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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春秋左传注读后11左传中的车战00 -- 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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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春秋左传注读后11左传中的车战03

三败及韩。晋侯谓庆郑曰:“寇深矣,若之何?”对曰:“君实深之,可若何!”公曰:“不孙!”卜右,庆郑吉。弗使。步扬御戎,家仆徒为右。乘(shèng)小驷,郑入也。庆郑曰:“古者大事,必乘(shèng)其产。生其水土,而知其人心;安其教训,而服习其道;唯所纳之,无不如志。今乘(shèng)异产,以从戎事,及惧而变,将与人易。乱气狡愤,阴血周作,张脉偾兴,外彊(强)中干。进退不可,周旋不能,君必悔之。”弗听。(《僖十五年传》(p 0354)(05150403))

壬戌,战于韩原。晋戎马还泞而止。公号庆郑。庆郑曰:“愎谏、违卜,固败是求,又何逃焉?”遂去之。梁由靡御韩简,虢射为右,辂秦伯,将止之。郑以救公误之,遂失秦伯。秦获晋侯以归。晋大夫反首拔舍从之。秦伯使辞焉,曰:“二三子何其慼也!寡人之从晋君而西也,亦晋之妖梦是践,岂敢以至?”晋大夫三拜稽首曰:“君履后土而戴皇天,皇天后土实闻君之言,群臣敢在下风。”(《僖十五年传》(p 0356)(05150405))

公元前六[**]四五年(晋惠公六年,秦穆公十五年),由于秦、晋两国几年来的积怨,主要是秦人认为本国支持晋惠公上台而晋惠公反而多次恩将仇报,秦国国君秦穆公亲率大军来讨伐晋国,打得晋军一路败退。当晋军退到了“韩”这个地方时,晋惠公问他手下的大夫庆郑:“敌人已经到我们家门口了,怎么办?”庆郑却回答说:“这都是你自己招来的,能怎么办。”晋惠公很不高兴,但也无可奈何,说了一句:“没规矩。”

随后晋军占卜下一天打仗由谁来充当晋惠公指挥车上的“右”,这个“右”或称“戎右”,即“戎车之右”,“戎”或“戎车”特指指挥车。占卜结果是让庆郑来当“戎右”最吉利,可晋惠公就偏不让他当,选定了步扬为自己驾车,由家仆徒为“戎右”,还决定用产自郑国的“小驷”作自己指挥车的驾车马。

庆郑听说以后就说了:“从古以来上战场的时候,都要用自家产的马驾车。自家的马熟悉驾车的人,比较听话;又是自家人训练出来的,知道该怎样动作;这样指挥起来就顺手。现在用外来的马驾车上战场,等到军情危急,马一紧张,会突然青筋迸起,全身僵硬,不听指挥,到那时候,进不能进,退不能退,想调头也调不了,再后悔就来不及了。”晋惠公也不理这个茬儿。

到了十一月十四日这天,在韩原上开战,郑国的“小驷”果然出了问题,晋惠公的指挥车陷到了泥坑之中出不来,这时晋惠公才想起庆郑,赶紧叫他来把自己救出去,可庆郑却说:“不听我的规劝,也不听占卜的结果,这都是你自找的。”庆郑自己不救,而去找别人来救。这时候,晋军下军指挥官韩简的战车已经冲到了秦穆公的战车旁边,快要抓住秦穆公了,一听说晋惠公有难,赶紧回头去救,就把秦穆公放跑了。但是等韩简赶来,晋惠公已经被秦军抓走了。

秦军俘虏了晋惠公撤回本国,晋国的大夫们只好跟着秦军也往秦国方向走,秦穆公看不下去了,告诉他们:“我不会把你们国君怎么样的。”他们这才放心,拿话扣住秦穆公,然后回国。

这里两次提到了战车上的人员配置,不过这两辆车都是所谓“戎”,就是指挥车。车上的人员有一位是“御”,就是驾车者,位于车厢的左侧(但一般战车的驾车者应位于车厢的中间,还可能是车内地位最高的),再一位是“右”,当然是位于车厢的右侧,还一位就是指挥员了,指挥员位于车厢的中间,他前面应该有一面鼓,手边还应该有“金”,当时又称“丁宁”。擂鼓,则军阵向前,不停的擂鼓,则军阵不停的前进。鸣金,则军队后退。

这里还专门提到驾车的马,强调马和人要互相协调,这在车战中无疑是个重要因素,而在别处很少专门提到。

另外,这里要专门说一下“辂”字,“辂”的本意为车,更常见的用字是“路”,杨伯峻先生关于“路”字注云:

路亦作辂,古代天子、诸侯乘车曰路,卿大夫接受天子、诸侯所赐予之车亦曰路。故《诗小雅采薇》谓“彼路斯何?君子之车”。据《尚书顾命》及《礼记郊特牲》,路有三等:大路、先路及次路。据《周礼春官巾车》,路有五种:玉路、金路、象路、革路、木路。木路最朴素,已见桓二年《传》大路《注》。革路是牛革輓之加漆之车。若再用玉石、青铜或象牙装饰,即是玉路、金路、象路。《左传》不言五路,不知两者如何比拟。(《成二年传注》(p 0799)(08020310))。

至于“辂”,有与“路”用法相同的,如《僖二十八年传》“赐之大辂之服、戎辂之服”((p 0463)(05280312))中的“大辂”、“戎辂”,应该也是由上面赐予的、代表等级地位的、有炫耀意味的专车,等于“大路”和“戎路”,其中“戎辂”就是指挥车。

不过“辂”字在《左传》中应该已分化出了用战车冲撞、冲击之类的意思。这种名词动用的做法在当时很普遍,《左传》中“辂”字这么用的有三次:

此处的“梁由靡御韩简,虢射为右,辂秦伯,将止之”(《僖十五年传》(p 0356)(05150405)),应该就是说同车的这三位(韩简、梁由靡、虢射)在战斗中用战车冲击了秦穆公的战车,很快就会俘虏他了。

又有《宣二年传》的“狂狡辂郑人,郑人入于井”((p 0651)(07020102)),应该也是这位“狂狡”用战车把那位“郑人”撞到井里去了。

还有《成十六年传》“谍辂之,余从之乘(chéng),而俘以下”((p 0888)(08160510)),此处“谍”可读为斜,则“谍辂之”可释为从斜侧的方向用战车冲撞之。

这里反映了车战战法的一个侧面,即战车的互相冲撞。据考古发现,在战车的“衡(在辀的前端,与辀垂直,连接鞅与辀的横木)”的两端,还有“轴”的两端,可能都装有利刃(马永强:《论商周时期的车衡》 西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指导教师:赵丛苍)。 孙机:《有刃车軎与多戈戟》,《文物丛谈》第42~50页,文物出版社,1991年)。当两车相冲错时,这些利刃可以发挥一定作用,尤其对于在车下跟随的士兵,可能即《左传》中所称的“舆”或“舆人”,杀伤力应该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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