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文摘】【人物】甘地自传 -- 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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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十一至二十章

第十一章 准备赴英留学

  1887年我念完中学。当时统一考试分别在阿赫梅达巴和孟买二地举行。由于印度一般都很贫困,所以卡提亚华的学生自然选择最近和最经济的地方去应试。我的家境也迫使我作同样的选择。这是我第一次从拉奇科特到阿赫梅达巴,而且还没有人作伴。

  我的家长要我中学毕业以后,继续进大学深造。八万纳伽和孟买都有大学,因为前者比较经济,我决定到那里去进萨玛尔达斯学院。我是去了,但如坠五里云雾中。事事有困难。教授的讲授,我听不懂,更不要说有什么兴趣了。这不是他们的错误,因为那个学院的教授被认为是第一流的。可是我是那么笨拙,第一学期末了,我就回家了。

  我们家里有一个老朋友和顾问,名叫马福济?达维,是一个机警而有学问的婆罗门。我父亲死后,他还保持和我们家里的关系。在我的假期中,他凑巧来探望我们。他在同我母亲和大哥的谈话中,问起我的学业。他晓得我在萨玛尔达斯学院读书,便说:“时代变了。如果你们不受适当的教育,不要指望继承令尊的衣钵。既然这个孩子还在继续求学,你们应当使他能够保持令尊的衣钵。他得念上四、五年的书,才能够得到学士的学位,而这充其量只能使他有资格谋求月薪六十卢比的职务,帝万可是当不成了。如果他也象我的儿子一样去学法律,时间就更长了。等他毕业的时候,一定有不少律师在竞争着帝万的职位。我想倒不如送他到英国去留学。我的儿子柯华尔朗说,做律师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不出三年他就可以回来了,费用也不过四、五千卢比。你想想一个刚刚从英国回来的律师该是多么时髦啊!那时用不着他去谋求,帝万的职位就会送上门来。我极力主张你们今年就把穆罕达斯送到英国去。柯华尔朗在英国有很多朋友,他会写介绍信给他们,穆罕达斯在那里不会有什么困难的。”

  约希吉①――我们常常是这样称呼年老的马福济?达维的――转过来用诚恳的口气问我说:“与其在这里念书,你不是更愿意到英国去吗?”自然,这是我再欢迎也没有的了。我本来就担心学校的功课难,所以听到这个建议便高兴得跳起来,并说要送我去,愈早愈好。不过要想很快通过考试,却不是那么容易。好不好把我送去学医呢?

  我哥哥打断了我的话说:“父亲不喜欢学医。他说过:我们毗湿奴信徒不应当做解剖尸体的事。父亲希望你当律师。”

  约希吉附和地说:“我倒不象甘地吉那样反对当医生。我们的《沙斯陀罗》②并不反对行医。不过你要得了医科学位,也当不了帝万,而我却希望你将来能当个帝万,或比帝万更好的职位。只有这样,你才能担起照顾你们这个大家庭的责任。这个时代变化很快,而且一天比一天艰难。所以做律师倒是一个很好的打算。”他转过面来对我母亲说:“现在我该告辞了。仔细考虑一下我的意见吧。我希望下一次再来的时候,能够听到你们准备让他去英国的消息。如果需要帮点什么忙,务必叫我知道。”

  ①参看卷首英译者前言的译注。

  ②《沙斯陀罗》(Shastras),梵文,印度古代经典的总称――译注。

  约希吉走了以后,我便开始构起空中楼阁了。

  我哥哥却是想到实际的问题:怎样才能为我筹措川旅呢?

  而且象我这么年青的人只身到国外去,可以信赖得过吗?

  我母亲只是感觉心乱。她是不愿意和我分离的。她找出这么一个借口说:“叔叔现在是家中的长者,我们应当先和他商量商量。如果他同意,我们再考虑这件事。”

  我哥哥却有另一个主意,他对我说:“我们在波尔班达邦还有一定的权利。李立先生是现在的政务官,他对我们这一家很敬重,对叔叔也很好。我想请他推荐你由政府资助到英国去留学是很可能的。”

  我觉得这些打算都很对,立即准备动身到波尔班达去。当时还没有铁路,坐牛车要五天才赶得到。我前面已经说过我是一个胆小鬼,然而那时候想到英国去的愿望完全占据了我,在这种愿望面前,胆怯竟为之消逝。我雇了一辆牛车坐到度罗基,从度罗基改骑骆驼,这样可以早一天赶到波尔班达。这是我生平第一次骑骆驼赶路。

  我终于到达波尔班达,向我叔叔行过礼,便把一切都告诉他。他考虑了一下,便说:“我不知道你到英国去和我们的宗教信仰是不是有冲突。我所听见的一切,使我发生了怀疑。我所遇见的那些大律师,我看不出他们的生活和欧洲人的有什么分别。他们对于饮食没有禁戒。他们嘴上永远离不开雪茄。他们穿的衣服,也象英国人一样丢人。所有这一切都和我们家族的传统背道而驰。不久我就要去朝圣,而且也没有多少年好活了。在我这风烛残年的时候,我怎么敢答应你远涉重洋到英国去呢?不过我不愿意拦阻你。最要紧的还是你母亲的意见。如果她让你去,那么,祝你一路平安!告诉她我是不会干预这件事的。你会带着我的祝福一齐去的。”

  “我对您的期望也就是这样,”我说,“现在我要设法争取母亲的同意。不过,您能不能介绍我去见一见李立先生呢?”

  “我怎么能这样做?”他说道。“但是他是一个好人。你可以告诉他你的亲属关系,约他面谈一次。他一定会接见你,甚至还会帮助你。”

  我说不上我的叔叔为什么不给我写一封介绍信。我有一种模糊的想法,以为他对我的英国之行所以那么勉强,不愿直接表示同意,是因为他认为出国是一种不合宗教信仰的行为。

  我写了一封信给李立先生,他要我到他的住所去看他。他在上楼梯的时候接见了我;而且简单地说:“等你大学毕业以后再来见我吧。现在不能帮助你。”说完话他就匆匆忙忙地上楼去了。我本来已经做了妥善的准备才去见他,而且细心学好了几句话要对他说,见他的时候还向他深深作揖、合掌致敬。

  可是这一切都是白搭!

  我想到我妻子的首饰。我想到我的哥哥,我对他有很高的信仰。他为人极其慷慨,而且他象对自己的儿子一样爱我。

  我从波尔班达回到拉奇科特,报告了一切经过。我还和约希吉相商,当然咯,他甚至建议必要的话宁可借债。我建议变卖我妻子的首饰,大概可以弄到二、三千卢比。我哥哥答应设法去弄钱。

  然而我母亲还是不愿意。她已经进行了详细的调查。有人告诉她,青年人到英国就会堕落。别的人又说他们是吃肉的;更有人说他们没有酒就不能生活。“你晓得这一切吗?”她问我。我说:“你不能信任我吗?我决不向你撒谎。我发誓不干这种事情。如果我有这样的危险,约希吉会议我去吗?”

