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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我的爷爷与复旦大学(序) -- 海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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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高阳:粉墨春秋小道士"缪斌

日本的全面求和工作,当小矶内阁成立不久,即已开始,关键人物是早就参与

内阁情报工作的绪方竹虎。

他是福冈县人,出身于早稻田大学;主修政治经济。毕业后加入《朝日新闻》

工作;后来又留学欧美,学成回国仍回《朝日》,当到"专务总主笔"、副社长。由

于他的家世、籍贯、经历,使得他在日本朝野的各方面具有广泛的关系。福冈在北

九州,介乎长州、萨摩之间,与两派藩阀都拉得上关系;主和最力的杉山元大将,

又正是他的福冈小同乡,话亦可以讲得通。

他的父亲绪方通平是福冈农工银行界的领袖,以此渊源,获得财阀的支持,自

不在话下。再由于留学欧美,自由主义的味道较浓,与一班因大东亚战争而被闲置

的政治家如币原喜重郎、吉田茂等人都有往来。当然,最主要的是在《朝日新闻》

服务30年,使得他能遍识日本各方面有影响的人士,还有各国的许多外交官。在日

本社会中,可再也没有比绪方具有更多更广泛的人际关系;因此,在东条内阁,他

受邀担任"情报部参与";小矶内阁成立,更一跃而为国务大臣兼情报局总裁,表面

上是主持宣传工作,实际上获得小矶的支持,军部的默许,从多方面去寻求结束战

争的途径。

他所恃的"触角",便是朝日新闻社派在国内外各地的记者。日本新闻记者,往

往负有政治任务;而日本的政治家亦每每与新闻机构结有深厚的关系,如同盟社之

掩护近卫,担当过许多必须保持机密的任务。当多田骏与石原莞尔,决定排除杉山

元,间接建议起用板垣征四郎时,作为第五师团长的板垣,正受困于台儿庄,与前

线将领的任何联络,必须通过军部,而近卫不愿军部知道他的意图,结果便是由同

盟社的战地记者古野伊之助携着近卫的亲笔信,在台儿庄阵地面交板垣,方能将他

召回东京。

绪方的探索和平工作,亦由《朝日新闻》记者秘密担任;最初是由朝日新闻社

经理铃木文史郎与瑞典驻日公使伯桂接触,到了1945年3月间,铃木将这一层关系移

交给了外相重光葵。与此同时,《朝日新闻》驻上海的记者田村真知,回东京时面

告绪方竹虎,说汪政府的"立法院前院长"缪斌有意作为东京与重庆谈和的中间人;

