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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汽车斗飞机 -- 青铜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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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朝鲜战场)战场翻车历险记

http://www.news365.com.cn/wxpd/bhygb/bxjs/200510/t20051017_686323.htm

抗美援朝战争期间,我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参战。在朝鲜战场,我曾经历过三次翻车,与死神擦肩而过,大难不死,奇迹般地成为这场战争的幸存者之一。

光荣参加志愿军

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后,美帝国主义把侵略的战火烧到了鸭绿江边,严重地威胁着祖国的安全。当时,广大青年学生积极响应祖国的伟大号召,纷纷投笔从戎。1951年,我从桂林来到北国城市长春,光荣地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东北军区装甲兵第三坦克编练基地第一期的学员(现为装甲兵技术学院)。

经过一年严格的政治教育、军事训练和专业技术学习,我们第一期一千多名学员顺利地毕业了。分配在即,我毅然刺破中指写血书,表达要求参加志愿军的坚定决心。最后,终于如愿以偿,成为一名光荣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战士。那天,我们91名被批准参加志愿军的学员,乘火车从长春出发,途经沈阳,到达丹东时已是晚上九点多钟。一到丹东,我们便强烈地感受到了浓重的战争气氛:只见车站里的窗玻璃上,全贴上了米字形的纸条。此时的丹东,已实行严格的灯火管制,整座城市被黑暗笼罩着,只有强烈的探照灯光柱不断地在黑暗的夜空中扫描。不时,还传来苏制米格喷气式战斗机掠过夜空的轰鸣声。两天后,我们分乘五辆苏制吉斯150型敞篷军用卡车,通过了鸭绿江大铁桥,雄赳赳,气昂昂,向三百多公里外的朝鲜黄海道新木郡的部队驻地开进。

汽油桶救了命

想不到,第一次翻车就发生在入朝后的第三天。

当时,敌人为了切断志愿军的后勤运输线,正疯狂地轰炸、封锁我铁路和公路。除了离丹东不远的公路,白天还可以行车外,越往南,敌机空袭就越频繁,军车都只能“夜行晓宿”。入朝第一天的白天,我们的军车向南开到中午,便不再继续行进了。车队停在一个山村的志愿军兵站,大家吃饭后原地休息,待到黄昏时分,我们才继续上路。

这正是朝鲜冬季最冷的季节。白天太阳当空气温也在零下10多摄氏度,到了晚上,月黑风高,气温竟达零下20多摄氏度。在这样严寒的天气里,我们穿着厚厚的棉军衣,再裹着厚厚的军大衣,蜷缩着坐在疾驶的敞篷汽车上,冷风吹来,仍感刺骨地寒冷。

如此“夜行晓宿”,到了第三天凌晨,离部队驻地只剩几公里了。我乘坐的第一辆军车在过最后一个盘山弯道时,因在下高坡时气刹车用气量太大,以致在拐最后一个弯道时刹车不灵了!汽车一下冲出了公路,翻下数米深的山底。坐了两天多的车,我们都很疲劳了,翻车之前,我正在迷迷糊糊地打瞌睡。梦中就觉得汽车猛烈地震动了一下,以后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待我稍为清醒过来,只听见有人在叫喊:“翻车了,快来救人!”过了一会儿,我感觉有人把我抬上另一辆汽车。这时,我觉得腰和腿疼痛异常,接着就又痛昏过去了。待我再次从昏迷中醒来,已是当天下午。睁眼一看,只见房间四壁都挂着白布。一位小护士见我终于醒过来,很是高兴。她告诉我,因为翻车我负伤了,现在住在志愿军装甲兵指挥部的野战医院治疗。后来,战友们告诉我,因为我坐在车尾,翻车时被四轮朝天的汽车卡住,上半身在车厢板外面,下半身在车厢板里面,全靠车上那个齐胸高的大汽油桶把车厢顶住,才使车厢板和地面之间有个空隙。不然,我不是被车厢砸死,就是会被车厢板压断腰、腿。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这次翻车受伤住院的一共十三人,幸好没有人牺牲,伤员们的伤势也不太重,最严重的是一人手臂骨折。经医生检查,我的腰和腿只是被压伤肌肉,并未骨折。既然伤无大碍,我们就急着想出院了。早一天参战,是我们最迫切的心愿!我们九位伤员获准出院。院长开了证明,指定由我带队,并派了一位通讯员给我们带路。我拄着一根棍子,和伤员们一跛一拐地翻过两座山,走了十多里的山路,终于到达集结地报了到。

