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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Andrew Marr:当代英国简史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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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21)带着农民进入欧洲

我们已经看到了欧洲问题如何深切地与希斯的名字结合在一起,以及在六十年代初身为谈判员的他被戴高乐总统一个“不”字摔在脸上时怎样的竭力挽回局面。他不畏辛苦一路走来,在香烟缭绕的会议室里出过力,在无数细节问题上费尽了唇舌。他比其他任何高层英国政客都更加了解他的法国合作伙伴。早在荣升首相前很久他就相中了接任戴高乐总统职位的乔治.蓬皮杜作为自己的谈判对象。希斯日后披露,在一次财政部里举行的会议上,蓬皮杜用法语告诉他,“如果你想知道我的政策是什么,不用费劲打电话给我,我不会说英语,你的法语也很糟糕。只要记住一点就好了,我是个农民,我的政策永远都是支持农民。”*44*

这是对共同农业政策的巨大代价恰如其分的警告,但是却并不能真实地反应蓬皮杜的全套未来愿景。事实上他真正想看到的是一个由大型制造业公司支撑起来的欧洲,一个可以与美国和远东一较长短的欧洲。在过去的十年里英国的经济增长速度远远落后于6个欧共体成员国,因此在一定程度上1970年的希斯在谈判立场方面并不如当年的麦克米伦硬气。从另一方面来说,希斯也有自己的优势。他一直被人当成一个态度严肃诚恳的谈判者。英国的虚弱令巴黎方面确信,折腾了这么多年之后,“烤牛肉帮”终于真心打算入伙了。蓬皮杜也认为时机很合适,一个“是”字将标志着他彻底走出已故伟人的阴影。正如欧共体的其他成员国一样,多年以来法国一直费力猜度英国人的真正意图,在刚刚过去的威尔逊时代要想做到这一点尤其困难,当时这个问题彻底撕裂了英国左派。

希斯仅仅许诺进行谈判,但他的热情却与威尔逊的扭捏形成了鲜明对比。一位研究英国与欧盟其他国家关系最有心得的历史学家这样描述着两人的区别。“以下事实可能对于日后历史大事的走向具有十分重大的意义:1939年9月初,泰德.希斯在开战前千钧一发地从波兰返回英国,此时的哈罗德.威尔逊正在丹迪开车递交关于出口与贸易循环的论文。之后不久,当希斯学习操作高射炮的时候,威尔逊则成为了粮食部的土豆专员。”*45* 但是民调显示希斯的宏伟愿景令很多英国国民感到陌生,而前土豆专员对于物价提升的警告则更加入耳。

希斯掌权之后,伦敦、巴黎与布鲁塞尔又纠缠了18个月,最后终于攒出一份协议。这将激怒英国的渔民,因为他们以后将不得不向欧洲的竞争者,尤其是法国与西班牙的拖网渔船开放自己的传统专属渔场。就预算而言这是一份差强人意的协议,日后将会被撒切尔重新商定。最重要的是,这一协议丝毫没有触及为了法国农民与布鲁塞尔官僚而非英国的方便而设计的共同市场系统。英国必须要囫囵吞下大块的欧洲法律,其中大量内容都令英国谈判人员反感。欧共体六国仅仅在最为无关紧要的问题上——例如新西兰黄油问题——才肯让步,此外英国不得不接受了一份更糟糕的预算协议才赢得了关于英联邦农民的谈判。事实上英国的谈判人员早已认定加入欧洲关系到国家的未来,必须不惜一切代价。1971年巴黎爱丽榭宫举行的一次记者招待会上,希斯与蓬皮杜进行了长达一个下午的二人密谈,两人之后出人预料地对外宣布,就法国看来,英国加入欧共体的时机已经成熟。希斯在一心期待着另外一个“不”字的媒体面前尤其扬眉吐气了一回。