  “我可以信任你,”她说。“但是你已身在异国,叫我怎么放心得下?我的心都乱了,不晓得怎么办才好。我要问一问贝恰吉?史华密。”

  贝恰吉?史华密本来属于莫德?班尼亚种姓,但现在已成为耆那教僧侣了。和约希吉一样他也是我们的家庭顾问。他倒帮了我的忙,说:“我要这个孩子庄严地许下三个愿,然后就可以让他走。”他给我监誓,我于是发誓不喝酒、不接触女人、不吃肉。发了这种誓言,我的母亲便答应我出国了。

  我就读的那所中学为我举行了欢送会。对于一个拉奇科特的青年人来说,到英国去确是一件不平常的事情。我先写好了几句答谢的话,可是简直念不出口。我记得当我站起来致答词的时候,我的头是怎样的发昏,周身如何颤抖。

  我既得了家长们的祝福,便动身到孟买去。这是我从拉奇科特到孟买的第一次旅行,由我哥哥伴送。然而好事多磨,我到孟买以后,又遇到了许多周折。

第十二章 种姓身分被开除了

  得到母亲的许可和祝福以后,我便欢欢喜喜地到孟买去,离别了我的妻子和一个几个月的婴儿。然而一到孟买,便有几个朋友告诉我哥哥,说印度洋在六、七月间风浪很大,因为这是我的初次航行,他们要我等到十一月再走。还有人说最近有一艘轮船遇到暴风而沉没了。这使我哥哥感觉不安,他不肯冒险让我马上动身,他把我安置在孟买的一个朋友那里,便回拉奇科特去做他的事情去了。他把我的旅费委托给我的妻兄保管,并吩咐一些朋友在我需要的时候尽可能给我一些照料。

  我在孟买度日如年,常常做梦去英国。

  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种姓里的人对于我出国一事便议论纷纷。那时还没有哪个莫德?班尼亚种姓的人去过英国,如果我居然去了,我得加以说明:他们召开了一个种姓会议,传我出席。我参加了。我当时如何突然鼓足了勇气到那里去,我实在不明所以。但是我无所畏惧、毫不犹豫地出席了那次会议。赛德――我们族里的族长――是我们的一个远亲,而且和我父亲相处很好,这时却厉声对我说:

  “照本族的意见,你去英国的打算是不妥当的。我们的宗教禁止航海远行。我们还听说到了那里如果不损害我们的宗教,便无法生活。去的人不得不和欧洲人同饮食!”

  我回答说:“我并不认为到英国去是违背了我们的宗教。我到那里的目的是求学深造。而且我已庄严地答应我母亲不做你们最害怕的三件事。我相信我的誓言能保障我的安全。”

  “但是我们要告诉你,”那位族长反驳道:“在那里要保持我们的宗教是不可能的。你知道我同你父亲的关系,你应当听从我的忠告。”

  “我知道那些关系,”我说道:“而且我把您当作我的长辈看待。但是这件事我无能为力了,我不能改变我去英国的决心。先父的朋友和顾问是一个很有学同的婆罗门,他并不反对我去英国,而家母和家兄也都准许我出国留学。”

  “可是你竟敢不顾本种姓的命令吗?”

  “我实在没有办法。我想种姓本身不应当干预这件事。”

  这话激怒了那位族长。他斥责我,但我坐着不动声色。于是他便宣布他的命令:“从今日起,这孩子不应当被看作是本种姓的人了。谁要是帮助他或到码头去给他送行,就得交纳一卢比四安那的罚款。”

  这个命令对于我并没有影响,我起身向那位族长告别。但是我不知道我的哥哥会有什么反应。幸而他还很坚定,写信对我保证:不管那位族长的命令,他还是准许我出国。

  然而这件事使我更急于要走。万一他们对我的哥哥施加压力发生了效果,那又怎么办?谁能担保不发生意外的事情?我正在为这种处境发愁的时候,听说有一位朱纳卡德的律师被召要到英国去执行业务,将于九月四日乘船启程。我去见我哥哥嘱托照应我的朋友们,他们也都同意我不应当错过同这位律师作伴的机会。时间已很匆促,我打电报请示我哥哥,他回电表示同意。我便向我的妻兄索取旅费,可是他竟提到那位族长的命令,说他担当不起丧失种姓身分的处分。我只好另找我家的一个朋友,要求他暂垫旅费和零用钱,并请他向我哥哥索还垫款。这位朋友不但满足了我的要求,而且还鼓励了我一番。我很感激他。我立刻拿出一部分钱去买船票,然后准备行装。还有一个朋友对航行很内行,他替我把衣服等物都准备停当。有一些衣服我还喜欢,有一些我根本不喜欢。领带我后来很爱用,当时却很厌恶。有一件短甲克我看很不庄重。但是当时一心要到英国去,这一切都管不了许多了。至于所携带的食物,则足够旅程之用而有余。我的朋友们帮我订的舱位和朱纳卡德那位律师特立安巴克莱?马兹慕达先生同一个房间。他们还把我介绍给他。他是一个上了年纪而饱经世故的人。我那时只有十八岁,初出茅庐,毫无经验。马兹慕达先生告诉我的朋友们不用为我操心。

  九月四日我终于离开了孟买远航了。

第十三章 终于到达伦敦了

  我在船上一点也不觉得晕船。但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我却感到局促不安。我对侍者讲话都觉得难为情。我很不习惯用英文讲话,而除了马兹慕达先生以外,所有二等舱的乘客都是英国人。我不敢和他们交谈,因为当他们和我谈话的时候,我简直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即使听懂了,我也回答不了。我得先在心里打好腹稿才讲得出口。我不晓得怎样使用刀叉,而且不敢问明菜单上有哪些素菜。所以我一直不敢到餐厅里去吃饭,总是叫到房间里来吃,而这些菜主要的全是甜品和水果,这些东西我自己都带了。马兹慕达先生却没有什么困难,他和每一个人都合得来。他常常在甲板上自由自在地走来走去,我却成天躲在房里,只有等到人很少的时候,才敢走上甲板。马兹慕达先生一直劝导我多和乘客们来往,多和他们随便谈谈。他告诉我,当律师的应有悬河之口,还为我叙述他的业务经验。他劝我利用每一个可能的机会讲英文,不要怕讲错,因为这对于应用一种外国语言显然是无可避免的。然而怎么说我也克服不了我的羞涩。

  有一个英国旅客待我很好,他拉我攀谈起来。他的年纪比我大。他问我吃了什么,做什么的,上哪儿去,为什么害羞等等一连串的问题。他还劝我到餐厅吃饭。他笑我坚持不吃肉,当我们经过红海的时候,他用一种友好的口吻说:“现在当然不成问题,但是到了比斯开湾,恐怕你就得修正你的决定了。而且英国是那么冷,如果不吃肉就无法生活。”

  “可是我听说人们不吃肉也能在那里生活,”我说道。

  “我告诉你,这是瞎扯,”他说。“就我所知,那里的人没有一个不吃肉的。难道你不明白我并没有叫你喝酒吗,虽然我自己是喝酒的?可是我认为你应当吃肉,因为不吃肉便活不下去。”

  “我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已经庄严地答应了我母亲不吃肉,所以我连想都不敢想要吃肉。如果不吃肉确实活不了,我宁肯回印度去,也不能因为要在那里住下去而吃肉。”

  我们终于进入了比斯开湾,然而我并不觉得需要吃肉或喝酒。有人劝我准备一些不吃肉的证件,我就请那位英国朋友给我开一份,他高兴地给了我一份证书,我把它珍藏了很久。然而后来我知道连肉食者也可以弄到这种证书,它对于我就完全丧失了它的魅力了。如果我说的话都不能算数,弄到一份证书又有什么用呢?

