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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整理】人人言国民党军队“兵好官不好” -- gaoge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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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整理】草管人命的"征兵"

草管人命的"征兵"

安徽青阳县县长 罗昌民

国民党反动派在抗战时期一贯坚持"消极抗日、积极反共"的反动政策,并在全国皆兵的烟幕下,大肆征兵。国民党反动派的所谓"征兵",就是向老百姓要钱、要命。"征兵"的配额,系按照各县的等级(即安全、半沦陷、沦陷)大小和人口比例摊派。"征兵"的任务,自然落在各县县长的身上。笔者在抗战时期,曾在新桂系李品仙统治下的安徽,前后担任过歙县和青阳两县县长,作为国民党卖国集团的帮凶之一,亲自干过这一毒害人民的"征兵"工作。现将记忆所及写成文字,借以揭露国民党反动派是怎样在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关头丧心病狂地搜刮民财、祸国殃民的。

国民党反动派既然标榜全国皆兵,在抗日的招牌下,实行反共的军事准备,因而对"征兵"急如星火。主管兵役的机关,在中央设有"兵役署"(后改兵役部),各省设军管区司令部,县设兵役科,另外设有征训、训练壮丁的师、团管区。征兵法令多如牛毛,其中有所谓抽签的手续和安家费的规定,其实都是骗人的东西。笔者就从没有举办过抽签,也从来不知道"安家费"在哪里领发,只见师、团管区转来一道一道的分配征兵数目和配属部队的命令,另外便是整天和接兵部队打交道,如此而已。总之一句话,"一人被征,全家遭殃"。其中弊窦百出,更是罄竹难书。

歙县系抗战时期皖南的后方大县之一,没有沦陷过,人口又有50多万,因此征兵的数目是相当大的,属贵徽师管区和休宁团管区管辖。皖南当时在军事上属第三战区指挥的川军唐式遵(唐系战区副司令长官兼二十三集团军总司令)部范围,各县壮丁多数配交川军部队。因此,贵徽师管区司令便由川军的五十军军长伶某兼任,休宁团管区司令也是川军的一个将领兼,副司令是个安徽老军界吴某。设在歙县境内的军事机关就有不少,其中除二十三集团军的唐总部外,还有三十二集团军的上官云相总部,各军师的后方办事处最多时有34个;另外还有个空军的基地司令部,其中有个飞机降落加油的小型机场,一个海军布雷大队。海、陆、空军三军一应俱全,同时还有四个千人以上的伤兵医院。因此,在歙县是一方面征兵的配额多,各部队都日夜不停的到县、乡催兵抓丁;另一方面,兵油子兵痞却都成行成市。至于借口抓逃兵,夜闯民居,因而乘机抢劫、强奸的事情,就更层出不穷了。

在那个时候,兵役法也还规定有什么独子不征、不足法定年龄(18岁)的不征、有残疾的和在学的免役。可是在急如星火的征训中,这些都成为纸上的文字;只有一条是例外,有"钱"有"势"的可以免征。我为了应付师团管区的责难和各部队的罗唆,曾经召集过地方人士和区乡镇长参加的征兵会议,通过了准许买卖顶替的决议,就是说:可以出钱雇人顶替,但是规定钱——美其名曰"安家费",必须用到受雇者身上。因为一方面是兵油子很多,更重要的是当时的接兵部队可以折价收款,这固然也给乡保长开了一条发财的路子。事实上他们早已经和接兵部队勾结起来做了。我当时这样想,只要把已经存在的秘密事儿公开出来,或许价格还会低些,而且严格规定钱必须交给受雇者,总不无小补。那时黑市的壮丁,一般都在百元以上,但也有竟索到一千数百元的;自从公开明市交易后,据说壮丁价格一般都跌到百元以下了。