现在可以在全国范围内讨论一下准入条件以及在议会里进行表决了。但是身居反对党的威尔逊又一次现了原形。希斯刚刚开始谈判的时候,威尔逊曾经公开表示支持英国成为欧共体成员国。但是打小算盘的威尔逊很快就压过了胸怀大局的威尔逊。随着英国加入欧共体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他也越发吹毛求疵起来。就和以往一样,这次他也提防着自己的背后。他可能的继承人吉姆.卡拉汉正在四处奔走公开反对欧洲,部分理由在于使用法语的机构将会威胁到乔叟、莎士比亚以及狄更斯的母语。左派火力全开。1971年7月一次工党党代会上代表们以五比一的压倒性多数投票反对欧共体,确定了工党的反欧洲程度。议会里敌视欧共体的工党议员也在全体工党议员中占到了二比一的多数。威尔逊现在的说辞是他反对英国按照希斯谈妥的条件加入欧洲。他在原则上并不反对加入欧洲,但是目前的情况并不合适。经历了一段如此漫长而曲折的道路之后,这番言论令工党内的亲欧洲人士厌恶得几欲作呕。工党内的反市场人士对这番言论同样冷眼相看,他们不相信威尔逊能一夜之间改弦更张,认为一旦威尔逊再度掌权一定会签署相关协定。所以就连威尔逊维持党内团结的大计也落了空。

希斯将加入欧共体的提案交付下院表决的时候,69名亲欧洲工党成员违背了党内安排,和保守党一道投了赞成票。领头的是罗伊.金肯斯,尽管令他日后有些尴尬的是他并没有在所有细节问题上继续与自己的党作对。以芭芭拉.卡斯特,迈克尔.富特(1)以及托尼.本为首的左派们被这场叛变气得脸色发青。日后终将演变成社会民主党分裂的党内分歧此时已经开始显露端倪。对于工党党代会上的多数人来说,身处欧洲之外是个原则问题。对于69位叛逆来说,加入欧洲之内是个原则问题。当工党还是反对党的时候,这条裂隙还可以借助各种遁词与空言恫吓来加以掩饰,但是一旦工党再度掌权,这个问题很可能将工党毁于一旦。一头是卡斯特与本的道德自信,另一头是金肯斯的毫不动摇,夹在中间的威尔逊向影子内阁抗议道,“多亏我整整趟了三个月的大粪,现在有些人才能闲着没事讲良心。”他还威胁要辞去党首一职,“他们就是拿一具标本来坐这个位子也不干我的事”。这不过是一时的怒气而已,但是正当威尔逊手忙脚乱地维持着局面的时候,左派报纸《新政治家》为他下了一份要命的判词,“这个犬儒主义的头号信徒,个人形象幻灭不自觉的传道士,……威尔逊先生已经堕落如斯,以至于他在工党领导层的存在本身都是对政治大气的污染。”*46*

在赢得了足够的下院票数之后,希斯安静地来到唐宁街,以凯旋的心境在钢琴上弹奏了一曲巴赫。对于工党来说这是极其糟糕的一夜,投票大厅里尖叫声此起彼伏,69名叛逆与其他人之间也是剑拔弩张,怒火冲天。

力挽狂澜的英雄是托尼.本,当时他正蹦蹦跳跳一路偏左地飞奔向前。“托尼年纪越长越幼稚。”这是威尔逊下的评语。但是在这一问题上他的表现要比威尔逊精明得多。本提议道,要想决断如此重大的问题,应当进行全民公决。他的选区在布里斯托,十八世纪的时候那里曾经出过一位杰出的议员兼作家埃德蒙.伯克(2),他曾向选民写过一封公开信,信中说他有责任为了选民运用自己的判断能力,但不能沦为对选民意见百依百顺的奴隶。而同为布里斯托议员的本则从反面阐述了同一问题:如果一个民主政体在如此重大的问题上剥夺了人民的直接选择权,那么这一政体必然民心丧尽。一开始本的这一激进观点根本无人支持。工党内部的传统派人士将全民公决斥之为法西斯主义的手段,源自欧陆的政治伎俩,根本配不上议会民主政体。尽管本对于共同市场态度两可,但是亲欧洲人士依然担心这是令工党倒向撤出欧洲路线的第一步棋。

威尔逊曾经不止一次地公开反对公投。但是他最终缓慢而痛苦地意识到,一面反对希斯的协议内容一面许诺重启谈判同时进行公决是一条可能的出路。对于反共同市场人士来说这是在欧洲面前的转向,而亲共同市场人士则会意识到他并不真心打算撤出欧洲。此外全民公决的承诺还可以使他一定程度上占据政治制高点。他将要“信任人民”,尽管根据民调人民早已满不耐烦而且一肚子怨气。当蓬皮杜突然宣布法国要举行全民公决时,威尔逊一把就将本的主意抢了过来。这是十分重要的一刻,全国的观点都将就此明了,至少在七十年代如此。日后的政客们面临特别重大或者棘手的宪法性抉择时还会祭出这一招。

(1) http://baike.baidu.com/view/3317496.htm

(2) 外链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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