶在自己的心口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附近几个村子的乡亲赶了来,告诉老陈说陈各庄的乡党有骨气,藏了几个抗日的好汉,结果上午天没亮就被鬼子围了。陈各庄人都值得挑大拇哥,任小鬼子怎么审问硬是只字不吐,结果鬼子兵就架起机枪把全村人都突突了。在周围几个村的乡亲帮助下,老陈老唐把陈各庄的乡亲们都埋了,男女老少总共三百一十六口,只有一个女娃娃,被她爹二蛋藏在柴堆里才躲过了这一劫,可怜的女娃娃,才十五岁,爹娘亲人一下子就全没了,老陈把娃娃抱在怀里,张口喊了一声:“闺女呀”眼泪就止不住了,那女娃娃也哇哇的大哭,爷俩的的衣襟一会就全溻湿了。

    老陈和几个保长商量了一下,自己有儿子,没闺女,就想把这个女娃娃收留了。这一来等老了有个依靠,二来这陈各庄已经没人了,就算有远房的亲戚照看,但是看这年景备不住将来就把这孩子卖到那里去了,而且老陈就是开饭馆的,随便省点吃的也就把她养活大了。几个保长也都点了头,众人心里都难受,老陈说要做饭谢谢大家援手,可是谁也吃不下去,低着头都走了,老陈和老唐看看天快黑了,也赶着驴车往回走了。一路上三人谁也没话,老陈铁青着脸,嘴里的牙咬的咯咯响,老唐一口长气一口短气在后面搂着女娃娃叹气。

    “掌柜的,你说这龟儿子小日本怎么这么没人性?咱中国人怎就这样让人家杀?”“你没听那说书的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国都亡了,咱爷们还不是人家案板上的肉呀,人家可不想杀就杀,想宰就宰。”“我的闺女,你后你就跟陈伯唐伯过了,这样吧,你以后喊我陈爹,喊他唐爹,别跟人说你的来历,就说是我们的远方亲戚,过继来的,懂不。”“陈爹,唐爹,俺记住了。”“这样,我给你起了名字,你就叫陈绸吧,别忘了这小日本给咱留下的血海深仇!”“陈爹,俺记住了!”驴车缓缓前行,车上三人无语,风起了,两旁的杨树叶子哗哗作响,一片片整齐的麦子被吹的摇摇摆摆,听不见蝉鸣,青蛙们也不鼓噪了。老唐回过头,看着陈各庄的方向,庄子已经远的看不见了,但是夕阳下庄子那个方向射过来的阳光依旧鲜红如血。

    老陈媳妇在后面的阁楼腾挪了半天,上给陈绸支了一张小床,又给孩子打了盆热水,连头带脸的擦洗干净,又做了碗热乎乎放了芫荽的面汤给陈绸吃。接着找出儿子从前的衣服,挑亮了灯忙着给自己的新闺女改衣服,老陈看在眼里心里舒坦了许多,到底是十几年的老妻了,知道自己的心思,而且知道事理,疼人。

    半夜了,老陈实在睡不着,下午看见的一切让他的神经突突的紧蹦,眼前总是那一地酱红色的血和一堆堆的尸体,老陈也不敢闭眼,一闭眼仿佛就能看见乡党们在鬼子的枪弹下翻转倒地哀号呻吟的场面,他仿佛看见小鬼子一个个狞笑着端着刺刀,一下下的往自己乡亲的身上刺下去。老陈感觉心口疼的厉害,昨天的一脚让他到现在还难受,他不明白都是中国人,怎么就愿意给人家当牛做马低着头做奴才呢?老陈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抬头看看窗外,差不多已经是后半夜了,老陈摸着黑披衣下地,轻轻的拉开门,想出去走走。

    院子里的空气清清凉凉的,有一点除虫菊的香味,吸进肺里感觉有说不出的舒服,象含着一片冰薄荷。老陈站在台阶上,仰头看着夜幕中的满月,小时候他也喜欢这样,那时他陪着他爹读夜书,爹看书到半夜也是喜欢披衣起来,拉着他到院子里走走的,兴致来了还会吟诗,高兴起来还会给他将一些史书典故和演义人物,那时候爹就在院子里学着说书先生的样子拉开架势,比划一下杨再兴和岳飞的样子。老陈叹了口气,这才多少年呀,自己也老了,安静的日子也没了。日本人占了东三省的消息传到了这里,当下爹就气的口喷鲜血,喃喃自语说:四十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想当时自己也曾一腔的愤恨,但是这些年的经历早就磨平了自己的一身脾气,到头来还是求平安求本分,夹着尾巴做人。这漫天的星光,闪烁不定,如水的月光把庭院撒的白亮白亮的,这如水月光下照耀的,是几万里的大好河山。老陈看着看着感觉自己胸中的纠缠之气愈发的难忍,想出去走走,于是勾上鞋,打开院门走了出去。

    巷子里很空静,布鞋踩在炉灰上面沙沙的做响,不知不觉的,老陈已经走到城南李鸿章祠堂下了。李鸿章是晚清的风云人物,只要有淮军驻扎的地方一般都建有他的祠堂。老陈远远的看着,心下又生出些许的感慨来,想李鸿章终其一生想洋务救国,到头来连凭吊自己魂魄的祠堂都被倭寇霸占了,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不知当做何想法。想几十年来国破家亡,多少异族的铁蹄在国土上践踏,多少好儿女血染家园,老陈只觉得胸中一口气越来越郁闷缠绕难以梳理。老陈不自禁的抬起右手一掌拍在身边的墙上,“啪”的一声,土沫飞溅,一个掌印清晰的印在墙上。

    “什么的干活!”不远处传来皮靴奔跑的声音。老陈猛然想到日本人有禁令,晚上宵禁,十二点后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禁止上街,没有日本人手令上街的一律就地枪毙。老陈连忙转身扭头就跑,那大皮靴就在后面紧追,边追还边喊“快快的站住,良民证的检查!”老陈一转弯想甩开后面的鬼子兵,可是他一抬头发现前面一个日本浪人手握武士刀脚穿木屐,正叉开双腿等在那里。

    “狗日的,两头堵!”老陈回过头来,那日本兵也赶了上来。看见有同伴拦住了老陈的去路,那日本兵似乎很高兴,喘了一口气然后“哗”的一下拉下了枪栓,然后举手做了一个请先的动作。老陈一回头,后面那日本浪人也把刀插回鞘中,同样举手向那日本兵做了一个请先的示意。老陈忽然明白了,这两个小鬼子是在客气,让对方动手杀我!娘的,把我当成猪羊牲口一般了!老陈咬了咬牙,心想:“好,好他娘的,今儿个也就今儿个了。”那日本兵慢慢的走过来,右手拍了拍手里的三八大盖,轻蔑的看着老陈,然后拔下刺刀插在枪上,用下颚点点老陈,然后一个跨步冲刺,直刺老陈的小腹。月光下,老陈看见刺刀上闪烁着寒光迎面刺来。老陈突然上手一晃,左前上弓步闪开来势,右手一把抓住日本兵的枪身,左手鹰爪一探手钳住日本兵的脖子,紧接再上一步右手捏成虎爪,狠狠一下拍在了日本兵的心口上。日本兵气血被截一口气上不来,脸憋的如同一个紫茄子。老陈捏颈的左手加力,右手再一推,那日本兵的下颚“咯吱”一响,就把日本兵的颈骨断成了两节!