讲到当时被征的壮丁,那简直是当做囚犯来对待。在征集的时候,一个个的用绳子连成一串牵着走,由接兵部队前后左右派兵解押着送到所谓新兵招待所。送到招待所后的第一步便是搜身,事实上就是抢劫,把从家里带来的一些较好的衣物银钱全部搜光,不少壮丁将些票子金饰之类秘密放在肛门和草鞋内,也有很多被发现而没收。

为了怕壮丁逃跑,壮丁的大小便都规定时间,和监狱里的犯人"放风"一样,而且都有枪兵跟着监视。至于每天两顿,我曾到县城的一个招待所看过,全喝的是稀的,所以他们的身体如果不是像枯柴的瘦个子,便是像大腹便便的脸肿肚胀的"胖子"。晚上照例是睡在地上,能够有些稻草垫底已经算不错的了。遇上暑天就臭气熏天,隆冬季节就像沙丁鱼一样挤在一堆。这样的招待所简直就是"殡仪馆"。在那里确实是十有九病,未曾人伍身先丧的例子,就太多了。即使这样,接兵部队也还是有好处的,因为接兵部队可以把死者的死亡日期后报,这样便可以贪污伙食和应领的衣物粮饷。这就是为什么接兵部队经常毒打虐待壮丁、有意促其死亡的原因;也是为什么一些壮丁,明明知道逃跑抓回来一定会遭到更残酷的折磨,还是要千方百计地逃走,以期死里求生的原因。在歙县就发生过几次壮丁在押解途中和在招待所里逃跑的案子。

1942年冬,那年特别冷。我曾经为被征的壮丁和囚犯募集棉衣棉被,当时募得的数目相当多,大约棉被够两个人一床,棉衣平均每人可分到一件。可是发下去以后,有次我到街口镇(第二区署所在地)新兵的一个招待所视察,棉被已变成四个人盖一床,棉衣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人没有。后来了解了一下,送去的棉衣棉被,大部分给接兵部队截去用了。例如那个接兵部队的排长就用了两床捐来给壮丁的棉被作褥子。

同年的11月,休宁团管区的吴副司令来歙县检查工作(当时本县欠的壮丁数目很大,已超出两万名以外)。他先是打官腔,责备我没有尽到责任。他是安徽人,信佛,是个倒霉的军界老前辈,不属于川军系统。他对川军在皖南的横行霸道很愤慨,牢骚很大。晚饭后,我们去县城的新兵招待所和接兵队部视察。我们走进那座关押壮丁的祠堂里(即新兵招待所),看到两个不到两丈见方的破房子里各关押了大约有三四十个壮丁,每个房子的门口都站了个枪兵。我提议再到后面的房子去看看,一个在所里负责看守壮丁的排长拦住我们说,后面很脏,也没关壮丁,没什么看头。因为我平常听说新兵招待所常有死人几天不埋葬的事情,也发觉那个排长的神色很紧张,很可疑,便坚持要到后面去察看一下,结果在顶后面的一座朝西面东的破房子里,发现吊了两个死尸还没解下来。当时吴很气愤,便责问那个排长是怎么一回事?那个排长报告说,这两个壮丁今早天没亮越墙逃跑,给抓回来,连长下令打了一顿,并且罚今天不准吃饭,大约刚才吃晚饭时才上吊的,还没来得及报告连长。吴问他这里一共死了多少人?这个排长说,他们连的任务要接足300人,才能送去补充团,来了差不多半年,还没接足数字,光县城这个所,连死去和还没送走的,大约200人左右。也就是说,半年来,光这个所已经死了100人以上,死去的壮丁比残存的壮丁数字还要多!

