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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听6名民工讲述他们的2004年 (前言) -- 龙城飞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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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五)期待明年的平板车

期待明年的平板车

  采访-王不了

  地点:成都街头

  时间:2005年1月17日下午2点

  人物:赵德富,男,31岁,成都荷花池搬运工

  2003年年底,我跟老乡来到荷花池。一下火车,就觉得大城市不一样,看那些站在高板凳上拍巴掌叫卖的人,都觉得新鲜好玩儿。第一天,我就当上了搬运工。没文化,只有下苦力的命。

  不熟悉的老板喊我“扛包的”,知道我名字后就叫“老赵”。其实我才31岁,小孩儿还不会打酱油呢。都怪这活儿累,我晚上挨床就睡,早上睁眼就出门,胡子拉碴的,就变成"老赵"了。

  刚来,我和老乡住在一间黑屋子里,睡大通铺,进门只能脱鞋上床。到七八月天气一热,屋子里汗味、脚臭味混在一块儿,我实在受不了,开始琢磨“新家”。有天晚上,我出去转,看到人民北路的屋檐下睡满了人,凉快自在。第二天,我就裹个麻布口袋,找了家眼镜专卖店,门口有大理石地面,睡着特凉爽。那晚是累了,倒地一觉睡到天亮。后来就发现麻烦了,睡马路总有汽车吵,喇叭“嘀嘀”的,特烦人。到了秋天,地上很冷,更睡不好,早起脚步都是虚的,背起东西也东倒西歪。想想,还是住房子吧,把身体糟践坏了,找不到活儿还不得饿死?我还是住回大通铺。有天晚上,经过眼镜店,已经寒冬腊月了,冷得牙齿直打架,还有几个兄弟蜷着身子睡在那里。他们真是好体格。是我太挑剔了?

  想在荷花池挣钱不容易,现在的老板都精明得跟鬼似的,特抠门儿,大笔的钱吃喝玩乐,眼睛都不眨一下,轮到支付搬运费,就几块钱的事也斤斤计较,啧着舌头好像我占了多大便宜,吃了他们的血肉。

  可也不能回去。小孩过年就该读书了,总不能让他不识字,今后跟他老爹一样卖力气吧。一说出来“混钱”,老婆就答应了,那晚上还给我打了荷包蛋。

  出来人生地不熟,卖苦力又活活让人脱层皮,这些我都得担着。就怕遇到什么事,小人物经不起折腾。像上次,我狠个心买了辆二手单车,这样来回快点儿,可以多赚点儿钱。几天后,老板让我送点瓷器,在成大市场门口正转弯,另一辆单车迎头就扑过来,心想坏了!噼里啪啦,我的老天,瓷器全碎了!行人说,你的手在流血,我哪里顾得上,就是扯着那小伙子去见老板。小伙子才十七八岁,脸都吓白了,说自己也是打工的,刚出来几天。看来比我还穷还可怜,算了算了。那次,我磨破嘴皮,老板死不松口,还是赔了800多块,从小布包里数钱的时候,心像针扎一样疼。今天想起来,还是疼,大半年的血汗钱啊,本来是要寄回家买头母猪的,全泡汤了。

  我的生活很单调。白天忙着背包,晚上睡下了,除了想老婆孩子,就是想着如何中500万的彩票,梦里都想。听人说,重庆就有人中了几千万的彩票,他的运气咋个这么好?哎,我要是中了彩票,龟儿子才出来搬东西!我现在在戒烟,省下烟钱买几注彩票。

  回家过年是肯定的,不过可能要等到大年三十,赶在春运火车票提价之前。家里人都盼着我呢。

  与民工对话

  《中国青年》:这一年挣了多少钱?

  赵德富:将近3000块吧,刨开那次赔的钱。

  《中国青年》这一年最开心的是什么?

  赵德富:买彩票中过10元钱。

  《中国青年》:最伤心的是什么?

  赵德富:摔坏别人的瓷器,大半年白干了。

  《中国青年》:最害怕的是什么?

  赵德富:哪天生病了,孩子老婆没人养。

  《中国青年》:对新的一年的期望是什么?

  赵德富:想买个平板车,这样好搬运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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