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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1) -- 二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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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1)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句话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我们这儿山区的林子当然是很大很大的了,虽然不是什么鸟都有,但是藏在树林子里乱七八糟的各种鸟们还是真不少。下面根据我的所知,挨着个儿来把它们描述一番。

Blue Jay

非常有名的歌唱家,声音异常嘹亮、清脆而高亢。演出礼服当然是蓝色的,blue吗。这个蓝色歌唱家的个子并不是很小,绝对比麻雀大,比鸽子要小一些,有一条相当漂亮的长尾巴。这个歌唱家有些奇怪,歌词就是一句拉长了的:“Jay-Jay-Jay-Jay!”(Jay的中文发音为“zhei”)于是被人们命名为“Blue Jay”(蓝色的zhei)。

Blue Jay 一般是藏在树梢深处演唱,听得见,但是看不见。有时飞起来时也是“Jay-Jay!”地唱上两声。Blue Jay的歌声,嘹亮得那是绝对的提神儿,大概能把死人叫活了的。

有一年春天,有两只Blue Jay不知怎么就看上了我住的房子窗户外边的那几棵高高的枫树,每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哥俩儿就站在树枝上开始了“Jay-Jay-Jay!”的高声演唱。那还用说,我是马上就被吵醒了。哥俩儿唱上五分钟,拍拍屁股飞走了,没声儿了,大概找地儿吃早饭去了。但是我也睡不着了。三天过去,我被歌唱家们吵得上课时头昏眼花,说话有那么一点颠三倒四了。我把这两只Blue Jay的吵闹说给我的学生们听。

“拿枪打它们!”一个学生马上说。

我不喜欢这种一不高兴举枪就打的美国人的习惯,说:“那不好。”

另一个学生琢磨着说:“那就去宠物商店买一条蛇,把蛇放到树上,鸟最怕蛇,一见到蛇,马上就飞走了。”

这个方法还是可以考虑的。没等我找出时间去宠物商店,这两只歌唱家又唱了几天,大概找到了更为满意的好地方,不来了。

红衣主教(Cardinal)

红衣主教的个子与麻雀差不多,属于小鸟一类。

动物的毛色、羽毛的颜色,大都是为了隐蔽自己于所在的环境之中的。所以,沙漠中的动物多为土黄色,草原、树林中的动物多是棕色灰色(奇怪的是,除了青蛙、某些昆虫、热带雨林中有绿色的鹦鹉之外,却没有听说过其它绿色的动物,比如长着绿毛的鹿、狼和豹子之类)。热带的雨林中确实有不少色彩鲜艳的鸟,但是热带的雨林的树上也常年开着很多色彩鲜艳的各种花朵,所以热带的鸟们长着色彩鲜艳的羽毛,还不能说是完全没有道理的。到了温带和寒带的树林里,树的花都很小,而且颜色一点都不显眼,所以这里基本见不到色彩鲜艳的鸟,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小鸟红衣主教却是少见的红颜色(虽然不是那么鲜艳),这红颜色马上让人们联想起穿着红袍子的天主教的主教们,于是,红衣主教(cardinal)就成为了这种小鸟的名字。其实红衣主教只有雄鸟是红颜色的,雌鸟是棕灰色的,并不引人注目。

红衣主教的嗓子真是不错,它们经常藏在树枝中歌唱,但是有时却也是神气十足地站在高高地穿过路面的电线上,仰起脖子,婉转地吱吱喳喳。好几次在校园里散步,我看见站在高高的横过路面的电线上唱歌的红衣主教,由于电线很高,于是红衣主教显得更是娇小,但是他的声音却是一点不娇,也一点不小:“吱-喳-,吱-喳-”,响亮欢快,一点不比我扯着脖子使劲尖着嗓子喊出来的声音要小。我真是很难想象,那么小的一个喉咙,竟然能够发出这么响亮的声音来。

哀伤的鸽子(Mourning Dove)

春天和夏初,清晨时常常听到远远传来的异常悠扬的“咕--咕--咕---”声,我能感到,这声音回旋飘荡在空中。我总是感到很奇怪:什么样的鸟能够发出如此悠扬回旋的歌声?别人告诉我,这是哀伤的鸽子(Mourning Dove)在伤心地哀悼呢。真奇怪,我怎么就听不出歌声中的哀伤呢?这歌声是如此的悠扬清心,令人神往,总是使我想象着仙境和世外桃园之类的地方。

一天,一个学生指给我看站在电线上的两只哀伤的鸽子。哀伤的鸽子是栗色的,身材硕长,比一般的鸽子要瘦小一些。但是这两只鸽子却是一声不响,一点不哀伤。

乌鸦(Crow)

