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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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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第二部】第42章

第二日,张婷不顾一切的向户部、礼部上书恳请允准她休夫。

下午,女婿与张婷在哈密伯府前大打出手,殃及劝架的大姐及大姐夫。

第三日女婿家以张婷无子并殴打夫君,有失妇德,反告张婷,请求惩处。

正德降旨哈密伯府罚俸半年,其他两家各罚俸三个月,张婷及其夫婿归家自省。

张婷违抗禁令,连夜赶往五城兵马司衙门求见周昂,希望他能帮她见到夏臣,可是她不知周昂近日每夜都在豹房渡过。她倔强的在府外等了一夜,连大姐追过来哭劝亦不听,直到周昂第二日晨曦之时回到五城兵马司衙门。国舅爷夏臣亦是莫名苦恼,亦在此时前来五城兵马司衙门寻找周昂。

晨曦中,三人相遇。

张婷在等待,周昂停步,欲语无言。

周昂看到张婷的泪眸,也看到她含泪明眸越过他望向更远处。回首,就看到尴尬停步的国舅爷夏臣。复回头,唯见张婷不动不语,只是泪落。

周昂已不知该如何面对此情此景,听闻仙利雅成为夏臣之妻令他瞠目结舌,直觉自己为了奴答力月而向正德求情简直是枉做小人,徒令正德烦恼。情之一字,最是令人动容,却也最是令人看不透其中的波诡。他初入京师当锦衣卫,曾经将义父的警醒记挂心中,事事小心不欲沾染他人事。却不料岁月流连,不但自己眷恋天子,更陷入京中人事纷纷。目今只是儿女情长小事,他一个外人收手旁观,完全置身事外还来得及。

“国舅爷,何事烦恼?”周昂温柔相问。

夏臣望了张婷半晌,看向周昂缓声道:“周指挥,我想请你带我去见一个人。”

“何人?”

夏臣不再言语,返身就走。周昂看了他一眼,又望向张婷,做了个请的手势。张婷取绢巾抹了泪,跟在夏臣身后,周昂殿后而去。原来夏臣是去看仙利雅的妹妹,如上次般躲在墙后默默凝视着虽然残疾但勤快辛劳的女子。张婷看着夏臣,又顺着他的目光凝视着仙利雅妹妹,沉吟良久,举步走出来。

周昂微怔,想要拦住,复又将手缩回。夏臣面上不禁有些许忧心,想要走出去,却被周昂拉住。

张婷与仙利雅妹妹低语,复返回看着夏臣道:“我对她说锦衣卫想到她家中坐,锦衣卫曾将她姐姐送回,我一说她便以为是为仙利雅事,就同意了。”

夏臣有些许犹豫,张婷却一把握住他的手。

夏臣惊而抽手。

张婷紧紧握住。

夏臣望向周昂。

周昂轻声道:“莫伤贵体。”

张婷轻叹一声缓缓松手,立在一边。

周昂轻步上前先行,夏臣原地驻立。张婷见他不行,也留待原地。周昂亦上前出示腰牌与妹妹低语,只见妹妹初始慌乱复而敛身下拜,眼中露出感恩之情。

周昂复回,向夏臣轻道:“国舅爷,仙利雅妹妹已有婚约。”

夏臣眼光一亮,面上露出欣慰神情道:“我原想着她若不曾婚配,我便娶她为妻。目今她既有婚约,我也就放心了。”

“国舅爷,可还要去家中坐?”周昂轻道。

夏臣望了张婷一眼,摇头道:“不必,我且去宫里与皇后殿下商议婚事。”

“臣送国舅爷入宫。”

夏臣点点头,举步先行,周昂等待张婷,张婷却似不曾看见,只是仰头看着长空。周昂只得轻步先行,张婷待他们走得有些远,方才跟上前去。

身后,听到女子欢欣之声:“宁哥哥,你可来了。”

周昂心动回头,就见仙利雅妹妹一脸怜惜举手轻抚一高大男子流汗的额头,周昂仔细一想,此人可不就是锦衣卫百户钱宁。不由展颜一笑,紧走两步追上夏臣,一直将他送到紫禁城正门门口方才止步。

好一会,张婷方才与周昂并立,抬眼远望宫内道路,凄然一笑道:“周指挥,你想不到吧,我只见过国舅爷两面,这心却就舍他不下。他将迎娶如花美眷,旁人只觉洪福齐天,偏我觉得凶险想要护着他。”

周昂一惊:“你怎知有凶险?”