  不管怎样,就我记忆所及,我们终于在一个星期六到达了南安普顿。我在船上穿的是一套黑西服,朋友们给我买的那套白法兰绒,我是特意留到上岸时才穿的。我原来以为上岸的时候穿白衣服比较体面,所以我就穿上了那套法兰绒衣服。那时已经是九月的最后几天了,上岸以后才发现只有我一个人穿这种衣服。我把所有的衣箱和钥匙都交给格林德利公司的代理人托运,因为我看见很多人都是这样做的,自己也就照办了。

  我带了四封介绍信,分别给皮?捷?梅赫达医师,达巴特朗?苏克拉先生,兰吉特辛吉亲王和达达巴伊?瑙罗吉。船上有人劝我们住到伦敦的维多利亚旅馆。马兹慕达先生和我都接受了这个意见住到那个旅馆里去。只有我一个人穿白衣服这件事,使我越想越不好受。到了旅馆以后才晓得我的东西要到第二天才能够从格林德利公司那里取出来,因为那天正是星期天,这使我更为局促不安。

  我在南安普顿给梅赫达医师发了一封电报,他当天晚上八点钟左右便来看我。他热烈地欢迎我,却笑我还穿着法兰绒的衣服。我们谈话的时候,我无意中拿起他的礼帽,要试试它多么光滑,因为不懂得纹理,竟用手把绒毛弄乱了。梅赫达看见我这种行为,多少有些生气。他想阻止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这件事是对于未来的一个警告,这是我学习欧洲礼节的第一课。梅赫达医师幽默地给我详细讲解起来,他说:“不要摸别人的东西:第一次见面,不要象我们在印度常常做的那样问许多问题;不要高声讲话;对别人讲话的时候,不要象我们在印度那样老是称呼他‘先生’①;只有仆人和属下的人才这样称呼他们的主人。”诸如此类。他还告诉我住旅馆很花钱,劝我最好住在私人的家里。我把这事情拖到星期一才考虑。

  ①英文Sir还含有“老爷”之意――译注。

  马兹慕达先生和我都觉得住旅馆很难过,而且也很贵。不过,同船有一个来自马耳他的信德人已经和马兹慕达先生交上了朋友,对于伦敦,他不算是一个生客,他答应帮我们找几间房。我们自然同意了。到了星期一,我们一拿到行李,付了房钱,便搬到那位信德友人替我们租好的房屋里去。我记得我的旅馆费达三英镑,其昂贵使我震惊!尽管费用这么沉重,事实上我却饿着肚皮!因为我什么也吃不下。有时我不喜欢吃这样东西,又叫了另一样东西,但是同样要付两份钱。事实上这几天我一直是依靠我从孟买带来的食物生活的。

  搬入新房以后,我还是觉得很不舒服。我常常怀念我的家庭和祖国。我母亲的爱一直和我形影不离,到了晚上便泪流满颊,家庭的一切回忆使我不能成眠。我内心的苦闷是无法向人诉说的。即使能够,又有什么用处呢?我知道,没有什么东西能给我安慰,因为一切都是陌生的――无论是人,他们的习惯,甚至他们的住所。对于英国的礼节,我是完全外行的,所以要不断地留神。对于发誓素食的人,尤为不便。就是我可以吃的菜,也是淡而无味。这使我感觉进退两难。在英国是不好受的,然而回印度去更不是办法。如今既然来了,便应当住满三年,我心里这么想。

第十四章 我的抉择

  星期一那天梅赫达医师到维多利亚旅馆来,以为我还住在那里。他发现我们已经搬走了,找到了我们的新址,便到我们的住处来看我。我因为不懂事,在船上染了癣病。在船上我们老是用海水洗衣服和洗澡,肥皂使不上。可是我却偏偏要用肥皂,以为用肥皂才能表示自己有文化,结果是不但没有把皮肤洗干净,反而弄得混身油腻,因此长了癣。我指给梅赫达医师看,他教我用醋酸洗涤。我还记得醋酸怎样辣得我痛叫起来。梅赫达医师看了我的房间和陈设,摇着头说:“这个地方不行。我们到英国来,与其说是为了求学,不如说是为了取得一点英国人的生活和风俗习惯的经验。为了这个缘故,你应当和英国人家住在一起。但是在这以前,我想你最好跟某某人当一下学徒,我带你去吧。”

  我感激地接受了他的意见,又搬到一位英国朋友那里去住。他为人极其和蔼体贴,把我当弟弟看待,教导我英国人的规矩礼俗,使我习惯于用英文谈话。但是我的饮食却成为一个严重的问题。我吃不下用开水煮过的不搁盐或香料的青菜,主妇不知道应该给我煮些什么才好。早餐的麦糊倒还可口,但是午饭和晚餐我总是吃不饱。那位朋友不断劝我吃肉,然而我总是以已有誓言为理由略加说明,然后默不作声。午饭和晚餐都有菠菜和面包,还有果子酱。我是一个能吃的人,胃口也很大,但是我只吃两三片面包,不好意思多要,因为多要好象是不对的。况且午饭和晚餐都没有牛奶。有一次那位朋友发急了,坦白地对我说:“如果你是我的亲弟弟,我就会送你回国。你母亲既不识字,也不了解这里的情形,在她面前发的誓言有什么价值?这根本不是什么誓言,法律上也不会加以承认。坚守这种誓言是纯粹的迷信。我要告诉你,你这样执拗在这里不会得到什么好处。你承认你吃过肉,而且觉得好吃。你在绝对不需要的地方倒吃了,现在到了必须吃肉的地方来了,你却不吃。真是令人不解!”

  然而我还是坚定不移。

  那位朋友还是日夜絮絮不休地劝导我,但是我始终以否定的态度面对着他。他愈争辩,我愈固执。我每天祷告,求上帝保佑,果然发生效验。我对上帝并没有什么观念,这是信仰的作用,这种信仰的种子是那位善良的保姆兰芭种下的。

  有一天那位朋友开始给我读起边沁的《功利论》来。我简直如坠入五里云雾中:其文字之艰涩使我无法理解,他便为我解释起来。我说:“请原谅我吧,这些深奥的东西我实在捉摸不住。我承认人需要吃肉,但是我不能破坏自己的誓言。我不能争论这个问题,我明白争也争不过你。请你把我当作一个傻瓜或固执的人饶了我吧。我很感激你对我的爱护,我知道你确实希望我好。我也知道你再三启导我这个问题,是出于你对我的关怀,但是我没有办法。誓言就是誓言,它是不能违背的。”那位朋友惊讶地望着我。他把书合起来,说道:“好吧,我不再和你争辩了。”我听了很高兴。他果然不再讨论这个问题。然而他并没有终止对我的担忧。他既抽烟又喝酒,但是从来不要我抽烟喝酒。事实上,他倒叫我别抽烟别喝酒。他所担心的一件事是:别让我的身体因为不吃荤而衰弱,从而不会感觉在英国那么自在。

  这就是我一个月的学徒生活。那位朋友的家是在里奇蒙,一个星期最多只能上伦敦一两次。梅赫达医师和达巴特朗?苏克拉先生因此决定我应当寄居在某一家庭里。苏克拉先生看上了西肯新敦一个英印混血种的家,就把我安置在那里。主人是个寡妇。我把我的誓言告诉了她。这位老太太答应适当地照顾我,我就在她家里住下来了。我在这里也几乎是挨饿的。我已写信回家去要一些糖果和其他家乡风味的食品,可是还没有寄到。这里样样东西都是淡而无味。这位老太太每天都问我喜欢不喜欢她做的饭菜,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我还是象从前一样的难为情,不敢索取比人家所给我的更多的东西。她有两个女儿,她们总是多拿一两片面包给我。但是她们不知道,一大块面包也不一定填满我的肚子。

  然而现在我总算安定下来了。我还没有开始正规的学习。由于苏克拉先生的提示,我这时候才开始读起报纸来。我在印度从来没有读过报纸,但是在这里,我已养成了经常读报的习惯。我常常浏览《每日新闻》、《每日电讯》和《保尔?玛尔公报》。这大约要花一个钟头。因为闲着,我便出去到处走走,想找一家素食馆。那位主妇曾告诉过我市区里是有这种地方的。我一天要走十英里到十二英里,找一家便宜的馆子畅畅快快地吃面包,可是总是不满足。有一次我在闲逛的时候,无意中在法林顿街发现了一家素食馆。这个发现所给我的快乐正如一个孩子得到了他心爱的东西一样。我正想进去的时候,看见门边的玻璃窗里陈列着一些出售的书,其中有一本是萨尔特的《素食论》。我花了一个先令买了这本书,便一直走进餐厅里去。这是我到英国以来称心如意的第一餐。上帝终于给我援助了。