乌鸦一定是属于最普遍的鸟类之一:世界各地到处都有,而且都是一个模样的黑色,所谓“天下乌鸦一般黑”吗。

乌鸦是我最喜欢的鸟之一:坚韧、适应能力强、聪明、快乐、从来不气馁。

美国的农民最恨乌鸦和coyote(比一般的狼个子小一些的狼,北美洲的土产)。乌鸦随便吃农民地里种的玉米,coyote不吃玉米,人家偶尔吃鸡吃鸭,还要咬羊,狼吗,不论大小,当然是食肉类了。

乌鸦和coyote的适应环境的能力真是很强。欧洲白人来到美洲以后,以上帝的名义尽情地乱造,迫害屠杀驱逐土著印第安人,破坏生态环境,随意射杀砍伐土生土长的动物和植物,使得不少动物植物灭绝或是濒临灭绝。但是,乌鸦、coyote、老鼠、蟑螂,却是很快地适应了与人类共同生活的新环境,尽管掌握着越来越先进的科学技术的欧洲白人不断发明制造出新武器,用尽各种战略策略明谋诡计,千方百计地射杀毒杀,这四种动物楞是勇于,并且甘于随时随地改变着自己的生存方式,乐于,并且善于与人类为伍。适者生存吗,于是它们不仅顽强地生存了下来,而且不断繁殖发展,更加坚韧狡猾,难以对付了起来。

我看不出来美国的乌鸦与北京的乌鸦有什么区别:一样大小的身材,一样的黑油油,连叫的声音都是一样的:“啊-,啊-,啊-!”我估计,中国的乌鸦到美国来,或是美国的乌鸦到中国去,一定不存在语言不通的问题,都是一样的世界语:“啊-,啊-,啊-!”

我们常常去一个小湖边散步。在走去小湖的路边,有一棵高高的橡树,乌鸦们很喜欢站在树枝上居高临下监视俯瞰着大地上的动静。树上长满了树叶的时候,乌鸦们半隐在树叶中,从树下看不清树上的乌鸦们;冬天树叶落光了,乌鸦们站在光秃秃的树枝上没有了隐藏遮挡,它们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有的时候相当明显的,树上的乌鸦们在开什么讨论座谈会:这个树枝上的乌鸦“啊-,啊-”两声,那个树枝上的乌鸦回应三声“啊-,啊-,啊-”。还真是挺热闹的。遗憾的是,树太高,我看不清乌鸦们脸上的表情。

很多时候,树上的乌鸦张着大嘴:“啊-,啊-,啊-”地叫着。我也把嘴张得尽量的大,模仿着它们:“啊-,啊-,啊-!”立时,树上的乌鸦们没声儿了(耳朵还是很好使的)。乌鸦们黑不溜秋的,树枝又高了些,我看不清楚乌鸦们脸上的表情,我估计一定是很惊讶:这是谁?大多数时候,乌鸦们不理我。我自己“啊-,啊-,啊-”了一会儿后,也觉得没劲,就住口了。但有的时候,有一两只乌鸦会接岔:“啊-,啊-,啊-!”于是,我们就能“啊-,啊-,啊-”地胡乱合唱一会儿。

乌鸦很聪明。它们找到了核桃之类的坚果,想吃,自己砸不了,你猜怎么着?乌鸦们就叼着核桃飞到十字路口画着白线的过街人行横道的上空,看到绿灯亮了,就张开嘴把核桃扔下去。过往车辆的轱辘把核桃轧碎,等红灯一亮,车辆停了,乌鸦俯冲而下,飞快兴奋地捡食核桃仁(这是电视上演的)。

到了美国我才知道,乌鸦也不只一种。有一种比一般乌鸦的个子大一些,不叫crow,而叫raven(新英汉词典上翻译为:渡鸦。没听说过)。大乌鸦Raven不是“啊-,啊-,啊-”地叫,而是发出“嘟噜噜--”的叫声。有几次我听到“咕-喵-,咕-喵-”,非常奇怪的叫声,但是找不到是谁在叫。后来问了别人,说是大乌鸦raven。

喜鹊在中国是代表着福气、幸运、好消息的吉祥鸟,要不,怎么叫“喜”鹊呢,老百姓喜欢花喜鹊叫喳喳吗。但是在美国,喜鹊(magpie)却是令人讨厌的多嘴多舌长舌妇的代表。更有意思的是,喜鹊居然也属于乌鸦家族(crow family)!