    老陈慢慢的松手,日本兵的尸体如同空麻袋般的委顿在地,三八大盖“铛”的一声摔在了路边的石阶上。老陈转身回头,背负双手看着对面的日本浪人,那日本浪人惊慌的睁大了眼睛,他一下子拔出自己的刀扔掉刀鞘双手高举,做了一个映月流的起手式。那浪人看着老陈的眼睛,老陈的眼里面满是复仇的怒火和轻蔑,冰冷的轻蔑!日本浪人有些踌躇,想跑回去叫同伴相助,又感觉不符合大日本武士的精神给帝国丢脸。想咬牙相拼,不过从刚才电光火石的几下子他已经知道,自己决不是这老者的对手。老陈走了过去,站在浪人前一个身位的地方,左脚前探手臂舒展摆开了一个架势,那浪人也是知道一些中国工夫的,惊道:“形意拳!”老陈双臂一晃变虎抱头式作势欲扑,那浪人一声怪叫后退半步长刀下劈,刀下一半却发现老陈根本没有动,而自己这一刀也根本劈不到老陈,浪人连忙换招,长刀回收同时跨步上前,准备直刺老陈的前胸。就在他长刀收回的时候,老陈突然上步脚踏中门抢位,随着他的刀势欺进,右手扣住浪人的手腕左手钻拳直凿浪人的肋下。那浪人也是有些功力的,慌忙中右脚后撤,拧身翻腕长刀反撩老陈的右肋,这一招连消带打出手狠辣。老陈右腿疾进闪入浪人的背后,再上左腿旋身左臂回曲,一肘结结实实的打在那浪人的脊椎上。一声脆响,那浪人的脊椎已经被老陈一肘打断,浪人一声怪叫长刀落地,老陈右手圈出,又是一记鹤啄敲在浪人的太阳穴上。

    老陈飞快的往家跑,半路上他想起自己的脚印忙把鞋脱下来,塞进旁边一个开水铺的茶炉里,光着脚跑回了家。老陈以前从未想过自己在这把年纪的时候还能跑的这样快,有这么劲的身法。老陈跑进了院子,回身把院门插上,自己再也撑不住了,一屁股做在了台阶上,大口的喘气,汗珠子叭叭的落在地上前后的小褂透湿的象从水里捞出的一样。老陈抬起头来,漫天的星光欢快的闪烁着,他想起了自己的师傅,教他形意拳十二年的师傅。他师傅师从郭云琛学艺,也算的上是形意正宗,老陈想起自己在这小院里每一个趟子,每一次茬招,十二年了,他这是第一次和师傅以外的人动手,第一次伤人。

    老陈一夜兴奋不能入眠,早早的就起来招呼伙计门打扫庭院,去水铺打热水,卤制凉菜。

    “掌柜的!出事了!”打开水的二牛跑回来了,“昨晚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今天一早日本人就把李鸿章祠堂给围围了,宪兵队、侦缉队、皇协军、巡警都去了,连大东亚武道学会的武腾信雄和赵申平也去了,祠堂南胡同口北胡同口都封了,日本人的机枪就顶在胡同口!”老陈夹着笔的手一抖,手下的算盘珠就乱了,“赵申平,那个汉奸也去了?二牛,这些都是你亲眼看见的?”“哦………是………是我听人家说的。”“去,上午的活你不用做了,去祠堂那边看看,中午再回来吃饭,看仔细点,回头告诉我。”二牛去了,老陈望着二牛的背影心里明白,昨晚的事的确不是做梦,自己这一家三口的命就离鬼门关不远了。

    祠堂胡同口一早就戒严了,最外边的是挂着警棍的巡警,里面是皇协军,再里面是侦缉队,再里面是宪兵队,而这四重同心圆的圆心就是三个人,宪兵队的少佐队长本英树、大东亚武道研究会的会长武腾信雄和副会长赵申平。三个人都在做着同一件事情:看他们脚下的两具尸体。

    “尸体的发现是今天清晨,他们的一个是我的士兵青木君,一个是武道会的上田君。估计死亡的时间是在昨夜两点左右。显然,他们是被人用搏击技法杀害的!”本英树少佐面无表情,看着对面的赵申平和武腾。“你们看,经过我的现场勘察,现场一共有军靴、布鞋、木屐三种脚印,毫无疑问,杀人者只有一个!是穿布鞋的支那人,你们的看,凶手是什么的干活!有什么的线索!”赵申平沉吟了一下走上前去:“本英太君,您真是明察秋毫呀,从脚印就能判断凶手,厉害,厉害!哦………我………我的意思是凶手肯定是高手,肯定是连过外家功夫的,您看青木太君的胸口塌陷,上田太君口鼻流血肯定是颅骨碎裂,而现场又没有摔打的痕迹,所以凶手一定是练外家的高手。”“废话!”本英树忍不住暴怒起来,一下子死了两个同胞,要不是他顾及身份忍不到现在早就发火了,“保定城内练习武道的有几百人!河北省一省有上千人,你难道让我一个一个的去抓吗!笨蛋、蠢猪!如果没有更聪明的想法你就给我闭嘴!”赵申平吓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退开了几步。

    “哈哈哈哈,本英君,我已经找到凶手了!”身穿和服的武腾信雄转过身子说。

    “武腾老师,请您指教!”本英树向武腾信雄一鞠躬说道。本英树在日本的搏击老师是武腾信雄的师侄,在黑龙会跟随武腾信雄学艺五年,所以本英树一直对武腾持弟子礼的。

    “杀人者必定是一个支那内家形意拳的高手。青木君和上田君所用的武器不同,一是长枪,一是武士刀,这两样武器的攻击方法是不同的,首先能闪开他们的攻击,说明杀人者有极灵活的身法和步法。其次在不经过激烈争斗的前提下,能够迅速置人于死地,说明凶手的攻击力惊人,这样我们就缩小了范围。象在支那流传很广的三皇炮捶、半步崩拳一样有此威力,但是,通过看青木君和上田君两人的伤口,是分别被鹰爪锁吼、掌力击胸、肘断脊椎”说到这里武腾举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他感觉到很兴奋,是一种遇到对手的兴奋。“啄击太阳这四种手法连续攻击的,同时拥有这样多样的技法和流畅、诡异步法的只有――在支那流传上千年的形意拳!”赵申平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高,实在是高,我怎么就想不到呢!您真是高!”老陈感觉心跳的很厉害,虽然他不断的在安慰着自己,他感觉日本人不会从现场发现什么线索,鞋自己也早烧了,但是他怕赵申平,这个河北武术界有名的汉奸,自从日本人占了保定,他就公开的站在日本人屁股后面,老陈从来没有见过他在日本人面前直过腰,一身的奴性!说不定这个家伙会说出些什么来。

    武腾看着本英树和赵申平,围着尸体走了几步,从身边一个士兵手中拿过一只步枪然后向赵申平了招手,武腾迈步站在用白灰标出的布鞋鞋印上,把枪塞进了赵申平手里做了一个手势“你,刺我。”赵申平先是一楞,即而一个劲的摇头:“我可不敢和武腾太君过招,我那是找死那!”武腾摆了摆手,一指自己面前那个用白灰划出的军靴的脚印说道:“你,站在那里,刺我。”赵申平明白了,武腾是要让自己演示那个青木在临死前的动作,赵申平点点头,朝武腾和本英哈了哈腰,伸手从枪上把刺刀卸了下来,然后举枪朝武腾小腹刺去。武腾左腿跨步,右手一把抓住刺来的枪身,左手做鹰爪上探抓住赵申平的脖子,右腿上弓步在赵申平的胸口作势一推,赵申平夸张的连退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赵申平爬起来顾不得拍土先鼓起掌来,“好,武腾太君好功夫,我刚才就象被过电一样!”武腾向本英树做手势一指自己脚下,赵申平偷眼一看不由吃了一惊,武腾的两只脚稳稳的站在青木尸体前那两个被白灰圈起的布鞋鞋印里!

