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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一个躁郁症患者的自述20 躁动 -- 吴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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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一个躁郁症患者的自述44

一个躁郁症患者的自述44

就职6

声明:本书所有人物,机构,团体,组织,地理,工具等等之名称皆为架空,请勿联想。

轻度躁狂虽然色彩斑斓,令人舒畅;可是也会气焰嚣张,脾气火爆——也许我应该早一点儿回归老老实实的日子,那样我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全。——去医院,是我当时最好的出路,可是每次出现这个念头,都会被自己以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否定了。

我的脾气越来越大,感情的波动也越来越剧烈。——在公司,有可能刚刚由自信带来的自大而与分代理大声争吵之后,创造性地马上又与货主兴高采烈地聊了个透彻。情绪变化之快,表现之极端,常常令身边的北村瞠目结舌,不知怎样对待我这个喜怒不定的疯子。

倔犟是我的致命伤,虽然它有时被称为执着而为我从很多客户那里带来难得的赞誉——我的活儿做的又快又细致,是一个负责的总代理。

但是,那毕竟是致命伤,它总有一天会伤害到我,——而且会致命的。

有一天,我和一名港口的代理在电话里争执某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社长听到后忍不住了,他在座位上挥手示意我停下来,我却想把这件事解决干净,对社长的手势装作视而不见。随之而来的是他的暴怒,在会议室里他几乎把桌子拍得山响,大声斥责令办公区的几个人为之动容。他的暴戾引来了我更强烈的反驳,于是这次会议室谈话的性质变了,由责骂变成了对我的压制:

“你的工作进步我们都看到了,可是同他们和我们争吵,你还没有资格。”

“是啊,我没想到会吵。”

“你狡辩什么,我说什么你就听着得了。”

“好啊。”我双手一摊,一副满不在乎的架势,盯着他因爆怒而变得血红的双眼——说实话,当时我有些害怕,意识到自己的言行有些过头了。

他看到我的样子,憋了足足有5秒钟:“你想咋的啊,不服气啊,干这行的里面出过人命你知道不,你查一下3年前的新闻——”赤裸裸的威胁一直持续到最后,林桑过来扯着他的胳膊拉走了他。

那天之后,我俩都互相刻意地避开对方的视线,即便是偶尔目光碰在一起,也立即厌恶地躲闪开。

一次,一位叫吉田的客户从名古屋出差顺便来公司看看,他是归化了的华裔,做中国人的时候似乎就同社长很谈得来。社长一一介绍了公司的职员和每个人的特点——除了我,他的手指像绕开空气一样,无视了从座位上站起来的施礼的我,直接点到了北村身上。——轻蔑地瞄了一眼尴尬的我之后,他那小成一道缝的眼睛里毫不掩饰地露出得意之色。吉田察颜观色,也视我如同无物,公式性地对着北村微笑道:“北村小姐还是老样子,笑容依旧灿烂。” 北村听到夸奖,脸上笑得更烂了,更虚伪了。

中午在楼下的小餐馆里,我和小宋正在点菜。迎面社长领着吉田走了进来,我礼节性地点头示意,二人却毫无反应,社长走过来时,特意亲热地拍了拍背对着他们的小宋的肩膀——我又一次被当成了空气。

工作压力被疾病无限地扩大了,又转化成巨大的心理压力。每次下班觉得烦闷,就会去那家小酒馆一醉方休,这无形中锻炼了我的酒量,虽然这种能力在日本毫无用处。

九月,公司在一家高级和食餐厅招待重要客户——一家大型商社的化学部成员。这是一次很重要的招待,所以我和小宋都显得小心翼翼,不敢逾矩。加上我原本在待人接物上就显得很笨拙,所以场面上的气氛变得很凝重。只有社长和对方的部长谈得很投机,双方的年轻人都只是端着啤酒杯在小口的抿酒。——场面越来越尴尬了。

林桑见状,笑着对大家说道:“大家请随意啊,不要太拘束,今天要尽兴地喝啊。”说罢又对着沉闷的我说道:“小吴,听说你酒量好,要把客人陪好,你带个头,领着大家干一杯。”我得了命令自然不敢怠慢,和对方几个年龄相仿的客人互相敬起酒来。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按照东北的习惯,喝酒陪好就是要陪倒。我看一下表,得推快一下进度了,不然陪好了他们我就赶不上终点电车了。在我的催促下,几轮的推杯换盏下来,对面的几位醉意甚浓,闹得很欢。我正琢磨要不要再加把劲儿,正好对面有个叫青木的,是从美国回来的归国子女,为人恃才傲物,见我的装束,便半开玩笑半是讥讽地红着眼说道:“这衬衫,这领带,还有那阿玛尼的手表,都是高级货,可惜穿在了这位三十多岁的大叔身上了,可惜呀。”这句话刺激了我,因为我一直以自己是一个三十二岁的新人社员而感到羞愧;而青木则是一名年仅二十五岁的独当一面的商社员了。面对他,我感到了人的差距,因为他的话,我感到愤怒,他应该为他的不当发言付出代价。于是,那天,他是被同僚架着送回的家。

人,有时就是这样难以琢磨,对自己越客气,恭敬的反而瞧不起;直到有一天被对方突如其来的攻击刺痛了,才知道尊重。——青木就是这种贱人,那天酒醒之后,他第一时间便给我发邮件,感谢我在酒会上对他的关照。此后在电话的交往中,也一扫往日傲气凌人的态度,对我总是客气有加。

但是,公司的人对这件事还有另一种看法。

酒会的第二天,我被林桑叫道会议室。林桑的表情很严肃,:“小吴,昨天你有些过分了。”

我很疑惑:“怎么了?”

“看你上窜下跳的,好像酒会是为你开的。”

“对不起,我是听了您的指示才——”

“我的意思是要你活跃一下气氛,不是让你给人灌酒。别动不动就拿出你们东北人的野蛮做法。”她缓了一下,接着说:“要是在公司内部,大家一起喝个痛快还可以,但那是招待,你在故意破坏公司的形象。”她以从没有过的严厉语气说完了上述的话。

“对不起”我嗫嚅着,心里觉得非常委屈,一滴泪珠不争气地从眼角滑落——躁郁病人的感情波动通常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小吴,亏得你还是个男的。”林桑见状轻蔑的把纸巾盒推到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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