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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医院往事——序言 -- duanj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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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医院往事——序言

    最近河里起了些风波,导致了忙总的离开。忙总早先离开过一回了,没想到回来还没过多久,同样的事又再次出现,心里很不爽,于是写了一些自己的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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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感想里说了,要为河水清清多做些贡献。以前也有过动笔的念头,但太懒,往往是三分钟热度。受了忙总两年多的教导,这次一定要付诸行动,并坚持下去,可不能像忙总鄙视的那样——说了=做了=做好,要争取说到、做到、做好,以实际行动向忙总这位劳模学习,为西西河建设添砖加瓦。也希望忙总养好身体,早日归来继续当劳模,俺们大伙可都盼着这一天呢。

    那写点啥呢,俺就一普通人,知识有限,思想浅薄,生活平淡,阅历平凡。思来想去,还是先向老光大叔学习,讲讲自己身边的一些人和事吧。

    我老爸是医生,我家就在与医院相连的家属院里,耳濡目染了十几年,那就讲讲我所亲身经历的医院往事吧。为啥只讲往事呢,因为自从离开家乡出外闯荡,俺就基本没再和医院打过交道(人品好?),俺现在对医院的印象基本全是小时候的,您要让我讲讲现在医院的事,这个我还真讲不出来。

    由于年代久远,记忆难免有短路出错的情况,因此,不保证所有的事都是真的,大伙姑妄听之就是了。

    五一马上就要到了,在此,向西西河的各位劳模们致敬,希望在他们的感召下,河里能涌现出更多的劳模。

    元宝推荐:禅人, 通宝推:廖石,史文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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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医院往事(10)——儿童乐园(下)

      今天是六一儿童节,正好儿童乐园收尾,祝大家节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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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年,医院在我们当地算是豪华建筑,而要说医院里早年最豪华的建筑,那当属托儿所了——独门独院,二层小楼,有点共产主义的味道。托儿所的院墙挺高,上小学时我们几个曾经在周日翻墙进去过,难度不小,院子里能放得下百十号人,角落里放置着铁质的滑梯和秋千,那是我们的目标。

      二层小楼的一层左手是幼儿班,里面是布满了四个小轮的竹编推车,几个月、一两岁的孩子或躺或站在车里,里面常常是哭声一片,只有上午10点、下午3点,妈妈们跑过来喂奶的时候相对安静些;一层右手是小班,二层是中班和大班,格局都差不多,一进门是开放式的厕所,左面一排小便池,右面一排小格子间似的大便池,都贴着白瓷砖,往里走分为里外间,外间是娱乐区,靠墙环绕着一排凳子,供小朋友们学习和做游戏,里间是一排排的儿童床,是小朋友午睡的地方。

      上了小学的我们还喜欢去托儿所玩,一是有滑梯和秋千这种外边不常见的东西外,还有“滑楼梯”的游戏。托儿所的楼梯和医院不大一样,有两层扶手,一高一低,我们可以屁股坐在低的扶手上,用胳膊夹着高的扶手往下滑;有些胆大的孩子则更是敢爬在高的扶手上或者站在低的扶手上往下滑,而在医院的楼里则不敢这么干,因为大人说那里的扶手“有病菌”,不许小孩们摸。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幼儿园有人管,不让我们这些大孩子进去,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越是不让越要玩,说实话,那种时刻担心被人发现、随时准备逃跑,以及成功摆脱追逐的“犯罪快感”感觉真好,让人乐此不疲。

      现在,医院大院的位置已经是市中心的黄金地段了,周边房价是全市之冠,天天汽车拥堵不断,全没了早年印象里的那种安宁和清净。

      据父亲说,医院60年代新建的时候,选址的地点是城郊,那时,医院的北面是城市的护城河,西面是护城河汇集起来的一大片沼泽地,东面和南面是某公社某大队的一大片菜地。

      从我记事起,医院周边就慢慢有了变化,先是东边的菜地变成了一所中学,后来沼泽地变成了公园,再后来护城河越来越臭,最后被整个填埋了,上面盖起了各种铺面,彻底消失了。

      医院本身则不断向南扩展,菜地逐渐缩小,乃至消失,在原地矗立起了高干病房、卫生学校以及一栋栋家属楼。对于有些人来说,城市化是一个田园风光被钢筋水泥的丛林替代的令人伤感的过程,但对于我们这些小孩来说,那带来的欢乐可就非同一般了。

