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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整理】新一战史 -- 普罗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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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整理】新一战史(21)维特与梁启超的货币选择

  好在货币问题,所谓“金本位”“银本位”的问题,当时的世界上并不是只有马克思一个专家。有一个,我们已经接触过了,他的名字叫维特。

  

  御前大臣维特(较长时间担任财政大臣)在其自传中,用整整一章的篇幅,试图说明他亲自策划的那次金本位制度改革(也就是用黄金铸币)是怎么一回事,和后来的事态尤其是战争有什么联系。首先,维特伯爵试图说明使用“纸币”有什么问题:

  

  “自从克里米亚战争以来,我们俄国一直采用纸币,所以,我们的社会上、报刊上以及受过教育的人士中间,都已完全失去了关于金属货币的理论和实践的观念。大家都习惯于使用纸币,正像一个人习惯于某些慢性病一样,尽管这些病症在渐渐地搞垮他的肌体。”

  

  接着,他想要阐明这种“慢性病”究竟有什么危害:

  

  “凡是希望输出我们的产品的人,主要是庄园主,都认为纸币对他们有利,因为随着我们货币的贬值,他们卖出产品似乎就可以收到更多的进款,也就是得到更多这种已经不值钱的通货。 …… 这种看法当然是错误的。因为卢布价值一贬低,这个土地占有者卖出粮食后收回的卢布数量是增多了,但是,他购买自己使用的大多数商品花费的卢布也更多了。可是,土地占有者不去考虑后面一点,因为他们不是财政家和经济学家 ……”

  

  简单地说,就是一个国家之内,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是有着某种利益冲突的,生产者希望把商品卖到有钱人很多的国外,于是希望本国货币贬值,而消费者无论是在国内还是从国外购买,都希望货币升值。维特的论据是:你生产者同时也是消费者,所以你盲目期待货币贬值,是一种“短视”的行为。但是,这些拥有土地等资源的生产商真的是“短视”吗?他们有没有可能打一个时间差战术?他们是否需要纸币价值的浮动特征来完成这种战术?暂时不得而知。而维特伯爵显然也意识到,他的这项改革是会受到巨大阻扰的“逆潮流而动”。

  

  如果维特的说法没错,金属货币的稳定性和“信用”都强于纸币,那么究竟应当选择哪种金属呢?当然,维特本人是坚决支持用黄金的,而当时的主流(包括国外的态度)似乎并非如此:

  

  “有许多是很内行的、出色的金融界人士,他们尚未丧失对用银子作为货币本位的信心。尽管当时银价已经大跌,但许多金融界人士估计,更正确点说是希望:银价下跌只是暂时现象,它还会回升 …… 而我却相信:银价只会越来越跌,银子将来可能失去作为贵金属的地位。后来的情况证明了这点。”

  

  在这些“内行”当中,包括法国总理梅兰,为了保护“法国人都主张采用的”银本位货币,他甚至利用尼古拉访问巴黎的机会,向这位年轻的沙皇呈交“意见书”,直言反对维特的金融改革,认为“金本位货币制会给俄国带来害处”。维特认为,此种做法有两大“不得体”,其一是干涉他国内政,其二是他没有像尼古拉表示过的那样把意见书送到彼得堡来。或许由于这两种原因,尼古拉连看都没看意见书,就直接转给了维特。这种“信任”当然成为了后者的精神动力和最终改革成功的关键。

  

  “这次改革巩固了俄国的信用,使俄国在财政方面能同其他欧洲大国并驾齐驱。由于这次改革,我们经住了不幸的对日战争以及战后发生的混乱,和俄国迄今仍然存在的人心惶惶的局面。”(注:当时一战还没有发生)

  

  这就是此次“金本位”货币改革在其主导者心中的印象。但是,究竟纸币好还是金币、银币好,这毕竟只是维特的一家之言。而在当时的“东方”,还有另外一个著名人士,也加入到这场关于金融改革的论战和实践之战。

  

  1896年,23岁的梁启超写了一部著名的作品《变法通议》,其中有一章专门讨论“金银涨落”问题。基本上是个“在野人士”的梁启超,提出了关于铸币的另一番观点:

  

