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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赢得自由 - 序 -- 88BaB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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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3.回顾篇 - I 从猿猴到农夫的平等时代

当人类在不到六百万年前从猿类中分化出来时,它在外观上只不过是一种古怪的、能直立行走的黑猩猩。在很长的时间里,这种新的猿猴只能战战兢兢地在那些更凶猛更强大的野兽身边艰难求生,就像所有其他灵长目近亲一样。自然给了它比所有动物更发达的大脑,却并没有给这鸿蒙以来最精密的器官中配上相应的知识。那是要让人类用自己刚刚脱离地面还不太灵活的双手摸索和发现的。在人类能够获得那宝贵的智慧之前,硕大的头颅将只不过是生育时的痛苦和行动时的累赘,其价值不超过今天没有安装任何软件的计算机。正因如此,人类从禽兽中脱颖而出的历程 ---- 也就是人类从自然界获取知识的过程 ---- 才是如此步履蹒跚和危机四伏。

火的使用是人脱离动物界的第一步。可是我们永远不可能知道,那第一个尝试去控制火的人需要鼓起怎样的勇气才能战胜从无数代祖先的经验中遗传下来的对“灼热红花”的恐惧,尤其在他目睹那些比他强大的多、敏捷的多的兽类在致命的热浪中化为灰烬后。我们也永远不可能知道,当纯粹的好奇心驱使他拿出让后世被荣誉和功利引诱的“英雄”们望尘莫及的胆量为人类赢得第一粒火种之后,还需要多少后继者的勇敢牺牲才能让这火种真正成为人类得心应手的工具。

最早的进步就是如此艰难而缓慢。最粗陋的石斧与木棒,最幼稚的语言交谈,处于婴儿期的人类都需要几十万年的时间来发明和完善。但这进程也在不知不觉中持续地改变着人类自身。火的使用让他能够对付猛兽的袭击,提供他更丰富的食物来源,强健他的头脑与身体。语言的交流使他与其他人更为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可以更为有效地分享和传递每个人所积累的经验。工具的制作与改进,不仅灵巧他的十指,也充实他的头脑,将他与曾经的灵长目兄弟们越来越明显地区分开来 ...... 数百万年的岁月过去,额如满月的现代人类终于昂首挺胸地挥别仍在丛林中佝偻蹒跚着的猿猴近亲,手握精巧的石矛与弓箭在曾经由虎狼统治的大地上所向披靡。几乎只是在古生物学上的一眨眼间,掌握了新式工具与抽象思维的人类就从困守非洲一隅的边缘物种变成了所有大陆上食物链最顶端的王者。这些出色的猎人凭借锐利的武器与机智的协作,轻而易举地把那些更为凶猛与巨大的动物要么赶到边远的角落,要么彻底灭绝。

成为生物圈新一代统治者的“灵人”,正像传说中被上帝安置在伊甸园里的亚当那样,既处在被驯服自然的舒适怀抱里,又处在自己所属的游猎社团成员的关爱之中。广阔的大地提供充足的果实与猎物,让采集与狩猎的工作既轻松又多变而刺激。人们有大量的时间嬉戏、思考、或是围坐在篝火前闲聊一天里的趣事。除了依据经验、体力与性别的天然分工,小小社团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贵贱、尊卑、贫富之类的概念还无从生根。不同社团之间的关系通常是友好的,即使发生了严重的冲突也并无大碍,因为森林和草原都还广大得允许有恶感的社团之间永不再见。一个团体剥削或者奴役另外一个团体是完全不可能的。

这就是人类刚刚从生物界中脱颖而出时的状态。那时的人们并不比现在更加自由,自然灾害与流行病菌时常会威胁到个人与族群的生存,就像威胁那些在从前主宰过生物圈的物种那样。但是,使他受奴役的不过是那些人类还无法对付的自然威胁,而他自己所处的那个温暖的小集体几乎不会在天真的禁忌之外再对他有什么约束。这当然并非一个理想的“黄金时代”,但数万年相对丰裕和人人平等的生活经验必定在人类的深层记忆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因为不管在世界的哪个角落,传说与民谣在进入文明社会几千年的不平等状态之后,仍然惊人统一地把一个完美的理想社会放在过去而非未来。从这个意义上说,《失乐园》中的故事的确发生过。那并非《圣经》中描述的,是人类由于偷吃了智慧的禁果而被上帝永远逐出了伊甸园。而是人类由于知识与技术的不断积累而在不自觉间脱离了轻松自在的游猎生活,闯进了由于自然规律和人口压力而必需 “辛苦劳作、汗流满面”的定居农业时代。

在一万年后的今天回顾,我们是否应该像老子那样悲叹人类开启农业时代的不智呢?或者,我们应该随着多数进化论者的大流,庆幸人类没有慵懒地停滞在茹毛饮血的原始状态?

老子的哀伤虽然深刻,却于事无补。既然人类的智力与知识必然会进步到能够驯化动植物的程度,而这技术又必然会引发人口的增长和农业社团力量的增强,那么任何不掌握这知识与技术的游团便只能要么学会同样的技术,要么就被人数众多的农业社团驱逐到荒僻的角落。无论哪个选择,除非人类的智力突然退化回动物的水平,定居农业取代游猎生活都将是不可阻挡的历史潮流。

可是单纯地庆祝“从游猎到农业的进步”更是一种庸俗的肤浅。因为,正是从农业时代开始,曾如家庭般温暖的小游团不得不逐渐扩充为由疏远亲属组成的部落,再演进成陌生人群充斥混杂的酋邦与国家。正是在这人类无法控制的扩展和演化过程中,平等小团体中的积极个人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巨大冷酷的社会机器上一个个可替换的“人类部件”。在社会组织变得愈加强大有力的同时,组成社会的人类个体却变得愈发弱小和可有可无。从前的人类只是苦于自然界灾害的肆虐,现在的人类却发现由它自己创造的社会对待它可以比无情的自然界还要残忍凶暴许多倍。“苛政猛于虎”的故事并不只是孔子时代中国的孤例,而是农业时代开启后所有文明社会的通则。

只要人类还不能摆脱社会的操纵,不能控制社会为它自己的利益服务,这样的“进步”就不仅是不完全的,而且是危险的。一个完全视个体为其组成零件的社会即使不在与其他同类社会的热战之间被蘑菇云化为灰烬,也只能像《美丽新世界》那样成为一个由被彻底驯化和麻醉的“人类蚂蚁”构成的昆虫王国。真正的进步主义者必须正视这些危险,并从历史中分析社会之所以能够控制个人的力量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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