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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驱妖录(一) -- 沉睡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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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驱妖录(续完)特此证明我不是公公

那花妖虽然受伤,但是跑的还甚快,慧远腿短,这跑到一半便被抛远了,等到一山脚下,花妖一晃眼就不见了,亏得晨空也赶了上来,两人合力去搜那花妖。这妖受了伤,妖气又重了几分,便好找多了,转了几个弯,便看到那花妖蹲在地上,身边躺着那女子,也不知在作甚。

晨空对慧远做了个手势,这就悄悄跟了上去,那山中草木甚多,他尽量悄声潜行,也防又被这花妖跑了,跑就跑吧,这万一小姐也走了,报酬拿不到可不好.走到一半,突然感觉脚底一软,心叫不好,这奋力上跳,却见上面黑压压的,一棵大树压了下来,这脚边一紧,却是被一藤条盘住了,急挥剑砍去,可那藤条砍了一条又来一条,一不小心,连手也被缠住,桃木剑也被夺了去,那藤条自动将晨空包得严严实实,丢在那花妖身边,只见那里晨空也被包裹得好好等着了。

这两人也是觉得花妖重伤,麻痹大意了,却没想到这山便是花妖的老巢,钻了进来又没做防备,就被设下逮住了,这和在后院对花妖设下的埋伏到是一样,还真是一报还一报。偏生那慧远也老实,就说出来了:“我佛果然说得不错,这总是一报还一报的。”

“一报还一报,那就杀了你们报我的娘子吧。”

这下听得那晨空婚飞魄散,他思自己正当大好年华,还没见识着世界多么美丽,就要被这妖怪杀了,实在太可惜了,这一下眼圈就红了,不过事已及此,这大丈夫有泪不轻弹,那泪还是没掉下来,他望望四周,这风景到是也不错,就是和那和尚死在一块实在大煞风景,他想到那小姐也是死了,不知会不会和自己葬在一起,想到那小姐长得也是清纯脱俗,便向那尸首看了一眼。

这看了一眼,便吓的惊呼起来,慧远看那晨空一会低头叹息一会四处张望,这最后还叫了起来,也不知搞什么名堂,便也向那看了一眼,这一下也是吃了一惊。那本该早死的小姐却自己立起身来。

“回魂术,这是回魂术!”晨空一下灵光突现,这突然想了起来,这传说世间有一种秘术,假如一人是突然重伤死了,只要在一个时辰内施法,便可使人活过来,不过这法术对施法人反噬极大,施法人不单要失去百年道行,还每日中午受到万针穿体之苦,即便如此,这法术也时灵时不灵,要是失败,那两人都要赴黄泉,就算救活,那死人也要减二十年阳寿,所以就算骨肉至亲,也不一定敢用这回魂术,没想到这花妖对这女子感情如此之深。

“哼!你倒有点眼光!等会就拿你先开刀!”这一话说来,晨空又吓了半死。

却见那女子道:“玉郎,别吓他们了!”原来这花妖叫玉郎,只是不知什么姓,而且这花妖的容貌怎么看也看不出和玉郎有何干系。

那玉郎恨恨道:“他们害的你损了二十年寿命,不杀他们何以解恨!”

那女子叹了口气,道:“这都是命,上天要我们两多受磨难,才能在一起,他们做的也是本分,何必怪责,多伤人性命呢,只是苦了你要多受一番磨难了。”

那玉郎走上前去,握住那女子的手,道:“惋儿,今世能再见到你,就算上天再如何罚我,我也无怨。”

这两人握手对望,虽然一人美貌至极,一个丑陋无比,一人一妖,但是在一边的晨空看来,两人情深,实在是世间难得的佳侣,想及自己为了酬劳害的这两人受难,实在是羞愧无比。

这时却听得慧远突然说道:“要是为了她好,你还是离开好些。”

那玉郎听得,这双目一瞪慧远,便要发火,那晨空也是慌了,这两人情深意重,在一起便在一起好了,反正这小姐不死,那庄主就不会找自己的麻烦,现在说这样的话,万一这花妖发起脾气来,那性命可要不保,忙做眼色给他看。

可那和尚看也不看这里,继续说道:“你最近是否常头晕眼花,胸口气血不畅,丹田处有股寒气,一到午时便流走全身,寒冷无比?”