  我把萨尔特的书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印象很深。自从读了这本书的那一天起,我可以说是变成了一个知所抉择的素食者了。想起我在母亲跟前发誓的那一天,不禁感慰交集。我从前不吃肉的动机是忠于真理和履行誓言,但同时却又希望每一个印度人都成为肉食者,我自己也盼望着终有一天也可以公开地、自由地吃肉,并且劝导别人也吃肉。现在我已经选择了素食,宣扬素食便成为我今后的使命了。

第十五章 充当英国绅士

  我对素食的信仰越来越增长。萨尔特的书扩大了我研究饮食的兴趣。我到处搜罗并阅读一切有关素食的书,其中有一本是霍华德?威廉斯的《饮食伦理学》,是一部“自古迄今人类有关饮食著作的传记史”。这本书力图说明,自毕达哥拉斯①和耶稣到现代的一切哲学家和先知,无一不是素食者。安娜?金世福医师的《饮食善方》也是一部引人入胜的书。艾林生医师关于卫生和健康的许多著作也很有帮助。他提倡一种以正规饮食治疗病人为基础的治疗制度。他自己就是一个素食者,他给病人开的方子也是严格的素食。读了这一切著作以后,饮食实验在我的生活中占据了一个重要的位置。开始作这些实验的时候,主要考虑的是健康问题,但是后来宗教便成为凌驾一切的动机了。

  ①毕达哥拉斯(Pythagoras,582―507B.C.)是纪元前第六世纪希腊的哲学家――译注。

  同时我的朋友并没有终止对我的关怀。由于他对我的眷爱,他总以为如果我坚持不吃肉,不但我的身体会变弱,而且我也会变成一个无用的人,因为我在英国人的社会里永远不会感觉自在。当他获悉我正沉溺于素食理论的著作中时,他很担心这种研究会冲昏我的头脑,担心我的生活会消耗在实验中,担心我会忘了自己的工作,而成为一个幻想者。因此,他作了最后一次努力,想把我改造过来。有一天他请我去看戏。在演出之前,他又请我到贺尔朋饭店去吃晚饭。这是我离开维多利亚旅馆以来第一次见过的大饭店,是宫殿式的。我住在那个旅馆实在没有得到多个有益的经验,因为我住在那里的时候,还有点糊里糊涂。这位朋友有计划地把我带到这个饭店来,显然以为礼貌会禁止提出任何问题。当时在这饭店里吃饭的人很多,我的朋友和我面对面地坐在一张餐桌上。第一道送上来的是汤。我不知道这汤是什么做的,但又不敢问那位朋友。因此我就召唤侍者过来。我的朋友看见我这种举动,在桌子那边严峻地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很犹豫地告诉他,我想问一问这汤是不是素汤。他很生气地嚷起来:“你真是一个文明社会的莽汉。如果你不能克制你自己,你最好请便吧。你到别的饭店去吃你的吧,吃完了在外面等我。”这倒使我高兴,我自个儿出去了。附近本来有一家素食馆,可是已经关门了。所以那一夜我根本没有吃饭,我陪着那位朋友到剧院里去,但是他只字不谈我所造成的局面。我呢,当然也没有什么好说了。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友好的争执,它丝毫没有影响我们的关系。我的朋友所作的一切努力都是出于爱护,这一点我是明白而且感激的,而且正因为我们在思想和行动中的分歧倒使我对他更为尊敬。

  然而我决定我应该使他宽心,我应当向他保证我不再做莽汉了,而是竭力使自己成为适合于这个有礼貌的社会――一个文质彬彬、虽然素食却又不令人生厌的人。为了这个目的,我挑起了一个更不可能的任务――使自己成为一个英国绅士。

  我从孟买带来的衣服,现在看来,似乎不大适合于英国社会,所以我就到陆海军商店去买一些新的衣服。我还花了十九先令――这在当时是一个很高的价格――买了一顶礼帽。我犹以此为未足,又到伦敦最时髦的中心区股票大街花了十英镑买了一套晚礼服;还叫我那个善良而心地崇高的哥哥给我寄了一条双层的金表链。打着现成的领结在当时是不体面的,所以我又学会了自己打领结的艺术。在印度的时候,镜子是一件奢侈品,只有家庭理发师来给我刮脸的时候,才有机会照一照。在这里我每天要花去十分钟的时间,站在一面大镜子面前,按当时正确的样子打领带和梳头发,独自端详一番。我的头发是很硬的,所以每天总要用刷子经过一场正规的斗争,才能弄得服服贴贴。每次戴上和摘下帽子的时候,我的手便会不知不觉地掠到头上去调理头发,更不必说坐在温文尔雅的圈子里,为了同样的目的,这只手应该随时随地怎样动弹才算合乎礼仪的那些有教养的习惯了。

  这一切似乎还不足以显示我对这事情的认真,我又把我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成为一个英国绅士所必要的细节。有人告诉我,我必需学会跳舞、法文和演讲术。法文不单是法兰西邻国的语言,而且还是我想去周游一趟的欧洲大陆的混合语言。我决定到一个跳舞班去学跳舞,并且交了三英镑作为一个学期的学费。我在三个星期内大概上了六堂课,可是我总学不会那有节奏的动作。我不懂钢琴的音调,所以无法使步伐与节拍吻合。那么我该怎么办呢?有一个故事说:有一个隐士养了一只猫防鼠,又养了一头牛挤奶给猫吃,又雇了一个人来看牛,如此不已。我的欲望同那隐士的家庭一样,有增无巳。我认为我应当去学一学小提琴,以便使我的听觉习惯于西方的音乐。所以我又花了三英镑买了一把小提琴,还花了一些学费。我还请了第三个教员给我讲授演讲术,并且付了一个基尼①的头一期学费。他给我介绍一本培尔的《演说家典范》作为课本,我也买来了,而且开始学起毕特②的演说词来。

  但是培尔先生的书却给我一个警告,使我醒悟过来。

  ①英国金币,一个基尼(Guinea)等于二十个先令――译注。

  ②威赫?毕特(William pitt,1759―1806),英国政治家,曾任英国首相――译注。

  我并不打算在英国住一辈子,我这样对自己说。那么我去学演说术有什么用呢?跳舞怎么能够使我成为一个绅士呢?小提琴我在印度也可以学的。我是一个学生,我还是应当去读书。我必须取得成为律师的资格。如果我的品行能使我成为一个绅士,那是再好不过了,不然,我就得放弃这种欲望。

  这些类似的思想占有了我,我便写了一封信给那位演说教员,把这些想法告诉他,并且要求他原谅我不再去上课了。其实我只上了两三堂课。我还写了一封同样的信给舞蹈教员,又亲自去找小提琴教员,请她替我卖掉那把小提琴,售价多少不计。她对我很和气,所以我告诉她,我怎样从追求一种错误的思想中觉悟过来。她鼓励我这种完全改变的决心。

  这种愚昧可笑的生活大概过了三个月。至于服饰的讲究,还继续了几年之久。但是从此以后,我便成为一个学生了。

第十六章 改  变

  希望没有人会想象我对跳舞和其他类似的体验是我一生放纵的一个阶段。读者也许已经注意到,即使在那个时候我也还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在那个迷恋于逸乐的时期里,就我自己来说,还是保持了一定程度的自我反省。我花的每一个铜板都记了账,而且我的开销都是经过细心计算的。每一个细小的项目,象公共汽车费,邮费,买报纸的一两个铜板,全部登入账目里,每晚入睡以前结算一次。这种习惯我一直保持下来,而且我明白,我虽然经手处理过数达几十万的公共基金,却能够在开支方面做到严格的节俭,不但没有负债,而且在我领导的运动中,总是有盈余,就是由于养成这种习惯的结果。希望每一个青年人从我这里学得一点经验,对于每一样收支都能够记入账目,我相信他会和我一样得到好处。

