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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台湾人当兵杂记 -- 9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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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台湾人当兵杂记

台湾人当兵杂记

估计成文在九十年代中期,加上主人公去美国的经历,估计他这篇文章反映的是台湾军队九十年代初期的状况.

  在台湾几乎每个男人都要当兵,我不是达官贵人的儿子,也不是残废,因此也

浪费了两年在部队。大四下半年,我参加了预备军官的考试,由于分数不够,只考

上了陆军步兵科。分数高的可进入财经科当财务官,管管帐,轻轻松松地混个两年

。国民党党员也可以在军中当个政战人员,画画壁报,办办庆生会,偷看别人的家

信等等,任务很轻松。剩下的就是步兵排长。步排是最累的兵科,尤其是分到野战

部队,常常有装备检查,南北师对抗等等,搞不好还会出人命。更可怕的则是那为

期六个月的军官养成训练,其中前三个月是单兵基础训练后三个月是分科训练。军

中有这么一说,就是吃在干校(政战学校)玩在通校(通讯学校),死在步校(步

兵学校)。我在高雄凤山步校待了六个月,被整得死去活来,一直到今天还会做恶

梦,醒来后一身大汗。

             ※ 考上士校当教官 ※

  台湾的士官主要有三种来源,常备士官,领导士官,以及预备士官。而训练士

官的大本营是第一及第二士校。第一士校位于桃园中坜龙岗一带,第二士校则位于

大金门。我在步兵学校接受了三个月的分科训练,就在结训前几个礼拜的一天,连

上干部突然通知说有第一士校的人要来征选教官,报名条件是大学必须主修英文,

数学,物理,化学以及国文等科系的。我刚好符合条件,就报名了。我还依稀记得

考试那天的情形,先考主科笔试,我虽然在大学混了四年,但一些基础的东西难不

倒我。考完主科,又考术科,也就是喊喊口号,带兵指挥的技巧,我只记得自己胡

喊一通,考完后,我心想完了。如果考不过,就要和其他学员一般,抽签决定自己

分发到什么部队,一般多是去野战部队当排长,运气差的可能会抽到伞兵,还要再

受三个月的跳伞训练,运气更差的甚至会抽到“反共救国军”,会被派到大陆担任

地下工作,大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一天我在连集合场扫地,突然见到连辅

导长向我走来,脸上堆满笑容,他说有一个好消息告诉我,原来我考上了士官教官

,可以不用下部队受苦了。我当时喜极而泣,立刻跑去打电话,把好消息告知家人

。我后来想想,凭我的术科表现,实在没有考上的理由,唯一的原因是我的外省第

二代身份,因为主考官都是大陆来台的老喔阿(台语,意思是大陆撤退来台老兵)

