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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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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第二部】第九章

钟信急去正德卧房,房内干净整齐,从京里带来的箱笼皆在,凝目四顾,看到压在枕下的便条。

钟信取便条看过后松了口气,返身出门将便条交与兴王。兴王看那便条写着:朕巡游安陆,勿忧。

兴王看着钟信,也松了一口气。

钟信前去客房,与石勇一起整理李志亮的证物。石勇拿出借到的安陆地图和黄册整齐的放在一边。

“地图用来作甚?”钟信问。

“周昂说李志亮所购土地甚是散乱,是以想用地图查看一番。”石勇答。

“周昂所录笔记呢?”

石勇去找周昂的笔记,看到其中一本专门标注着‘田产’二字的字样,便取出来交给钟信。

钟信接过笔记道:“全部在此么?”

石勇指着木板上的宣纸道:“应该还有,我立即整理。”

钟信点头,铺开安陆地图,打开周昂记录的李志亮田产笔记,取朱笔一笔一笔的在地图上进行标注。只标注了一半,钟信突然轻‘咦’了一声。

石勇忙过来问:“督主,有事否?”

钟信指着地图,石勇望过去也愕然:“哇,这么多田产?”

钟信渺了他一眼,嗔道:“你只看到这些么?”

石勇再仔细看:“这花花绿绿把安陆都围了半边呢。”

钟信微微点头,看神情是希望石勇再说下去,石勇笑起来,道:“督主,我们做一辈子锦衣卫也买不得这许多田产吧?怪不得那潘书伦想要谋夺姑父家的家产,这真是财迷心窍啊。”

自己的弟子如此石头脑筋,钟信拂然不悦。

宁儿看到钟信神情,起身过来看地图,一惊,悄声道:“督主,这是把半个安陆都包围住了,若是有人借此屯兵谋逆,安陆府便是那瓮中老鳖了。”

钟信看了宁儿一眼,叹息一声,复问道:“这李志亮还有田产否?”

邢名师爷急将整理好的田产名目交给钟信,钟信继续按名目标注,全部朱笔划过,地图上已是红当当的一片,一眼望去,把个安陆郡围得水泄不通。

石勇看到这地图,才恍悟:“哇,这当真是瓮中捉鳖。”

钟信把笔一扔,拂袖道:“石勇,你随师爷去安陆郡府衙,将与潘书伦案有关的所有卷宗尽数取来,包括大理寺与潘案相关的所有卷宗,本督要仔细再看一遍。”

“是。”石勇领命而去。

钟信看桌上更漏,已过了一个时辰,心中默祷:“七师弟应当已到金泉寺了吧,苍天保佑,七师弟和阿琚都不要有事。”

金泉寺始建于唐僖宗乾符四年,背山面湖,犹如一个金元宝,是安陆郡香火最繁盛的寺庙,每日前来上香求神的善男信女不计其数。

山道上,善男信女虽多,却多是着青白灰黑色服的普通臣民,若有人着红服便格外显眼。若连网巾都是红色,还连发髻都裹于网巾之内,髻后双垂珍珠各九颗,便更加的惹人眼目。只是面容清丽之下看不出是男是女,一个人信步持花而上山阶,好不悠闲。

邢缨入大雄宝殿参拜佛祖,又入中殿参拜弥勒,由和尚带引着直入后殿香客房静坐,和尚敬香茶一盏,邢缨却不敢饮。

房外传来笑声,必里加答推门而进,换了一身青袍,倒是英俊潇洒。

邢缨即起身道:“阿琚呢。”

必里加答向里走,推开玄关,玄关内有暗门,回首道:“随我来。”

邢缨微皱眉,随必里加答进入暗门。

“为何佛寺还有暗门?”邢缨问。

必里加答笑道:“你是不是以为这寺里的秃驴要谋逆是以筑暗道?”

“难道不是么?”邢缨冷声道。

“人家只是为防兵灾饥荒修个保身之所而已,偏你这般多疑。”

“我何曾多疑,目今不就被你拿来害人么?”

“哎,你向来伶牙利齿,我也说不过。你这子孙根没了,毒厉之态便全移到嘴上了?”

邢缨冷笑一声,不语。必里加答见他不语,亦一笑了之,带着邢缨拐了七、八个弯道,来到一个中空阔大的地下室。

极目所见,地下室对面放着高台立着牌位,红烛高照。

必里加答到牌位前敬香礼拜,复看着邢缨。邢缨上前看清,正是哈失哈的牌位,便也拈香敬拜道:“哈失哈,你流放途中逝去,纯属意外。不过人死为大,我便敬你一柱香,望你在阴间能明白事理,要你这活在阳间的小儿子悬崖勒马。”

必里加答冷笑。

邢缨回首:“阿琚呢?”