      虽说菜地可以在夏天黑夜里偷点西红柿、黄瓜,或者在春天、秋天让大人带着去放风筝,但比起盖楼的工地来,菜地的吸引力可差远了。

      工地是个热闹的地方,这里你可以看到让你兴奋不已的大卡车,还有平常难得一见的翻斗车、大吊车,甚至还有只在5元人民币上见过的挖掘机;地面上沟槽纵横,楼群林立,砖堆、预制板堆、水泥堆、沙堆密布,各种塑料管、木片、铁条俯拾皆是,这里就是我们小孩的游乐场、梦工厂,这里就是我们的战场、我们的天堂。

      斯文点的小孩可以在沙堆上堆炮楼、挖地道,还可以用红砖做底盘、沙子做炮塔来堆坦克进行对撞。当然少不了经典游戏——“尿炕”,把一堆沙子堆起来,上面竖着插一个草棍,然后一圈孩子轮流用双手挖沙,谁要是在挖沙时把草棍弄倒了,那就会大家一起大声诅咒晚上尿炕。

      一般的男孩子最热衷的是操纵各种“武器”,卷扬机是重机枪,坐在后面不断推撞闸刀,有一种《桥》里老虎狂扫德军的感觉;运钢材的推车是榴弹炮,可以变换射击的方位和角度,嘴里还要大声怒吼“预备,放”、“轰轰轰”;运水泥的小推车是坦克,一个人蹲在车斗里,架上一根扫帚把或者塑料管充作坦克炮,两个人在后面一边一个推着前进,迎着对面的敌人“坦克”冲锋,“向左”、“向右”、“发射”,忙得不亦乐乎。

      另外一个常玩的游戏是在楼房里捉迷藏——大家一起爬到楼上,找一面墙做集结地,一番“石头剪刀布”后,一个“搜寻者”面朝墙站好开始数数,其他人顿做鸟兽散,各自找地方藏起来。数到十之后,搜寻者一方面要搜寻其他人,另一方面要看好集结地,以免让隐蔽着先于自己跑回集结地。未被搜寻者追上、安然返回集结地的下一轮继续隐藏,被搜寻者发现、晚于他返回集结地的下轮就要竞争“搜寻者”的岗位了。由于楼里空间狭窄,房间多,障碍物多,因此观察不便,时常有遭遇战的感觉,一旦被搜寻者发现,两者之间的速度的比拼则是整个游戏的高潮,气氛颇为刺激、火爆,有点好莱坞大片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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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两天散布路过一个小区的工地,突然想起了儿时的情景,由于工地周围被围挡遮蔽的严严实实,只看见里面吊车林立,于是信步走过去看看,结果却被门口的保安拦住,不让进,想来这里再也不是儿童的乐园了。

    • 家园 【原创】医院往事(9)——儿童乐园(中)

      医院道路的一侧都种着一排高大的杨树,大树下好东西不少:

      春天有一串串的树籽和成片的杨花,我们曾经把杨花扫到一起,然后用火柴点着,杨花的燃烧速度着实惊人,几乎一下子就烧完了,虽然好玩但颇不尽兴,于是将一破旧的大扫帚点着,那东西很耐烧,看似要熄灭时,举起来在空中挥舞几圈,便又红红火火的烧了起来,不幸被父母看见,在屁股被扫帚问候和“玩火尿炕”的恐吓下,这游戏便终止了。

      夏天树下有阴凉,还一条条绿色的、红色的毛毛虫,可以用棍子挑起来吓唬女孩子,后来又有了黑色的天牛,捉来攒在罐头瓶子里可以卖钱。很遗憾没有知了,记得看某篇小学生优秀作文写一片知了声如何如何动听,让儿时的我很是向往,后来除外闯荡,领教了知了“动听”的声音后,不由得暗自庆幸家乡没这玩意儿。