。对外省子弟比较有好感。同学们知道我考上士校后,一个个都很嫉妒,因为在野

战部队,出意外的机率很高。我大学同学吕伟芸的老哥也是步兵排长,在一次演习

后清枪时,不慎被残留的一颗子弹打中眼睛,终身残废。能到士校当教官的确是很

爽的,同样是两年,轻轻松松地,在冷气房教教书,周末还可以回家,怎不叫人羡

慕。一天早上,部队集合,要去抽签,班长说我不用去,叫我去厨房帮忙打豆浆,

摆馒头。其他人则被带到旅部集合场抽签,只见弟兄们一个个脸色铁青,在边答数

,边小跑中被带走。今后两年的日子是否好过,就看今天抽签的结果了。我低著头

,假装专心在工作,一句话也不敢吭,深怕被中队长看到,叫我归队,一块儿去抽

签。

          ※ 凤梨罐头,健健美及龟壳饼 ※

  在受训时,体能消耗大,再加上六个人一桌饭菜,总是吃不饱,军中同时也不

供应足够的饮水,因此每当下课,大伙就往军中福利社冲。想在短短的十分钟内打

打牙祭。我最喜欢的东西就是台凤出品的凤梨罐头,先用福利社的开罐器打开罐头

,一古脑把甜蜜蜜的凤梨汁吞下,再用沾满擦枪油的手指把凤梨片捞起来,往嘴里

送。吃完凤梨罐头后,再匆忙的剥开健健美的铂盖子,咕噜咕噜地吞下肚里。健健

美是一种类似日本养乐多的乳酸饮料,唯一的不同是瓶子较大,比较耐喝。待健健

美及罐头凤梨在肚里水乳交溶时,我这才撕开龟壳饼,用指头挑起一片,送入嘴里

,再把整包龟壳饼小心翼翼地放入口袋,留待以后慢慢吃。龟壳饼大小同洋芋片一

般,是用烘的,表面上有一圈圈的螺纹,并不很甜,但慢慢嚼却味道无穷。我在此

地韩国店也看到有卖,想恐怕是日据时代留下的东西。

               ※ 抽 烟 ※

  在部队里,每人每月可分到五包国光牌香烟,据说国光烟和长寿烟是同级的。

有些人不抽烟,因此我们做干部就多分个几包。每个月初,我的桌子上就自动会出

现一条烟,本来不抽烟的我,也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染上抽烟的恶习。其实在部队

里,不抽烟还挺难的,抽烟的人太多,平日见面,第一件事就是递上一根烟,不抽

都不行,尤其是小兵向军官敬烟,如不接受就代表看不起,因此许多预官就身不由

己的开始抽烟。也有誓死不抽的,和我同房的陆官四十八期中尉排长周佩安兄,就

不碰烟,但他每日在排长室吸入的二手烟,大概不比抽烟的人少。干部可以抽烟,

但受训的士官队同学就不准碰烟,如果逮到,处罚的方法很多,台湾军队别的不行

,整人的技术世界一流。我亲眼看到的处罚方包括****************************

************************************************整得学生一把鼻涕,一把眼

泪。但说也奇怪,学生们面对这样残酷的处罚,抽烟的人却前仆后继,抓不胜抓,

每天总有几个倒霉的被抓到。到后来,每当我在毛坑发现有学生抽烟,就把头一撇

,装得没看见。或许这就是我饱受学生爱戴的理由之一吧。我的烟瘾越来越大,到

后来一个月十包也不够了,只得去店里买烟来抽,记得那时长寿一包拾元,后来改

抽总统牌,年轻不懂事,好好的身体就这样被糟踏了两年。我抽烟的习惯一直持续

到退伍后,来美国念书才戒掉。原因是所带的钱仅够吃饭,缴学费,一包烟要一块

多美元,太贵了。

               ※ 喝 酒 ※

  在军中,烟和酒就像是一对双胞胎,形影不离。我从小就不能喝酒,一喝脸就

红得像块猪肝一般,浑身发疹子。但是在军中,不喝都不行。我记得每天晚点名后

,排长室就像一间小酒吧一般,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他们喝酒的方法是用一只洗

脸的脸盆,放一大块冰块,再倒上几瓶乌梅酒。喝的时候用刷牙的铝牙缸舀起来。

酒的味道冰冰,甜甜的。刚喝时觉得很过瘾,但乌梅酒后劲十足,不一会儿我就昏

昏沉沉。众人不到十二点不散,刚开始我还觉得新鲜,也加入聊天的阵容,谈的大

多是男女性交的经验,我大学时是个乖乖牌,听话虫,对男女之事了解不多,正好

利用这机会上几堂免费的性教育课。除了每晚的乌梅酒,军中喝酒的机会实在太多

,像每个月的庆生会,送旧会,酒是绝对不能少的。台湾啤酒,绍兴酒,黄龙酒,

五加皮等等。从营长到小兵,个个是千杯不醉的酒国好手。相比之下,我们这些大

学毕业的预官,显得文弱多了。为了应付这些酒鬼,我学会了喝一口酒,转身吐掉

的鬼计。如不这样,在军中会得罪许多人。

  当然,在这种环境下,产生了许多酒鬼,常备士官阮吉藏上士每月薪资八千块

,他在发薪后总会消失数天,跑去买醉,有几次醉得躺在马路上。差点被车压到。

还有几次被宪兵逮到,打电话要我去宪兵队把他赎回来。他在清醒时是个优秀的班

长,人也很聪明,可惜从小父母离异,十五岁就被送入士校,当时他也才二十出头

,但对人生已经抱著绝望的态度,过一天算一天。他常说在军中还要待十年,而部

队里学的东西在社会上毫无用处,将来退伍只有喝西北风了。另外有一个连长,每

晚也要喝个烂醉,然后在连长室大声痛哭。一直闹到他睡了才安静下来。营长不吭

声。也没有人敢讲话。这位连长三十出头,每个月只能回家一,两次,在军中又没

有前途,也不能退伍,只能用酒买片刻的麻醉了。我还记得晚上临睡前,在昏黄的

灯泡下,端著牙缸脸盆经过他窗前,听到他哭声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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