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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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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二卷】锦衣异志录(66)

那笑声刺得钟信心底生痛,太子也不由得惊呼:“我听过这个声音,就在定州的山谷里听过。”

李龙也听过,不但只是听过,他还看到过。在那场宴会上,那一闪而过的紫衣人看着钟信展现出来的诡异冷酷的笑意,他看到过。

当时,他注意到钟信脸上闪过的惶恐。

一个令钟信都惶恐的人,居然在此夜出现在此处。

李龙也不由得有些心颤。

郑旺父子居然有如此大的能量,可以请到这个人来救他?

徐九龄听到这笑声,却莫名的烦燥,仰天长喝道:“我不用你帮忙,你给我滚。”

笑声夹杂着得意,传过来的声音却冷漠无情:“师兄,我也不是来帮你。”

戾猴和胖妇却各自对望一眼,跳开去。戾猴指着刑缨和张鸾道:“我们小师叔来了,你们打不过的,我看在二姐份上让你们走,你们快点躲回京城去吧。”

邢缨却喝道:“那个要你们让。”凤头刀就斩过去。

张鸾一伸手将他拉住,轻声道:“莫急。”

刑缨看了张鸾一眼,将刀收回来。

跟石勇和高玉相斗的两名汉子见戾猴和胖妇都停了手,他们也撒手奔向戾猴和胖妇。

高玉没有追。

石勇想追,被李龙一把拉住:“石大哥,静观变动。”

此时,只有赵良徐九龄还在恶战。

赵良心下也有些急燥,这许多年,他没有一次赢过徐九龄,这几乎已成他生命中的劫数。

二人周围的火慢慢弱下来,周昂走过去捡拾枯枝为师父添火。李龙却怕夜长梦多,他见周昂凝神观看赵良剑法,知他想要习学,也就不惊动他,就过来向邢缨请安,请邢缨,张鸾带着石勇和高玉连同东宫十侍卫一起押解郑旺父子进京。

邢缨看着赵良,有些不决。

张鸾道:“指挥使不会有事,圣上交代的事要紧。”

刑缨就点头,叫李龙和周昂小心守护赵良,自己先带着人回京。

一行人奔到林中,钟信,德官和太子都还在林中静候。

邢缨过来:“督主,德官。”

钟信开声:“你们先护送人犯和太子回京。”

邢缨点头,轻声道:“你不走?”

钟信摇头。

“那我们先回去。”

二路分行,树林中只剩下钟信和他身后的火把。

夜空中笑声得意,紫衣男子飘然落在钟信面前十步之遥。

“想不到这么快就见面了吧?”

钟信不语。

“就在今夜把你的人头斩下来祭我的父亲可好?不过……”男子笑得诡异:“我父亲想要的肯定不是你的人头。”

钟信戴着人皮面具,看不出情绪,但是那眼睛还是闪过一丝耻辱之色。

“难为你了,这十年还为我父亲守节。”紫衣人讥笑道。

钟信心窒欲呕,突然双指一弹,一枚银针于暗夜中直射紫衣人的嘴。

那紫衣人却也是一笑,右手拇指压着食指一弹,一滴血珠从食指弹出,于半空中正中银针,竟将银针化成齑粉。

钟信看在眼中,那身竟是一颤。

紫衣人直视钟信:“想不到我已练成神功吧?”

“我父亲当年没有练成的功夫,我练成了。我父亲当年没有做成的事,我也要做成。到那时节……钟信,我会把你高高在上的捧起来,让你和我父亲一起共享祭祀。”

“我不会让你得逞。”钟信终于开口。

“那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十年前我能破火莲堂,十年后也定然能破你野心妄想。”钟信冷冷道。

“我也想看看你现在还行不行?”紫衣人一笑,道:“我此次前来京城,却是为了私事,恰巧路过,给你一个见面礼而已。”

钟信心里却不信紫衣人前来京城是为了私事,甚是担忧。

紫衣人甩袖一拂,火把顿灭,人已不见。

那树林外,徐九龄还在与赵良苦斗,虽然赵良奈何不得他,但他其实也奈何不得赵良,要不也不致于玩这猫与老鼠的游戏玩了二十年不分胜负。

“师兄,你与指挥使纠缠了二十年也不过如此,就随我去吧。”紫衣人瞬息之间已至二人中间,两手一握一甩,已将赵良和徐九龄齐齐分开,各退了三步才站稳脚跟。

徐九龄恨恨瞪了紫衣人一眼,傲然道:“师父把衣钵传给你,可不表示我也服你,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师兄,你就这么不想跟我共谋大事么?”