      秋天是我最喜欢的,树下有绿色的、黄色的落叶,一帮小伙伴低着头在地上的树叶中搜寻着,发现中意的树叶便搜集起来,去掉叶子后比试“拔根”。开始都选新鲜粗壮的,结果它们战斗力薄弱;后来换成发黄或发黑的,时间长了还是有输有赢;再后来有秘方流传开来,大家都把搜集来的“根”放到穿着的鞋子里,捂上几天再拿出比试,果然战斗力不俗。除了小孩们的“拔根”,大人们也会搜集落叶,父亲每年秋天总要搜集好几麻袋的落叶,说是用来引火。搜集来的叶子堆在院子的一角,我的一大享受就是在秋日温暖的阳光下在树叶堆里面打滚,现在想想,还真有点美国电影里的那种浪漫感觉呢。

      男孩子都喜欢爬高上低,不过爬树是个技术活,能上树的小孩都会得到下面一群小孩的瞻仰(刚学会这个词的时候我在作文里就是这么用的)。像我这种四肢不发达的,只能是抱着树瞎蹭,家里的院子里有一棵父母结婚时种下的钻天杨,颇为高大,我层发誓要爬到树顶上去看看,可惜从来没爬到过比窗台高的地方,后来家里返修两方,这棵钻天杨变成了凉房的房梁,我还颇为伤感了一阵。

      比爬树更刺激、也更具有挑战性的是爬烟囱,我们医院里的大烟囱兼水塔那时应该算是整个城市的制高点了,无论是远观还是近看,都是威风十足。烟囱上有一列铁扶手,最下面的扶手离基座有2米高,为了防止孩子们攀爬,在最下面的几节上还缠上了铁丝网,不过这点小伎俩阻挡不住我们探险的脚步,大家总有办法爬上去。不过我胆子小,最高的一次爬到一半就不敢上了,现在想想还真挺遗憾的。

      相对来说比较容易的,也是最常玩的是顺着梯子爬到食堂的顶上,一来可以通过天窗俯视后厨,看看今天食堂做啥饭,二来食堂顶上地方大,还有很多方形的小烟囱,我们以此为掩体,玩打仗游戏。

      至于爬锅炉房的煤山,那就没有任何技术难度了,虽然煤山面积很大,而且一座连着一座,不过煤渣落到鞋里很不舒服,而且我最喜欢的白球鞋很容易被弄脏,所以爬的并不多。

      说到上低,最刺激的是下到锅炉房外面的热水池里,那池子直径大概10米,高4米,下面是1米多深的水,离水面大约半米高的地方纵横交错的几根粗大的铁水管,在高温的烘烤下,水面上漂浮着一层白色的水蒸气。院子里有几个胆子大的孩子敢顺着铁梯子下到里面,在铁管子上走来走去,看的我们目瞪口呆,生怕他们一失足掉进水池里,被煮熟了——传说那里面的水可都是开水。

      不过这个项目难度太高,像我这种胆小的小孩可不敢尝试,我们敢做的是钻地道。拜主席当年“深挖洞”的号召所赐,那时各单位里都建有防空洞,上学时候还专门看过三防教育的电影,印象深刻的是电影里防空警报响起,老师将讲台推到一旁,递上露出一个洞口,正在上课的孩子鱼贯而入,下面的地道里宽敞明亮(点着电灯呢,呵呵),小朋友们一排排坐在凳子上继续上课。

      我们小学教室的门口也有一个防空洞,入口是一段倾斜的用砖启程半圆形通道,顺着一条倾斜的土质的坡道往下走个二三十米,拐个弯就进入了2米多高的地道,往前走大约3、4米,一道铁栅栏门拦住出路,很遗憾学校从来没组织我们进到里面去躲避空袭,而且里面黑黑的,空气也不像地面那么让人舒服,全然没有电影里那种感觉。(后来上中学时,我们的一位老师是厦门人,他说他上小学时经常要钻防空洞躲避国民党的炮击和空袭),于是每到考试时,他最希望的就是响警报、钻防空洞,呵呵。)

      80年代的时候,医院要盖高干病房,在挖地基的过程中,一段段防空洞裸露了出来,我和小伙伴们曾经钻进去参观了一下,感觉和电影《地道战》里的地道差不多,比较狭窄,远没有三防教学电影里的地道那么“豪华”,没啥好玩的。