  正是由于我严密注意自己的生活方式,我才明白需要节俭。所以我决定将我的开支减少一半。我的账目中,车票的支出很多。因为我寄住在人家的家里,每个星期照例要付一次账。有时还要请东家的人上上馆子和参加一些集会。这一切都使车钱的负担加重,尤其是邀请的如果是一个女朋友,照规矩说得由男方支付所有的费用。而且在外面吃饭也是一笔额外的开销,因为即使不在家里吃饭,每星期应付的伙食费也不好扣除。我觉得这些项目都可以节省下来,由于错误的礼节观念而开支的钱也可以省掉。

  于是我便决定自己租房子住,不再作别人家里的寓公,而且斟酌工作需要,随时迁移,以便获得新的经验。我所选定的新居离工作地点只有徒步半小时的距离,这样,车费就可以省下了。以前我无论到什么地方总要坐车,要散步就得另外找时间。这个新的办法把散步和经济结合起来了,既可以节省车钱,每天还可以步行八至十英里。我在英国期间,实际上没有害过什么病,而且身体还相当强壮,主要的就是由于养成了这种长时间步行的习惯。

  就这样我租下了一套房子;一间会客室,还有一间寝室。

  这是第二阶段,第三阶段还在后面。

  这些改变给我省下了一半的开支。可是我怎样利用时间才好呢?我知道法学考试用不着读多少书,所以我倒不觉得时间逼促。我一直很担心的倒是我的英文程度。李立先生(以后为弗立德烈爵士)“念完大学再来找我”的话还萦绕在我的耳际。我想我不但要争取做一个律师,还应该弄个学位才好。我了解了一下牛津和剑桥大学的课程,还请教了几个朋友,我发觉如果我选定这两个地方的任何一个,那就得有更大的开销,在英国住的时间还要比我所准备住的长得多。有一个朋友建议说,如果我真想过一过高深的考试的瘾,我就得参加伦敦大学的入学考试。这样,我就得大大用功一番,并且会大大地增加一般的知识,而无需花费多少额外的开支。我觉得这个意见很好。然而课程表却吓住了我。拉丁文和一种现代外文是必修科!我怎么弄得了拉丁文?可是那位朋友极力主张念拉丁文,他说:“对于律师来说,拉丁文是很有价值的。懂拉丁文对于了解法律书籍非常有用,而且罗马法的一篇论文就完全是拉丁文。此外,懂得拉丁文,要精通英文就更容易了。”我觉得他讲得很有道理,决定不顾一切困难要学会拉丁文。法文我是已经开始学了,我想这应该算是现代语文吧。我参加了一个私人开设的大学预备班。这种考试每半年举行一次,我只有五个月的时间进行准备。对我来说,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追求变成一个英国绅士的愿望,使我成为一个认真的学生。我订了一个很精密的时间表;然而无论是我的智力还是记忆力,都不容许我在这个时间内除了别的课程,还能应付拉丁文和法文。考试的结果是,拉丁文不及格。我觉得很可惜,但是并没有失掉信心。我已尝到了拉丁文的滋味,而且我还认为我的法文好得多,可以再参加一次考试,我还想在理科方面选一门新课。化学我本来念过,但是因为缺乏实验,所以没有什么吸引力,不然,学起来一定是极有趣味的。这是印度各校的一门必修科,所以上一次我就选定这门课程参加伦敦大学入学考试。可是这一回我不选化学而改选热光学,据说比较容易,而且我发觉确实如此。

  为了准备另一次考试,我竭力使自己的生活更加简化起来。我感到我的生活方法和我的家境是不相称的。我一想到我那不断奋斗的哥哥,总是慷慨地把我所需要的钱一笔一笔地寄来,心里就很难过。我看见有很多每月只花八至十五英镑的学生,功课都很好,我眼前有很多生活简朴的事例。我遇见过不少贫苦的学生,他们的生活比我差得多。其中有一个学生住在贫民窟里,他以每星期两个先令的租金租了一个房间,每顿饭只花两个便士,从罗哈特便宜的可可间买一点可可茶和面包充饥。我要学他自然是困难,但是我觉得我由两个房间改住一个房间,有时在家里自个儿烧饭吃,肯定是可以做到的。这样,一个月就可以节省四、五英镑。我还读了几本论述如何过简单生活的书。我放弃了那套房间,改租单房,买了一个火炉,开始在家做起早饭来了。一顿早饭花不了二十分钟,因为只要煮麦片粥和可可茶就行了。中饭我是在外边吃的,晚饭则在家里吃面包和可可茶。这么一来,我一天只要花一个先令三个便士就行了。这个时期也是我最用功的日子。简单的生活使我有充足的时间学习,于是我的考试及格了。

  读者不要以为这样的生活使我很难堪,其实这种改变倒使我的精神和行动得以协调,这也更加适合于我的家庭经济。这样,我的生活就一定会更加率真,精神上也感到了无限的欢乐。

第十七章 饮食方法的体验

  当我更深一步探索自己的时候,我越发感觉内心外情都需要有所改变。当我的开支和生活方式一有了变动,甚至在这种变动以前,我就开始调节我的饮食了。我知道论述素食主义的许多作家曾经非常细致地从宗教、科学、实践和医药方面着手探讨过这个问题。从伦理学的观点上说,他们得到的结论是:人之所以超越于下等动物,倒不在于前者必须以后者为食,而是高级动物必须保护低级动物,两者之间须有互助,一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他们还指示这样的真理:人们之所以饮食并不是为了享受而是为了生存。于是他们就有人据此建议并身体力行:不但不吃荤,而且不吃鸡蛋不喝牛奶。有人从科学的观点出发,得出结论说:人体结构表明,人本来不是需要烹调,而是一种吃果子的动物;他只能吃他母亲的奶,等他长出牙齿了,便开始吃硬食物。从医学上说,他们的意见是:不吃所有的香料和酱料。根据实践和经济的说法,他们则表明,素食是最省钱的。这一切见地对我都有影响,在素食馆我遇到过所有这些类型的素食主义者。英国有一个素食者协会,而且由这个协会出版了一种周刊;我订阅了一份,参加了这个协会,而且不久还成了协会执行委员会的委员。就在这里,我同那些被认为是素食主义的著名人物有了往来,并且开始了我自己关于饮食方法的体验。

  我不再吃特意从国内带来的糖果和香料了。想法一转变过来,对于香料的嗜好就逐渐消逝了,现在我用开水煮熟的菠菜,吃得津津有味,可是以前我在里奇蒙吃过,却是淡而无味。这许多实验教训了我,真正尝到滋味的并不是舌头而是心情。

  经济上的考虑当然还是一直在我的脑子里盘算着。当时流传着一种看法,认为茶和咖啡是有害的,主张喝可可。而我呢,我相信一个人只应该吃那些有益于身体的东西,因此当然不再喝茶和咖啡,而代之以可可。

  在我经常光顾的那几家餐馆里,都分两部分。一部分是由那些景况相当好的人光顾的,有各色各样的菜,任人自由选择按价支付,这样每顿饭总得花上一两个先令。还有一部分只有三道菜和一片面包,每顿饭六个便士。在那些严格节约的日子里,我通常是在第二部分吃饭。

