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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讨论】脑残的问一句,为啥非要台湾回归? -- 海上生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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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台灣大學法學院院長的證言

战后台湾史记(卷四) -- 前言 &

许介鳞教授

日本国立东京大学政治学博士

台大教授兼台大法学院院长

中华民国前国策顾问

前言

我在台大政治学系念书时,仰慕日本尊重人权的宪法精神。 1960年代留学日本,在东京大学攻读宪法,其间有印象极深刻而心情很沉痛的记忆,让我感到日本这个国家为什么这样不尊重人权?

1967年在日的台湾留学生柳文卿,因为参加台湾独立的政治运动,被日本政府遣送回台。柳君不愿意回台,在东京羽田机场,咬自己的舌头抵抗,血流满地,惨不忍睹。日本官员还是抓住柳文卿,硬把他遣送回台。过了一年的1968年,台湾留学生陈玉玺,从夏威夷转到日本法政大学研究,又被日本政府强制遣送回台。陈君不是独派也不是统派,他只在美国参加反越战运动而已,他被遣送回台之后,坐了四年的冤枉牢,直到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森访问中国大陆之时,才被释放出来。日本政府就是这样协助国民党政权,政治迫害台湾留学生,而被政治迫害的台湾人如惊弓之鸟,生涯一直缠绵着不安的情绪。

当时强制遣送台湾留学生的是佐藤政权,他对当时反越战的日本学生运动也命令镇暴警察镇压。但是讽刺得很,「镇压反战」的佐藤荣作,竟得了1974年的诺贝尔和平奖。

日本不尊重人权,从日本政府把外国人都当罪犯看待,也可以得到左证。居住日本的外国人都必须捺指纹,但是依日本的法规习惯,从古代到今日,只有那些作奸犯科的罪犯才必要捺指纹,因此强迫外国人捺指纹,就是把外国人都当罪犯看待。从我留学的1960年代开始,看到很多外国人和日本的人权主义者,不断的有反对外国人捺指纹运动出现,日本也略加修改办法,但至今强迫外国人捺指纹的原则没有改变。日本国宪法强调尊重基本人权,但是教科书写的是一套,日本的实际情形又是另一套。

日本有一个「新历史教科书制造会」的团体,会长是电气通信大学教授西尾干二。这个团体对日本的中学历史教科书不满,特别对记述日军强制征用「从 军慰安妇」提出抗议,说日本应该超越「自虐史观」,又对中日甲午战争、日俄战争记述为侵略战争不满,说这是战胜国美苏的历史观,必须加以修改而制造新历史教科书(1)。

这位西尾干二教授,于2000年3月台湾总统大选前,带着他写的一本厚厚而又廉价的『国民历史』,由新闻局官员陪同来拜访我。我诚恳的告诉他:「台湾没有什么identity(同一性),台湾有的是variety(多样性而富于变化)。」日本的媒体常千篇一律的报导,台湾人都是支持台湾独立,只有少数的外省人才支持中国统一,这种同一的看法是非常偏颇的,台湾的多样性富于变化才是比较健康的。我心里明白,「新历史教科书制造会」的西尾干二、小林善纪这些人,是来台湾寻找日军强制征用台湾慰安妇是「自愿的」证言,用来方便窜改日本历史教科书充当工具,另一方面也在调查李登辉之后的台湾,李登辉路线是否继承下去的问题。

我的论点:「台湾没有什么同一性,台湾有的是多样性而富于变化」,显然的不能让西尾干二教授满意,他回去日本之后,又写了一本『怎么可以容忍击溃国家』,内有一篇他的「台湾纪行」,对我的出身和学问随意捏造窜改。

首先,西尾干二教授说我是属于客家人,在本省人之中是旁流的少数派(2)。这是他对我的出身无知而随便的捏造窜改。我的祖籍是福建省晋江县泉州,我的祖先是在中日甲午战争之前就移民来台,要说我是道地的「福佬人」也可以,因为我没有半点客家人血统。我可以用闽南话背诵「总理遗嘱」,但是我也会讲客家话,因为在日本统治末期,我随父母从新竹逃难(疏开)到中坜客家庄居住。就因为我会讲客家话,就可以捏造我是客家人吗?那么我会讲日本话,我就变成日本人了吗?我会讲英语,我就变成美国人英国人不成? 为什么不赞同他们的主张,我就被捏造为客家人?