这一下听得几人大惊,这玉郎忙问惋儿是否如此,她连说没有,但是说得越是肯定,却越引人怀疑。

“你们人妖相处,你的妖气过盛,终侵入了她体内,假如你们再在一起,不过半载,她便要去了。”慧远顿了顿,又道,“你假如不信,只要看她的手腕上是否有处黑线,那便是寒气。”

惋儿听得忙握住自己的袖口,而那花妖却一把抓过,也不说话,拉开一看,果然隐隐有根黑线。那花妖的脸一下变得铁青

惋儿突然抓住花妖,哭道:“管什么黑线,管他半年还是十年,自那天我再遇到你,想起我前世,我就不要离开你了,我们两永远都在一起。”那玉郎只是紧锁着眉头不说话

这一幕让人看得心酸,慧远也住口不说,望着远方,不觉出神了。

忽地,那玉郎笑了起来:“人生本来就苦短,行乐及时,这半年和几十年本来就没有什么区别,我们就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做一对快活夫妻,别管人间事务了,可好?”

他这一说,晨空不由在肚子里骂了他一通,怎么可以不顾爱人生死,这妖毕竟还是妖。不过这话终不能说出来,只能在肚子里抗议几下了。

惋儿破涕为笑,便道:“那我们去哪?去我们老家可好?我好想念那里的山水呢!”

“好啊,我也好想回去看看,只是……咦,那是什么?”惋儿回头望去,却看不到什么,但觉得一晕,便昏了过去。

晨空慧远见这花妖突然打昏了自己的爱侣,不觉大吃一惊,再一看,这花妖却走了过来。

莫非这妖怪妖性大发,要把我们通通杀了不成?这两人不由心下遄遄,不过那花妖走到两人跟前,却盘膝坐了下来。

“两位可想听我说一个故事?”

这晨空一下大奇,这现在妖怪流行讲自己的故事吗?

“从前有一对相思花,两花修炼成精,成了人形,那男的取名黄玉,而女的取名温惋……”

这晨空一听,终于明白这妖怪说得便是他自己和那女子,只是这小姐明明是人,为何说是妖?还有为何要说与自己听,他心里隐隐不安,而那花妖继续说了下去。

“两妖本就是一对,这几百年修炼下来,日久生情,便成了夫妻,你们这些人的书上说,人非草木,焉能无情,好似说我们花草无情一般,我看不然,你们人又何尝有情?为名为利,不择手段,那讲真情的少之又少。”

晨空听了这话,大不以为然,只是也反驳不出话来,那花妖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

“那相思花生在北方高山,高山流水,确是一番美景,我看比那些书上说的名山大川也不逊色,只是那景色虽美,但是看了几百年也厌烦了。那黄玉自成了人形,便想出去走走,温惋一心想在这山里,但终究熬不过那黄玉,便一起去了,却没想到,这一去便再也没能回来。”

说到这里,晨空慧远也猜得这两人下山出了状况,但是这什么状况,却不知道,正待这花妖说下去,那黄玉却对着慧远一笑:“小和尚,你们佛家说人有前生后世,那你说我这后世会是什么?”

这可难为了慧远,虽说佛家有前生后世因果报应之说,但是这终究没人见过,何况就算有,也不是慧远这道行就能知道的,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不过那黄玉也没打算得到回答,自顾自的说道:“假如我还有后世,想必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一人种因,必得其果,只是那时我还不明白,认为自己修成正果,志得意满,认为世间事竟在掌中,等到了人间看到那花花世界,不由被其迷惑,却不知那只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

那晨空听这花妖说话,总是喜欢打哑谜或是佛家哲理,不由纳闷,莫非这妖怪读佛经读多了。那花妖哪知道这道士心里说想,继续说道:

“不过那时我还不明白,看这花花世界,享乐无穷,不由心动,又遇到一些志同道合的,这便横行无忌起来,自然免不了和佛道中人冲突,终于在二十三年前,我攻上九天道,将他们主殿的常鸣钟击碎了。”

晨空听得此,不由睁大眼睛叫道:“你是黄发魔!”这黄发魔在二十年前甚是有名,他本是三大魔门之一的无心门的护法,据说他是花妖,生着一头黄发,善用草木,而且手段毒辣至极,尤其他在二十三年前闯上三大道门的九天道,将他们的至宝法器常鸣钟击碎,以示威之,终惹得群情愤怒,合力将无心门歼灭,据说黄发魔当时便死了,没想到居然还活着,想到长辈说的那黄发魔对人的残忍手段,这晨空不由浑身发颤。然而这马上想到,这黄发魔当年乃是和自己师辈并肩的大魔头,本事之高自然不必说了,但是这黄玉本事也就一般,何况那黄发魔据说是魔道中的美少年,可这黄玉怎么看也和“美”字这不搭界,莫非这魔道中以丑为美?还有,那黄发魔当年应该就死了,怎么还可能活到现在?难道这魔界最近流行假冒的?这晨空在一边胡思乱想,却听得慧远在那里直接问道:“你不是死了吗?”

