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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边鼓】王子洗碗的时候 -- 史文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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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王子洗碗之(三)-王子的洞房

现在的中国人民正经历一个历史上罕见的时期。很难说,在整个人类社会上,有没有像中国人民这样在建国后短短六十年的岁月里,看到他们曾经所坚信,所迷信,所被颠覆乃至又回归的建国的基本政治信念是如何在这变幻莫测的世界所发生的翻云覆雨般的事实里辗转反侧的。就不必说那个震撼了一大批进入暮年的TG老一批最后的布尔什维克的“苏东坡”了,仅仅从最近在中东,北非发生,并持续发酵和蒸腾的动乱里,相比我们那些在红旗中成长,被“革命”的这个光芒四射的字眼激发肾上腺激素的老一辈中国人而言,他们也会迷茫,或者漠然地看看这些正在发生的“革命”真正意味着什么。

而站在这样的一个角度,当我们回望1917年的俄国十月革命,就有了另一种百感交集的高度。因为那几乎是一个新世界的原点,或者更准确地说,一个人类社会结构的全新的成熟的大范围的转折。-------无论从哪一个方面看,那些最广大的被压迫者在历史上还没有能够获得一个机会,使得他们的代言者和领袖们完全,长期地获得了对一个庞大国家的领导权。------所以,在还没有因为成熟而变的腐烂之前,苏维埃社会主义联盟的确是一个崭新的国家,一个新的方向。即使这个突变的光辉由于时间的漫长或者世俗的纷扰已然变的像是神龛里积满灰尘的偶像,可当我们回到那个时刻,回到那些伟大的先知们第一次能够将他们所梦寐的理想握住手中的那一刻时,历史依然回响着激昂的鼓声。

不过,以上的咏叹调仅仅是对一个被抽象后的历史现象的发散性的赞美,王子的婚礼永远是围绕这王子和公主的华服,香车,钻戒,教堂,但这些仅仅是一个庞大仪式上闪光的几个点罢了。真正的历史是有无数根线编织的五色的织锦,而且,既有亮面,也有暗淡的里子。

回到十月革命的本体吧。------和中国革命的最终胜利完全不同,俄国的十月革命并非一个瓜熟蒂落的结果,而是一个“门前混战,忽然一脚射门”式的“空降”。----举一个例子,俄历10月25日的革命,列宁是在24日夜才到了总指挥部所在地斯莫尔尼宫,在路上他还在怀疑起义是否被延迟了,----而事实是彼得格勒已经落在了布尔什维克的手里。由此 可见这个起义的声势到底有多雄伟了。雄伟到了连她的领袖都不知道进展的地步。

和卡尔大叔所想象的不同,十月革命从某种意义是一个帝国主义列强狗咬狗的副产物,普遍认为还处于中世纪和现代化中间地带的俄国会成为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其原因就在于此时的欧洲沦为了一个巨大而泥泞的战场,各国的政权都因战争漫长的苦难而遥遥欲坠,沙皇俄国正是因为这个持续不断的战败和内政的腐烂,终于结束了罗曼诺夫三百年的统治。于是,在忽然失去了这个长期欺压在俄国人民头上的权威之后,俄国政坛的真空状态使得各个原本是非常弱小的政治力量获得跃升的机会。而在这些各式各样的政治力量中,只有以列宁主义原则组织起来的布尔什维克,才称得上是一支有战斗力的力量,那么,在几番波折后,这个以集中制为原则的政党得到了巨大的回报。

因此,有必要把十月革命的两个基本特征和大家交待清楚,即首先,这是一个突然的礼物,其次,这并非算得上是一个工人阶级为了反抗资产阶级而导致的“经典意义”上的“生产关系”的转变,而是一支有坚强战斗力的政治力量在政治真空的大背景下,压倒了其他涣散的竞争对手的结果。---所以,这就解释了,后来以列宁领导的苏维埃俄国为什么会在掌握政权后如此忙乱,更谈不上这个新政权里本应该有的“工人阶级”做主的基点了。

一个有力的证明就是,在十月革命后,本来应该是翻身当了主人的“工人阶级”被一个意想不到的敌人“消灭”了好几只坚强的军队。-----时任彼得格勒卫戍司令安东诺夫回忆到:

卫戍部队开始完全涣散,这给我个人造成的麻烦比 拥护立宪会议的人培我造成的麻烦严重得多。… 空前荒唐的狂欢遍及彼得格勒;这是否是由于有人暗中挑唆 至今一直没有近乎合理的解释。成群流氓时而在这儿,时而在那儿出现,大部分士兵闯入酒窖,有时抢劫酒店。只有少数几十守纪律的士兵及赤卫队员值勤,他们都己疲惫不堪。劝阻根本没有用。

冬宫(以前沙皇的宫殿)的酒窖里出现非常棘手的问题。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团一直都很遵守纪律,现在却在宫中值勤时喝得烂醉。帕夫洛夫斯基目是我们的革命堡垒,连它也经不起狂欢的引诱。从不同部队中挑选出来的混合警卫队被派到那里,他们也喝醉了。于是委派军队委员会的委员们(即驻军的革命领导人)去值勤警卫。这些委员们也屈服了。武装士兵受命驱散人群——他们来回巡逻了几次后就开始摇摇晃晃、步履踉跄。

薄暮时,狂欢作乐进一步蔓延。“让我们喝光这些沙皇留下的东西吧!”这个放荡的口号抓住了人群。我们竭力堵塞入口,阻止他们。人们用力拔掉窗栅,从窗口挤进去抢陈酒。我们试图用水冲酒窖,而派来冲水的消防队们也喝醉了。

只有来自赫尔辛福斯号舰的水兵设法使冬宫的酒窖免遭祸害。这也是一场重大的斗争。水兵们的立场坚定,因为他们严守同志式的誓言:“破坏誓言者死。”尽管他们自己平时也是好饮之徒,但他们举着飘扬的军旗执行任务 。

斗争仍未终止。酒疯感染着全市。最后,人民委员会任命一个特派人民委员,授予他紧急处置权,而且给他一支强有力的警卫队。但事实证明这个人民委员也不可靠。。。

“。。。最后.人民委员会命令把酒窖里的酒都倾倒到涅瓦河里去。

伟大的彼得格勒驻军在二月革命和十月革命中都起过极其重要的作用,而却在纵酒狂欢的过程中彻底瓦解、不复存在了。。。“

通宝推:曾自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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