我总是想,什么时候弄一只乌鸦做宠物,美国人把宠物叫pet。为什么是“弄”呢?因为从正经的门路得不到。美国到处都有宠物商店,但是乌鸦可不属于宠物,所以买不到。我们学校生物系有一个野生动物救助站,救助受伤的野生动物。我听说他们救助过受伤的乌鸦,就跑上门去询问,能不能给我一只乌鸦?他们为难地说:政府有严格的法令,私人不能饲养野生动物,违反了的话是要受到处罚的。美国的各种乱七八糟的法令实在是多,但是没辙,法制国家吗,条令法律只能是越来越多。

于是,我只能白天做梦了:有一天,有一只乌鸦自己飞来,自愿做我的宠物。它的名字吗,就叫“Blacky(老黑)”吧。我不会把老黑关在笼子里,而是象对待狗那样,给它饭吃,给它飞来飞去的完全自由。我想象着:我在走步,我的老黑飞在我的左右,跟着我。就象那个加拿大人养的野鹅一样。

Robin

根据新英汉词典,robin是知更鸟。知更鸟应该是半夜叫的了,知更吗。但是美国的robin夜里是不叫的。

Robin的个子不算小,跟鸽子差不多大。羽毛为棕色,肚皮金黄色。我印象中,Robin不喜欢树林,而是喜欢树林中的空地。比如,有两只robin就总是呆在我们的菜园附近。它们喜欢站在支持着菜园篱笆的棍子的顶上,全神贯注地盯着菜园里,或是菜园外剪过的草地。它们不时地一下子俯冲进菜园里或是草地上,在地上啄来啄去,好几次,我看见它们嘴里叼着一条蚯蚓之类的虫子,飞到树枝上,饱餐去了。

Robin吃肉也吃素,但是人家不吃青菜,而是吃果子,比如我们种的blue berry(蓝梅)。几年前,我们种了几棵蓝梅。七月初,直径一厘米左右的蓝梅由绿转蓝了,等到果子变成黑蓝色,那就熟了,只有这时,蓝梅是甜甜的。但是开始的那几年,我们连一颗成熟的蓝梅都没有吃到:今天看到这几颗蓝梅马上就要熟了,琢磨着明天来摘这几颗蓝梅,结果到了明天,这几颗黑蓝色的蓝梅却是不翼而飞了,不知上哪儿去了。开始时,我们也不知道是谁这么聪明,如此及时地偷吃了这几颗正好熟了的蓝梅。后来我发现是robin!我估计这robin们也是盯着正在变颜色的蓝梅们(鸟类有识别颜色的视觉能力,但是大多数其它动物却是色盲,比如人的好朋友——狗,在狗的眼睛里,世界只有黑白两种颜色),而且心中非常有数,什么时候吃哪颗——robin也不愿意吃酸果子!后来,我们学聪明了,用专门防鸟的大网子,把蓝梅树整个罩了起来。终于,我们吃到了甜甜的蓝梅。

Grouses(松鸡)

春天,夏天,甚至秋天的时候,只要是周围静静的,很多时候可以听见“蓬--、蓬-、蓬、蓬、蓬”,连续低频振动的声音从树林中传出来。尤其是在夜间或是清晨,这“蓬--、蓬-、蓬、蓬、蓬”是格外的动听,于是引人注意,注意完了当然是好奇:到底是谁在发出这奇怪的声音?而且,这是在干什么呢?

这是grouses,新英汉词典的翻译是松鸡,不知是不是野鸡的一种。后来在电视的野生动物节目中看到,“蓬--、蓬-、蓬、蓬、蓬”是雄松鸡求偶找老婆时发出的信号。这声音是雄松鸡鼓劲扇动翅膀时,空气振动发出来的:起动时第一下比较慢,“蓬--”,第二下快了一点,“蓬-”,然后就快起来了,“蓬、蓬、蓬”。哼,这就是说,松鸡的发情期可以是春季、夏季,或是秋季。一般的野生动物的发情期不是很长,最多一个月。可是这松鸡,却是爱来爱去爱个没完,要爱上大半年。合理的解释可能是:要不雄松鸡性欲特别强(这好象不太对头:因为野生动物的性,纯粹是为了繁殖后代而服务的。只有人类才把性欲作为一种纯粹的身体享受和精神刺激来追求),或者更合理一些的是,雌松鸡的数目要比雄松鸡的数目少好多。我估计,大概是有的雄松鸡非常有耐心也非常有毅力:春天找不到老婆,夏天接着找,夏天也找不着,那么秋天时继续找,不找到老婆不甘休。

后来在去学校和回家的路上,我们几次看到了站在路边草丛里的松鸡:比鸡要小一半,矮胖,灰不溜秋,一点也不起眼,而且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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