“我没你这么雄心大志想做皇帝,我就做个没人管的贼盗就好。”

两人公然在赵良,李龙和周昂面前胡说八道,全不把这三人放在眼中。

“你想做盗贼也不过就是想耍着赵指挥使玩儿,不若我把他杀了,你就会跟我走了吧。”

“你敢杀他,老子要你的命。”徐九龄把眼一瞪,暴跳如雷道。

紫衣人哈哈大笑,拂袖而去。

徐九龄把手中银斧一转,瞪向赵良道:“这次又不分胜负,下次再战。”

赵良沉吟不语。

“做个烂指挥使还端起架子来了,老子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他是谁?”赵良猛然抬头问。

徐九龄怪笑:“你居然忘记了他是谁?”

戾猴和胖妇也怪笑起来。

赵良迟疑道:“难道他是?”

“没错,他就是小塘池底南宫世家的大公子南宫无我。当年南宫世家被剿灭,独有他脱险而逃。”

赵良突然瞪眼:“是你救他?”

徐九龄白了他一眼:“我说过,我只做没人管的盗贼,没想过当皇帝。不过,他逃出来之后我确实保护过他一段时日。”

“十年之后他突然出现在京师,是要做甚?”赵良眉头紧皱。在他内心深处其实更担心钟信的反应。

徐九龄抬头望天,道:“天快亮了,你们也抓了郑旺和郑熏父子,我们这一次算是失手了,那另一半黄金我也不要了,赵良,下次遇着,你我再见真章。”

“等一下。”赵良急喝。

戾猴尖笑:“赵指挥使,我大哥都放过你了,你还想做甚?”

“接受朝廷的招安,如何?”赵良直视徐九龄,认真道。

徐九龄冷冷道:“你要我向皇帝老儿下跪?我不想做皇帝,也不想向皇帝下跪,有本事你就调动所有的锦衣卫来追捕我。如果你能调动所有的锦衣卫来追捕我,想必我也一定会死。”

“我不可能调动所有的锦衣卫抓捕你,你可以一人一斧闯荡江湖,杀人越货,锦衣卫却不可为一人而废天下人。”

徐九龄哈哈大笑:“赵指挥使,我大明天下有你这等贤臣忠臣,真是我大明天下之幸啊。”

这话说得也不知是赞是讽,反正戾猴和胖妇听着都是放肆的哈哈大笑,随着徐九龄扬长而去。

李龙和周昂站在赵良身后在等待。

赵良抬头望东方,晨曦渐露,缓缓转身,道:“回京师。”

京师异动,暗流汹涌。

邢缨要急死了,在北镇抚司衙门前磨着手来回走动,张鸾倒只是安静的坐在北镇抚司衙门的石阶上,凝视远方。

他倒比刑缨更早看到赵良回来了,起身拉了邢缨一下。邢缨回首冲过去拉着他的手臂大叫:“大……指挥使,你回来就好了,快去看看督主。”

“督主怎么啦?”赵良心一惊,他最担心的事情竟即刻就发生了。

“他疯了,他把东厂的人全调动过来去追查一个紫衣人。”

赵良想了想,道:“你们先回去,我去见他。”

“我跟你一起去。”

“你别去了,你这急性子看到他那样,又要骂人打人了。张鸾。”赵良拦住邢缨,看向张鸾道:“你带邢缨去处理郑旺父子的事。”

“是。”张鸾恭谨地答,拉着邢缨就走了。

赵良又对跟着他回来的李龙,周昂说:“你们也先回去吧。”