    “这一招就是形意五打中的钻拳,青木一定是这样被击中要害的。而上田不是庸手,他和杀人者交手肯定有还击的机会,但是却被对方弓步欺进抢进中门,被绕到了背后,才会被人轻易的击碎脊椎,而弓步欺势破中门正是形意拳步法的绝技!鼍形也是形意十二形之一,主拨转刁拿之法轻捷灵活,既可化对方束手,又便于将对方向侧后牵引,曲伸变化,出其不意形。形意拳与八卦掌,太极拳三门拳种被称为内家拳近百年来最盛行的三种拳种,讲究全神贯注,形神一致,正所谓身如弩弓,手似箭,所以杀人凶手必定是支那人中的形意拳高手!”老陈看着伙计们在店堂里忙活着,耳朵在听着那些食客们的谈论。

    “您知道吗?今天早晨咱保定府可炸窝了,不知道从那里来了一个好汉,昨晚眨眼间就连杀了两个日本人!”“是呀,是呀,我也听说了,日本的警笛足足响了一个上午呢,哎据说那杀人的是从口外来的好汉,身高八尺,保定府的城墙高不高?他跺跺脚就过来了!”“哎,我还听说那好汉是练形意拳的高手。”老陈听了心中一惊,忙支起耳朵仔细听着。

    “你怎么知道是形意拳?你连过?”“不是我练过,是人家日本人的武腾信雄练过,人家到现场走了一圈,当场就说不用找了,凶手是练形意拳的高手,然后又比划了几个姿势,那本英少佐据说也是练家子,还有一个赵申平呢,那赵申平一看就傻了眼,然后就俩字。”“什么字?”“服了!”“然后呢?”“然后,日本人就开着车在城里转,由赵申平领路,把城里那些个练过形意拳的人都抓到宪兵队去了,上刑!”“他妈的,这汉奸!就祸害人!后来呢?”“再后来,武腾信雄去了宪兵队,说把那些抓来的人都放了。”“放了,为什么?”“人家说了,这些人都没有那么高的功夫,真正的高人还藏在城里头呢!哎!这可是我在侦缉队的小舅子亲眼看见的!”“是吗,哦…。你们说那人会是谁呀,藏的这么深,这么高的功夫,把武道会的武腾都惊动了,你知道吗上次武道会请山东的查拳冯来保定,那武腾连面都不见的。”………………

    “看着吧,出了这么大的事日本人肯定完不了。”大东亚武道会就设在城西关的江城路上,是一所两进的青砖磨缝大院子,雕砖门檐红漆的大门,门口有上下马石,院里载着树,香椿和桑树,桑仁的颜色还青着,西墙边搭着葫芦架。这是一个怡静安详的地方,可以安心习武,这里居住的原本是一个地方乡绅,保定城沦陷前他就收拾细软携带家眷逃走了,本英树来到后也喜欢这里的环境就把它作为自己的住所,重新修整粉刷了一下,武腾信雄来到之后本英树就把这个房子送给了武腾,武腾就把这里作为大东亚武道研究会的会场,带着十几个日本兵和一些有段位的空手道弟子在这里修练,平日闲暇的时候,本英树也是时常来这里和武腾的那些弟子切磋的。

    夕阳打在桑树叶子上,武腾信雄正坐在院西的葫芦架下面的蹋蹋米上闭目打坐,十几个弟子传着道服围坐在外边,本英树轻轻的走了进来,看到武腾正带着他的弟子们打坐也不便打扰,于是也脱掉军上衣在一边盘膝坐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武腾开口问道:“怎么,本英君,没有头绪吗?”“是的,武腾老师,我实在是不知道这个凶手的来路,两天来他没有连续的做案,军部也没有失窃任何情报文件,军火库和油料库方面也没有异常,我实在想不出他的行凶动机。也就更谈不到找凶手的线索了。”“呵呵,本英君,你还不够了解中国人。”“嗨,请老师赐教。”本英树坐在蹋蹋米上向武腾弯腰点头。

    武腾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在蹋蹋米上来回踱了几步,问道:“本英君,你知道支那的韩非子吗?”“韩非?老师,我只知道他是支那春秋时代的一个学者。”“是呀,他不只是学者,更是一个治理国家的大师,在两千多年前的支那他就提出了法律治国的思想,他认为一个国家的社会是由很多的人文层次构成,有富有贫,有强有弱,当国家的社会安定生活富足的时候,这个国家的法律就会很健全,保护大多数人的利益,这个时候强调的是整体,一切以耕战为重,不允许那些游侠以武犯禁,用一己之强损害他人破坏法度。”武腾拿起一杯茶递给本英树继续说:“但是当国家社会动荡贫富不均的时候,在社会低层生活的人他们的利益无法保证,于是就会盛行习武之风,用暴力来维持社会的平衡。现在支那人对我大日本帝国心存反抗,再加上社会动荡,于是那些所谓的侠客英雄就会出现。用他们个人的力量和整个社会环境抗衡,力图改变现实。但是国家太弱个人太强总归对个人不利,个人无论多强如果他想与整个社会环境向抗衡的话,他就会象巨锤下的石子一样被粉碎!”武腾说道这里举手做鹤啄向面前的沙袋猛然一击,帆布沙袋应声而破,里面的粗砂和锯末唰唰的流了下来。

    “老师,那我要怎么样才能抓住他呢?”“支那的侠客有他们自己的精神,不同于我们大日本的武士,我们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天皇陛下,他们愚昧的讲究为民,把自己的一切奉贤给那些生活在社会最低层的最下贱的弱者,用他们自己的力量来维护他们自己眼中的平衡,认为帮助那些弱者是他们最大的使命。他们注重信义,讲求承诺,并把它看作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同时他们更注重责任,用支那人的话就是敢作敢当,因自己所做而引发的责任必须由自己完全承担,如果他们有逃避或迟疑的行为,会被人所不齿和唾弃甚至失去侠客英雄的称谓。所以支那的武者最重虚名,一生最看重的就是自己所谓的英名,为了自己的名誉他们甚至能牺牲自己的生命。”“那我该怎么做呢,老师。”“利用,”武腾已摆手道:“利用他们的弱点,让他们象夜晚的飞蛾一样,自己送上门来。”“老师,我明白了!”老陈知道自己的年岁,人到了不惑年纪已经把什么都看透了,他就想活着,把儿子带大,让他上学,出洋去读书,娶个媳妇传宗接代。老陈心疼媳妇,知冷知热这么多年了,什么事都顺着自己,少年夫妻老来伴,自己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一旦自己有个什么变故那他们娘俩依靠谁去?绸儿这几天也和自己的媳妇还有儿子寅生处熟了,娘呀弟呀的喊着也亲热,有空就帮着自己干活,择菜、刷碗,连老唐都说是个好闺女。

    老陈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一时冲动惹下了祸根,但当时生死一线,如果不动手那躺在地上的就是自己,一如那陈各庄的三百乡亲。但是日本人终究不会轻易罢休的,这几天宪兵队牵扯着大狼狗到处的抓人,老陈知道这事情就象三伏天头顶上的闷雷一样,迟早会化成闪电劈下来的。老唐这几天也见瘦了,晚上经常睡不着,据学徒说唐师傅晚上咳嗽,在楼下来回的走。

    川味居就在环城南路的北边,后面就是原大总统北洋军阀曹锟的莲花池。老陈今天一早刚起床,就听见东边叮叮当当的敲打起来,老陈上到二楼推开窗一看,不太远的地方一个日本兵押着几十个苦力那那里正干活。往地上打桩,有胆大好事的老百姓们远远的看着,谁也不敢说话,只有小声的相互耳语着。老陈看了半天也看不明白,老唐从灶间出来上到二楼看了一眼扭身又回了灶间,只说了一句:“龟儿子们那是在搭擂台呀。”“掌柜的!掌柜的,”又是二牛慌里慌张的跑了过来,“掌柜的,祠堂南胡同和祠堂北胡同的人老老少少都被日本人抓去啦,日本人还在城里到处贴了告示,让那个用形意拳杀人的人出来自首,不然从今天开始过一天他们就杀一个,而且日本人还放出话来说在城南路上搭一个擂台,要让那个杀人的中国人见识一下日本的武道,说有能耐在台上赢一个日本人的,就把抓走的人放一个!”日本人用皮靴踹,用枪托打,用鞭子抽,那一群苦力一个早晨就把擂台搭起来了,碗口粗的枣木桩子钉地,高地四尺再搭上两寸厚的木板上面再铺上高阳县的毡垫子,四脚竖着高杆上面挑着双电灯。在擂台西边五六丈远的地方另搭了一个长条台子,挑起凉棚,摆上桌子、竹椅,桌布上还贴了几个毛笔书写的大字“大东亚共同繁荣昌盛”。