      除了防空洞,对于儿童而言,还有一种形式的地道——地沟。地面挖成沟后,三面砌上砖,中间铺设暖气管道和给排水管道,最后顶上盖上水泥预制板即可。在地沟还没完全完工时,我们一帮小孩会从没盖预制板的地方钻进去,打着手电在里面走出一段路后,再从其他没盖板的地方钻出来。有一次,我和几个小伙盘用工地上捡来的木板在地沟的暖地管道上搭起了一张床,铺上草甸子,睡在里面冬暖夏凉,很是舒服。于是,我们几个相约,如果父母再打我们,就躲到这个据点来藏起来,美其名曰“离家出走”。可惜没过多久那地沟就被盖上了,我们的“离家出走”没了根据地,只好作罢。

    • 家园 【原创】医院往事(8)——儿童乐园(上)

      医院主楼和家属院之间是一片医院的后勤设施——车库、托儿所、锅炉房、洗衣房、食堂、大礼堂和篮球场,这里就是我们这些小孩子们的乐园。

      这里最热闹的当属的篮球场。篮球场有两块相连的场地,四个篮球架对着排开,场地四周种着一圈柳树,场地早年是土地,后来升级成了水泥地。

      后来听说足球是世界第一运动,但我感觉当年在中国篮球才是第一运动,那时医院的篮球场经常会有各种比赛,有院里各科室之间的,也有与院外其他单位的,父亲是兼职的裁判,所以我也就成了篮球场边的常客。每到篮球比赛的时候,那是相当的热闹,比赛场边真是彩旗飘扬、锣鼓喧天,人山人海,左一层右一层,而最高兴的莫过于推着自行车卖冰柜的老大娘了,一箱冰棍保准卖个精光。

      前两年我到大兴安岭旅游,在一座小镇吃午饭时,意外的发现旁边的篮球场正在进行比赛——当地的林业局对阵森林警察支队,不由得信步踱了过去,挤进人群之中,感觉那么亲切却又有几分陌生,恍惚间竟然好似回到了当年一般。

      后来,篮球比赛越来越少了,篮球场上只见院里孩子们身影,而大人们的身影则更多的出现在了羽毛球场上。院里早先是没有专门的羽毛球场的,人们都是在空地上打野球,后来医院在在配电室旁边的空地上修起了三块羽毛球场地,四个角还竖起了几根灯杆,也算是灯光球场了,加上那地方三面都是楼,风很小,在当时也算是一流的场地了。

      篮球场侧前方就是洗衣房,一进洗衣房的大门,首先映入眼帘就是两台巨大的圆筒状洗衣机,那形状、那个头,感觉就像火车头一样。两台洗衣机旁边各有一台铸铁的甩干机,外形就像两个铁铸的大鱼缸一样。这两样东西工作起来可为惊天动地,轰轰隆隆的声音震耳欲聋,所以洗衣房感觉就像一个大车间一样。

      洗衣房对面,与篮球场相连的地方就是洗衣房的晾晒场,那里密密麻麻的立着好多根一人多高的水泥桩子,桩子的顶部都有一个铁的弯钩,每到风和日丽的日子,洗衣房的职工们就会在桩子之间拉起粗粗的麻绳,然后把洗好的床单、被罩等搭在绳子上晾晒。这时这里便成了我们捉迷藏的好去处,白色的床单随着风翩翩起舞,在阳光下散发出一阵阵洗涤剂特有的香味,让人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与篮球场相对的就是医院的大礼堂,早年大礼堂和食堂是一体的,一头是舞台,另一头就是卖饭的窗口,中间的大厅摆放着大圆桌和凳子,在一角里树立着一排柜子,那是职工用来存放饭盒的地方。礼堂两边都是高大的玻璃窗,采光良好,只要把桌子、椅子收起来就成了礼堂。早年医院在大礼堂开会或搞演出,大夫、护士们都要自带椅子,后来在旁边盖起了新的食堂,原来卖饭的窗口粉笔,大厅里装上了电影院里的那种木制固定座椅,这才算是成了专用的礼堂。