而且他也有资格作中间人。

于是绪方便告诉小矶,有这样一条路子,值得一试。小矶认为可疑,因为缪斌

是早就由于贪污而为中国政府所淘汰的人物;但以急于脱出陷入中国大陆的泥淖,

不愿轻易舍弃这一机会,因而决定,派他在士官的同学、已列入预备役的陆军大佐

山县初男到上海,了解缪斌的情况。

山县的来意为军统所获知,戴笠便设计了一套愚弄日本政府的作业,迂回曲折

地供给了山县许多有关的资料;这些资料都指出,缪斌与重庆方面有一种"特殊关系

";并且有重庆的要人"支持";如果他出任中日谈和的"中间人",一定能将日本方面

的意见"转达"最高当局,并受到"重视"。

接得山县的报告,小矶颇为兴奋,便在阁议中正式提出,透过缪斌直接向重庆

谋和的建议。外相重光葵立即表示反对,他认为第一、对中国的和平工作,应取得

"汪政府"的谅解,必须通过南京到达重庆。第二、缪斌是不足以信任的。当缪斌自

江苏民政厅长任内因案免职时,重光正在上海当总领事,所以对缪斌的劣迹,相当

了解;所提出的论据是很有力的。

此外,陆相杉山元、海相米内光政、参谋总长梅津美治郎则都表示,鉴于过去

的工作事例,对这件事不必寄以太多的期望。不过态度虽不热心,亦未像重光那样

极力反对。

话虽如此,小矶相信他的同学,过于阁僚;只是外相既然不赞成,未便独断独

行,所以改换一个名义,以听取情报为理由,派绪方安排缪斌作东京之行。

缪斌出卖风云雷雨的手法,一向很高明,除了他所说的另有一名"中国政府"的

特别代表,需要经过他先跟日本最高决策人士接触以后,才能决定是否可以展开直

接谈判以外,另有一组工作人员,携带专用的电台,随同赴日。这也就是使小矶"入

迷"的主要原因,所以特别叮嘱,这些工作人员及电台,一定要带来。

哪知日本"派遣军"总司令部,亦竟信以为真,而冈村宁次正在进行老河口、芷

江作战,妄想进攻重庆,正急电大本营要求增援,且四十七师团的一个步兵联队,

亦正由青森县之西的弘前驻地,赶往中国战场,如果此时与重庆谈和,势必破坏他

的军事行动,因而决定加以阻挠,禁止缪斌的随员及无线电器材上飞机。小矶接到

报告,对于军方的行动颇为惊异,但亦无可奈何;因为他这个内阁总理大臣,地位

远不及东条,对于军部毫无约束的力量。

缪斌单身到了东京,在见小矶时,率直提出要求,晋见日皇。他的理由是,倘

非日皇有所表示,蒋委员长是不会作任何考虑的。

几经折冲,才决定由日本皇族代表日皇,先跟缪斌作初步接触。当然,所选的

这个皇族,必须是中国政府所熟悉的人物。

日本的皇族,人数不多;天皇的直系亲属,称为"皇族";兄弟伯叔,便是"华族

",自是五等爵以上的王位,有封号并有称号,称号为"宫",此是一家族的总称,当

时皇族中,比较为中国所熟悉的是"东久迩宫稔彦王"。

这个理由光明正大,而且正因为提出了这样的理由,见得缪斌的来头不小;所

以小矶欣然乐从,派绪方去见木户幸一,提出缪斌的要求,希望日皇能予接见。

但木户认为缪斌晋见日皇的时机未到,婉言拒绝;而缪斌坚持立场,仿佛在报

复当年近卫的声明,"不以中国政府为谈判的对手";所以如今亦不愿与日本政府谈

和,只有日皇有所表示,他才能负起"中间人"的任务。

照日本的"皇室典范令",皇室、皇族必须学习军事;东久迩宫稔彦是陆军出身,

而且军旅的经验很丰富,位至中将,做过师团长。七七事变初期,他的师团派至华

北,并参加过进攻汉口的战役。回国以后,久任参谋总长;当然,那多少是一种"荣

誉职"。

日本的皇族共14家,除了昭和的3个胞弟,秩父宫、高松宫、三笠宫称为"御直

宫"以外,其余11家,都是孝明天皇之后。日本皇室、皇族,有近亲结婚的传统,因

此,昭和皇后良子,实际是昭和天皇裕仁同曾祖的堂妹,而东久迩宫稔彦王与昭和

的关系,就更为复杂了。

东久迩宫稔彦的父亲,是明治天皇的兄弟、朝彦亲王,所以他是昭和嫡堂的叔

父;但同时也是姑丈,因为他的妻子是明治天皇的九皇女,例封内亲王,称号为"泰

宫"的聪子。朝颜亲王的儿子很多,所以这一支在皇族中的势力最大;除"御直宫"以

外,其余11家中占了3家,梨本宫守正王,是朝彦亲王的第四子,一直是"元帅府"的

首席,现在是"伊势神宫"的"斋主"、朝香宫鸠彦王,是朝彦亲王的第八子,为现役

陆军中将;东久迩行九,与朝香宫同岁。由于他又是他的胞伯明治天皇的女婿,所

以特见重用。

东久迩稔彦接见缪斌,是在3月18那天;东久迩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第一个也

是日本朝野最关心的是:“在重庆的国民政府,是否承认日本天皇?"

"当然。蒋委员长及中国政府,只对日本军阀有反感。"

"国民政府为什么想跟日本谋求和平?"

"中国不希望日本灭亡,为了中国的防卫起见,需要日本的存在。中国希望日本

在灭亡之前,与美国谋和。"

缪斌将日本比作中国的"防波堤",当然是为了防止赤色浪潮,他说:"现在如果

实现中日和平的话,可以防止苏联势力的扩张。"

"你是小矶首相邀请来的,为什么先想谒见天皇呢?"