“京师常有传言回回女需索无度,纵色好淫,国舅爷赤子之躯如何消受得起?只怕没几日便被磨蚀了本钱。”

周昂想不到张婷是说如此凶险,想笑又颇为感动,脱口而出:“可惜你已为人妇,国朝又向无女子休夫之法。况且国舅爷迎娶仙利雅,她必是正妻。你纵然能嫁给他,而他又心无偏颇,但国法在前,礼遇定有轻重。你贵为哈密伯女,何必委屈自己?”周昂缓声道。

“我贵为哈密伯女却只能嫁一个赌鬼,而这赌鬼不但家有数十姬妾,还要流连勾栏,难道便不是委屈?”张婷喃喃轻语。

周昂略为沉吟,缓声道:“恕我失礼,以你的才能当不致御夫无术?为何?”

“我十七岁嫁人,三年无所出,他就变了脸色定要纳妾。我伤心愤忿时与他发生争吵,以致年年纳妾岁岁无所出,公婆便又怪我刁蛮克子息。”

周昂轻‘哦’了一声,缓缓道:“我家乡在云南,当地有不少土司家族以女子为尊,常有野合走婚之事发生。”

张婷看着周昂道:“我并不想随意与陌生男子野合走婚。”

周昂轻轻一笑道:“野合走婚之事看得多了,便知繁衍子息并非女子一人之事。有些男子纵然天天与不同女子野合走婚,也生不出半个儿子来。”

张婷微愕看着周昂好一会,忽转身疾掠而去。

周昂决定再去求一次正德。

正德正在豹房的书房内批阅奏折,每本奏折上都垂着不同颜色的纸条,正德多是拿垂着白色纸条的奏折来看。李龙则拿一些垂着绿色纸条的奏折来读。

周昂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听了一会,便知李龙读的多是言官劝谏陛下勤勉,多亲近贤臣,早些为帝室开枝散叶等等老生长谈之事。想来那白色纸条的奏折都比较重要,是以正德亲自批阅。

李龙看多几本奏折后忽然便不读了,又连续看了几本,忽叹了口气。

正德抬起头,笑道:“何事叹息?”

“陛下,这些都是弹劾刑部尚书张鸾的奏折。”

“说他何事?”

“说他不务正业,以刑部管吏部事;说他巧言令色蛊惑陛下堵塞言路;说他薄情寡恩,罗强构陷同僚。”

“都是何人弹劾他?”

“都是久病在京,经考察之后不许回原地就职,勒令致仕还乡的外官。”

正德哈哈一笑,手一挥道:“烧了。”

“我去取火盆。”周昂说着就走出门去端了个火盆进来。李龙将手中折子悉数投入火中烧了个干净。

正德也看完了手中的奏折,抬头叹息一声道:“云南那地儿,始终不太平啊。”

周昂看向正德。

正德思索道:“不过云南之事还可放一放,倒是户部再次请求朝廷开库造币一事需得尽快解决。朕自去年十月开皇庄,到目今七月快一年了,以目前皇庄收益不知能否支持我大明宝钞于两京十三省及各藩属之地货殖往来通兑?”

“陛下,皇庄不足之处可否以税充填?”周昂问。

正德摇头:“朕开皇庄就是为了弥补税收之不足以支持宝钞通行之缺口,如何倒要挪用税款充填?”

“原来如此。”

李龙笑道:“陛下,此事亦急不得,您也累了吧,且将息将息。”

正德看向周昂:“目今方才晌午,如何就来了?”

周昂迟疑了一下,道:“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何事?”

“陛下可否降旨令哈密伯府四女张婷休夫改嫁?”

正德失笑:“周昂,你先前求朕成全奴答力月,目今却又求朕拆散张婷夫妻?你真当朕是月老,想要谁成婚便要谁成婚,想要谁妣离便要谁妣离?”

“那张婷甚是可怜,夫婿嫖赌俱全不成器。陛下,臣不曾坚持为奴答力月求情,但臣想为张婷坚持争一回。”

“为何这般想为她争?”正德微皱眉,问。

周昂沉默良久,凝视正德道:“臣想与陛下天长地久,看不得世间痴儿女为情所伤。”

正德微讶,脸上慢慢绽放温暖笑容,道:“周郎有此心思,朕十分欣慰,但哈密伯府两儿女之事,往小处说是儿女情痴,往大处说却是豪家勋贵间权柄易手之争,你我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正德考虑深远,周昂一时无所争取,唯有缓缓点头道:“陛下贵为天子心系天下,于细微处见危知机,臣自是远远不如。”