    日上三竿的时候,老百姓渐渐的开始往台下聚集起来,卖西瓜的,卖凉粉的,卖冰核的也都挑着担子挪了过来,老陈站在川味居的二楼,看着对面的一切,紧皱眉头。

    西台上,武腾信雄穿着和服闭目坐在竹椅上,左边两边是一身戎装的本英树和几个驻军的高级将佐,坐在他们身后的是十几个武腾的弟子,个个都是腰系黑带的空手道好手。本英树轻蔑的扫了一眼台下,:“愚蠢的支那人,只知道看热闹,刀砍在他们同族人头上的时候,他们也只会看热闹。”本英树看了一眼坐在最外边的赵申平做了一个手势。

    赵申平笑着冲本英树点了一下头,走下西台上梯子登上了擂台,赵申平走到台边向台下作了一个四方揖,咳嗽了一下,台下看交头接耳看热闹的人群知道他要说话,也就安静了下来。

    “我说各位,各位乡亲,不是我赵申平不给乡亲们遮掩呀,只是这事实在是天大的事呀,我有心帮衬也无可奈何呀,大家都知道,前天有人在城里作乱,伤了两位日本太君,这简直太没有王法了!本英太君心地仁厚,想让那个凶手出来自首,但是”赵申平夸张的一跺脚“那个凶手敢做不敢当,居然藏匿不敢出头了,本英太君一气之下摆下这个擂台,那个伤人的凶犯,你不是会形意拳吗,人家日本的空手道也不是吓唬人的。我现在就借台下诸位的口传出去,让那个杀人的凶犯快快出来自首,他要是出来,祠堂胡同的三十几口人太君就全都放了,一个不留,可他要是依旧缩头不出来,那祠堂胡同的三十几口人可就惨了,当垫背的了,太君说了,一天杀一个,那几十口人的性命可就全系在他一个人身上了啦。”赵申平说到这里朝台下使了个眼色,台下十几个维持秩序的便衣闹哄起来:“就是,没本事就别惹事。”“惹完了又不能扛。”“黑天半夜的暗算人家日本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就上台比划比划去。”……。台下的那些个斜垮盒子炮带墨镜的便衣们跑龙套般的鼓噪着赵申平回到西台上,本英树似乎对他所说的话很满意,稍稍点了点头。赵申平笑着向本英树微微鞠躬,然后坐在西台那排椅子的最外面。两排人参差的坐在西台上,象一张网,等待着直扑来的鹰。

    老陈拧眉站在窗口,川味楼的位置极好,俯看十几丈外的擂台清清楚楚,西台上那一群人的嘴脸看的明明白白。他心里寻思这那朝那代都有汉奸,都有图一己私利不要名节的,都有为一口饭屈膝献媚没骨气的人。那前朝旧代虽说也有外族人坐天下的时候,但终究是在一块土地上呀,如今这日本人坐着西洋铁船越洋过海到中国来杀人放火,可居然还有人站在一边拍着巴掌说火放的好,人杀的好!不管烧的是自己的左邻右舍,杀的是同宗同族!还有擂台边上那些围拢着的闲人们,一个个摇着扑扇翘首等待着,是等英雄降临扫平倭寇还是等着看无人应场人头落地?还有那些周围卖凉粉的、卖冰核大碗茶的,一个个喜形于色,眼神里看不出愤怒和仇恨,他们关注的只是买主们手中的一个个的铜板。老陈闭上眼,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了父亲捶胸喷血的那句“四十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老陈感觉自己的心中气血翻涌,心中那刚刚生出的一丝豪气刹那间冰消瓦解了,他想不通自己那些同族同宗们怎么会这样,自己就算有齐天大圣那样的神通,就算转瞬间扫平了倭寇光复了神州又能怎么样?别的西洋各国是不是会接着杀进来?

    老陈叹了一口气,黯然回身,看见老唐站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看着自己,老陈一楞:“老唐,你怎么不在灶堂?”“掌柜的,下午叻,么有人了,我看你在上边,给你端了壶茶来。”老唐笑着,把茶壶抵了过来。

    老陈伸手欲接,可老唐好象有刚忙完活手上有油或者茶壶冲的太满,手一滑壶嘴一低,一股茶水直线朝老陈的月白色大褂喷出来,老唐喊道:“掌柜的小心!”老陈手快,右腿后沉右掌探出把水珠稳稳接在手里,再顺势向右一带把水珠甩出,左手一把托住老唐的手腕,说道:“小心些呀,老唐,你先下去吧,我自己坐一会儿。”老唐驼着背走了,下楼后喃喃自语道:“好一招游鼍化险呀。”老陈坐在二楼的雅座上无心喝茶,感觉心里很不塌实,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没想到日本人居然会摆擂,第一天摆擂整个保定府竟然无人理睬,这一点即在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可是那些日本人还是在西台上坐着,坐的不动声色,坐的稳稳当当,。武腾和本英树摆下了围棋,不急不慢的消磨着时间。老陈实在猜不透日本人的想法,他更不知道那祠堂胡同三十几口人的命运,他不知道今天如果还没有人理睬,那擂台那日本人会不会真的如同他们所说那样,杀一个人,逼自己出来?如果他们真的一天杀一个人,自己怎么办?出去和日本人拼命?那样到是一时痛快,但那就就意味着抛下自己的老婆和孩子,还有川味楼还有自己安静无争的几十年的生活。自己就算胜的了日本人的空手道高手,但自己的血肉之躯挡的住日本人的三八大盖、歪把子机枪吗?何况自己拼一条老命为谁?想想那些看热闹的闲汉、无耻鼓噪的狗腿子,自己这一条命就这样交出去值吗?能换来些什么?但是老陈反过来又想,自己做事杀人怎么能让无辜的人受连累,如果真有人因自己的犹豫、畏惧而被杀,那自己岂不是罪人了吗?那样即使自己有大神通,把日本人打回了弹丸岛国,那也终究无法面对祠堂胡同的老少乡亲呀。他妈的,日本人这一手玩的真绝。

    正想着,窗外传来一阵的鼓噪,出事了!老陈一个箭步跨到窗前,看见台下的人群涌动,人们伸着脖子面带惊奇的争先向擂台涌去,象一群挤向食盆的鸭子。台下负责弹压秩序的警察们横举着枪拼命的往外推,只见擂台后面两个日本兵正把一个五花大绑的一个老人从汽车上往下拽,那老人本就瘦弱,捆绑的麻绳紧紧陷进肉里,整个人象一卷捆好出锅的山东罐肉。汽车上一个半大的娃娃咕咚一声就跳了下来,那娃娃也被象肉棕一样的捆着,说是跳,实际是整个人从车上自己跌下来,那娃娃落了地顾不得痛,连滚几圈撵上老者一张口咬住老者的裤脚,死命的往后拖着,那拽人的日本兵不耐烦了,大皮靴一脚踢过去,那娃娃被踢的满口是血往后仰着在地上滚了几圈,老者还是被日本兵象拖麻袋一样的拖上擂台,那娃娃急的大哭大喊呼喊着“爷爷呀,爷爷呀!”不顾满口的鲜血和碎裂的门牙。老者被按跪在擂台边上,一个日本军官拔出了军刀,老陈预感到了什么,一下子摒住了呼吸,却忘了呼喊只张大嘴死死盯住那日本军官的军刀,看着他高高举起,看着他狰狞的劈下,看着那老者的头颅骨碌碌的滚向人群,看着人群象躲炮仗一样闪避的老远却又围拢看着,看着和自己一样殷红的鲜血喷泉一样的从尸体中喷涌而出。

    他们真的杀人了!