出院归队后,我被分配到了中国人民志愿军装甲兵指挥部技术处器材科工作。我们器材科的任务是保证在朝鲜作战的坦克部队的器材、零部件供应,为此需要经常出差。有时要去设在朝鲜的后勤分部,有时要回祖国丹东补给站甚至沈阳、北京的坦克器材仓库,有时,还要把作战部队急需的抢修器材、零部件直接送到前线去。

那第二次和第三次翻车便是发生在朝鲜战场的千里运输线上。

又被倒扣在车厢里

1953年夏,我接受出差任务,和李开仁同志各乘一辆车回丹东“交旧领新”(即上交废旧器材领回新器材)。

当时,在朝鲜战场上敌人对我实行绞杀战,敌机日夜疯狂轰炸、封锁公路,企图切断我军的后勤运输线。为了防空,保证钢铁运输线畅通,志愿军创造了防空哨报警的方法。那就是在公路沿线,每隔四五里便设立一个防空哨所,防空哨兵手拿红绿两面指挥旗,口衔哨子,不论严寒酷暑,日夜坚守在哨位上,用他那灵敏的听觉,监听着敌机的动静。如果没有敌机空袭,他便挥动手中绿旗,吹一声长哨,指挥军车通行;如果听到敌机轰鸣之声,他便朝天鸣放步枪,示意远方近处的军车。公路上行驶的军车听到枪声,会立即关闭前大灯(当时多是夜间行车),并将车子开到公路边的汽车掩体里隐蔽起来。如附近无汽车掩体,就设法找到有利地形将汽车隐蔽。

为了便于听到防空枪声,每次出差我从不坐在驾驶室里,而是坐在敞篷车厢上。那天晚上,我们的车队开着前大灯,在朝鲜的三级公路上奔驰。这三级公路的路面不很宽,大约只有三个车道那么宽,路面也不太好,既不是柏油路面更不是水泥路面,而是一般的土石路面。

时至午夜,夜风习习,加之汽车在不平的公路上颠簸,我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突然,“叭、叭、叭”的防空枪声把我惊醒,敌机的轰鸣声也由远而近传来。我急忙将头伸进驾驶室,告诉驾驶员敌机来了。就在我们汽车大灯关闭的同时,敌机却扔下了七八颗照明弹——志愿军把它叫“天灯”。这“天灯”可是志愿军汽车兵的“天敌”,它被降落伞吊挂在夜空中,其亮光比城市街上的路灯还要亮,约要五六分钟或十来分钟才熄灭。其光照范围在平原地区,可达二三里。这时,我坐的军车正驶出山路在平原地带行驶,汽车在公路上暴露无遗!我朝驾驶员大喊:“快!快冲出照明区!”我从飞机的轰鸣声中,凭经验判断,当时有四架敌人的战斗轰炸机飞临上空。这种飞机装载着炸弹,还有机关炮,可以对地面目标实施轰炸和扫射。此时敌机已经发现了我们。起初,飞机朝我们的汽车扔炸弹,先后有五六颗炸弹在公路两旁爆炸,掀起的泥土石块飞溅到汽车上,把驾驶室的铁皮顶棚砸得“嘭嘭”响。我急忙拿了一块木箱盖板顶在头上,才没有被砸破头。敌机见没有炸中汽车,便停止“下蛋”,改用机关炮向汽车扫射。这四架敌机,轮流地一架一架地向汽车俯冲扫射,机关炮的弹头带着令人心悸的红光,在车的前后左右着地,发出“扑扑”的响声。在这生死关头,年轻的驾驶员经验不足,过度紧张,结果只冲了一两里路便把车开翻了。汽车四轮朝天地翻在公路旁的稻田里。

当翻车的一刹那,我感觉身体被倒转了过来,心里难受得想呕吐。但这只是一瞬间的感觉,随即我就被倒扣在黑暗的车厢里。我感到呼吸困难,稍定下神知道自己又一次大难未死。但是,我被车上装载的废旧器材压住了身体。我挣扎着,把压在身上的废旧器材拨弄开。这时,就听见驾驶室里有人在高喊救命。我意识到是坐在里面的正副驾驶员受伤了。情急中,急忙寻找出路,竟发现倒扣的车厢和稻田之间有一条狭小的缝隙。我摸索着从废旧器材里找到一根一尺多长的坦克履带销,再用这根金属销子使劲地刨地把缝隙扩大。终于,我从扩大了的缝隙中拼命地爬了出来。脱身后,我急忙去开驾驶室的车门想把他俩救出来,但是驾驶室砸变形了,车门打不开。急中生智,我还是用那根履带销把车窗玻璃砸碎,他们两人也终于爬出来了。只见驾驶员的脚负伤了,副驾驶的脸被划破,鲜血直流。我用急救包给他们包扎好伤口。这时,照明弹尚未熄灭,敌机仍在头上盘旋、俯冲、扫射,我们三人就趴在田基边隐蔽。过了一会儿,大概是敌机飞行员看见车子翻了,以为已车毁人亡,待照明弹熄灭后它们就飞走了。这时,李开仁同志的第二辆军车开来了,经商量,决定由我坐车回部队,叫运输营派吊车来处理现场,并另派一辆车来装运旧器材回国上交。