"在日本谁都不可靠。"缪斌发挥了他一向善作惊人之论的特长,"可以信赖的,

只有天皇。既然本人不能直接拜见天皇陛下,希望殿下转达我所陈述的意见。"

东久迩宫稔彦当即表示,接受缪斌的要求,据情转陈日皇;当然也还要表明态

度,却是十足空洞的外交词令;他说:"希望实现此种中日和平工作,而以此和平工

作为基础,来结束世界大战。"

"实现此种中日和平工作"的具体条件,缪斌向小矶及绪方提出一个所谓"中日全

面和平"方案,要点一共4项:第一,停止敌对行为,自中国撤退所有日本军队;第

二,取消南京政府,承认蒋委员长对全中国的统治权;第三,满洲问题,另行交涉;

第四,恢复日本与英美间的和平。

于是在3月20日召开的"最高战争指导会议"中,小矶报告了缪斌来日以后的活动,

然后提出请求:以缪斌所提方案为前提,讨论日本与中国政府的和平交涉问题。

"本人很怀疑,此种工作会有什么效果?"陆相杉山元一马当先,兜头浇了冷水,

"缪斌是中国政府抛弃的人物;如果中国政府真的有和平的诚意,不应该让这样的人

物来居间。"

这确是一针见血之论;海相米内光政便说:"请外相表示意见。"

"关于这个问题,首相与本人并没有认真讨论过,更没有达成任何协议,所以本

人不能负责。"外相重光葵接着又说:"据本人所知,缪斌并非汪政权的忠实分子;

中国政府的领导阶层,亦早已将他排除在外。"

"这是表面的看法。"小矶的信心毫未动摇,"我有好些确实的证据,能够证明缪

斌的工作是重庆所许可的。"

"过去有过好几次类似的工作,结果都证明是重庆情报机关所弄的玄虚。"参谋

总长梅津美治郎说,"对于一向与中国政府隔绝的缪斌来谈和,本人始终觉得是件不

可思议的事。"

"我想,我们不必再讨论这个问题了。"米内光政问道:"各位以为如何?"