      小时候,电视还是个稀罕玩意,谁家有台12寸的小电视就能吸引一大群人人。那时医院有了一台18英寸的大彩电,每天晚上都会在礼堂里放电视,于是,从晚上6点多开始,医院里的男女老少几十口子都会挤在礼堂里等着盼着电视里的赵忠祥赶紧消失,《加里森敢死队》、《大西洋底来的人》那熟悉的声音和画面快点出现。说来奇怪,医院的大礼堂从来没有放过电影,电影都是在主楼后边的一大片空地上露天放映。后来医院附近盖起了一家电影院,免费的露天电影慢慢也就消失了,代之以医院在电影院包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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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园 【原创】医院往事(7)——过元旦

        麻醉科在医院里是个比较特殊的科室,他既不像急诊科、妇产科、儿科那样经常忙的四脚朝天,也不像肿瘤科、内科那样周末正常休息,他们工作的忙与闲,完全取决于手术的安排,没啥准点。好多次,父亲都被从节假日家庭聚会的餐桌上叫走,至于日常生活中晚上吃饭时、看电视时甚至半夜在被窝里被叫走对我们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外面有人喊一嗓子一句“×大夫,科里有手术,让你去一下”(后来是电话铃一响之后),父亲丢下一句“有手术”就从家里消失了。

        不过,每年有那么两次麻醉科是确定比较清闲的,一当然是春节,二就是元旦。

        现在的人对元旦好像没啥感觉了,一个小长假而已,但在我小时候,元旦算是个大节日,医院一般都会组织联欢会或文艺演出之类的庆祝活动。

        早年搞文艺演出多些,礼堂里的舞台上搞些什么大合唱、小合唱的,我们这些小孩对这没啥兴趣。我们最喜欢的是搞联欢会,因为有各种游戏可以做,还可以得到奖品。记得有一年的联欢会规模很大,主楼一到三层全都开辟成了活动场所,有好多种娱乐项目,比如猜灯谜、套圈、贴鼻子什么的。

        那时最受大家欢迎的项目是贴鼻子,就是在一张纸上画一张大圆脸挂在墙上,然后参与者蒙上眼睛,手持画成鼻子的彩纸,走过去把鼻子贴在纸上,谁贴的位置准谁就能得奖。看起来游戏很简单,有远远的瞄准好了,伸着胳膊直直冲上去的;有在众人七嘴八舌的指挥下不知所措的;大多都是贴完后摘下眼罩一看,和周围的人一起捧腹大笑起来。那年我中了头彩,贴鼻子居然正中目标,于是得到了让许多人羡慕的眼睛发蓝的奖品——一大盒中华牌的24色彩色铅笔。那个盒子是暗绿色的,向上掀起盖子,24根不同颜色的圆柱形铅笔一字排开,煞是好看。要知道,那时候如果谁的铅笔盒里有一支墨绿色的中华牌六棱铅笔,都是会引来其他人羡慕的目光的。

        前几年搬家,从大立柜里意外的翻出了已经颇为破旧装铅笔的盒子,掀起盖子,居然24根铅笔都还在,只是经过多年的使用,铅笔有长有短,不再那么整齐了。看到折盒铅笔,往事不禁有浮现在眼前,那时,这盒铅可是家里的宝贝,未经父母批准是不准拿出来用的。不过,这可是我向同学们炫耀的资本,于是好几次偷偷的装在书包里拿到班里展示,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让自己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除了院里组织的大型活动外,各个科室一般在元旦期间还会组织自己的小型活动。麻醉科在医院里算是比较大的科室,一是地方大(十几间屋子呢),二是人也多(二三十号),于是搞起活动来得天独厚。

        据父亲说,早年科里的元旦庆祝活动都叫茶话会或联欢会,说起来名副其实,也就是科里出钱,买点瓜子、花生、糖,一群人围在一起,领导讲讲话,群众表演几个小节目,从形式到内容都比较简单。

        到了80年代,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元旦联欢活动的内容也更加丰富了,从茶话会变成了会餐,从表演节目变成了大众娱乐。