西尾教授强调台湾的人口2300万人中,本省人占86%,其中84%是闽南人,14%是客家人,「高砂族」(指原住民)只有2%,西尾教授甚至把外省人完全排除在台湾人之外。我虽然是占多数的闽南人出身,可是我认为把「福佬人」当着主流多数派,客家人看成旁流少数派是一种偏见,更不要说如何的歧视原住民和外省人,这明显是一种「多数暴力」的论法。

其次,西尾教授又捏造说:「许介鳞研究室所摆设的日本书籍,多数是左翼系的社会科学关系的书,最近的亲台湾系而压倒日本媒体的书一本都看不见。(3)」西尾教授其实不是拜访「许介鳞研究室」,他拜访的是「台湾大学社会科学院院长室」,院长室内所摆放的日本书籍,没有一本是左翼系的社会科学书,都是亲台湾系的台湾专家赠送给我的书,因为当代日本已经没有什么左翼可言,来台湾大学访问的都是保守派学者啊。西尾教授为什么要这样颠倒是非?不赞同他们主张的人,就给贴卷标说是左派?

对一个认真做学问的人,西尾教授不敢正视。他说许介鳞是「留学日本取得学位的人」,却不说许介鳞是留学东京大学取得法学博士的人。他没到过「许介鳞研究室」,我的研究室满墙壁的书柜摆放各类的书籍,他从来都没有机会看过,却不肯老实的说他到的地方是台湾大学社会科学院院长室,拜访的是许介鳞院长而向他请益。他害怕的是,许介鳞的学术权威压倒了他。然后捏造许介鳞是客家人,台湾人之中旁流的少数派,许介鳞是左派马克斯主义者。对一个认真做学问的人,竟可以这样污蔑,也可见他们窜改的日本教科书是什么货色了。

在台湾总统大选前,的确有很多日本的媒体记者、台湾研究学者、战略专家、政客们,纷纷来台视察,他们忧虑的是选举过后李登辉路线是否继续下去?有些台湾专家和记者,毫不隐瞒的对我透露:「李登辉时代在历史上,是日台关系最好的时代。」「日本人都可以轻易的接见总统,世界上恐怕很难找到对日本这么友好的总统。」他们担心「李登辉以后,日本可能就没有这么方便了。」

我曾经是李登辉的外交智囊之一,也是对日工作小组的一员,召集人是当时的外交部长钱复。我们也做了不少推展对日外交的建议,有的是立即的建议,有的是比较长远的大计。例如我建议,李总统接见日本外宾时,尽量避免直接用日语交谈,最好经由翻译转述,才不会给日本人留下言质把柄。但是李总统听不进去,无论如何屈就都没关系,可能出自一心一意想访问日本的心切。于是,驻日代表处的首要工作,也都是为李总统访日努力不懈,但结果是徒劳无功。

我当过二年的无给职「国策顾问」,实际上国策顾问是没用的东西,对国策只顾而不得问,每个月要参加动员月会,聆听官方枯燥的报告,我感到厌烦而干脆不去。我觉得李总统缺乏历史意识,也不了解日本人称赞他的背后所隐藏的偷笑声,真令人感到心酸可怜!因为毕竟是台湾人吧,总无法体会日本人隐藏在内心的微妙而奇特的的心灵世界。

在李登辉时代,我接触了很多访问总统府的日本人。总之,日本人的嘴巴说「很感谢李总统」,但是从他们的谈吐眼神也露出「瞧不起李登辉」的傲慢。我认识的日本人当中,也有可以直接跟李总统热线通话的,甚至指挥亚洲论坛研讨会的人事,但是可怜的很,本地总统的智囊却不能直接通话,必须经过总统府办公室主任转达。我发现李登辉缺乏独立的人格为什么对自己的国人这么尊大,而对日本人就这么亲切谦卑?没有独立人格和自尊的国家领导人,当然被外国人瞧不起!

我是以「政治学」为学问,教了30多年的书,但是我一辈子从不参加国民党,也不属于民进党,更不是新党或宋党。我不从党派利益的立场去思考统独问题,这样会失去学问的客观性和自主性。我不愿当「权力的奴仆」,宁愿当「学问的独行侠」,立志做好学问,甘心以「阳春学者」为终生。

我不满意「美国进口的政治学」,正努力确立「为学问的政治学」,适合台湾的「有血有肉的政治学」。我努力从台湾平民的立场,来看台湾的政治,看政治核心的「权力」如何运作,看台湾的掌权者,特别是掌握最大权力的总统,到底为台湾人民做了些什么?并用心留下记录给后人警惕。

然而在我的脑海始终有徘徊不去的疑问,李登辉掌权的过程到底是怎么来的?李登辉路线又是怎么形成的?为什么日本的台湾游说者,这么的担心李登辉路线的后续发展?当然我也很关心日本右翼怎样影响李登辉路线?最后我判断李登辉路线会不会持续下去?这就是我写『台湾史记』第四卷的核心课题,敬请各位批评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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