出席人都以沉默表示附议;小矶与绪方知道,在这个会议上任何争论,都是徒

费唇舌,所以亦未开口。缪斌的"方案"就此胎死腹中了。

但小矶还不死心,特意在梅津身上下工夫;因为参谋总长在理论上是日皇的幕

僚长,可以单独"帷幄上奏",同时参谋总长主管军令,对于停战问题处在有力的发

言地位。可是梅津没有被小矶所说服。

情势很明显了,内阁总理大臣亲自主持一项工作,竟至于连讨论都不讨论,即

为他的阁僚所否决;这不就等于全体阁员投了他的"不信任票"?交缪斌找了来会出

现这样的恶劣的副作用,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事。

这对小矶自是一大打击。经过多方考虑,他认为日本为要想求得和平,只剩下

一个机会,就是在本土决战时,对登陆的敌人迎头痛击;让敌人知道,虽已踏上日

本的本土,但有如日军在中国大陆那样,陷入泥淖,难以自拔的危险,不如讲和为

妙。

这个机会要从胜利中取得;尤其重要的是,当机会来临时,要能及时捕捉。因

此,小矶旧事重提,要求积极参预。

经过深切的考虑,小矶决定打最后一张牌:直接诉之日皇。

小矶是在4月2日单独晋见日皇,要求对缪斌路线赐予支持。昭和不是明治,无

法作此重大的决定,他仍旧要召见陆、海、外三相后,才能答复。这一来,结果便

可想而知了;当天便由木户内相转告,日本认为时机尚未成熟。据说:陆、海、外

三相一致反对小矶的计划的理由,倒不是因为缪斌不够资格;而是认为中国与英美

有坚强的同盟关系,若非事前与英美充分磋商,绝难单独与日本进入和平关系。日

皇深以为然,所以这样答复小矶。

由于日本宪法上的缺点,统帅与国务是脱节的:东条英机之能独断独行,是由

于人事上的手段,弥补制度上的缺点,由特旨先兼陆相,再兼参谋总长。小矶组阁

本是预备役的大将,自无法援东条之例,因而要求总理大臣得列席大本营会议,为

陆军所拒绝。到得缪斌来日之前,这一点终于争取到了;但虽得列席,每周召开两

次的大本营会议,既无发言权,又无表决权,论地位还不如军部的一名课长;不过

一个高级的旁听者而已。

因此,小矶在晋见日皇的第二天,亲访杉山元;他本来是陆相,由于与畑俊六

分任本土防卫的第一、二总军司令官、晋衔元帅,并交卸陆相;推荐阿南惟几继任,

尚未到职。小矶的要求是,由他兼任陆相,以便强力参与大本营的决策;同时可以

事先估计,谈和的时机将会在何时来临,以便准备。

军部断然拒绝了!仍旧是现役与预备役的理由。

小矶无路可走了;4月4日上午进宫、捧呈辞表;并且上奏,后继内阁必须是"大

本营内阁"。

对缪斌的东京之行,周佛海明知道不会有何结果;始终存着一个"说不定会有奇

迹"出现的万一之想,因为果真东京与重庆能够直接谈和,他的肩头就会轻松得多。

缪斌毕竟铩羽而归了。尽管他吹得天花乱坠,说日本天皇曾经亲自接见;又派

东久迩宫代表赐宴,日本很可能派皇室出面来谈和,但周佛海由日本方面接到情报,

证实缪斌是白去了一趟。

这个位于南市火车站附近的看守所,本是烟犯拘留所,设备当然很差,但另外

有"优待所",一个是愚园路原来吴四宝的住宅;一个是福履理路"上海市警察局局长

"卢英的寓所,卢英字楚僧,因而题其所居为"楚园"。关在这两处的汪政府"要员",

回想当年吴四宝、卢英夜夜元宵、金迷纸醉的往事;真有浑如梦幻之感。

在楚园中最受优待的有3个人,一个是逃到苏州却不能为任援道所庇护的梁鸿志,

独居一间,并准他的姨太太每天早至晚归,来照料他;一个是盛宣怀的侄子,获得

日人赋予鸦片专卖特权,人称盛老三之盛幼庵;年已70余岁,鸦片大瘾,如果勒令

戒除,势必不能伏法,因而特准他携带烟具,日夜吞云吐雾。

再有一个便是缪斌。他到楚园时,已是岁暮天寒的腊月,在民国34年公布的"惩

治汉奸条例"修正公布以后。不过他的仪态与神情,一点都不像被捕的汉奸,穿得毕

挺的西装;外面一件水獭领,礼服呢的大衣;头上是丝绒礼帽,挟着一只鳄鱼皮的

大皮包,鼓得高高地,想见其中的文件不少。

"雨农因为外面机关庞杂,怕我为别的机关误捉,反而费手脚;所以干脆让我到

这里来避一避。"

他满面含笑地指着他的起包对熟人说:“这里面都是奉令工作的证据;我是绝

对没有问题。"

楚园的羁客,的确以缪斌的态度最轻松,谈笑风生,豪饮健啖,不知羡煞了多

少人。那知好景不常,只过了3天;忽然移解到南京。上汽车时虽跟难友扬手挥别,

但脸上已有些焦急的模样了。

缪斌移解到南京,也是住在"优待所";地在城北住宅区的宁海路21号,战前本

是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冯玉祥的官舍;汪政府时代为"特工总部"的"南京站";这个

部门当然为军统接收,宁海路21号改为"优待所",而名义上称是"看守所"。

第一批被优待的"客人"是,由广州解到的陈璧君、褚民谊,以及陈璧君的亲属,

包括一个两岁的小外孙女何冰冰在内,占了那里一座较小的后院;前院宽广,除了

安顿由宪兵队移来的陈公博一行之外,还有梅思平、岑德广等等旧政府要员,以及

由华北解来的王荫泰等人;最后则去了一趟重庆的周佛海、罗君强,丁默邨亦送到

这里来了。

缪斌未到之前,前院3楼,完全腾空;看守人员说不日将有一个特别重要的人物

来住。大家都很奇怪,陈公博、周佛海、梅思平、陈璧君都在这里,还有什么"特别

重要"的人物?有人说笑话,也许是冈村宁次亦要来作客;万万想不到竟是缪斌。

初到时,对缪斌的优待还不止于独占层楼;而是布置看守所长的办公室作为卧

室;随后方迁入3楼;一日三餐由何应钦的总部指定一家餐馆供应,四盘四碗一火锅,

一个人据案大嚼。曾有人偷偷上楼去看他;他仍旧保持着乐观的态度,一定会在短

期内释放。同时他也相信,"惩治汉奸条例"虽已修正公布;但凡在"优待所"的,政

府一定会用政治手段解决。

不料缪斌却是首先由法律来解决的人;一天深夜起解,由设在苏州的江苏高等

法院审理,依法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但也有人说,缪斌是个特例,因为他之被邀至日本作为和迫使者,本是买空卖