    老陈听不到楼下人群的鼓噪声和西台上日本人嚣张的狂笑,他两眼发呆耳中只听到自己的心里在喊着:“陈云宣呀陈云宣!他们真的杀人了!他们真的说到做到,不见凶手就一天杀一个人,那老者真的被你连累了!陈云宣呀你连累了一条人命呀!”老陈看着擂台上下的一切,心口一阵的发疼,手里捏的窗棂咯吱作响。胸腔里象急急忙忙的跑过一个刺猬,扎的他心里难受,扎的他心里生疼。“唉!”一声老陈一掌拍在了窗柃上,他心里说不清是悔恨,还是懊恼,或是愤怒。他恨自己的国家太弱,让人家肆无忌惮的在自己的眼前杀自己的街坊邻居,他悔恨自己那晚就不该外出,好端端的日子惹出这飞来的灾祸,他更懊恼自己不是个英雄,闯出了祸事却不敢承担,躲缩在一边看着别人因自己的连累丢了性命。老陈更迷茫,不知道眼下自己该怎么办好,出去拼命?可那样把寅生娘俩托付给谁,自己这一死肯定要连累她们娘俩,难道让它们逃荒要饭流落他乡?可要是自己忍着不出头,难道自己能看着日本人天天看自己眼前杀人,看着祠堂胡同老少无辜的三十口人一个个为自己头颅落地血染尘埃?老陈懵了。

    擂台周围的看客们都已经散去了,做小买卖的也都收拾起来各回各家了,擂台四角高杆上的电灯亮起来,把方圆几丈的地方照的惨白。老陈从川味楼里走了出来,向擂台缓缓走去,短短的一段路不过百步,老陈的心里却象搅翻了十几罐辣酱,翻来覆去的辛酸。台下的人已经散去了,惨白的灯光映照着地下那滩已经凝结的鲜血,十几只绿头的苍蝇围在上面,象一群嗜血的狼。这原本是一腔热血呀,是受之于父母的一腔热血呀。现在就这样染红方寸田地。老陈眼中止不住热泪盈眶,他跪在地上,捧起一捧尘土想把那一滩血迹掩埋,双手却有灌铅般的沉重,也许,这一条命本不该夭折的,假如自己那夜没有出门,假如自己跑的再快一点甩开追兵,假如今天自己挺胸而出……。那这一条性命也许就不会如此。

    就在老陈沉浸在悲痛的时候,细碎的脚步声远远传来,那是木屐踩在毡毯上声音。老陈抬头一看,正是武腾信雄。武腾从擂台上缓缓走来,在距离老陈两丈远的地方站住,他束着手,鹰一样的眼睛盯在老陈脸上,好象要用目光把老陈穿一个窟窿。老陈站了起来,他知道眼前的那个日本人是一只不露牙齿的狼,他会在刀子刺入你肚子里的时候还向你鞠躬微笑,更可怕的是他对中国武术极为通晓,各门各派的绝招手法几乎无所不知,自己就算能上台一战也没有把握能有三分胜算。但是,好男儿终需一博,就算结果都是血染黄沙的话,临死我也要在倭寇身上咬一口!老陈缓缓站起身来,在起身的同时老陈沉肩坠肘左掌收腰,脚下前虚后实,已经作好了随时接受武腾的进击。

    武腾看着眼前这个中国人,武腾看的出他眼神中的愤怒,不过他已经习惯了,因为他见到的大多数中国人的眼睛里几乎都有愤怒的神色,但是令武腾心中暗暗吃惊的是,他感觉的到这个中国人身上散发出的杀气。这股杀气不同于高手对招间的那一种,也不同于战场上血肉相搏的那一种,这股杀气仿佛存在了几千年,它仿佛一直积蓄在酝酿。它就象压抑了许久的飓风,现在就要掀起滔天的风暴和海啸;或者象沉寂多年的火山,转眼间它就会喷薄而出。它会化成一把剑、一柄棰猛然的击向自己,会把自己切成碎片然后砸成齑粉!武腾第一次有些吃惊了,他从没有想过愤怒竟然能转化成这样的杀气。但是武腾感觉还有另一股巨大的杀气从自己的侧面步步进逼而来,他扭头一看,十几步外,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汉子,他身穿开襟的白粗布小褂,黑竹布的灯笼裤,肩搭毛巾手托一个小泥砂壶缓步走来,正是川味楼的头橱老唐。

    老唐走过来好象没有看见武腾一般,径直走向老陈,把手中的茶壶向老陈面前一抵说道:“掌柜的,伙计们让我来寻你,问打烊么。”老陈朝老唐点点头说道:“好,我们回去。”说完缓缓的收腿直腰,接过老唐手里的茶壶,两人一前一后走开了。

    武腾望着两人背影心中感叹:老师说的果然不错呀,真正的武林高手不在名山大川,惊艳的绝技不在名门正派。支那有一句古话叫做大隐隐于市。果然,武林有形不在江湖,而在那些贩夫走卒之间,看来武学的最高境界不止一途。

    老唐和老陈坐在川味居的厅堂里,沉默半响之后,老唐开了口:“掌柜的,我到你川味楼六年了,当年我从山东逃难来到保定,俗话说腊月二十八冻死叫化呀,那一年腊月二十八又正是大雪,可我老唐虽然要饭但是我要的有骨气,就算冻掉我一条胳膊人家忘在外面的衣服我动也不动!哎,半夜里实在冷的不行了,我躺到在你家门口,这也是缘分,从那开始我老唐作牛作马报答你掌柜的,这欠你的一条命我用一辈子来还,掌柜的,这也是缘分吧”“老唐,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也知道你重意气,讲情谊,这些年我和你嫂子从没拿你当外人看,咱哥俩同吃同喝没有两样,这真是缘分。”“掌柜的,别的也不多说,你明天给我半天假,我估计明天就有有血性的好汉子去打擂台了,我老唐要去站脚助威,为咱华夏男儿的拳脚喝一声彩!”“好!你去!兄弟,你先去一步,哥哥和你一起助威!”第二天擂台下聚集的人更多,似乎因为昨天杀了人,今天保定城里几乎万人空巷,都到这擂台下看热闹,围观的人群人头攒动,做小买卖的吆喝此起彼伏,真把这杀人的场所当成了庙会一般。老陈似乎一夜没睡,略有憔悴的站在窗边,看着对面的擂台。

    “掌柜的,”二牛跑了上来“唐橱头一早把我们手里的铜板零钱都换走了,我跟过去一看他拿着厨房的磨石在那里磨铜板哩。”老陈一楞,“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忙吧,老唐上午有事,你下去要是看见他就叫他上来。”西台上保定城的头头脑脑几乎都来了,警察局局长刘一平亲帅大队的警察押阵。这刘一平是摔跤的一把好手,祖上在皇家的善扑营做过翼长,家传了三十六手别子,也算是保定武林的一绝。刘一平好酒,所以也有个绰号叫“刘一瓶”。

    赵申平看看表,从座位上站起来,走下西台上了擂台,依旧作了一个四方揖,未开口先是一声长叹:“唉,各位乡亲,昨天本英太君一怒之下砍了一个人,我看着也心疼。可那也不愿本英太君呀,谁让那伤人的凶手缩头不出,惹本英太君生气……。”话未说完台下一块西瓜皮“嗖”的飞了上来,这瓜皮从十几丈外扔过来挂着劲风,赵申平百忙中伸手一挡,西瓜皮打在了他手上汁水溅了他一脸。赵申平恼羞成怒刚要发作,台下人群闪开一条胡同,扔西瓜皮的人已经走到了台前,正是双彩胡同的花虎刘三爷。刘三爷光着上身腰铩着板带,两肩刺的花虎随着走动跃跃如生。

    “赵申平你他妈少放屁,滚回去把你日本主子叫来,我问问他,有人杀了他日本人的确不假,可是他日本人深更半夜的拿着枪在我们中国的土地上干什么?他凭什么杀人?”“好!”刘三爷身后是清真寺街的回回白三爷和白五爷。

    赵申平后退一步,看看台下这三位都是地方一霸,想了想说:“好,既然几位都是武林道上的人物,干脆说!那么咱们就走武林道上的规矩!赢一场,放一个人!”刘三爷几步走上擂台,抬手作了一个四方揖:“老少街坊们,我刘三在马号商场一带混了十年,街坊们都说我是个混混。是,我是个混混,做黑道的不混就没法活,但是我刘三虽混但我有骨气,我忍不得日本人对咱街坊们想打就打,要杀就杀!”“好!”“好个花虎刘三!”台下轰雷似的喊起好来,人们都伸长了脖子看着台上。