  “同治五年,法比意瑞四国,以本国圆法,其成色式样,轻重大小,无不一一相等。因联公会,议定四国铸成金银钱,彼此国库,皆准抵用,而收付银钱,则以一百佛郎为限。…… 今中国而按照外洋分两成色式样,仿造金银钱,若不先与会议,其难以抵用者亦明矣。”

  

  可见,梁启超认为发行什么货币,不完全是在金银纸币之间选择的问题,更关键的是一个“信用”问题,而信用的关键,又在于至少两个方面:其一,是否能够召开一个国际会议,把相关问题讨论明白;其二,是否能够铸出成色、式样、轻重、大小完全相同的铸币。如果按照这个逻辑,那么当时的俄国和中国之所以在币制方面发愁,根本是源于缺乏国际信用吗?他们为什么无法完成“召开会议”和“铸币”这两项看似并不复杂的工作?

  

  

  

  “议者以为英国先令,只重一钱五分,而足抵四钱四分生银之用。我亦可以一钱五分之生银,铸成与英先同式等重之华先。购船械,还借款,以抵四钱四分之价。不知英先以见钱收付,只限十九枚,其二十枚以外,则用金磅。是则我以生银铸成华先,即能抵用,而于购械还债,亦只可以权巨款之尾数,限以十数枚而止。而应付巨款,仍宜以时价极贱之生银,购回极贵之金磅以偿之。然则自铸先令也,于银贱金贵之极弊何补?”

  

  原来,当时有官员提出仿照英国先令的模式铸造中国银币,而梁启超坚决反对。在梁的知识中,竟然连如日中天的英帝国,其先令银币也只有19枚的信用,再多就必须用上金磅了,那么中国版“华先”的下场,似乎就可想而知。我们已经在马克思那里看到了金贵银贱的问题,他提到中国的银子往往来自英国,而金子往往来自澳大利亚,可见这个名不见金传的澳洲(当然还有美国西部),似乎倒是主导了当时世界的金融秩序。这里的问题是,为何俄国敢于使用金本位铸币?是因为该国也产黄金,还是和几个产金大国关系不错?另外,根据梁启超的介绍,中国当时需要这些硬通货的主要原因是用来还债和购买军火。还债当然是清楚的,刚刚打完了中日海战,每人一两银子是跑不掉的,虽然欧美人重视商务和传教,可以用各种权限抵消一些,但是总额肯定仍然巨大。军火用来做什么?用来打日本的?暂时还没有答案。总之梁认为虽然用生银来支付太亏太亏,但也是没有办法,铸成币也用处不大。

  

  “又云:或疑以钱五分之华先,收闾阎四钱有奇之生银,损下益上,势必不行。要知国币者非论分两也,乃凭据也,信票也。”

  

  看来又有人提出,之所想到铸造“华先”是为了在征收生银时赚上一笔。梁启超也说不行,因为货币是信用问题,关乎国本。看来,这货币的信用不仅体现国家的信用,也体现了国家内部沟通当中的信用。政府和民间(闾阎)究竟是一种什么关系?

  

  “英先重一钱五分,而可抵四钱四分之用,佛郎重一钱有零,而可抵四钱之用者,非其国之威令,能迫其民必遵行也。盖彼国以金为正币,若夫非金之品,若银若铜若镍,因以子母其金钱者,亦必以金抵之。故于铸金钱流通外,凡铸银钱若干枚,流用民间,即提若干重金,适当银钱所值之数,另存以待取。故民虽手持不足价之银钱,而信其可以换等价之金也,故用之而不疑。泰西诸国有纯用金者,英美诸国是也。有金银并用者,法比瑞诸国是也。…… 日本《改定圆法章程》第十款云:日本银行应设法将库中所存之银尽行换金,第11款云:新定圆法施行之前须先贮新铸金元合一万万圆,即其例也。日本现章盖犹金银并用之国也。”

  

  这里说的明白,梁启超的基本态度和维特伯爵是一样的,即认同金本位,银钱的铸造也必须以等量的黄金作为信用保障。俄国能够使用纯粹的黄金铸币,其信用水平似乎就提升到了“英美诸国”的层次,那么中国为什么做不到呢?按照这个标准,中国处在什么层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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