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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略谈毛主席诗词《蝶恋花·答李淑一》手迹 -- 九霄环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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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子珍,随我走(虚构)

他坐在山石上,手里握着一张残旧的报纸,报纸上醒目的写着:共匪毛氏杨开慧,今被处决。

他的心在一点一点的痛,痛到最后,他发现自己已经无力站起。

可是他还是要站起来,不站起来怎么办?他是发过宏愿的,要救这个沉沦的中国。

“小霞,等到救了这个国家,革命胜利了,我们再团聚。”他说,他收起报纸,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回了茅草屋。

她喜欢他,他第一次出现在她眼前时她就立刻喜欢上了他。但是听哥哥们说,他是有太太的。

她是新女性,是立志要革命,要建立一个新的中国的。她不愿使自己成为他人的妾,那怕他在她眼里,是那么的英雄;那怕她的心里,对他是那么的喜欢。宁做英雄妾,不做俗人妻的俗论,不是她这样的新女性想要的。

但是,他的太太逝去了,那个远在他乡的同志,那个远在他乡的女子,被反动派杀害,像一朵花被人蛮横的掐断了生命,逝去了。

他们的生活很艰苦,缺衣少食是常事,被那些官兵们像猎狗一样追打,随时丧失生命也是常事。

那天,他在屋内写文章,写到深夜,咳嗽声传出来,她的心就揪紧了,没有人照顾他,他该是多么难。

她推开了他的门。

“子珍,这么晚了,还没有睡吗?”

她望着他,用女人望着男人的目光望着他;用女人望着英俊的男人的目光望着他;用女人望着英俊又高大的男人的目光望着他;用女人望着英俊又高大还有才华的男人的目光望着他;用女人望着英俊又高大还有才华还有理想的男人的目光望着他;用女人望着英俊又高大还有才华还有理想还很亲切细致的男人的目光望着他。

她想把他就这样望进心里,再也不出来。

“子珍,你怎么啦?”他被她看得奇怪了,问。手里夹着烟。

他抽烟的样子都这么帅!

夜风透过破烂的纸窗吹进来,他又咳嗽了。

“润之,以后让我照顾你吧。”

“不用,我一个大男人,还用女人照顾吗。”他笑了,说。

“可是我想照顾你。”

他看了她一眼,笑道:“你是永新一枝花,要是你照顾我,多少永新男人会找我干仗哟。”

他开玩笑的样子也这么帅!

“他们找你干仗,那你会不会干?”她眼睛放光,挑衅的望着他。

他凝视着她好一会,清晰的答:“会!”

她的脸上荡漾出无法遏止的欢快笑容,他,很会体贴女子的心,如果他说‘不会’,她一定会委屈得像失掉了心血一般痛苦,伤悲。虽然在他的眼里,她看到的只是清澈,而不是喜欢。

“革命是需要时间去达成的,有的时候时机不到,只能等待。但是等待不代表原地踏步,不代表不做事解散回家,在这里训练修整,也是为了革命的前进。”她忽然一本正经的说。

他笑了:“子珍,你背我的演讲做什么?”

“这是你前几天在给士兵们上课的时候说的话,我都记着,我也会等待。”

夜色下,他举着只有一根芯的煤油灯,送她出门,回家。漆黑的夜里,这盏灯像天空的星火,映着他和她。

他和她自那夜后,并没有经常见面,但是偶尔,真的是偶尔,她会来到他的面前说:“润之,由我代替小霞姐来照顾你吧。”

偶尔,他也会在夕阳下,看着她勤快的劳作,看着她充满青春活力的脸庞淌下汗滴,心里默默的想起远方爱人那温柔的面容,不免错杂。

计划永远不如变化快,很快,敌人又围过来,追过来,他们必须再次的奔逃,要活命才能继续革命。

“毛委员,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警卫员在说。

他把抽屉里的报纸拿出来,细细的再看了一次‘共匪毛氏杨开慧,今被处决。’的黑体字,深吸一口气,把报纸放入贴身的口袋里,然后出了门。

前面,他看到奔跑过来的她,充满青春和活力,如果就这么走了,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润之——”她的脸上有焦急担忧。

他伸出手:“子珍,随我走。”

她的脸上有惊讶,随之惊喜,应声道:“我跟你走。”

她和他在一起了,这天地间,时常能听到他和她的欢笑声,不管多苦多累多危险,只要他在她身边,她就欢喜;而他,也如春雨被滋润着的地,透着绿色向阳的活力。

偶尔,她会抱着他的腰问:“我好还是霞好?”