“你在我父亲灵位前自裁,我便还你沐琚。”

“我若见不着活的阿琚,你休想我自裁。”邢缨断然道。

必里加答沉着脸把话重复了一次,邢缨同样断然回复,两人僵持不决。必里加答脸色发暗,突然一掌向邢缨心口拍去。

邢缨起手一抓,便将必里加答的手腕向上拗住,瞠目一望,就看到必里加答的食中指间扣着毒针,怒道:“你还是这般狠毒下作。”

“你既知我还是这般狠毒下作,怎么还会相信沐琚居然还活着?”必里加答厉笑:“他早就被我千刀万剐了。我叫你来就是要你死,你以为我还会留活口?”

邢缨心内剧痛难挡,双手向背抽出凤凰双刀斩向必里加答,怒喝道:“必里加答,我要你的命。”

邢缨因家贫自小被父母贱卖入宫为奴,后被王岳看中带入传武堂。他与王纯皆是传武堂从没学过别派武功的弟子。但王纯是女子,王岳对她便不甚严格。只有邢缨自小在王岳严厉教导下习学玄功要决,又因他自身局限,由七师叔亲授孝慈高皇后所创的凤鸾刀法,武功十分纯粹。若单论刀法,八个师兄姐弟无一人能是他的对手。此时他怒极攻心,两把凤凰双刀舞得密不透风,把个必里加答笼罩在刀影之中。

必里加答想不到邢缨重伤之下还能如此强悍,狼狈防卫之下节节败退,只得言语恶毒攻击:“邢缨,你知道我怎么对付沐琚吗?我先把他手指甲,脚甲全都拔掉,再泼上盐水,趁着他大声惨叫的时候割掉他的舌头,哈哈哈,他痛得眼珠子都瞪出来了,我就趁势把他的眼珠子也给抠出来了。那双眼血淋淋的——”

邢缨听得脑后嗞嗞作响,踉跄跪地,双刀‘嚓’地一声抵住地面,一口鲜血就呕了出来。

必里加答看准时机,右手已向邢缨后颈斩去。邢缨突然倒地一转,那凤凰双刀贴着地面划过一道寒光,就朝必里加答双脚砍过去。

必里加答右脚一阵剧痛,血流满地,惊而飞起跳上贡桌才稳住身形,但右脚踝处已被砍出一个大口子,血流不止。

邢缨戾笑而起,持刀指着必里加答喝道:“必里加答,你怎么杀阿琚的,我今儿个就怎么杀你。”

必里加答心惊胆颤,他没想到邢缨如此强悍,惶恐尖叫:“师兄,射死他。”

‘呲’破空中一声闷响,利箭从供桌正中心疾射而来。

邢缨挥刀急挡。却不想那利箭竟是连环箭,急挡了两枝箭,第三枝箭没有挡住,眼见着就穿心而过,他仰天而倒,那枝箭直飞过去射在墙里。

邢缨还想再站起来,供桌后已飞出一人,电光火石般射出两箭,将他双臂牢牢钉在地上,第三枝箭已指向他的心口。

“师兄,射死他!”必里加答嘶叫。

邢缨此时正与射箭的人四目相对,凝视之间忽然有些惊愕。那人看到他的表情,眼光一凛,箭尖更进一步。

时空忽然间好像停滞了。

红衣人跨进山门,来到大雄宝殿之上抬头望佛祖金身,微微颌首低头三拜,复抬头直视佛祖眼眉,举手拈花一弹,那红花便飞旋着直上佛祖眉目,落在佛祖耳边,红花映衬下,那宝相庄严处颇有些温柔自在意。

红衣人哈哈一笑,朗声道:“方丈何在?”

无人应答,殿内众人皆侧目而视,却也不敢问话。

红衣人再道:“报应神生死判何在?”

蓦然之间,整个大殿也沉寂了。

红衣人旋转着红衣,嘻嘻地笑道:“报应神,生死判何在?你们可知你们抓到的沐琚是何人?他可是云南沐王府的公子啊。你们抓了他,云南沐王府可是要找你们报仇的。京城里的陛下也要找你们报仇的。若是沐琚死了,陛下会调集锦衣卫,东厂,刑部,大理寺不眠不休追查你们,直到将你们一个个押送京城处死,诛九族。”

大殿里的男男女女看着红衣人,大多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然后一哄而散。留下来的二十个人各据位置互相盯着自己眼前的人,其中十人皆是一身黑衣。

红衣人悠闲自得的在殿中旋转跳跃。

佛祖口中传出冷言:“邢缨和沐琚皆在我手,你们想要就拿梓郎来换。”

“你又抓了邢缨?”红衣人略为有些意外。

“不错。”

“梓郎?是人是物?”红衣人问。

“一个男人。”

“不如你出来,我们见面好好谈。”红衣人高声笑道。

嗖,一枝箭就从佛相天眼处射出来,正正落在红衣人脚下。声音远去:“你们带来梓郎,我们自然会见面。”

“喂,喂,梓郎到底是何方神仙,这天下间男人千千万,你要我们如何去找?”