        那几年,元旦前几天,麻醉科的大夫、护士们就忙碌开了。有的买回各种颜色的纸,剪成细长条后用浆糊粘起来,做成彩带在办公区到处悬挂,甚至连荧光灯管也缠上了彩带,变成了彩灯;有的把做手术用的胶皮手套剪开,把剪下来的5个指头套在氧气瓶嘴上吹成气球,再用颜料把他们染成五颜六色后挂在彩带上。于是整个麻醉科的办公区感觉焕然一新,有那么点蓬荜生辉的感觉。

        到了12月31日的下午,麻醉科闭门谢客,然后科里所有的人便一起动手忙碌了起来,小伙子们把各个办公室的桌子、椅子都统一搬到走廊里,一字排开;姑娘们忙着摆放杯盘碗盏、斟茶倒水;字写的好的负责在红纸上写上各种灯谜挂起来;懂技术的摆弄着录音机、音箱什么的。

        年纪稍大点的阿姨们忙着在水房洗菜、择菜,大爷们在器械室的大木桌上铺上案板,切菜切肉;拐角处架起两个铁炉子,用鼓风机鼓风,几位推选出来的叔叔阿姨权作大厨,手里炒勺上下翻飞,嘴里对着旁边的参观者念念有词,一阵叮叮咣咣之后,充作跑堂的叔叔阿姨一声“上菜了”,飞也似的端着菜直奔餐桌而去。不一阵,桌上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之声便汇成了一片。

        会餐活动我是从来不参加的,因为父亲说这是单位里的活动,不让我参加。我一般元旦下午都要到手术室与洗澡,才得以目睹大人们准备会餐的过程。不过,到了晚上8点多,估计会餐差不多完了,我就可以跑到麻醉科去开心了,因为,这时候真正的联欢才算正式开始了。

        大人们吃喝完毕,杯盘都堆到器械室,桌椅随便撤在一边,随即音乐声响起,男男女女们便随着轻柔的音乐翩翩起舞起来。我对看大人跳舞跳舞可没什么兴趣,就到各个屋子里乱窜,女值班室一群人围在一起争上游,男值班室里几桌人在搓麻将,这些都不是我感兴趣的,我一般先是到挂满了灯谜的会议室里胡猜上两个混个奖品——一根铅笔或一个小本什么的(灯谜这玩意对于小孩明显难度太高,基本没猜对过,奖品都属于友情赠送);然后钻进最热闹的办公室里,挤在人群里看电影,早年都会借来一台小型的电影放映机,用白墙做荧幕放电影,不过片子都比较旧,没啥意思。后来科里添了台大彩电,于是大人们便借来录像机和录像带,一个片接一个片的通宵放起了录像,什么成龙、施瓦辛格、史泰龙都是那时候在这里认识的。

        不过,我最感兴趣的地方还是器械室,因为剩饭剩菜都堆在那里,好吃的东西可多了。于是一个人悄悄溜进去,左手抓起几片香肠、右手捏起两片午餐肉,东边到金属罐头盒里翻几条豆豉鲮鱼或茄汁鲭鱼,西边到玻璃罐头瓶里捞几块糖水苹果或糖水蜜桔,一股脑塞到嘴里大快朵颐起来。这些可都是平常朝思暮想而不可得的好吃的,在家里只有逢年过节家族聚会或者我生病时,才有机会吃上那么几口,哪能机会这么敞开了吃啊。那一刻,真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联欢活动一般都会持续到晚上12点左右,大多数人就各回各家了,只有一些年轻的大夫、护士会在科里通宵活动,平常父亲都严格管理我的作息时间,不过元旦是个例外,我可以一直在麻醉科里呆着,直到困的不行了,不知不觉倒在值班室的床上昏昏睡去。

        —————————————————后话的分割线———————————————————————————————

        90年代以后,无论是医院还是科里都不再搞这种联欢活动了,听父亲说,到了元旦就是科里人集体到饭店里吃一顿,酒足饭饱之后在饭店里唱唱卡拉OK,然后也就散了。虽说吃的比以前好了很多,娱乐的条件和手段也比以前好了很多,但那气氛好像没有以前那么热烈了,人们也没以前那么兴奋了,总之,就是感觉没有以前的那股劲了。以我工作后的感受,那就是:科里的氛围越来越像“公司”,而不再像“单位”了。