我们离开新兵招待所后,又到接兵队部-连部去看。那个连长正和县城镇的镇长、一个同业公会的理事长、另一个军人在打麻将。吴责问那个连长为什么虐待壮丁,语气很重:为什么不给壮丁吃饱饭?为什么壮丁都穿那么一点点?为什么要打壮丁?为什么要逼死壮丁?那位连长却满不在乎地说:"上头发啥子,我就给啥子嘛。他们要逃跑,不打有啥子办法;他们要死,我又有啥子办法。"态度极为蛮横。

不久,我被调去青阳县任县长。不想到青阳的第十天,又碰上了一件与征兵有关的事情,结果把乌纱丢了,还险些丧了命。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正是双十节,我到县属各机关视察。半路上,有个满面鲜血的约莫有60多岁的老人,从人群中走出来,大喊"大老爷救命",边喊边跪在地上磕头。我便叫马弃拉他起来,问他什么事。于是这个老人便指着站在他旁边的三个川军(一个身挎盒子枪,两个背负长枪)诉说:"这三位老总说我的大儿子逃跑了(被征后逃跑的),要把我的小儿子(指着一个拉着老人手臂的泪流满面的十四五岁的儿童)拉走抵数,我不让,他们拿枪把我打了,又说除非给他们300块钱。我眼睛不好使,现在全靠这份子养我。我哪去弄钱给他们呢!这是第三回了。第一回也是说我儿子跑了。我求亲拜友的给了他们300块。今年6月间又来敲了我200块。连破棉絮都卖了,我这时候到哪里再去弄钱呢。"我听了老人的控诉,便责问这几个士兵是哪个部队的?为什么打人?那个挎盒子枪的家伙很凶,说他们是接兵连的,到老汉家抓逃兵。老头头上的血是自己跌的。我当然不信他的鬼话,便吩咐马弁们(四个枪兵)把这几个川军缴械,连同老汉父子一并先押解县府,交军法承审问案录供,等我回去再处理。

当天晚上我便亲自审问这三个川军,知道他们就是驻在本县的师管区接兵连的一个排长带的两个士兵。可是他们不承认敲诈。我命令用刑,打了没几下屁股,那两个士兵很快的招了供,和老汉的口供一样,还说他们两个每回都各得了两块钱,其余的钱都给排长和连长分了。可是那个排长却死不认账,打断了两条扁担都无济于事,一直到坐老虎凳,垫到五块砖才承认他每次都分到50块钱,其余都交给了连长。

事情发生的第二天清早,驻县的接兵部队的一个川军营长(他们是一个营带一连,约七八十个士兵驻县接收新兵)到县府叫嚣,对县国民兵团的李副团长(县长兼团长)说:"罗县长太不讲交情了,缴了枪又扣了人,究竟想怎么办?"并说假如他的部下闹事,他是负不了责的。当李副团长告诉我的时候,我恨极了。我也不甘示弱,一方面下令集中县属的三个自卫中队的武力(人枪约200多人,有两挺重机枪)以防万一;另外便督饬军法承审立即拟成专案,准备将人犯解皖南行署办理。下午,那个营长大概怕这事情闹出去不光彩吧,态度也转变了,要求李副团长给他一点面子,把犯兵交回他们自己办,不要解行署。我当然也不想事态扩大,就答应了他。

但是事情远没了结。青阳属第八区专署管辖、八区专员罗洁莹系唐式遵的外甥,兼二十三集团军总部的高参,狠狠地告了我一状,结果皖省府就把我接事还未满三个月的青阳县长撤了。

当我正在办移交的时候,有天突然接到驻军(也是川军)的黄团长(平日往来较多的)的电话:问我什么时候走,并一再地劝我早天过江。因此我便怀疑其中一定有问题,而且青阳地处偏僻,一旦交了大印(县印)麻烦一定会多,于是决意只身秘密地先行离开青阳,对外则借词到九华山游玩。当我到了"立煌",才接到家里来信(因家人尚留在青阳),说黄团长知道我走了很高兴。据黄团长说,罗专员就在我走的那一天,曾派人到九华山半山腰候我,准备搞掉我。

以上是我亲眼目睹的国民党反动派"征兵"的重重黑幕。我作为国民党的县长,也曾参与了这一罪恶勾当,对抓丁起过推波助澜的作用,现在想起来仍然十分内疚。[ALIGN=CENTER][/ALIG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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