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素笺旧忆 (一） -- 南方有嘉木

This is my letter to the World

That never wrote to Me—

----Emily Dickinson

一．

那时候，给家里打电话，总是先听母亲细细碎碎地叨念，然后母亲会把电话给父亲说，“你和爸爸说两句吧。”

于是电话那头传来父亲喑哑的声音，“身体还好吧？工作怎么样？”

我说，都好，都好。

父亲回答：那就好，有时间多给家里写写信。

父女之间的通话，总是很简短，好似没有什么可说的，十几年都是如此。父亲有一种老式的固执，我最早离家读书的时候他就给我说过，爸爸很不喜欢讲电话，有事情就写信。

刚进大学，想家，想父母。晚上和室友坐在灯下，一块儿给家里写信，絮絮叨叨，汇报每一件事情：食堂的宫保鸡丁里头竟然放土豆、宿舍楼下的小店卖一种好吃的饼干、早上七点要起来跑步~~~~~~~~~写好了，认认真真折好，装入信封，写上地址，封好口，贴上邮票，放在桌上醒目的地方，等待第二日早上下楼的时候投入邮箱。

然后就是等待回信。爸妈的回信总是来得很快，他们舍不得让最心疼的小女儿等太久，他们知道她娇气没耐心又爱自己吓自己。回信总是爸妈各写一封，爸爸的信总是在给我提意见，说我信封上的字写得不工整，说看着我的字就知道我又毛毛躁躁，说要好好学习，锻炼身体。妈妈的信却孩子气弥漫，说她在阳台上铺了土，种了花，说姐姐谈恋爱，爸爸闹脾气，末了妈妈会画上几笔她做的菜，然后问我馋不馋。有时候爸爸没时间，他就会在妈妈写的信的末尾签一个，“好，同意发出。”

后来信写得少了，但遇到人生重要的关口或我有了疑虑，我还是会给父亲写信问他的意见。他的回信简短而清晰，看了让人觉得心安。比如是否读研，他与我说，你喜欢读书，你读得再高，爸爸都支持你；比如阿壳，他与我说，这个社会像阿壳这样憨厚的孩子已经很少见了；比如找工作，他与我说，不要去和人比工资高低，不要在意一时一地的得失，人生很长，要去做自己喜欢或有意义的事情。

去年父亲生病，我回国之前，每周给他写信。我读那些抗癌的书和文章，然后在周末的夜晚，在灯下铺开信纸，把心得和体会写在信里，然后叮嘱妈妈念给他听。可是妈妈说，我的信，他们一封都没收到。我后悔我选择了平邮----人生，总是有不经意造成的遗憾，不可补偿。

今年父亲节，恰是父亲离开我一周年的日子。我在窗下点了一炷香，坐下来想默默地和他说会话。悲哀如潮水般袭来，泪水汹涌而出，我不可抑制地哭出声来，去年当日的每一分钟，仍旧清晰无比。那天夜里，我很想很想给父亲写封信，我想请求他去妈妈的梦里给妈妈说一声我是爱你的，因为妈妈的悲哀和失落是那么深以至于抑郁成疾。我也想告诉他我这一年的艰难和领悟，告诉他我的确信和坚定，告诉他我终于能够真正理解了他，告诉他我会好好的，然后去做他希望我做的事情。

便把这无法投邮的信写在心里，然后去信父亲是收到了的，信他在这世界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地看着我，然后对我微笑。

（谢谢大西洋14大哥的这篇帖子：

大西洋14:【原创】从信封信纸看时代的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