        • 家园 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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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数变化,作者,声望:1;铢钱:0。你,乐善:1;铢钱:15。本帖花:1

        • 家园 兄描述的太形象了

          左手抓起几片香肠、右手捏起两片午餐肉,东边到金属罐头盒里翻几条豆豉鲮鱼或茄汁鲭鱼,

          因为小时候形成的美好印象,我现在都很馋茄汁鲭鱼或者茄汁沙丁鱼,其实鱼真不怎么样。即使现在,日本和韩国也是世界午餐肉消费大国,无他,二战刚结束,很长时间没见过肉了,这时候来罐午餐肉,顺胳膊流油呀。

        • 家园 科里的氛围越来越像“公司”,而不再像“单位”了。
    • 家园 【原创】医院往事(6)——手术饭

      以前,每周一到六的中午,我都有一项经常性任务——给父亲送午饭,因为他经常几个手术或者一个大手术从上午要干到下午,不能回家吃午饭。

      早年家里没电话,一般都是父亲的同事中午下班路过我家和母亲说一声。后来医院给家属院装了电话(号码是医院内部的分机号,内部通话免费),母亲一般都会主动打电话,问是否需要送饭。

      麻醉科的办公室是T字形的,上面一横的右侧是一排好几间手术室,左侧是大夫的办公室、值班室、器械室,中间一竖的左边是会议室、右边是男、女更衣室,最下边就是科室的大门。

      每次到了科室大门口,最希望碰到熟识的叔叔阿姨,因为这时他们会热情的说:又给你把送饭来了。然后会走进科室,大声对着手术室喊道:老×,老×,你儿子给你送饭来了。过一会老爸就可以看到老爸穿着蓝色的手术衣从手术室里晃悠出来,交接饭盒,传达老妈的旨意(比如什么时候回家,晚饭吃什么,下班后买什么东西之类的),如果看老爸心情不错,可以以买本、买笔之类的借口要几毛零花钱。

      不过不是每次都能碰到熟识的人,这时就得想办法把老爸叫出来,如果碰巧碰到大夫、护士要科室,就给人家说:叔叔阿姨,我是老×的儿子,您能帮我叫一下他吗?于是人家走到手术室门口喊道:×大夫、×大夫,你儿子给你送饭来了。

      如果运气不好,没人,那就只好请在门口等候的病人家属帮着按门铃往出叫人(门铃太高,够不着)。

      但是有时候运气不好,按半天门铃也没人来开门(门铃声音不是很大,有时在手术室里会听不见),而俺下午还要上学,于是后来老爸配了一把大门的钥匙给我,这样我就可以直接进到麻醉科里了。

      但在科里碰不到人的话,一个小小的问题出现在了,该怎么把老爸叫出来呢?于是,一开始是对着手术室大喊:爸、爸;觉得指向不明确,改为:老×,老×;又觉得似乎有失尊重,改为:×大夫,×大夫;又觉得有些生疏,于是又改回了:爸、爸。我也曾想过呼叫父亲的名字,但到了嘴边总是说不出口,也不知道是不敢还是不愿,反正到现在也从来没有当面直呼过父母的名字(后来看郑渊洁的访谈,看到他儿子直呼他的名字,感觉怪怪的)。

      好在后来手术室里装了电话,我只要用办公室的电话直接拨分机,然后对着话筒说:×大夫在吗?请他听一下电话。然后对父亲说:爸,饭送来了,我在办公室呢。这送饭任务就算完成了。

      那时送饭用的都是铝制的饭盒,饭盒放进烧开水的锅炉旁边一个长方形的蒸锅里,十几分钟后就可以热透了,感觉热饭的效果要比现在的微波炉好。

      其实,如果中午做手术耽误了吃饭或者上夜班时做了手术,医院都会给医生发一张餐票,医生可以凭餐票到食堂后面的一间小餐厅吃手术饭。但父亲一般都要把饭票攒下来,找机会带上全家一起去吃手术饭,因为手术饭属于小灶,那时候吃一顿手术饭和现在到五星级大饭店撮一顿的感觉差不多,算是全家集体改善生活。