  和这些主要的实验同时进行的,还有很多小实验;例如有时不吃淀粉质的食物,有时只靠面包和水果生活,有时又只吃奶酪、牛奶和鸡蛋。最后这一种实验是值得记述的。这种实验延续不到半个月。那些主张不吃淀粉质食物的改革者对鸡蛋有很高的评价,认为鸡蛋不是荤菜。吃鸡蛋对于生命显然是没有损害的。我就是听信了这种说法,而不顾我的誓言吃起鸡蛋来。可是这种荒唐究竟是片刻的事。我不愿意对这誓言加上什么新的解释。母亲为我监誓所作的说明我还记得。我知道她所指的荤菜包括鸡蛋。而当我一发现这誓言的真谛,我就不再吃鸡蛋,而这实验也就放弃了。

  对于这种说法,有一个很好的论点是值得一提的。我在英国听见有三种荤菜的定义。第一种是说,所谓荤菜仅指禽兽的肉而言,凡是接受这种定义的素食者都不吃禽兽的肉,但是吃鱼,更不必说鸡蛋了。第二种定义是说,所谓荤菜系指一切动物的肉而言。这么说来,鱼当然不能吃了,可是鸡蛋是可以吃的。第三种定义是把一切动物的肉及其所有的附产品都包括在荤菜之中,因此也包括了鸡蛋和牛奶。如果我接受第一种说法,我不但可以吃鸡蛋,而且还可以吃鱼。然而我相信我母亲的定义就是我应当遵循的界说。所以如果我要恪守誓言,我就不该吃鸡蛋。因此我就这样做了。这是一个难题,因为仔细追究就会发现,即使在素食馆里,有好多菜都包含着鸡蛋。这就是说,除非我确实知道了,我就得通过令人难堪的过程来弄清楚某个特殊的菜是否含有鸡蛋,因为有许多布丁和糕点是离不开它们的。虽然,为了分清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引起了这种困难,它却简化了我的伙食。这种简化本身却又使我烦恼,因为这样一来有很多我所喜欢的食品都得放弃了。这些困难只不过是正在消逝的东西,因为严格遵守誓言产生了一种显然更加健康、精美而永恒的内在滋味。

  然而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那是关于另一个誓言。但是谁敢损害上帝所保护的人呢?

  这里不妨谈一谈对各种誓词的解释。对于誓词的解释一直是世界上争辩不休的丰富的论题。不管这誓词多么简明,人们总是按自己的意图加以歪曲。这种人在社会上各个阶层里都可以碰到,从富人到穷人,从王公贵族到乡下农民。自私自利使他们色盲,他们以模棱两可的中庸之道欺骗了自己,也企图欺诈世人和上帝。有一个金科玉律,那就是诚心接受监誓者对于誓词所作的解释。另一个办法是,如果可能有两种解释,那就接受弱者一方的解释。拒绝了这两个办法,就会引起起源于不诚实的争吵和罪恶。只有追求真理的人,才易于遵循这个金科玉律,他不需要寻求深奥的解释。我母亲关于荤菜的说法,按照这个金科玉律,对我来说该是唯一的真理,而不是我的比较广泛的阅历或引以自豪的比较丰富的知识可能教导我的那种说法。

  我在英国的体验是由经济和养生之道的观点所指导的。这个问题的宗教方面在我到南非进行全力的体验以前并未加以考虑,这在以后还要谈到。虽然,一切方面的种子在英国的时候就种下了。

  一个改宗者对于他所信奉的新教的热情,往往比一个从小就信奉那种宗教的人还大得多。素食主义当时在英国是一种新的信仰,对我来说也是这样,因为正如我们所看到的,我原是以一个被说服的肉食者到那里的,但是后来却是有意识地改变成为一个素食者。怀着满腔新信徒对于素食主义的热忱,我决定在我的住宅区贝斯瓦特成立一个素食俱乐部。我邀请住在这个地区的艾德温?安诺德爵士担任俱乐部副主任。《素食者》主编奥德菲尔德博士担任主任,我自己则担任秘书。这个俱乐部活动了一个时候,但是过了几个月便结束了。因为按照我定期迁居的习惯,我离开了那个地区。可是这次简短而谨慎的经验却给了我一点点组织和经管社会团体的锻炼。

第十八章 羞涩是我的护身符

  后来我被选为素食者协会执行委员会的委员,我决定参加该委员会的每一次会议,可是我总感觉舌结说不出话来。有一次奥德菲尔德博士对我说:“你同我讲话很自然,可是在委员会的会议上,你为什么从不开口呢?你是一只雄蜂吧?”我很欣赏这个揶揄。蜜蜂是很忙碌的,雄蜂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懒汉。在这些会议上,当大家发表意见时,我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这并不是一件小小的怪事。倒不是我从来就不想讲话,但我总是不知如何表达自己,在我看来,其他所有的委员都比我懂事得多。有时正当我鼓起足够的勇气想要发言的时候,大家又常常开始讨论另一个新问题了。这种情形延续了一个很长时期。

  正在这时候,有一个严重的问题引起了争论。我以为缺席是不应当的,而且感觉到投一张沉默的票是一种懦弱的表现。这场争论是这样引起的。协会的主席希尔斯先生原是泰晤士钢铁工厂的老板,他是一个清教徒,协会的生存可以说实际上是依靠他的资助。委员会的很多委员多多少少都是受他庇护的。享有素食者声誉的艾林生医师也是委员会成员之一。他是当时新兴的节制生育运动的倡导者,并在工人阶级中间宣传节育方法。希尔斯先生认为这些方法正是要在道德的根蒂上开刀。他以为素食者协会的宗旨不仅是在讲饮食,而且还应该进行道德改革,因此象艾林生医师这样一个持有反清教徒观点的人,就不应当被容许留在协会里,因此建议开除他的会籍。这问题深深引起了我的关怀。艾林生医师关于人工节育的方法,我以为这种观点是危险的。我还相信希尔斯先生作为一个清教徒,是有权利加以反对的。我对希尔斯先生的为人和他的慷慨也很尊敬。然而仅仅因为有人不承认清教徒的道德观念为协会的宗旨之一,就把他从素食者协会排除出去,我认为这种做法是很不合适的。希尔斯先生关于从协会中开除反清教徒的看法是他个人的观点,和协会所宣布的只是提倡素食并非倡导什么道德制度的宗旨是不相干的。所以我认为任何一个素食者,不论他对于其他的道德具有什么看法,都可以成为协会的会员。

  委员会中还有别的委员和我持有同样的看法,但是我觉得有必要亲自表示我自己的意见。怎样表示法倒是一个问题。我没有勇气讲出来,因此决定把我的想法写下来。我就带着这份书面的东西去参加会议。就我所记得的,我当时甚至连宣读它的能力也没有,主席不得不找人代读。艾林生医师那天是失败了。这样,在这类问题的斗争中,第一个回合我就发现自己是在失败者这一边了。然而我以为我所做的是正当的,并以此自慰。我还依稀记得这事情发生过后,我就向委员会提出辞呈了。

  我在英国的整个时期,一直保持了这种羞涩。有时我去作应酬性的拜访,如果在座的有半打以上的人,甚至也会使我说不出话来。

  有一次我和马兹慕达先生一齐到文特诺去。我们住在那里一个素食者家里。《饮食伦理学》的作者霍华德先生也住在这一个避暑盛地。我们见过他,他邀请我们到一个会上去为提倡素食讲演。我已明白在会上念讲稿的做法并不被认为是不合适的。我知道有很多人为了讲话前后连贯而简洁,是这样来表达他们自己的。即席讲话对我来说是不可想象的。因此我就把我的讲稿写下来。我在会上站起来宣读,可是读不出来。我的眼睛变得朦胧了,而且我还发抖,虽然我的讲稿总共不过一页。马兹慕达先生不得不代我宣读。他自己的讲话不用说是很漂亮的,博得了不少掌声。我自己感到很难为情,心里为自己的无能而悲伤。