通常,他只是笑笑。

偶尔,她会偎在他怀里说:“霞姐不能再做的事,由我替她做。”

那时,他会轻抚她的发,拥着她,像怀抱不可再失去的珍宝。

偶尔,她也会问霞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很有节制,却也时不时的会回忆与小霞的过往,讲给她听。

又有一天,在山里,他又看到一张报纸,报纸上居然还是写着‘共匪毛氏杨开慧,今被处决。’他的心格噔一下,原来前次的报道是假的么?爱的人可能还活着,他的心有些激动,他大步站起身,决定托一个人去问一问。

回去的时候,他小心的把报纸收起来放在贴身的衣袋里,回到住处,他把报纸放在了挂在墙上,只由他带着的皮包里。

这样,子珍应该看不到,她不是会乱翻东西,不讲组织纪律的人。

下山的人带回消息的时候,他们又转移了一个地方,那时,他正和她在小溪边,她在洗衣服,他在用树枝在地上比划。

“毛委员,好消息。”来人匆匆,面上有喜悦。

看到‘我及三儿平安,勿念’的亲笔信,他欢喜得向她跑来,并叫着:“子珍,子珍,小霞没有死,太好了,子珍,小霞没有死。”

他抱着她,不管她手还湿的,在地上旋了几个圈,叫着。

“快把我放下来,我头都被你转晕了。”她说。

他放下她,她拿过他手中的信,也感到欣慰:“霞姐还活着,太好了。”

“真是苍天有眼。”他还处于兴奋当中。

她,则在这样的欣慰当中冷静下来,身为革命同志,她为霞姐的平安而高兴。可是身为人妻,她也很快想到现在的难题:如果霞姐还活着,那她算什么?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又算什么?

“润之,润之,润之——”她担忧的连叫三声。

在这三声呼唤中,他冷静下来,看到眼前的妻,心中一颤,也就明白她的担忧是什么。他收起了信,略微尴尬的笑了笑:“对不起。”

她摇摇头,转身继续去洗衣服,他寻了她身后的石头坐下来,安静的凝视着她。过了好一会,她重新转过身道:“她还活着,你会回去吗?”

“我又不是来这里游山玩水,再说这里到处是追兵,都想要我的人头,怎么回去?”

“那你会叫人接她来吗?”

沉吟半晌,他说:“在城里,总会比在深山老林里安全吧?”

过了好一会,她说:“我不想你回去,也不想你接她来。”

他望着她,突然笑道:“你就这么舍不得我?我就这么好?”

“嗯,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可是跟着我,可能会杀头,还会满门抄斩。”

“我那有怕过这些。”她说。

他轻轻叹息一声道:“你和她,我终究对不住一个。你现在在我身边,我也只能对不住小霞了。”

她笑了笑,眼睛眨巴着,道:“润之,我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你问。”

“如果有一天,革命胜利了,我和她都还在,你会选择和谁终老?”

他很认真的想了想说:“也许那时,我已经为革命牺牲了。如果我还能活着,还是会选择你。我已经对不起小霞,我不能再对不起你。子珍,以后你也会一直在我身边,对吧?”

她点头,重重的。

知道了爱的人还活着,她感觉着,他对她,比以前更好了。好像要把对远方爱人的爱意,也都倾注在她的身上,她坦然接受了,革命者顶天立地,心怀磊落,没有必要去妒嫉那个身在远方的人。

在转战山川乡野的途中,她也看到一张报纸,看得她哈哈笑。

“子珍,你笑什么?”他停下写纸的手,抬头问。

“你看,这报纸说你是土匪,是个山大王,专门打家劫舍,长得青面燎牙,不但无恶不作,还说你性好淫荡,不但妻妾成群,而且每到一地,专抢良家妇人,报纸号召遇到红祸,各士绅良家要紧闭门户,以防女子名声受污呢。”

“这种东西,从共产党革命始,便不绝于版,也不独我一人受此待遇。不提也罢。”

“啊,这里居然还有读者来信,有一名为‘气吞百里如猫’者来信说你:在男女关系上的不拘小节是公认的,其他业余兼职应召通房丫头想必多不可数。”

他一笑道:“你信吗?”