      每到父亲值夜班的时候,我都盼望着那天晚上能吃到手术饭。因为每次全家出动去吃夜班饭都是深夜。一般11点多的时候,父亲做完手术,就会回家叫上我们,一家人带上饭盒、饭盆和勺子,高高兴兴、叮叮咣咣的直奔小餐厅。现在知道这叫吃夜宵,不过当年对于我这北方人来说,夜宵是书本上旧社会那些有钱人、资本家享受的高级玩意,和我的生活是不沾边的。

      小餐厅的条件很简陋,只有一张大木桌,两边各放着一张可以并排坐4个人的长条椅子。我们规规矩矩的坐在桌子旁,眼睛盯着父亲的一举一动。父亲在取饭的小窗口前热情的里面的厨师、服务员打着招呼,然后递上饭票和饭盆,只听里面一阵叮叮咣咣,不一会,满满一盆(或一饭盒)热气腾腾、油乎乎、香喷喷的面条就由父亲端到了桌子上,于是我就会迫不及待的把嘴贴在在饭盆或饭盒的边上,大口吮吸那香气四溢的面汤,嘴里发出欢快的呼噜呼噜的声音,据父亲说,就像小猪吃食一样,呵呵。

      后来,LP给我做了一顿面条,让我尝到了久违的手术饭的感觉,我问LP如何能做出这般美味,她的答案是:油不小心倒多了,花椒面不小心放多了,如此而已。

      有时,父亲也会用饭票换回一瓶牛奶(不是现在超市里的那种小瓶,而是过去那种装葡萄糖的玻璃瓶子,1000ml),这时,他就会把保存的大米取出来(那时大米很金贵,定量供应,1个成年人一个月1斤,我家一般逢年过节或者家里来了客人才会吃大米饭),和牛奶一起熬成奶子粥,煮熟后粥上面飘着一层薄薄的黄色油皮,散发出浓郁的奶香气,配上父亲独家秘方炸的馒头片,吃起来那叫一个香甜可口。

      后来我也尝试做过奶子粥,不过现在的牛奶可再没有以前那种浓郁的香味了,喝起来也似乎少了那种香甜的感觉了。

      —————————————后话的分割线———————————————————————————————

      后来,我外出闯荡,不能再给父亲送饭了,而父亲也不需要送饭了,因为手术完后经常有病人家属请参与手术的医生、护士到饭馆去吃饭,一般请吃饭的病人都是本单位的人介绍的,一般都有介绍人作陪,所以吃饭的氛围和同事聚会差不多。长久下来,父亲把市的饭馆、餐厅、酒店几乎都吃遍了,以致于我现在每次回去要请同学、朋友吃饭,都要先请他帮着选餐厅。

      通宝推:大龙猫,
      • 家园 有时人到中年回想起父母更感动

        我父亲80年代到美国考察,给我们带回来飞机上的饭。全家围在一起品尝西洋景,连一次性湿纸巾都撕成好几块,每人一块试试。现在回想起来,他定是要忍十几个小时不吃东西,才能给老婆孩子带回来这点稀罕物。还有那时出国带回大件,那个不是他们连啃几星期方便面省下来的。

      • 家园 真令人感动

        我就会迫不及待的把嘴贴在在饭盆或饭盒的边上,大口吮吸那香气四溢的面汤,嘴里发出欢快的呼噜呼噜的声音,据父亲说,就像小猪吃食一样,呵呵。

      • 家园 南京装葡萄糖的玻璃瓶子是500ml,难道北方的大些?

          不过我在内蒙见到的也是500。

        • 家园 难道我记错了

          印象里那瓶子和现在的饮料瓶差不多高,但粗两圈。

          • 家园 应该是你记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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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张都可以看清容量。没找到玻璃瓶葡萄糖注射液的照片,这两种都是用于滴注,包装规格是一样的。

            [URL=http://www.pharmnet.com.cn/zt/dissertation/yyzt/nbwsyyxymler/

            ]这张表[/URL]里可以看到,容量有100、250、500ml三种规格。

              确实没见过1000ml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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