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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医院往事——序言 -- duanj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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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医院往事(7)——过元旦

麻醉科在医院里是个比较特殊的科室,他既不像急诊科、妇产科、儿科那样经常忙的四脚朝天,也不像肿瘤科、内科那样周末正常休息,他们工作的忙与闲,完全取决于手术的安排,没啥准点。好多次,父亲都被从节假日家庭聚会的餐桌上叫走,至于日常生活中晚上吃饭时、看电视时甚至半夜在被窝里被叫走对我们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外面有人喊一嗓子一句“×大夫,科里有手术,让你去一下”(后来是电话铃一响之后),父亲丢下一句“有手术”就从家里消失了。

不过,每年有那么两次麻醉科是确定比较清闲的,一当然是春节,二就是元旦。

现在的人对元旦好像没啥感觉了,一个小长假而已,但在我小时候,元旦算是个大节日,医院一般都会组织联欢会或文艺演出之类的庆祝活动。

早年搞文艺演出多些,礼堂里的舞台上搞些什么大合唱、小合唱的,我们这些小孩对这没啥兴趣。我们最喜欢的是搞联欢会,因为有各种游戏可以做,还可以得到奖品。记得有一年的联欢会规模很大,主楼一到三层全都开辟成了活动场所,有好多种娱乐项目,比如猜灯谜、套圈、贴鼻子什么的。

那时最受大家欢迎的项目是贴鼻子,就是在一张纸上画一张大圆脸挂在墙上,然后参与者蒙上眼睛,手持画成鼻子的彩纸,走过去把鼻子贴在纸上,谁贴的位置准谁就能得奖。看起来游戏很简单,有远远的瞄准好了,伸着胳膊直直冲上去的;有在众人七嘴八舌的指挥下不知所措的;大多都是贴完后摘下眼罩一看,和周围的人一起捧腹大笑起来。那年我中了头彩,贴鼻子居然正中目标,于是得到了让许多人羡慕的眼睛发蓝的奖品——一大盒中华牌的24色彩色铅笔。那个盒子是暗绿色的,向上掀起盖子,24根不同颜色的圆柱形铅笔一字排开,煞是好看。要知道,那时候如果谁的铅笔盒里有一支墨绿色的中华牌六棱铅笔,都是会引来其他人羡慕的目光的。

前几年搬家,从大立柜里意外的翻出了已经颇为破旧装铅笔的盒子,掀起盖子,居然24根铅笔都还在,只是经过多年的使用,铅笔有长有短,不再那么整齐了。看到折盒铅笔,往事不禁有浮现在眼前,那时,这盒铅可是家里的宝贝,未经父母批准是不准拿出来用的。不过,这可是我向同学们炫耀的资本,于是好几次偷偷的装在书包里拿到班里展示,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让自己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除了院里组织的大型活动外,各个科室一般在元旦期间还会组织自己的小型活动。麻醉科在医院里算是比较大的科室,一是地方大(十几间屋子呢),二是人也多(二三十号),于是搞起活动来得天独厚。

据父亲说,早年科里的元旦庆祝活动都叫茶话会或联欢会,说起来名副其实,也就是科里出钱,买点瓜子、花生、糖,一群人围在一起,领导讲讲话,群众表演几个小节目,从形式到内容都比较简单。

到了80年代,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元旦联欢活动的内容也更加丰富了,从茶话会变成了会餐,从表演节目变成了大众娱乐。

那几年,元旦前几天,麻醉科的大夫、护士们就忙碌开了。有的买回各种颜色的纸,剪成细长条后用浆糊粘起来,做成彩带在办公区到处悬挂,甚至连荧光灯管也缠上了彩带,变成了彩灯;有的把做手术用的胶皮手套剪开,把剪下来的5个指头套在氧气瓶嘴上吹成气球,再用颜料把他们染成五颜六色后挂在彩带上。于是整个麻醉科的办公区感觉焕然一新,有那么点蓬荜生辉的感觉。

到了12月31日的下午,麻醉科闭门谢客,然后科里所有的人便一起动手忙碌了起来,小伙子们把各个办公室的桌子、椅子都统一搬到走廊里,一字排开;姑娘们忙着摆放杯盘碗盏、斟茶倒水;字写的好的负责在红纸上写上各种灯谜挂起来;懂技术的摆弄着录音机、音箱什么的。

年纪稍大点的阿姨们忙着在水房洗菜、择菜,大爷们在器械室的大木桌上铺上案板,切菜切肉;拐角处架起两个铁炉子,用鼓风机鼓风,几位推选出来的叔叔阿姨权作大厨,手里炒勺上下翻飞,嘴里对着旁边的参观者念念有词,一阵叮叮咣咣之后,充作跑堂的叔叔阿姨一声“上菜了”,飞也似的端着菜直奔餐桌而去。不一阵,桌上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之声便汇成了一片。

会餐活动我是从来不参加的,因为父亲说这是单位里的活动,不让我参加。我一般元旦下午都要到手术室与洗澡,才得以目睹大人们准备会餐的过程。不过,到了晚上8点多,估计会餐差不多完了,我就可以跑到麻醉科去开心了,因为,这时候真正的联欢才算正式开始了。

大人们吃喝完毕,杯盘都堆到器械室,桌椅随便撤在一边,随即音乐声响起,男男女女们便随着轻柔的音乐翩翩起舞起来。我对看大人跳舞跳舞可没什么兴趣,就到各个屋子里乱窜,女值班室一群人围在一起争上游,男值班室里几桌人在搓麻将,这些都不是我感兴趣的,我一般先是到挂满了灯谜的会议室里胡猜上两个混个奖品——一根铅笔或一个小本什么的(灯谜这玩意对于小孩明显难度太高,基本没猜对过,奖品都属于友情赠送);然后钻进最热闹的办公室里,挤在人群里看电影,早年都会借来一台小型的电影放映机,用白墙做荧幕放电影,不过片子都比较旧,没啥意思。后来科里添了台大彩电,于是大人们便借来录像机和录像带,一个片接一个片的通宵放起了录像,什么成龙、施瓦辛格、史泰龙都是那时候在这里认识的。

不过,我最感兴趣的地方还是器械室,因为剩饭剩菜都堆在那里,好吃的东西可多了。于是一个人悄悄溜进去,左手抓起几片香肠、右手捏起两片午餐肉,东边到金属罐头盒里翻几条豆豉鲮鱼或茄汁鲭鱼,西边到玻璃罐头瓶里捞几块糖水苹果或糖水蜜桔,一股脑塞到嘴里大快朵颐起来。这些可都是平常朝思暮想而不可得的好吃的,在家里只有逢年过节家族聚会或者我生病时,才有机会吃上那么几口,哪能机会这么敞开了吃啊。那一刻,真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联欢活动一般都会持续到晚上12点左右,大多数人就各回各家了,只有一些年轻的大夫、护士会在科里通宵活动,平常父亲都严格管理我的作息时间,不过元旦是个例外,我可以一直在麻醉科里呆着,直到困的不行了,不知不觉倒在值班室的床上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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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代以后,无论是医院还是科里都不再搞这种联欢活动了,听父亲说,到了元旦就是科里人集体到饭店里吃一顿,酒足饭饱之后在饭店里唱唱卡拉OK,然后也就散了。虽说吃的比以前好了很多,娱乐的条件和手段也比以前好了很多,但那气氛好像没有以前那么热烈了,人们也没以前那么兴奋了,总之,就是感觉没有以前的那股劲了。以我工作后的感受,那就是:科里的氛围越来越像“公司”,而不再像“单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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