空的勾当;他应该知道,胜利不仅在望,甚至可以说在握,此时与敌谈和,愚不可

及。但日本既然求和心切,在情报工作上,正不妨加以利用,藉机一窥日本大营的

底蕴。缪斌却不能在这方面建功;反而向日本要人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纪录在卷,

为盟军当局发现以后,通过外交途径向中国提出交涉,开罗会议曾有不得与日本单

独媾和的约定,所以关于缪斌的工作,要求提出解释,而缪斌之伏法,便是最明确

的解释了。

事实上,被捕而被优待;优待之处又是军统的看守所,足见得戴雨农是主张政

治解决的。但以敌伪时期,谁对抗战有过贡献,只有他最清楚;因而政治解决的原

则,不易为法治派的人所接受;同时政治解决在技术上亦颇复杂,因而拖了下来。

一拖拖到三十五年3月19,戴雨农由青岛飞南京,因专机撞山而殉难;像三国演

义中所写庞统死于落凤坡那样,戴雨农在南京板桥附近所撞的这座山,正叫戴山。

"雨农死了,我也完了!"周佛海的话,道出了每一个"汪政府要员"的心声。

于是很快地,南京宁海路21号和上海楚园的"禁囚",分别被移送至南京的老虎

桥监狱;上海的提篮桥监狱;以及苏州的狮子口监狱,而且分别以汉奸的罪名片诉。

自夏徂秋,一批一批地被枪决。死得都很从容,例外的两个人是,丁默邨与无

恶不作的、搞"黄道会"的常玉清。

丁默邨在老虎桥监狱,一闻执行命令,原本苍白的脸色,更白得可怕;检察官

作最后询问时,他已入于休克的状态,因而无只字遗言。常玉清在提篮桥监狱被执

行时,大声疾呼:"我还在上诉,我还在上诉。"其实上诉已经驳回了,只是不肯死

而已。

于是动员了七八名法警,才能将他400磅的身体搬动,他只是赖在地上不肯走;

半推半拉地到得甬道中途,又赖倒在地,这一下却是起不来了,活活吓死在那里。

但依法还是执行;就在当地打了几枪,确定已经毙命,方始将那个臭皮囊拖了出去。

死得最像样的是陈公博。那天是端午,上午8点多钟,他应典狱长之请,在写一

副对联:"大海有真能容之量;明月以不常满为心",快写完时,发现身后站着几名

法警。

"是不是要执行了?"他问。

"是。"警长很吃力地答了一个字。

"那么,请劳驾等几分钟,让我把对联写完。"

写完最后3个字,题了上下款;他又要求回囚室收拾衣物,穿上一件蓝布大褂,

到同判死刑的褚民谊,和被判无期徒刑的陈璧君那里诀别。

然后应讯写遗书,一封致家属,一封上当道。时将正午,方始毕事;向法官、

书记官、法警分别道谢,才散步似地走向刑场。

"请多帮忙。"走到半路,他回头向行刑的法警说:"给我个干净俐落。"

法警不作声,等他又走了几步;突然一枪,子弹贯胸而过,人向前扑,气绝身

亡。

不死的是周佛海,由死刑特赦为无期徒刑;这已是三十六年3月间的事了。

他被监禁在南京老虎桥监狱,同囚的有他关系最密切的两个,一个是罗君强;

一个是他内弟杨惺华,交大土木系毕业生,当周佛海"组府"时,他只26岁,在内地

做一个道路工程的测绘员;跟着他叫做"哥哥"的姊夫到了南京,先被派为财政部总

务司长;又兼"中央信托公司总经理",是上海声色场中有名的阔客。

这两个由周佛海一手提拔;平时亦视周佛海为恩人的人,这时却不约而同地向

周佛海横眉叱斥:"都是你害的!"到底是谁害的?粉墨模糊,全不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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