    “赵申平,废话少说,你让日本人动手吧!”刘三练的是大洪拳,是实打实的外门功夫,年少时也下过工夫,扛树、浸药、棒打胫骨。拳头粗的杠子打在身上应声折,在保定武林中也有上一号。但是刘三和武腾的徒弟三宅过到第五招的时候就有感觉点吃疼了,刘三感觉到三宅的腿踢到自己的手臂上就象铁棒抽过一般,骨头根里针扎的疼。他以前也曾派人到武道会的附近打听过,感觉日本人练功也不过是打桩、击袋对练而已。但是刘三不知道,日本的空手道不同于中国的武术讲究个人修为,空手道的技击完全服务于实战,每一拳是必须碎砖开石的,每一腿是必须断木折桩的!到了第九招上,刘三的左臂已经抬不起来了,三宅一个弓步冲进刘三的中门,左手一抬把刘三的右拳隔在了外门,吐气开声一记直拳打在刘三小腹上。刘三一声呻吟,“咕咚”一声跪在了台上,三宅得势不让人,左手抓住刘三的右碗,一记右拳打在刘三右臂的臂弯内侧,刘三大叫一声,满脸的五官挤在了一起。台下观战的白家兄弟心下猛的一沉“完了,刘三这右胳膊算是废了。”三宅面露狞笑左手举起,运起一记手刀砍向刘三的太阳穴。日本空手道中手刀是最闻名的一招,武者要经过上万次的劈击练习,要练到能全身力道于一手,不但要能断数寸厚的木板、集束的甘蔗,还要凌空切开抛来的西瓜,然后是内手刀、外手刀、前劈、后劈、侧劈、跃劈,总之真的达到那种化掌为刀无坚不摧的地步才算练小成。

    这一刀要是真砍到石头上要粉碎的也是石头,但是现在砍向的是刘三的太阳穴。

    突然,满脸得意狞笑的三宅象是突然吃了一个火辣子,张大着嘴倒吸着冷气,象摸到了火炉一样,捧着自己的左手跺脚大叫,因为三宅的左手腕上赫然插着一枚一角的铜圆!

    台上台下一片混乱,白氏兄弟不约而同的手按台边,一个倒翻跃上擂台,趁乱把刘三抬了下来。白氏兄弟一共四人,大爷二爷留在大厂县老家,四爷早逝,三爷的查拳是保定府回回中的一绝,五爷专修跌打正骨在整个直隶不做第二人想,刘三这条手臂虽然废了,但是有白五爷在说不好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不过那胳膊上十几年的硬工夫肯定是追不回来了,所以白五爷在台下一捏刘三的关节就骂起日本人歹毒来,一叠声的吩咐徒弟拿麝香削夹板,拿担架把刘三抬走了。

    西台上也乱了套,伤了日本人这还了得,赵申平和刘一平带着警察抄过来就要搜人,本英树和武腾几步上台扶助三宅查看伤口。这一看本英和武腾都吃了一惊,空手道的手刀讲究的是快和硬,而且有小成者可以单凭肉掌碎石的,而这枚铜圆插入手碗的伤口入口平、入骨深,很明显是三宅一记手刀劈在半空的时候打出来的,擂台下十几丈外打来的轻轻一枚铜圆,居然能够打中下劈半途中的三宅的手掌,并且直插入骨,这是多快的手法!多好的准头!多精的眼力!

    擂台下,警察们如临大敌的围住了一个中年略有驼背的汉子,那汉子身穿一件白色的开襟短褂,手里拿着一长一短的两跟竹竿,正是川味楼的头橱老唐!只见老唐正慢条斯理的把短竿绑在长竿的顶上,绑的专心致志旁若无人,本英树大怒,跨前一步大喝一声:“你的,什么的干活!”“中国人,唐十三,”老唐绑好了竹竿,从怀里掏出一条白布迎风抖开,挂在短竿上,支开了一个布幌子。众人定睛看去,只见那幌子是一条长四尺宽尺半的家纺白布,布上是毛笔写的四个尺大的正楷汉字:“光复神州”。擂台下又是“轰”的一声喝起彩来。老陈站在窗口大吃了一惊,他想不到这个打出铜圆身怀绝技的人竟是老唐,是和自己相处六年的厨子老唐!而且看着四个尺大的墨字,虽然笔画饱满但是明显气力不足用笔幼稚,再看时幡然明了――那分明是自己儿子寅生所写的嘛,自己的儿子天天写字都是老陈过目,岂有不识之理。老陈的热泪一下子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好兄弟呀,你分明知道我拖家带口你这是要强替我出头呀,你也知道最终是斗不过日本人,所以写了这布幌子,就是明知一死也要奋力而博!我的好兄弟呀,这六年你瞒的我好苦,你这是为了哥哥去送自己的一条性命呀。老陈一转身“噔噔噔噔”的跑下楼去。好兄弟,上刀山下火海哥哥我陪你,就算是丧了这一条性命,黄泉路上咱二人做伴也不寂寞,你等等,哥哥这就来。

    本英树怒视台下的老唐,“支那人,你叫什么名字?”老唐手持布帆,一步步走上擂台,看着本英树,眼睛里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姓唐,功夫没练好,长辈怕丢人就没给名字,就叫十三。”“好,今天我要你的命的干活。”本英树解开领口就要出手,武腾一把拉住他,使了一个眼色,把本英树拉到一边,回头道;“赵桑,请你代表我大东亚武道会出战!”赵申平一楞,刹那间明白了,武腾这个老狐狸是要拿自己试招呀!有到是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这铜圆一打出来赵申平就知道这决不是庸手。保定府民风尚武市井间藏龙卧虎不知有多少高人,武腾明摆着不知道这自称是唐十三的人的底细,就让自己打头阵,好试试对方的招法,探探对方的底。

    赵申平咬咬牙走上前去,向老唐已抱拳道:“英雄,真是眼生呀。”老唐并不答话,把腰带紧了紧,开始活动手腕、肩窝等关节。

    赵申平一拱手:“赵某也是出于无奈才为日本人做事的,有到是中国人不为难中国人,过招时还请点到即止,以免伤了和气。”说话间老唐全身的关节已经活络了一边,走开两步举手把竹竿往擂台上一插,竹竿穿透木板稳稳的插在擂台上,一阵凉风吹动布幡,“光复神州”四个大字飘扬而起,如同白龙一般的飘动,台下众人看了又是一声彩喝了出来。

    赵申平练通臂拳二十年,且不论他人品如何,拳脚上的确有功力,不含糊,武林中的名声也不是虚的。眼见大敌当前,赵申平沉腰含胸,一抬手就摆出了绝技“通臂串珠总手”。通臂拳据传是战国时期孙膑看守桃园时模仿白猿技击所创,古又称“白猿门”套路舒展大方,气势通串,讲究冷、弹、脆、快、硬,沉、长、绵、软、巧,劲势饱满出手致用。这路拳在清末民初时大为昌盛,好手辈出,赵申平这一路“通臂串珠总手”师从山东名师,手、眼身法都有独到之处,招式递出神形兼备真如长臂猿一般。