  我在英国作公开讲话的最后一次努力是在我离英返国的前夕。可是这一次我还是闹了笑话。我邀请我的索食朋友们到前边谈过的贺尔朋饭店去吃饭。我对自己说:“素餐当然只能在素食馆里吃。可是为什么不可以到一家非素食饭店去吃呢?”我就同贺尔朋饭店的经理商量,要他准备一桌严格的素席。应邀赴宴的素食者为这个新的实验欢呼不已。一切宴会原是为了欢乐,但是西方已把它发展成为一种艺术。这种宴会是用喝采、音乐和讲演来进行的。我所举行的小小的宴会也少不得要有一些这一类的表演,所以也有讲演。轮到我讲话的时候,我站起来发言。本来我已经想好了只消几句话就可以讲完的腹稿。可是讲了第一句话,第二句就讲不出来了。我读过关于艾迪逊的故事,他在英国下议院开始他的处女发言时,重复“我想”①三次,后来再也讲不下去了,便有人站起来开玩笑说:“这位先生想了三遍,可是什么也没有想出来。”我原想引用这个逸话发表一通幽默的讲演。所以我就开始讲起来,可是欲吐还休。我本来打算讲得幽默有趣,一想却又完全想不起来,弄得自己贻笑大方。“谢谢你们,先生们,谢谢你们好意地接受了我的邀请”。我突然说了这句话就坐下来了。

  ①原文I conceive 的conceive还有一个含义是怀孕,这里有双关之意,但中文很难恰当地译出来――译注。

  这种羞涩只是到了南非从后才有所克服,虽然我从来就没有完全克服过这个毛病。即席讲话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当我不得不面对陌生的听众时,我就犹豫起来,只要可能,我就推托不讲话。就是到了今天我还不能而且也不愿意让朋友们在一起瞎扯乱谈。

  我应当说,我这种天赋的羞涩除了偶然闹笑话之外,倒是没有任何害处的。据我看来,事实正相反,这种羞涩对我确有很大好处。讲话犹豫,一度使我很伤脑筋,现在对我却是一种乐趣,它的最大好处是教会了我用字简练。我自然而然地养成了一种约束自己的思想的习惯。现在我倒是可以给自己发一张证书,证明我的舌头或笔尖决不轻易放过一句思虑不周的话。在我的讲演中或写作中,我想不到曾经有什么使我感觉遗憾的地方。所以我一直避免了许多差错,也很少浪费时间。经验教我懂得,沉默是信奉真理的人精神训练的一部分。有意或无意地浮夸、抹杀或缩小真理,原是人们一种天生的弱点,要克服这种弱点,沉默是必要的。一个很少讲话的人,他的言词很少是不经过考虑的;他会衡量每一句话。在我们日常生活里,确实有很多急于讲话的人。会议主席没有不为递条子要求讲话的事而感到苦恼的。而当准许一个人讲话时,他总是超过时限,要求更多的时间,喋喋不休地讲下去,再也不管你准许不准许了。所有这种谈吐实在说不上对这个世界有什么裨益。它是那么浪费时间。我的害羞确实维护了我。它容许我成长,帮助我识别真理。

第十九章 不老实之害

  四十年前,到英国去留学的印度学生还比较少。他们有一种习惯,就是要装成单身汉的样子,虽然他们有的已经结婚了。英国的中学生和大学生都是未婚的,他们以为念书和婚姻生活是不能并行的。印度古代的好日子,也有这样的习俗,那时候的学生叫做“波罗摩恰立”①。但是到了近代,我们却有了童婚制度,这在英国是闻所未闻的。因此,旅居英国的印度青年都不好意思承认他们已经结婚了。还有另一个不敢吐露真情的原因是:如果事实被人知道了,那些年青人便不可能和他们所寄寓的那个家庭的年青姑娘一同出去玩或者嬉戏了。嬉戏是不算什么的,做父母的甚至还加以鼓励;而且由于每一个青年人都得选一个配偶,男女青年的那种联系在那里倒是必要的。然而,如果印度青年一到英国就纵放于这种关系之中――这对英国青年来说是很自然的,其结果很可能是不堪设想的,正如我们所常常发现的。我见过有一些印度青年经受不住这种诱惑,因为常和英国女孩子在一起游玩而过着一种不诚实的生活。和女孩子游玩在英国青年来说,虽然是不算什么,但对于印度青年,实在不妙。我自己也受了他们的传染,毫不迟疑地冒充自己是一个单身汉,虽然我已是有妇之夫,而且早已做了父亲。可是我这样自欺欺人,并不觉得有什么快乐。只是由于我的谨慎和羞怯,才使我没有陷入更深的水火之中。如果我不讲话,没有那个女孩子会愿意和我交谈或陪我出去走走的。

  ①“波罗摩恰立”(brahmachari)即遵守“波罗摩恰立亚”的人,即完全自制的人。参见二十页注②。

  我固然有些胆怯,却也有些谨慎。有一次我住在文特诺一个人家家里,这样的人家有一种规矩,就是主妇的女儿要带着客人去散步。有一天我的主妇的女儿带着我到文特诺附近那些可爱的小山上去。我走路并不慢,但我的女伴走得比我更快,她一面在我的前头走,一面滔滔不绝地说着话。我对于她的许多话,有时只能轻轻地说一声“是”或“不”,至多也不过说句“真的,多么美”!她象鸟一般的飞着,我却在纳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家。就这样我们跑到了山顶。怎样再跑下去反而成了一个问题。虽然穿着高跟鞋,这位二十五岁的活泼少女竟象箭一般地急驰而下。我惭愧地挣扎着下来。她站在山下,笑嬉嬉地给我打气,还要上来扶我。我为什么这样胆怯呢?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连跌带爬地,总算爬到山下来。她却纵声大笑地嚷着“真好玩,真好玩”,使我更加难为情。

  然而我还是逃脱不了灾厄,因为上帝要为我割去这个不诚实的脓包。有一次我到布莱顿去,这是一个和文特诺差不多的避暑胜地,这是我还没有去文特诺之前的事。我在那里的一家旅馆里遇见了一个中产阶级的老寡妇。这是我在英国的第一年。旅馆里的菜单都是用法文写的,当时我还不懂法文。我凑巧和这位老太太同桌,她看见我是一个陌生人,知道我正在为难,便马上过来帮我的忙。她说:“你似乎是一个才到此地的人,象是不怎么熟悉这里的情形。为什么你没有叫菜?”这位好心肠的太太讲这番话的时候,我正在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菜单,打算问一问侍者这些莱是用什么做的。我谢谢她,向她解释我的困难,告诉她我不懂法文,不知道那些是素菜。

  “让我帮你的忙吧,”她说道。“我可以把菜单解释给你听,告诉你可以吃什么。”我欣然接受了她的帮助。我从此便认识了这位太太,以后彼此做了朋友,在我留英期间和离开英国以后很长的时间内,这种友谊未曾间断。她把她在伦敦的地址给了我,请我每星期日到她家里去吃饭。有时她还特别邀请我,帮助我克服羞怯的心情,给我介绍一些年轻的女子,引导我和她们谈话。特别明显的是她常常引导我和一个同她住在一起的年轻女子谈话,让我们两个人单独交往。

  最初感到非常为难,既不能开始交谈也不能开玩笑。但是她引导我。我开始学习,不久就盼着每个星期天,开始愿意和这个年青女子交谈了。

  这位老太太把她的罗网一天比一天地放大,她对我们的会晤感到了兴趣。也许她对于我们有她自己的计划。

  这时我才感到进退两难。我对自己说:“我恨不得把我已经结婚的事早点告诉这位老太太。那么她就不会在我们两人订婚的问题上打主意了。虽然,亡羊补牢,现在还不算晚。如果现在我把事实宣布出来,就可以省掉以后更多的麻烦。”我主意已定,便给她写了大致这样的一封信:

  “自从我们在布莱顿认识以来,你待我很好。你照料我如同母亲照料儿子一般。你也觉得我应该结婚,所以给我介绍一些年轻的女子。现在我因为怕惹出事来,所以要向你承认我实在不配你的厚谊。我早就应该在拜访你时告诉你,我是一个已婚的人。我知道留学英国的印度学生每每隐瞒他们已经结婚的事实,而我也这样做了。现在我明白了,我不应当这样做。我还应该告诉你,我是在童年的时候结婚的,而且已经是一个儿子的爸爸了。我这么久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你,实在感到内疚,但是可喜的是上帝现在已经给我勇气来说出真实的话。你能够饶恕我吗?我可以告诉你,我对于你好意给我介绍的那位年轻女子,并没有什么不端的行为。我知道我应守的规矩。你不知道我是一个有妇之夫,自然愿意为我们撮合。为了避免这件事情超越现有阶段,我不得不将事实告诉你。

  “如果你接到这封信以后,认为我有负于你的厚意,我绝不会有怨言。你对我的盛情厚谊将使我铭感永世。如果自此以后,你仍然不嫌弃我,依然把我当作是值得你关怀的人,我当然会很快乐,并且当作是你的眷爱的进一步的象征。”

  读者应该知道,这封信并不是一下写好的。我一定经过了再三修改。但是它把我心中的重负挪开了。她立刻给我回信,大意如下:

  “我收到了你那封坦率的信。我们两人都很欢喜,并且痛快地笑了一场。你所说的关于你的不诚实的过失,是可以原谅的。但是你能将事实告诉我们,那是好的。我还是要请你来,而且我们确实希望你下个星期日和我们再见的时候,能为我们讲述一切有关你的童婚的情形,让我们沾你的光,饱笑一场。难道还需要我向你保证:我们的友谊丝毫不受这件事的影响吗?”

  就这样,我把自己不诚实的脓包挤掉了,而且从此以后,只要是必需的,我总是毫不犹豫地将我已经结婚的事告诉别人。

第二十章 初次接触各种宗教

  我在英国第二年末,碰见两个通神论者。他们是两兄弟,而且都是未婚的。他们对我谈起《纪达圣歌》①。他们正在阅读艾德温?安诺德爵士翻译的《天府之歌》,请我和他们一起读原文。我觉得惭愧,因为我并没有读过那首圣歌的梵文或古遮拉特文。我不得不告诉他们我没有读过《纪达圣歌》,可是我很愿意和他们一起读,虽然我的梵文知识很有限,我希望我对于原文的理解足以使我鉴别译文是否有讹误之处。于是我开始和他们读起《纪达圣歌》来,其中第二章有这么几行,给我印象很深,而且到现在还萦绕在我的耳际:

  人如果注意感觉之物,那就将

  受它的诱惑;诱惑生爱好,

  爱好煽起欲火,欲火置一切于不顾;

  藩篱既破,浩气无存,

  终至精神丧失,

  身心同归于尽。

  ①这里指的是《纪达-戈文达圣歌》(Gita-Govinda),据说是十二、三世纪的时候由一位抒情诗人贾亚-德瓦(Jaya-deva)写下的歌颂黑天(Krishna)早年的牧牛生活,戈文达系黑天的别名――译注。

  我觉得这本书象个无价之宝。这本书给我的印象日益深刻,时至今日,我依然把它当作是人们认识真理的无上佳作。我在烦闷的时候,它给我极宝贵的帮助。我差不多把所有的英文译本都读遍了,我认为安诺德的译本最好。他对于原文很忠实,而且读起来并不象是翻译的。我虽然和这些朋友读着《纪达圣歌》,但当时还说不上有什么研究,直到几年以后,它才成为我每日必读的书。

  这两位弟兄还给我介绍艾德温?安诺德爵士所著的《亚洲之光》。我以前只晓得他是《天府之歌》的作者,直至看见这一本书,我觉得读起来比《薄伽梵歌》有趣多了。我一旦开始读起来,便感到手不忍释。有一次他们还把我带到布拉瓦斯基住宅里,把我介绍给布拉瓦斯基夫人和贝桑特夫人。那时贝桑特夫人刚刚加入通神学会,关于她改变信仰的辩论,引起了我莫大的兴趣。这些朋友劝我入会,但是我婉言谢绝了。我说:“我对于自己的宗教还没有什么心得,不便再加入别的宗教团体。”我记得我曾听从这两位弟兄的劝告,读了布拉瓦斯基夫人的《通神学入门》。这本书引起了我阅读有关印度教典籍的愿望,而且把传教士们所宣传的、认为印度教是充满迷信的观念,从我心中排除了。

  大概就在这个时候,我在一家素食公寓里遇见了一位来自曼彻斯特的善良的基督教徒。他和我谈起基督教。我把我在拉奇科特所遇到的事情告诉他,他听了以后很难过。他说:“我是一个素食者,也不喝酒。有很多基督教徒既吃肉,也喝酒,这是不容置疑的;但是吃肉喝酒都不是圣经所训示的。你要是读一读圣经就知道了。”我接受了他的劝告,他便给了我一本圣经。我依稀记得他自己也常常出售圣经,我向他买了一本有地图、有索引和其他优点的《圣经》。我开始读起来,可是没有法子把《旧约》读完。我读了《创世纪》,以后的几章一读起来便想打磕睡。但是为了向人炫耀我也读过《圣经》,我非常勉强地读完了其他各书,既无兴趣,也不了解。我最不喜欢的是《民数记》。

  然而《新约》却给人一个不同的印象,尤其是《登山宝训》,简直打入我的心坎。我认为它可以和《纪达圣歌》比美。里面说的“我告诉你们:不要与恶人作对。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如果有人想要拿你的内衣,连外衣也由他拿去”,我看后欣赏无已。并使我想起萨玛尔?巴特说的“惠我杯水,报以美食”那一段话。我那年青的心试图把《纪达圣歌》、《亚洲之光》和《登山宝训》的教训都贯穿起来。弃而不取乃是宗教的最高形式,它大大地鼓舞了我。

  我所读的这几本书,引起了我研究其他宗教家的生平的兴趣。有一个朋友向我推荐卡莱尔的《英雄与英雄崇拜》。我读了《先知是英雄》那一章,才懂得先知的伟大、勇敢和严肃的生活。

  除了这一点对宗教的认识以外,当时我已无力作更多的研究,因为忙于准备考试,几乎没有什么时间涉猎其他东西了。但是我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打算,以后要多读宗教书籍,以求熟悉所有主要的宗教。

  可是我对于无神论又怎能不多少有点认识呢?每一个印度人都知道布拉德劳的名字和他的所谓无神论。我曾读过有关无神论的一本书,书名却忘记了。这本书对于我没有什么影响,因为我已经走出了无神论的撒哈拉沙漠。贝桑特夫人是当时社会上很引人注目的人物,她已从无神论转为有神论,这个事实也加强了我对于无神论的反对。我读了她的书《我怎样成为一个通神论者》。

  大约就在这个时候,布拉德劳去世了。他安葬在沃金坟场。我参加了他的葬礼,因为我以为每一个旅居在伦敦的印度人都会去参加。还有几个牧师也前往对他表示最后的敬意。我们送殡回来的时候,要在车站上等车。人群中有一个无神论者诘问其中的一个牧师说:“喂,先生,你相信有上帝吗?”

  “我相信”,那位善良的人低声说道。

  “你也同意地球的圆周是两万八千英里,是吗?”那位无神论者很自信地笑着说。

  “那当然”。

  “那么请你告诉我,你的上帝有多大?他究竟在哪里?”

  “好的,只要我们理会,他就住在我们两人心中。”

  “得了,得了,别把我当孩子哄吧,”那位无神论者胜利地望着我们说。

  那位牧师谦逊地默不作声。

  这一番话更增加了我对无神论的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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