“你就在我眼前,我怎么会信?”她放下报纸,想了想,忽道:“不过,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事儿?”

“你说。”

“当初你怎么会叫我随你走?那时,是你得知霞姐刚牺牲没多久吧?”

他一笑出声道:“因为看到你那么喜欢我,如果我不接受你,你好像会很伤心,所以就做件好事喽。”

她一听,怒了:“你说什么?你当是做了件好事?”

“你生气啦?我开玩笑的。”

“这种玩笑不能开。”

“好,好,不开。”

“你老实告诉我,当初为什么会叫我随你走?”

“我这人性格不喜拖泥带水,我在一师读书的时候,常常和一班同学讨论救国的理想,说要做大事。有一次去到一个同学家里讨论,可是那个同学却在一旁吩咐仆人去买菜,而且如何买,给多少钱什么的都交待得很清楚,婆婆妈妈,我觉得那人没大志,以后都不跟他来往了。那天我们要转移,我看到你向我跑过来,当时我就想,如果不带你走,或许以后一辈子都见不着了。你向着我跑来的样子,真的很美丽很勇敢,令人心动。我喜欢独立勇敢的女孩子。”

“那时候喜欢我吗?”

他点头。

“当真?”

“你以为我是随便点头的吗?”他的眉目间有些许的自得:“你以为这世间,什么女人都能粘着我?像我这种男人,就算做我的通房丫头,也得看有没资格呢,何况是做老婆。”

“嘿,你还真大言不惭,大男人。”她笑骂着,心里却很快乐。但是过一会儿,又感叹:“为何这世间,会有一夫多妻这样的事儿呢,两个人互相爱着,不就好了吗?为何要让女人这般伤心呢?”

“等我们革命成功了,男女平等了,到那时,自然就是一夫一妻了。”

她点点头,又想了想,重抬起头,也很认真的说:“不过,你说的那话也有道理。”

“哪话?”

“就是你说‘如果我不接受你,你好像会很伤心’这样的话。对于逝者来说,你喜欢了我,对她是多么的不公。可是对于活着我来说,你能接受我对你的心意,我又是多么的快乐。”

他想了想,微微而笑,低下头,重新执笔。

她望着他,久久凝视,轻声道:“我的男人,是震翅高飞便是九万里的大鹏,那些麻雀除了会叽叽喳喳飞窜于枝头之间,还能做什么。”

“嘿嘿,这叫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九个字说完的话,讲这么长,没文化了吧?”他抬起头,嬉笑道。

“我这是讲白话文,你们新青年不都说要讲白话文吗?你才是老古董呢。”她不甘示弱的回敬他。

他哈哈大笑,放下笔,握着她的手道:“走吧,陪你散散步去。”

她起身,随手把报纸扔进垃圾篓。

时光流逝,那个原还活着的爱人,终究是牺牲了,再托人去打听,也没能得到否认的消息,那份情,只能收藏于心。

再后来,那曾经共患难的妻,也吵着要去苏联,他追过,劝过,可是她还是坚决的走了。

那时他的心里,有没有一种伤心的决绝?你既弃我而去,我也不必留恋?是不是以这样的心情,在不足一年的分离中,便再次接受了另一个勇敢的女子的爱情?

终究是个骄傲的男人啊。

后记:太祖私德,其实没什么有亏的。他娶贺子珍的事儿,早就公开解释过,有的人偏要以结果质疑太祖,是偏激不容人。本想一本正经回贴来说明个人看法,但是觉得用‘小说体’的形式说明也不错,所以便有了这个‘小说体’的回复。人的感情总是复杂的,情之一字,总有情有可原之处。那些质疑太祖的人,反倒是潜意识把他往圣人,完人,神的境界去靠的人,然后依着这样的标准来批评他。

还是照例打上一句:此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皆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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