老汽车兵不怕“鬼”

在返回部队的路上,又遭遇敌机来袭。照明弹扔下来后,敌机便疯狂地朝汽车扫射,车子在冲照明区时又被敌机追杀。所幸的是,这次开车的驾驶员是位和敌机较量过多次的老汽车兵。当他看见敌机从前方俯冲下来,将要开机关炮的一刹那,便猛踩油门,汽车便像箭一样地朝前冲去,使敌机的机关炮弹只能打到车屁股后面;当他听到敌机的响声从后面追杀过来,他又紧急刹车,使汽车骤停,敌机打来的机关炮弹又只能打在了车子的前边。机不可失,乘敌机这一轮俯冲后需要攀升、回转的间隙,他早已开着车子冲出了照明区。就这样,他和敌机周旋了三四个回合,敌机始终伤不着汽车一根毫毛。我们的汽车开进山边一处汽车掩体隐蔽起来,敌机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再也找不到目标,只得无可奈何地飞走了。

年轻的兵长眠在山间

离这第二次翻车不到一个月,我又接受了出差任务,到某后勤分部拉轮胎和其他器材。那后勤仓库设在朝鲜一座矿山的坑道里,离我部队驻地百多公里。我坐头车,带领后面的七辆车向后勤分部奔去。走了近半路程,天下起雨来,驾驶员叫我坐进驾驶室避雨,但是为了能够及时听到防空枪声,我仍坚持坐在敞篷车上。车队来到一座大山下,开始沿着蜿蜒的盘山公路缓慢地向山上开进。这座大山坡高、路陡、弯急,盘山公路绵延曲折十来公里。及至汽车开到山顶时,极目眺望远方,只见漆黑的夜里,由汽车前大灯在公路上串成的一条“灯之龙”,弯弯曲曲地在高山上盘旋蜿蜒,真可谓“疑是银河落九天”。

正当我遐想之际,突然,刺耳的防空枪声骤然响起,隆隆的敌机群已由远而近。刹那间,那美丽的灯之龙同时神奇般地熄灭了。公路和汽车,山峦和田野统统都被黑暗笼罩着。但这只是短暂的一瞬,夜空里一下又吊起了许多的“天灯”,车队暴露在这致命的光亮下。此时,只有一条生路,就是冲出照明区,把汽车开到掩体里隐蔽起来。这条三级公路我经常跑,知道前方不远的转弯处有汽车掩体,我便大喊驾驶员快往前冲。当时,由于敌人实行绞杀战,志愿军汽车运输部队的驾驶员牺牲相对较多,新驾驶兵的补充量随之增大,这位驾驶员便是刚到朝鲜还不到一个月的新汽车兵。因为缺乏经验,他在下坡转弯时方向盘没打过来,汽车冲出了公路,从数十米高的山坡上翻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坐在敞篷车厢上的我,在汽车即将翻下山去的千钧一发之刻,忽地从车上跳了下来,我的身体落在了山崖边沿。这时,只见那汽车在山坡上连续向下翻滚,最后落到了山沟底。随着一声爆炸,汽车冒起了一团烈火。

后面的七辆车接踵而至,我大声叫喊着,指挥汽车开到掩体里隐蔽起来。然后叫驾驶员们拿上车上的灭火器和铁锹,迅速下山灭火救人!不一会儿,火扑灭了,我们看见驾驶员被挤压在方向盘后面,烈火已把他烧得面目全非。他壮烈牺牲了!那副驾驶员是在山腰处找到的,也已壮烈牺牲。我们怀着悲愤之情,把烈士的遗体抬上山放到一辆车上,用篷布盖好拉回部队。我带领其余六辆车继续朝后勤分部驶去。

三天之后,运输营为这两位惨烈牺牲的烈士开了追悼会。会后,我们把烈士安葬在驻地附近的山坡上。这两位年方二十的四川兵,永远长眠在朝鲜那长满了金达莱和郁郁葱葱松树的山间……

为了保卫祖国、保卫和平,以鲜血和生命援助朝鲜人民的志愿军烈士们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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