    老唐却是一声冷笑:“龟儿子,这个都是你阁老子玩剩下的!”上步探手直抓赵申平的手腕,赵申平左臂回转反抓老唐右手,脚下进步一记钻掌,直拍老唐的琵琶骨。老唐喊了一声来的好,右手破进直拿赵申平肘后的曲池穴,右腿前步踩赵申平的前脚,同时避开他的右掌,翻左掌斩赵申平的眉骨。这一下赵申平上下难顾,连忙退步发一招如封似闭,想两只手来拿老唐的右手。老唐右手一变再进拿赵申平的腋窝,后腿上步低踹他的小腿胫骨。起脚先出手,落脚手亦随,左手同时换招推向赵申平的下巴。赵申平心下大惊,又退一步,心想自己一招未发完对方手脚俱到已连发五招,不但把自己逼退两步,而且已经如同捆仙绳一般的封住了自己所有的去路。赵申平心中突然明镜般一闪,早年学艺时他听人说过,西南有路拳法名唤“八门通臂拳”,看似通臂却大不相同,主擒拿、提撩、连环靠、劈撕、迎面斩等技法,其中一路绝技叫做“一犯五”,是说只要对方出一手,己方则可用不同的手法连续反攻五次,是不世出的绝技,尤其擒拿手和连环捶更能克制各路的通臂拳招法!赵申平猛然想到这里心下先怯了,便甩开了身法围着老陈游走,两人形影向随如同蝴蝶传花般比斗起来,等到第二十招上只听老唐一声断喝:“给你留点记号!”两个身影霎时分开,老唐气定神闲的负手站在擂台正中,赵申平则连退几步,右手捧住左碗疼的呲牙裂嘴,额头眉骨上鲜血淋淋,显然不仅腕骨断了,额头也受了重伤。老唐旗开得胜,教训了这个买主的汉奸,为台下不少人出了一口气,台下白三爷等人带头鼓掌叫起好来,赵申平捧着手腕咬牙切齿的跑下擂台。

    老陈已经跑到了台下,看着台上负手站立的老唐既替他高兴又替他担心,高兴的是老唐居然身怀绝技,更有堂堂一身的正气;担心的是这擂台上高手过招瞬息万变,一旦有个闪失自己怎能看着老唐替自己受伤流血。老陈有心想喊老唐下来,但是老唐现在已经是势同骑虎难以下台了。

    擂台上,老唐挺直了胸膛向西台上端坐的本英树高喊“你让这赵申平替你们日本武道会出战,已经输了,按照约定你们应该放一个人!”台下一阵鼓噪,人群附和着高喊“放人!放人!”本英树铁青着脸向身后挥了挥手,两个日本兵押出了一个少年,松开绳子把他扔到了老唐的脚下。那少年满口的鲜血,正是昨天用嘴咬老人裤脚的孩子,少年看着老唐嚎啕大哭,串串眼泪和着鲜血流在台上,老唐看着这孩子也是虎目含泪,这方寸之间的擂台将会沾染多少中国人的鲜血。

    老唐抖擞精神,向着西台探步起手大喝一声:“小鬼子,放马过来吧,中国武林的英雄如同滔滔沧海,等着你们来领教呢!”武腾回头向众弟子们低语了几句,武腾的弟子上杉信二上台,结果交手不到三十招,老唐一招拦江夺斗,用小擒拿摘了他左臂的骨环,紧跟着上步两记崩炮连环捶重击上杉信二的胸口,把他打的飞落台下。

    宪兵队的上士横刚新夫上台,第十四招上被老唐蹂子腿绊住下盘,然后一记画眉迎面斩,打的他满脸鲜血跪倒在台上当场昏厥。

    武腾的弟子铭越章上台,苦撑了四十一招,到第四十二招上中了老唐的绝技“一犯五”,一过二不过,二过三不过;胸口、小腹、腋窝连受重击,随着老唐一声断喝“跪下!”铭越章口中一口鲜血喷出,双腿一软“咕咚”一声跪倒在台上。

    武腾的大弟子田中上悦恼羞成怒,拔出腰间的武士刀一个跟头翻出六尺跃下西台,一个翻身要跃上擂台刀劈老唐。却在前腿刚落到台上的时候一声怪叫,长刀脱手跪倒在台上,武道会几个亲近弟子各拔兵刃跳下西台,想冲上擂台抢回田中和铭越,老唐左手连发,那几个日本人呼喝连声,人仰马翻的摔到在擂台上兵刃扔了一地。武腾猛然站起掀翻桌子从西台抢出,他一个跟头翻上擂台几步抢过来扶起田中,发现田中左右两腿的足三里穴和右手的手腕上插着三棵小指头大小的透明玻璃珠。而其他几名弟子也是被这种玻璃珠和铜圆打中了腿上、手臂上的穴道,武腾手捏着透明玻璃珠审视片刻才明白,这是中国孩童们街头巷尾常玩的唤做“玻璃球儿”玩具,是用玻璃融化模注而成,但是这般小的圆珠竟然能直插进人的血肉之躯,对手暗器上的功夫可见一般!

    这一下子台下的喝彩声暴风骤雨似的响起来,老唐象是在对着武腾说着什么,但是武腾只能看见老唐张口却听不见老唐说话,因为身边是台下的中国人响彻云天的鼓掌声和喝彩声,白家兄弟、老陈、还有他们身后那些铩着板带、一身花绣的汉子们,还有他们后面那些穿长衫的、着短褂的、穿衬衣系领带的,再往后那些卖小吃的、做生意的,黄皮肤黑眼睛的中国人们开始发了疯的鼓掌,跺着脚的喝彩,无数只脚把大地跺的尘土飞扬!

    武腾冷冷的看着台下,他第一次感到可怕,从前他看到的中国人就如同牲畜栏中待宰的牛羊无异,除了弯腰献媚的就是低头认命的。他亲眼见过十几个中国被俘军人没有被捆绑的跪在一排,低着头任凭一个矮小的日本兵依次砍杀。几年的中国之行使他有了一个结论:支那人天生就有奴性,是被大神安排给大和民族奴役的,不占领这个国家奴役这个民族就是浪费上天费尽心机的安排。但是今天,就在保定府,就在这方圆三丈的擂台上,武腾看到了这个民族不屈不挠的有血性的一面,和中国人不甘心被奴役的顽强抗争。武腾有些怯了,他发现自己现在象是站在了汹涌波涛中的一叶小舟上,是那么的自大、渺小和无助,随时一个浪头就可以把他的船打的粉碎,把他狠狠的打到海底。而他自己为天皇统治支那的想法愚蠢的象一个小丑,象是想用一只手堵住即将喷发的火山一样,是那样的无知和可笑。但是武腾知道,同样的道理,为了大日本帝国的利益,到了需要舍弃生命的时候,他和他的国人也会象对面这个中国人一样慷慨赴死。人与人之间本没有仇恨,如果不是这场战争,他和对面这个中国人也许会呆在自己的国度里,种花、种田,或许有一天能够相遇会礼貌的互道问候,或许能够以武会友相互切磋成为朋友。但是今天,他们只能成为敌人。

    武腾仰头看了看天色,天色尚早,云团渐渐的堆积起来,看来今晚是要下一场好雨了。上次比武是在六年前了吧,那时是在东京,在八重婴盛开的荐福庵和朋友切磋武道,而这次是性命向博了吧。武腾缓缓脱掉木屐,把它整齐的摆放在擂台的边上,然后做了几个伸展筋骨的动作,然后走到老唐的面前一点头说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晚杀人的凶手,但是你伤了我的国人,所以无论如何我会杀了你。”台下众人看到武腾脱木屐的时候已经安静了下来,所以武腾这句话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也都明白,这是战书,是生死搏斗的战书。

    老唐连战三场,胸前背后的衣衫已经湿透了,老唐看着眼前这个日本人,心向这可真是个恶人呀,在他们眼中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们对,他们做一切包括杀人、放火都有正当的理由。老唐深吸了一口气,强压胸中的怒火,说道:“人就是我杀的,你们既然在中国的土地上杀中国人,那么,我就会在中国的土地上杀日本人,因为你们欠我们的债,那是一本永世都还不完的血债!”“不,青木和上杉不是你杀的,他们的伤口告诉我你决不是凶手。他们虽然死了,但是他们的伤口非常诚实的告诉了我一切。”老唐有些吃惊,他感觉对面这个日本人很不一般,象烧饼胡同的那口井,深不可测,于是老唐抬了抬下颌,示意武腾继续说下去。