那黄玉微微一笑:“那日我被活捉,押回九天道,确实要被杀的,但是那日我娘子直冲九天道,不顾生死,恳求九天道人放了我,愿一命换一命。那九天道人怎么肯依,我娘子便跪在他们门口七天七夜,不肯离去,那九天道在高山之巅,终年是雪,寒冷无比,她为了表示诚心,不运功御寒,终于昏倒在门口,也感动九天道掌门,同意以我娘子一命换我一命,代之二十年苦修,唉!这痴人!”

这话不知是责怪还是感动,只见那黄玉眼里有泪缓慢落下。

“她知我不会允她代我一命,便写封血书留于我,而后自焚而去,等我看到那血书时,她已经去了,大错铸成,假若我当年不迷恋花花世界,便不会有她的死,我之后在九天道二十年面壁,终明白了那点。”那花妖说的淡然,便象在说他人之事,“三年前我终于得获出山,心中惟有一念,望能寻到温惋的转世,能陪伴着他终老,人海茫茫,终于在杭州让我寻见了她。”

晨空慧远齐声“哦”了一声,这也猜到那说的就是陈家小姐了。

“转世后的她已经把什么都忘了,但是我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虽然她不认得我。我不想打搅她的生活,只想在她身边,好好的伴着她,于是便再度化身为花,她果然喜欢相思花,将我带了回去,只是……”那黄玉苦笑了一下“或许是上天永不让我们在一起,将我带回去的那天她便跌了一跤,成了重伤,我用回魂术医好了她,也恢复了她的记忆,之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原来这两人的事有这么多挫折,那回魂术已经用了一次,想这花妖的相貌估计便是回魂术的缘故,这两人到是也算情深意重。只是造化弄人,想到这里,晨空才发觉自己身上的藤条都已经散了,看慧远那边也是,他站起身来,看着那花妖,不知他想做什么。

黄玉笑了笑道:“惋儿已经被我施法抹去了记忆,等会她醒来,就只记得自己叫陈文惠,其他的都不记得了,现在请两位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将我烧了?”

“啊?”两人都吃了一惊,这世间自杀的人有,自杀的妖怪还是第一次见,也不知他为何自杀。

“惋儿受我妖气所侵,假如我不死,那妖气终是除不尽,何况我不死,终忍不住要去看她,那便是害了她。其实我没来之前,她活的便是好好的,我来了反而不好,为了她好,我还是死了好。”

晨空叹道:“这有何必,为情需如此吗?”

“你是不会明白的。”那花妖笑道,“至少现在的你。”

晨空还想说些什么,慧远走了过去:“还是圆了他的愿吧,一些东西,我们是不能解的。”

晨空看了看他,他正望着远方的山,或许是想起也是自焚的师兄了吧。

“太上有令,真火无情,扫净邪魔,急急如律令,疾!”

念到那扫净邪魔时,晨空觉得怪怪的,黄玉这样深情的妖怪也算邪魔吗?

五味真火在黄玉身上烧了起来,黄玉坐下,微笑着,晨空看到,在那真火之下,黄玉的容貌变成那一个英俊儒雅的书生,或许那才是真正的黄玉吧。

大火将黄玉变为灰烬时,那惋儿醒了过来:

“这是哪里?你们是谁?我父亲呢?”

那不是惋儿,而已是陈文惠了。

晨空向远处看去,他想起一件事:相思花,又名离别草。

第二日,晨空慧远便离开了,见到女儿奇迹般的回来,而且回复到原来,陈庄主对两人千恩万谢,自然,那酬劳是少不了的,沉甸甸的银子让晨空笑得合不拢嘴。

走的时候,陈文惠特意送到门口,那时门口很多人围着看一棵树,那树原来是没有的,据说是昨天一夜长出来的,慧远看了看晨空,昨日他自作主张将黄玉的骨灰洒在那里。

“不是又有妖怪吧!”庄主惨白着脸问,他已经吓怕了。

“庄主请放心,我看这树没有妖气,或许乃是吉兆。”

“哦,那这棵是什么树呢?”

“是红豆树!”许远见识广博,知道这树的来历,随便还采了几颗回来,交给小姐,两人都羞红了脸,这两人或许之后也会成就一番姻缘吧。

僧道两人就此拜别陈家上下,走了几步,晨空忽地说了一句:"这又是情爱故事,是不是有些老套呢?"

慧远笑笑不答,回过头去,却见那小姐还在原地,不觉想起了一首诗,呤了出来:

“红豆生南国,

春来发几枝,

劝君多采撷,

此物最相思!”

那小姐盯着手中的红豆,不觉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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