李龙笑道:“周兄,我听说哈密伯六女中唯有四女文才武备最是厉害,京师中皆呼为女公子。国朝虽无有妻休夫律,但夫休妻后并不禁止女子再嫁。以哈密伯府权势地位,若女公子一意孤行,并非没有机会与夫婿妣离,还是如陛下所言,静观其变为好。”

“周昂,你缘何要对陛下苦苦相逼?当日奴答力月之事如此,目今张婷之事又如此,你身为臣子不替陛下分忧,还屡屡令陛下为难,是何道理?”书房外传来高玉不满之声。

正德、李龙、周昂齐齐望出门外,只见高玉手捧果篮立在门口,面现不悦之色。

正德‘卟哧’一笑,道:“还是高玉疼朕啊。”

李龙亦笑:“陛下,且不说哈密伯府事了,臣倒是想起一事须得即刻处理。”

“李龙,你也要让陛下为难?”高玉走进门来,把眼一横道。高玉容颜清秀纤细,但眉目横视之时却格外令人胆寒,颇有凛厉之感。

李龙一笑摇头:“我这正是在为陛下分忧呢。”

“那你说,是何事?”高玉咄咄逼人道。

“陛下,曼努古乃是太妃家臣之女,若是让她入宫为奴终究欠了些礼遇,督公脸上也不好看。倒不如正式封她为妃,如此行走宫中也堂堂正正,免遭他人妒嫉非议。”

正德想了想,点点头道:“如此也是好主意。好,朕就封曼努古为妃,传旨司礼监、礼部、宗人府去办。”

“臣这就去传旨。”李龙道:“传完陛下旨意,臣想略做将息,可好?”

“有周昂在,你去吧。”正德说。

李龙躬身施礼而去。高玉瞪了周昂一眼,将果篮放在书桌上,也躬身施礼离开了。

周昂轻叹一声,看着正德道:“我是不是逼迫陛下了?”

正德傲然一笑:“朕岂是他人逼得的人,你莫多心。”

周昂伸手相握,两人相视一笑。

李龙再次去教坊司寻唐铭。

“又有何事寻我?”唐铭见到李龙便笑得跟一朵花儿似的。

“你是风月老手,可知如何经营教坊司?”

唐铭笑得花枝乱颤:“难道你们那位少年天子要请我经营教坊司?”

李龙淡淡道:“你想多了。”

“他为何要经营皇庄?”

“陛下经营皇庄是为两京十三省及各藩属能顺利推行宝钞通兑。”

唐铭看着李龙好一会,笑道:“你说的我不懂,总之便是要赚许多金银,对吧?”

李龙点头。

“其实你可否想过皇庄之所以能日进斗金,到底是经营之功还是托赖其他所致?”

李龙看着唐铭。

唐铭坐正身体道:“我便直说了吧,皇庄里的吃食用度确实比京师其他地方要好些,但若仅是一座商肆也实在值不得客人奉出京师其他地方五倍甚至十倍之资来此欢乐。”

李龙看了唐铭一眼,缓声道:“皇庄之所以能日进斗金,实是因陛下之名?”

唐铭拍掌而笑:“你果然聪明,便是如此。皇帝之于天下,便仿若点金石般,你不见皇家赐封之物,民间都如获至宝代代流传吗?凡被皇家点选之家,便是光宗耀祖,转瞬间便成乡间望族,受人尊重?”

“说人话。”李龙断然道。

“只要陛下肯放下身段来教坊司走一遭,我管保这里的姑娘个个值万金之资。”唐铭笑道。

“陛下乃九五至尊,岂能做此低贱下流之事。”李龙不悦道。

“便是放下身段最难。不过,我还有一法?”

“何法?”

陛下放下身段到教坊司也不过是为了赚金银,这京师便有一个比妓院更赚钱之地,陛下若能收了它,保管日后便能在金山银山上睡觉了。”

“京师有这种好地方?”李龙问。

唐铭点头:“天鹰赌坊。”

李龙骤然眼放精光盯着唐铭。

“你莫这般看我,我与天鹰赌坊可无怨无仇。”

李龙还是这般盯着唐铭。

“你这眼睛当真令人害怕。我便说个实话吧,教主想要吞并天鹰赌坊。派我来打个前哨。”唐铭笑道:“看在你替诗儿寻得佳偶份上,我把它让给你。”

“你就这般效忠你们的教主?”

“效忠教主?”唐铭咯咯笑,媚眼一抛道:“效不效忠得看我心情儿,连父亲都能杀的人,你当真信他会效忠谁?任道远也是眼瞎,我这般样的人他也要招揽来图谋天下,也不知是骗世人还是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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