    “唐桑,你的功夫是在支那西北一带流行的八门通臂拳,这一路功夫起始于清朝的嘉庆年间,又称八门炮捶串通臂,包括撕拳、炮拳、九环捶,虽然威力极大,但是,它并不是蜀中唐门的家传武功!”武腾在擂台上踱了两步又道:“传说在四川北部的山里有一个唐姓家族,这个家族实行内部通婚,它们与世隔绝,世代习武,更精于暗器和用毒。因为这个家族的暗器功夫非常了得,所以在获得江湖敬畏的同时也给他们带来了灾祸。据我所知这也是唐门子弟近些年来不再行走江湖的原因了。”“你知道的到也不少,不过这点武林典故三岁的娃娃皆知,你一派宗师难道如同井底那只蛤蟆一样,就只知道这点?”老唐这句话说完台下穿来一阵哄笑声。老陈也不由得面露微笑。

    “呵呵呵呵”武腾也笑了:“我到前后来支那多次,也曾经数次到川西、川北一带寻访,但是不得而终,很是遗憾呀。”武腾叹了口气继续道:“但是我的耳朵还没有老,也听道一些传闻,传闻说唐家这一代是有两个第一高手的,一个是唐明长,字观日,还有一个人,名叫唐明运,字平渊。原本这个唐明运的暗器功夫比他哥哥唐明长要好的多,但是因为违反了唐家祖训被罚跪守祠堂一年,可是偏偏这个唐明运脾气十分的倔强,竟然扔了自己的暗器皮囊,反出了唐家,发誓不再使用唐家的功夫。不知道这个固执而又自负的唐明运,唐桑你是否认识?”老唐木然的立在台上,一股酸苦的感觉从他的舌头根底下象泉水一样涌了上来。他看着武腾,半响之后缓缓说道:“我只是唐家一个无名的下人,平日作的只是些烧火、抬水的粗活,唐家里的老太太、大小姐们看我老实,就在茶余饭后点拨了我几下强身健体的三脚猫的功夫。后来我出了唐家门,这些功夫就一直没练过,凭我这点本事原本上不得擂台的,但是你要想见识见识我泱泱中华的真功夫好手段的话,恐怕也要先过我这关。”“敢问唐先生你真名就是唐十三?”“是,因为练功不到家长辈们就没给名字就叫十三,但是你没必要记住我的名字,你只需要记住我是一个中国人就成。”“那请问唐十三,据传说蜀中唐门是以暗器冠绝天下的,你今天和我较量使用暗器吗?”老唐脸上掠过一丝痛苦,他若真的有那些唐门的独门暗器,还用的着发这些铜圆、玻璃球什么的零碎吗?“中国武林的规矩,擂台比武不得暗算伤人,就算面对的是虎狼畜生也不能使用暗器。”“我听说唐门暗器有三用三不用是吗?”武腾盯着老唐的眼睛问道。

    “是,所谓三用就是护国可用、救人可用、防身可用,所谓三不用就是背后不用、取命不用、同门不用。唐家的暗器,本就是救人而不是用来杀人的。”“哈哈哈哈,”武腾仰头大笑“支那武术果然虚伪,练的是杀人伎俩,却以救人为借口,冠冕堂皇,掩耳盗铃!”“哈哈哈哈,”老唐同样仰头大笑。

    “你笑什么?”武腾问道。

    “我笑你弹丸小国坐井观天,夜郎自大。你们的空手道源自我中华唐手,后来借鉴了岳家散手和燕青拳,专走刚猛一路,殊不知武学者一生追求的是自我超越,习武取法自然,得技锄强扶弱,想你这般闭门造……造那个车(读平声句)苦练杀人的伎俩到头来如同机器一般,只做的别人的走狗!”老唐想是下棋下的惯了,一提到车就想着出车(音句)

    “说的好!”台下白五爷带头叫起好来,老陈听完台上这唇枪舌剑心中对老唐也不由得暗自佩服,兄弟相识六载,他竟然不知道老唐竟是这样一个身怀绝技胸中磊落的好汉子,一时间惺惺向惜,更加的记挂台上老唐的安危来。

    武腾阴沉着脸紧了紧腰带道:“自持武技,逞强出头,唐桑你是自找苦吃!”两人沉身起手,各亮绝招。老唐沉肩松胯展指舒腕,用的是八门通臂拳的绝技“活步花手”。武腾含胸屈膝双手前护,摆出空手道的起手式――猫足立。猫足立讲究双腿一前一后,象一只时刻准备扑鼠的狸猫,姿势后实前虚,上可以劈手刀、抓摔,下可以发前踢、旋踢和天刀,以静治动以守为攻,是空手道中标准的警戒式。

    中国的民间武者很少能有和日本空手道切磋较量的,但是天下武学殊途同归,老唐一眼就看出武腾这是以静制动的招式,心中明白自己应该运用进退灵活的步法和他周旋,但是先前三场的拼斗耗费体力很大,毕竟已经多年没有起二五更练功了,招法虽然没有生疏但是体力却大不如从前了,有些招式明显的力不从心。而对面这个日本人显然是他国内的顶尖高手,虽然没出招,但是从这一个毫无破绽起手式就可以看的出武腾的宗师风范。这时候自己如果有一只铁蒺藜,或者半把毒砂,那该有多好,就算伤不了武腾至少也能迫使他闪避,那样武腾一定会现出破绽,那样也就有了机会。但是老唐知道,自己兜里只剩下一枚铜圆了。这一枚铜圆在老唐的心里翻腾打滚,象鱼钩一样反复勾带着陈年往事,老陈感觉这几十年来就没做过一件自己愿意做的事情,就没得到过一件自己想得到过的东西,也许这就是他自己一生中最大的悲哀。

    老唐双手一摇,一招流星奔月两手一前一后,虚中带实的直扑武腾的咽喉。武腾一个前踢疾踢老唐小腹,这一脚毫无前兆出乎意料的快,老唐硬收住已经发出的半招,双掌下封接了武腾一腿,这一下踢的老唐双臂发麻。老唐吃了一惊,一招翻手连环捶,偷打武腾的前胸。刚发了半招连环捶武腾又是一脚前踢,结结实实的踢在老唐小腹上,这一脚势同铁锤一样震的老唐的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疼的老唐险些跪到在台上。刚才与老唐交手的日本人也用过连续的前踢,但是他们的速度远比武腾慢多了,往往第一腿收回第二腿尚未踢出,就已经被老唐扣步抢进了中门。但是老唐没想到武腾的连踢竟然如此迅捷,仿佛前腿一动同时踢出两腿一样,而那些武道会的弟子使用同样的动作和武腾相比,慢的简直象拉车的病牛。武腾一记前踢得手,前腿下放后腿一跃,一记回旋踢横扫老唐的太阳穴。老唐伏身左臂护头,接了武腾这一腿,然后顺势倒地出腿猛踢武腾回落的前腿,这时的武腾两腿悬空无从借力,正是下盘大露破绽的时候,老唐这一招连消带打正是险中求胜的高招,台下连家子们看了不约而同的都喝了一声彩。武腾身在空中看老唐右腿踢到前腿一缩,反踢在老唐的脚上借力一个跟头轻飘飘的翻出一丈以外无声落地,右腿前出双手一抬,又摆出一招猫足立。这一下子情景突变把台下老陈的叫好声硬硬的噎在了喉咙里,反到是西台上又跺脚又鼓掌的叫起好来。

    两人刚刚交手老唐已经吃了两个亏,老唐一个乌龙绞柱翻了起来,他两脚站稳调理一下自己的呼吸,感觉左臂被踢的生疼。武腾不等老唐喘息,几步欺上一记手刀劈下,老唐上步抬左臂硬架,同时出右手拿武腾的咽喉,脚下横跺武腾的胫骨,想用拿手的绝技一犯五克制武腾,但是这一犯五有个缺点就是:力分则弱。对付一般的人物自是可以让对方眼花缭乱上下难顾,但是老唐如今面对的是讲究“击其三路不如破其一路”主张集全力于一击的手刀,现在在武腾眼里老唐的左臂就是一捆绑在一起的甘蔗,他有自信把他一刀劈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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