“此人曾是云南点苍派弟子,也曾在沐王府任职,二十三年前与大藤族族长之女结有婚约,十五年前攻打大藤族亦有他份,后入京为官不知所踪。你们沐王府和锦衣卫找到此人交来,我自放人。”

“点苍,沐王府,大藤族,十五年前?”红衣人喃喃念着,忽笑道:“我知道你要找的人是谁了,你先出来吧。”

“你如何知晓?”

“或许你是谁我不知晓,但这个人我定知晓。若他的来历我都不知,这天下还能掌控在我手中吗?”红衣人哈哈笑道:“你若不出来见,休想我告之此人是谁。你定要杀他二人朕亦无可奈何,沐琚和邢缨能为朕而死,是为忠义之臣,朕会下旨赐忠义匾。”

大殿内又归于沉寂。

红衣人伸手入袖,取出玉玺高高举起:“你看到这块玉玺应知我是何人,还不快快出来见驾?”

红衣人正是少年正德,殿内十个黑衣人便是他的东宫十侍卫,其他穿着各色人等却是生死判报应神的人。

必里加答推着五花大绑的邢缨从佛相后面走出来,在他身后是紧握弓箭的一身麻衣、面绘彩饰的青年。

正德凝视麻衣青年面目,再望向邢缨,邢缨双膝一跪:“陛下,万万不可伤他。”

“你知他是何人?”正德眼色微凛道。

“臣不知,只是……甚感亲切。”邢缨迟疑一会说道。

正德看向麻衣青年,淡淡笑道:“绑架朝廷命官可是死罪。”

麻衣青年毫不示弱:“你这少年天子若能铲平江湖武林,我自引颈就戮。”

“口气不小啊。”正德长太息,笑道:“朕喜欢,你来为朕效忠吧。”

“我没有兴趣,我只要你们把梓郎找来给我。”麻衣青年道。

正德望向邢缨,邢缨甚是为难:“陛下,臣等七人皆发过毒誓,不能说。”

正德笑了笑,不语。

高玉突然从寺外奔进来:“陛下,金泉寺被包围了。”

“来者何人?”

“看样子像是安化王的人马。”

正德复望向麻衣青年:“你和安化王有勾连?”

“他说可以帮我找梓郎。”

正德失笑:“你还真是天真可爱。”说完转身拂袖出得大殿,高玉紧跟而去,东宫十侍卫背对着一步一步退出大雄宝殿,总之无论东南西北,绝对不离开正德十步远。金泉寺山门外已被兵卫围得水泄不通。

而被围的,只有从大殿里出来的众人。

山门外传来长笑声,一个锦衣男子在四个亲兵簇拥之下跨进山门,来到正德十步之遥处停步。

正德和身后的高玉都愣住了:周昂?这世间竟有如此相似之人?

那锦衣男子先向麻衣青年颌首示意,复望向正德,口称:“陛下,下官见驾来迟,请恕罪。”一边作势向正德跪下来,那眼里却有警惕之色。

“大胆贼人,竟敢冒充朝廷命官,该当何罪!”猛听得一声厉喝,两道身影从大雄宝殿顶上疾掠下来。

锦衣男子疾退喝道:“你是何人,竟敢在此胡言乱语。”

“大理寺少卿在此,大胆贼人还不束手就擒?”张鸾向着锦衣男子厉喝一声。

张鸾身后紧跟着李龙,人落下,正好挡在正德面前。

“你既是大理寺少卿,怎可如此胡言乱语?我是安化都指挥使周昂,何来冒充之说。”锦衣男子深感莫名其妙,厉喝道。

“你胡说,我才是安化都指挥使周昂,是你半途将我擒住,冒充我来此金泉寺意图劫持陛下。”山门外传来大叫声。

正德昂首望去,就见五个蓬头垢面的男子也跌跌撞撞的冲进来。带头进来那个也是周昂,身后跟着的全是亲兵打扮的唐诗、宋词、唐行简,宋居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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