二人告辞,赵良疾奔东缉事厂衙门。

衙门内人流进进出出都是一脸凝重,却也茫然不知所措。赵良直奔大堂,只见钟信正坐在堂上发号施令,堂下厂卫黑鸦鸦立了一片。

那些厂卫见到赵良进来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各个向赵良施礼:“指挥使,您来了。”

钟信看了赵良一眼,不再言语。

赵良暗叹一声道:“你们都先下去。”

东厂诸厂卫皆大松一口气,赶紧离开。

“我一回京师已能看到京师异动,你大幅调动厂卫,有这个必要吗?”赵良缓声道。

钟信不语,拂袖起身欲去。

“钟信。”

“东厂的事,不用你锦衣卫来管。”钟信冷声道。

“谁说东厂的事锦衣卫不能管?东厂固然有监督锦衣卫之责,锦衣卫也有牵制东厂之责,我大明天下,还有不能管的衙门吗?”赵良亦毫不客气道。

钟信抬头瞪了赵良一眼,那眼里有说不出的恨怨。

赵良叹息一声,道:“半年前你回京,陛下为了你大赦火莲堂余党,现在的南宫无我已非待罪之身,这大明天下已由得他来去自如,你没有必要为了现在的他大动干戈。”

钟信厉然道:“谁说我是为了他?”

“那你是为了谁?如此大规模调动厂卫,不知内情的还以为京师突遭巨变,人心惶惶。”

两人正说话间,外面已传来飞报,原来是六部衙门,甚至内阁、宗人府都纷纷派人前来询问。尤其是兵部和内阁,连续派了两拔人前来问询。

“东厂有监督百官之责,一举一动都牵动人心,不可妄为。钟信,把你的命令收回来。”

钟信冷嘿一声,突然曲指一弹,一枚银针直射赵良:“你打得赢我,我就收回成命。”

赵良不动不避,眼见着银针就要射入他的眉心,钟信急起袖一拂,拂落银针,那眼神更怒:“你,你也逼我?”

赵良眼中有怜惜,轻声道:“五师弟,我何时逼过你?二师弟,三师弟,四师弟又何时逼过你?我们一直在等你,等你回到从前的模样,老八疯疯颠颠流落江湖,不都是为了向你赎罪吗?”

钟信厉笑:“等我回到从前模样?我还怎么回到从前模样?”

赵良黯然,钟信的切肤之痛是永远不可能补偿得了,可是总不能看着他这样折磨自己。

衙门外又有脚步声响起,太子亲自前来,后面跟着高玉,石勇,李龙和周昂。

赵良迎上前去。

太子摆手笑道:“不必多礼。”随后看向钟信:“听说京师厂卫异动,六部和内阁甚至宗人府都在到处打听询问。你这是在进行操练么?”

钟信一愣。

“我长这么大,还真不曾见过厂卫面对京师紧急如何应变。不如就趁这次紫衣人前来京师,由东厂和锦衣卫联同做一次大规模的演练,也好让我开开眼界。”太子又看回赵良:“指挥使,你说如何?”

赵良微愣了一下,低首道:“殿下说的是。”

“好,我就在此坐镇,你二人须及时向我禀报。”太子望向李龙和周昂:“你们俩也跟指挥使去学一学。”

石勇见到,即道:“殿下,那我跟督主去。”

太子一笑点头。太子的到来,太子的一番话,及时解了赵良和钟信两人的围。多亏了李龙和周昂将此事禀报,太子心思细腻,想到钟信可能会反常冲动,前来安抚。

赵良和钟信各自带人离开,大堂上只剩下太子和高玉。太子环望四周,忽道:“高玉。”

“殿下。”

太子沉吟半晌,凝视高玉缓声道:“你可以跟李龙,周昂,石勇他们一起去谋个出身,建功立业。”

“臣只想守在殿下身边。”

“你要是守在我身边,可能一辈子都会默默无闻。”

“臣不要名。”

“民间常说伴君如伴虎,君王喜怒无常,若是我也喜怒无常,将你毫无缘由的处死,你会不会后悔没有离开我?”

“君要臣死,臣不死则为不忠,臣不后悔。”

太子微微一笑:“高玉,我不是太子你便无须受此束缚,如此,你还会留在我身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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